母愛

　　
　　1.村街，傍晚，外
　　火红的晚霞铺满村街。几只大鹅在街上安闲踱步。一户人家的大门前，一只大黄狗懒洋洋地趴着，眼光温顺而柔和。上世纪80年代东北乡村的傍晚，安逸而宁静。
　　唐人杰（35岁左右）拉着一辆装满谷子的平板车，缓缓行进。正是一段上坡路，唐人杰吃力地拉车，汗珠在脸颊上滴滴滑落。
　　路边砖墙上，有新刷上去的标语：“一个孩子好”，“要想富，少生孩子多种树”。字体歪歪扭扭，但白色字迹较新，在红砖墙上格外显眼。
　　唐人杰张起车辕：桂英，歇一会儿，喘口气吧。
　　在后面推车的李桂英（33岁）直起腰，摘下草帽，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她腆着大肚子，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李桂英：紧走几步就到家了，唐华、唐夏肯定饿坏了。人杰，走吧。
　　唐人杰：哎。
　　唐人杰用衣袖揩了一下脸，把绳套挂在肩膀上，扶好车辕，弯下腰，拉车向前走去。
　　李桂英在车后，双手搭在谷垛上，用力推车。
　　
　　2.李桂英家，傍晚，外
　　靠村头的一处农舍，有两扇黑漆木门，唐华（10岁）和唐夏（6岁）站在门前，向远处张望。
　　唐华：咱爸咱妈回来了，唐夏，你开门，我去推车。
　　唐夏：哎。
　　唐夏用肩膀扛着门扇，大门被缓慢推开。少油的门轴发出刺耳的吱吱嘎嘎的声音。
　　唐华跑到车后，和李桂英并肩推车。
　　小车进了大门，前面是长长的甬道。甬道两侧是菜地，菜园十分宽阔。
　　小车进了庭院。这是五间泥草房。房前的院落平平展展，干净利索，各种农具摆放有条不紊。
　　唐人杰张起车辕，解开绳索。
　　唐人杰：桂英，你领唐夏进屋歇着吧，到家就不急了，我和唐华慢慢卸就行了。
　　李桂英：人多好干活，一起卸吧。
　　唐人杰：你身子行吗？
　　李桂英：庄稼院的女人，身子哪有那么金贵，我没事儿。
　　一家四口人开始卸车。
　　唐夏抱着一大捆谷子，趔趄着往前走，脚底被绊了一下，踉跄着向前倒去，一头撞在了李桂英的肚子上。
　　李桂英惨叫一声，跌坐在地上。
　　唐人杰：你个追命鬼哟，走道咋不看点脚下。
　　李桂英：你骂孩子干嘛，快扶我起来。
　　唐人杰扶了李桂英一把，李桂英挣扎了一下，又坐了下去。
　　李桂英摸了裆部一下，张开手，满手是红红的鲜血。
　　李桂英：要坏事儿，可能要生了！
　　唐人杰：啊，我送你去卫生所。
　　唐人杰把车上的谷子掀下车：来，我扶你上车。
　　李桂英：你傻呀，计生办的眼线正等着呢。
　　唐人杰：那咋整，那咋整？
　　李桂英：别磨叽了，快扶我进屋。
　　唐人杰：哎。
　　唐人杰抱起李桂英，快步向屋里走去。
　　
　　3.李桂英家，夜，内
　　唐人杰把李桂英放到炕上，铺上两条褥子，让李桂英平躺下去。
　　唐人杰挡上窗帘，打开电灯。
　　李桂英：你去烧一锅热水。唐夏，去喊你二姑奶，让二姑奶带着家伙事儿来。
　　唐人杰：哎。唐华你也别闲着，去门外瞭着点，看见计生办的人来了，马上回来报信儿。
　　唐华：哎。
　　唐华跑了出去。
　　唐人杰进了厨房，点燃灶坑，在锅里添上水，蹲在灶前用力拉风箱。灶里的柴火越烧越旺。
　　突然传来李桂英的叫声。
　　唐人杰跑进卧室。
　　李桂英：她二姑奶还没来呀？我挺不住了，马上就要生了！
　　唐人杰手忙脚乱，不知该做什么了。
　　唐人杰：媳妇，咬咬牙再挺挺，二姑马上就到了。
　　这时，屋门被猛地撞开，唐华跌跌撞撞跑了进来。
　　唐华：爸爸爸爸不好了，计生办的人来了！
　　唐人杰：啊，这可咋整，这可咋整？
　　李桂英镇定地：别慌，人杰，快扶我下炕。
　　唐人杰：去哪呀？
　　李桂英：先出去避一下，躲过这一劫再说。
　　唐人杰扶着李桂英，从后门走了出去。
　　紧接着几个面色严峻的男女走了进来。
　　男甲：小姑娘，你妈妈呢？
　　唐华扬着下巴：和我爸下地干活去了。
　　男甲对女乙：七个月了还能下地干活，你没搞错吧？
　　女乙：嘁，她骗得了别人，能骗得了我？我可是过来人，她肚子勒得再紧，也逃不过我的火眼金睛，少说也有七个月了。
　　男甲：你给我盯紧了，绝不能让她把孩子生下来，已经超生一个了，第三个再生出来，你我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女乙：放心吧主任，这事包在我身上。
　　男甲：一定要逮着她，给我彻底解决掉，否则咱都没有好果子吃！
　　女乙：是，主任。
　　
　　4.田野，夜，外
　　李桂英依靠在唐人杰身上，迈着沉重的脚步，摸黑前行。
　　两人来到水塘前，李桂英躺在地上。
　　唐人杰挥起镰刀，割了一些青草，铺在李桂英的身下。
　　李桂英咬紧牙关，大颗大颗的汗珠顺脸往下淌。
　　忽然传来几声微弱的婴儿啼哭。
　　李桂英的表情放松下来，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李桂英：人杰，把镰刀拿来，割断脐带。
　　唐人杰：我看看，丫头小子？
　　唐人杰抱起孩子，把眼睛凑近孩子的裆部。突然，唐人杰大叫起来。
　　唐人杰：是儿子，带把的。啊，苍天有眼啊，我唐人杰有儿子了，我唐人杰有儿子了！
　　李桂英解下头上一根毛线头绳，递给唐人杰：别光顾高兴了，把脐带扎上，扎结实了。
　　唐人杰接过毛线，手忙脚乱地扎上脐带。
　　唐人杰打燃打火机，在镰刀刃上烧烤。微弱的火苗在夜风中飘摇。
　　李桂英：你怎么还点上灯了，不怕招来鬼啊。
　　唐人杰：这你就不懂了吧，我消毒呢，别让儿子感染了。
　　李桂英：那快点吧。
　　唐人杰关掉打火机，把脸凑近新生婴儿，小心翼翼地割断了脐带。
　　李桂英脱下上衣，把孩子包裹起来。
　　李桂英：看把你乐的，人杰，给儿子取个名字吧。
　　唐人杰：嘿嘿，我这点文化水儿，哪会起名字呀，还是你来吧。你是个了不起的母亲，儿子的命都是你给的，名字就你取吧。
　　李桂英想了想：儿子是在水塘湾边上出生的，我看就叫唐湾吧。
　　唐人杰大声地：唐湾，好听，好听，就是这个名字了。从现在开始，再不用躲着藏着了，我要让全村的人都知道，我有儿子了，有传宗接代的了，儿子还有个好听的名字，他就叫唐湾！
　　唐人杰的喊声，在夜里传得很远很远。
　　
　　5.李桂英家，日，外
　　院子里有一个小铁炉，铁炉里的炭火红红的。
　　炭火上有两个土豆，唐人杰坐在火炉边的马扎上，认真地翻烤着。
　　唐湾和唐夏蹲在火炉旁，一人捧着一个土豆啃吃着，眼睛盯着炉里的土豆。
　　唐湾（5岁）吃得嘴巴黑黑的。
　　唐夏（11岁）率先吃完，伸手去火炉上拿土豆，被唐湾打了一巴掌。
　　唐夏：你干嘛打人？
　　唐湾：这个大的是我的，不许你拿。
　　唐夏：人小还要大的，你不讲道理。
　　唐湾：这个就是我的，就不许你拿！
　　唐夏：爸爸，你看他呀，一点道理都不讲。
　　唐人杰：弟弟小，你大，你要让着他知道不？我看是你不讲道理，大的让着小的都不懂。
　　唐夏不吱声了，气嘟嘟地“哼”了一声。
　　唐湾得意地拿起土豆，一不小心掉在了地上，被身后的大黄狗一口叼走了。
　　唐湾又去拿另外一个土豆，被唐夏打了一巴掌。
　　唐湾咧嘴哭了。
　　唐人杰凶唐夏：你找抽呢吧，怎么可以打弟弟？
　　唐夏：谁让他不讲理来着，自己的让狗叼走了，又来抢人家的。
　　唐人杰瞪着眼睛：湾湾是咱家的命根子，谁也不能欺负他，以后都得让着他，小心我抽你。
　　唐夏委屈地抽泣起来。
　　这时，李桂英从屋里走了出来。
　　李桂英：这咋还哭了呢？
　　唐夏依偎在李桂英的怀里，李桂英给她揩脸上的泪水。
　　唐人杰把土豆剥了皮，送到唐湾的手上。
　　唐湾拿着土豆，在唐夏面前显摆地晃了晃，狠狠地咬了一大口。
　　李桂英对唐夏：好了好了，去玩去吧，一会就吃饭了。
　　唐夏嘟着嘴走了。
　　唐湾跟在唐夏身后，一边和唐夏说话。
　　唐湾：土豆真香，就不给你吃，馋死你，馋死你！
　　
　　6.李桂英家，日，外
　　李桂英坐在唐人杰对面的马扎上。
　　李桂英：你瞅你把儿子惯的。
　　唐人杰：我的儿子，我不惯着谁惯着！
　　李桂英叹口气：为了要这个儿子，让计生办罚的，成了村里的贫困户，一点余钱也没有了，再过两年儿子就上学了，唐华和唐夏也要进城里读中学了，唉……
　　唐人杰：媳妇，有老公在你不用愁，过几天我就进城打工去，凭咱这棒体格，养活你们娘几个没问题。
　　李桂英：现在政策也好了，咱家园子这么大，我在家种点菜进城去卖，也是一笔收入呢。
　　唐人杰：你也悠着点，别太累了，一切有我呢。
　　
　　7.村街，晨，外
　　唐人杰拎着一个红白相间的鼓鼓囊囊的大旅行袋，在村街上往村外走。
　　李桂英牵着唐湾，和唐人杰并肩而行。
　　李桂英：人杰，出门在外，我不在你身边，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
　　唐人杰：嗯。
　　李桂英：想吃啥就吃啥，别舍不得花钱，在家千日好，出门事事难，干的又是出大力的活，别太苦了自己。
　　唐人杰：嗯。
　　李桂英：城里车多人多，要处处注意安全，你是咱家的顶梁柱，你不能有半点闪失，到了年根儿上，你要安安全全地回来，一家人等着你呢。
　　唐人杰放下旅行袋，把李桂英紧紧地搂在怀里。
　　唐人杰：都说出门千难万难，我知道，你在家更难。
　　李桂英：干嘛呀人杰，快放开，儿子看着呢。
　　唐人杰：你在家头等大事，就是照看好儿子，儿子比我重要，你千好万好，儿子有什么差池，我也不会原谅你。
　　李桂英：放心吧人杰，我会带好儿子的。
　　唐人杰：媳妇，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走了，你和儿子回去吧。
　　李桂英：哎。
　　唐人杰背起旅行袋，大步向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