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大街上狄仁杰和杨掌柜按原路散步返回，来到挂着红灯笼杨掌柜大店铺，斜对面不远就是孔庙。
　　店铺的大门上悬挂着一方招牌，上面四个古篆大字：“苍松山房”——古篆字下又有六个小字：“骨董，珠宝、玉器”。店铺底层窗户都装上了栅栏，楼上的窗台前也布下一排铁钉。
　　杨掌柜敲开大门，一个年轻的声音喊着来开门。
　　
　　年轻伙计：来了！来了！
　　
　　店铺的大门打开一条缝，一个迷迷瞪瞪还没有睁开眼睛的年轻伙计的脑袋探了出来，四下看了一下，当看见杨掌柜和狄仁杰的时候，眼睛立马睁大，缩回头，急忙打开大门。鞠躬致歉。
　　
　　年轻伙计：老爷您回来了，狄老爷您请进！
　　
　　狄仁杰、杨掌柜大步进了大门。
　　
　　50、内景 杨府—账房 夜景
　　
　　狄仁杰、杨掌柜穿过店堂里一排高高的古董橱，上了楼梯。
　　楼上账房宽敞明亮，桌椅屏几，煞是整齐。
　　正中墙上挂着一幅褪了色的金碧大山水，西墙下立着一个大书架，书架上堆着许多图书，字画。
　　
　　杨掌柜：狄老爷，您请坐。小人去换件衣服。给您准备茶去。
　　
　　狄仁杰没有坐拿起书翻看着。
　　狄仁杰看见了一本地图册，拿起来翻看，发现有一页被撕掉的痕迹，正要仔细看，杨掌柜匆匆忙忙回来，狄仁杰放下地图册。
　　
　　杨掌柜：狄老爷请上坐。不知道老爷会来，没有准备，非常抱歉！
　　狄仁杰：哈哈，抱歉的应该是我，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实在是睡不着，向杨掌柜请教几个问题。
　　杨掌柜：岂敢岂敢，能替狄老爷解忧是小人的荣幸。
　　
　　杨掌贵说完鞠躬致礼，亲自沏了一盅茶，递上给狄仁杰：
　　
　　杨掌柜：老爷，请喝茶。老爷想看看那幅古画不？我昨夜跟你说了，我深信那是一幅罕见的珍品，题作是《雪夜访戴》。
　　
　　狄仁杰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柄圆绸扇，轻轻扇着，说道：
　　
　　狄仁杰：杨掌柜，那幅画还是改日再来瞻赏吧。此刻我特意来宅上，是打问个信儿。
　　
　　杨掌柜呷了一口茶，好奇地望着狄仁杰。
　　
　　狄仁杰：不瞒杨掌柜，我目下正被接二连三的杀人案弄得焦头烂额，魂不守舍。你知道董梅和琥珀夫人，你也许已经听说夏光杀了琥珀跑了，到现在没有踪迹。
　　杨掌柜：夏光？！不！我不曾听说。对，我记起了这个名字，早先有个人告诉我说，一个名叫夏光的古董掮客专一与盗贼歹徒厮混，干一些没本钱的生意，劝我不要买他弄来的赝品。
　　狄仁杰（长叹了一口气）：夏光看来与董梅、琥珀之死大有牵连。杨掌柜，我此刻真是面墙而立，一筹莫展。只缘了这一点我才贸然登三宝殿，想请你讲一讲你的一些同行、主顾的情况，因为这三起案子都与古董买卖有些瓜葛。还望杨掌柜大义为重，不吝赐教，救下官一时之急。
　　
　　杨掌柜又深深鞠了一躬。
　　
　　杨掌柜：狄老爷虚怀垂询，我杨康年不胜荣幸，但我早已置身于是非之外，不以物务撄心。只是除几个老主顾我很少留意过什么人，更不去听街头巷尾的流言，也从不上茶肆酒馆。拙妻已死了十年，两个儿子在南边亦早已成家立业。我活在世上孤然一身，只有我的古董与我为伴了。古董是我的性命，我活着的唯一寄托。我几乎过着一个苦行僧的生活，食无求饱，衣不求暖，与人无求，与世无争。我看见人多便头疼，你看我连一个使女都不雇，我并不乏钱用，我还怕笨拙的使女在屋里碍手碍脚，打碎我的花瓶呢！白天有伙计料理铺子里一些账务，晚上独自一个把玩半生里搜集来的古董，再也没有谁来打扰我。这样的日子已经多年，也习惯了。莫说城里的事，说实话，我渐渐连身边的事都变得不闻不问了。
　　狄仁杰：杨掌柜，我此刻感兴趣的正是你的几位老主顾。比如说卞嘉卞大夫——你认为他这个人怎样？
　　
　　杨掌柜慢慢喝完了茶盅里的茶，润了润嗓子说道：
　　
　　杨掌柜：卞嘉，虽是个大夫，正如老爷知道的他也收买珍珠、玉器，
　　尤其是珍珠。珍珠可以入药，很多大夫和药师都爱收藏几颗珍珠。但卞大夫他买进很少，且很有讲究，选择得极严，只拣晶润透彻的收藏。他无意于买卖，并不为了赚钱，这一点上他同他的药材生意的同行郭明不同。
　　郭明专一收购价格昂贵的珠子，他买进珠子或古董纯粹是为了赚钱，一有机会便重新卖出，赢得巨利。郭明把钱银看得最重，他是一个十分精明自私的经纪人。柯元良偶尔也不惜高价从他那里买进珍贵的古董，如一次他从郭明手中买进一只狻猊古铜鼎，竟被郭明诈去五根金锭。
　　狄仁杰：我见到过郭明，他家在京师开着爿大生药辅。
　　杨掌柜：但他时常旅行，至少每月要来一次濮阳，但去来极是秘密，
　　一般人都不知道。
　　狄仁杰（警觉）：为什么？
　　杨掌柜（微笑了一下）：因为郭明他也向卞大夫在濮阳的同行供应生药材，这一点卞大夫还蒙在鼓里，故每回他来濮阳都不露风声。
　　狄仁杰：你知道郭明来濮阳时经常在哪里耽搁？
　　杨掌柜：他每回来濮阳，不是呆在船上，便是住在西城的八仙旅店。
　　狄老爷，那八仙旅店是个破旧简陋、房金低廉的小客栈。
　　狄仁杰：我知道这个八仙旅店。看来郭明爱钱如命，定是个十分悭啬之人。
　　杨掌柜：在郭明看来银子便是性命，他认什么古董、珠子、人参、鹿茸？只要赚得钱便是第一等重要之事，他与柯先生乃真有所谓霄壤之别了。人家柯先生只要是古董看得中意，从来不惜代价的，就是拼得变折了家产也都心甘，当然，他有的是银子。
　　
　　杨掌柜喝了一口茶沉吟片刻，又继续说道：
　　
　　杨掌柜：至于我自己，或多或少介乎于柯、郭两人之间。我的生意是买进卖出，要糊口当然要赚钱，但我往往会发疯般地珍爱一件古董，
　　仔细收藏起来，别人就是出天大的价钱我也不肯售出。随着年岁渐老，我的癖性变得更坏。以前，我最爱欣赏观玩柯先生所收藏的那些精美绝伦的古董玉器，至少隔五、六天便要去一次柯府。但最近这三、四年来，只是柯先生盛情邀请我才去他那里一次，去了也只是在古董收藏室里转转，足不出外一步。后来，我干脆就不去柯府了。我妒忌，（停顿）我，我怕看他的收藏品——这种妒忌使我愈加孤僻了，古董有时也使我生烦恼。
　　杨掌柜有点沮丧，摇了摇头，脸上露出惨淡一笑。突然问狄仁杰：
　　
　　杨掌柜：老爷，你发现董梅被谋害的线索了吗？
　　狄仁杰（笑着）：还没有一点线索。乱哄哄的白玉桥酒店里谁都能在他的酒盅里放毒。我们还是回头说柯元良吗！我常听人说他对古董有非凡的鉴赏眼光，我看他在选择夫人上也同样有慧眼。尽管他的妻子金莲已病了四年，但仍是一个绝色的女子，我昨夜碰巧见到了她。至于他的爱妾琥珀，则更是一个窈窕妩媚的人间仙姝。
　　
　　杨掌柜不安地在太师椅上摇撼了一下，半晌乃说道：
　　
　　杨掌柜：狄老爷说的是，柯先生的眼光确实不曾看错过什么。当琥珀夫人还是老董府上一个小丫环时，柯先生有巨眼想重价买下了她……
　　狄仁杰：听说当时还有一个人出高价买琥珀董一贯没有卖。
　　杨掌柜：哪会有那事。没听说出价高的不卖卖给出价低的。
　　狄仁杰：是有些不合乎常理。
　　杨掌柜：柯元良老东西教她识字读书，教她应穿什么衣裙，如何装束自己，选用怎样的铅粉胭脂。又亲自为她选购耳环、项链和其它首饰。不消一年琥珀小姐便焕然一新，面目大异，出挑得袅袅婷婷，韵格非凡了。真可谓是沉鱼落雁之姿，闭月羞花之貌。
　　然而老天竟不容得她，故祸不单行，金莲染上不治之症缠绵床第，奄奄待毙。而琥珀小姐又被人惨杀于荒郊夜月之下，令人不禁欲为之垂两行同情之泪。自来红颜多薄命，果然如此。
　　
　　杨掌柜喟叹频频，又沉吟了半晌。
　　
　　狄仁杰：古人说名者公器，不可多得，看来绝色美人亦公器耳，多得果然不祥。人眼红，天还妒忌哩。
　　
　　杨掌柜点头领悟。他默默地端详狄仁杰半晌，突然说：
　　
　　杨掌柜：狄老爷，我不妨私下告诉你，柯元良相有异纹，命里多克，他原不该得到金莲、琥珀两个尤物。我说一事与老爷听听，一日，柯元良给我看一枚纯净透明的波斯玻璃碗。那真是一件无价之宝，他化了巨金从番客手中买进。我拿在手中细细观赏，口中不绝称赞。但我却发现玻璃碗的底部有一绿豆般大小疵点，我微笑地指给他看，说道：可惜，可惜，金无足赤，这稀世之宝竟会有如此一点暇疵。
　　柯元良劈手从我手中夺过那玻璃碗，仔细看了，颜色大变，竟狠狠地将它向地上摔得粉碎。——罪过，老爷，真是罪过。
　　狄仁杰（一怔）：倘若是郭明便不会这样狷急了，卞大夫也不会这样做。噢，我依稀听得说卞大夫他尽管斯文正经，拘谨安分，但却是一个地道的浮浪子弟，品性污劣之人。当然他的行止十分谨慎，究竟畏人耳目。
　　杨掌柜：不，老爷，我从未听说他去过那三瓦两舍，花街柳巷。但他真的去那种地方，也不会有人指责他，因为谁都知道他的老婆又丑陋，又凶悍，自己既不生育，又不允他纳小。卞大夫他人品正直，循规蹈矩，我真疑心他是如何端平家庭内务，平平安安不生风浪的。
　　狄仁杰：我又听说卞大夫目下钱财困窘，手头十分拮据。
　　杨掌柜（溜了狄公一瞥，皱起了眉头）：钱财困窘？不会吧。他是一个精细谨慎的人，且医道高明，妙手回春。濮阳城里的上流官绅富商都请他看病抓药——柯夫人金莲之病也是他一手诊治的。
　　
　　狄仁杰点点头，呷完最后一口茶，好奇地看了看手中那枚像鸡子壳般薄的茶盅，又放回到桌上，慢慢捋了捋他那一把整齐乌亮的大胡子。
　　
　　狄仁杰：杨掌柜，我再问你一句话，你对那桩著名的御珠失窃案作如何观？听说御珠一百年前被人从后宫盗出，至今不知去向，未知你听到过什么有趣的传闻。
　　杨掌柜（微微一惊）：当年宫中搜索了七天七夜，尚不见个影踪儿。我看来那御珠必是皇后娘娘自己藏匿无疑，她偷偷藏过了那颗御珠，正好利用这个机会将皇上宠嬖的几个妃子整治，最后将她们竟折磨至死。皇宫似海，那金门宫墙里不知发生过多少人间悲剧。再说，即使是外人胆大偷了，却永远不敢露眼，更不敢出脱，且又担了杀头的风险，何苦来呢？
　　狄仁杰：如果这御珠真是被外人盗出皇宫，难道便真的无法脱卖？
　　杨掌柜：当然，绝对的没法子。四海之内，九州之中，谁敢做这宗买卖？不过……不过，倘若盗珠者与住在广州、泉州等沿海地方的波斯、大秦、大食等番客番馆有来往，那他便可将这御珠卖给他们，获得巨额的钱财。如果这样，那颗御珠早就出了洋，到遥远的国度去了。老爷，我思想来这倒是一个也是唯一的一个脱卖御珠的法子，既赚得大量金银，又不会冒多少风险，招致可怕的后果。
　　
　　狄仁杰频频点头，恍若有悟。忽然他又问道：
　　
　　狄仁杰：杨掌柜，你经常到翡翠别墅去吗？
　　杨掌柜：啊，啊不经常去，偶而去帮助郭明看一看曼陀罗林的长势时，去别墅转转。
　　
　　天色已经蒙蒙亮了。
　　
　　狄仁杰：噢，杨掌柜，打扰了你一个晚上，十分感谢。今天衙门里还等着我升堂问理公事，我得告辞了。
　　杨掌柜：说来也巧。这几起杀人案有关联的人物都是我的老主顾。我想此刻我应去衙门看审，必要时可站出来披露真情为老爷做个证人。
　　狄仁杰：甚好！甚好！
　　
　　51、内景 州府衙门 日景
　　狄仁杰换上了干净凉快的细纹葛袍，戴上一顶轻纱便帽，匆匆便转来内衙书斋。洪参军早在那里等候他了。
　　狄仁杰见洪参军神舒泰，胸有成竹，便问：
　　
　　狄仁杰：赌注之事打听实了？
　　
　　一面摘下墙上挂着的一柄鹅毛扇轻轻扇着。
　　
　　洪参军：我在老熟人乞丐团头沈八那打听到了，押九号龙舟输的大赌注是谁！老爷你猜猜能是谁？
　　狄仁杰：快快倒出。
　　洪参军：老爷，您可能都想不到，就是九号龙舟船主卞嘉卞大夫。
　　狄仁杰（平静）：卞大夫。
　　洪参军：对，就是卞大夫。听说他近来手头很是艰难，管别人借了一大笔钱。
　　狄仁杰：卞大夫借一大笔钱干什么？
　　洪参军：老爷，沈八还说可能跟一个珍贵的珠子有关。大夫被骗了，没有钱还人家，就用自己的船玩命一博。
　　狄仁杰：参军你知道是谁借给卞大夫的钱吗？
　　洪参军：不知道。老爷，俺正在查。但沈八说几个暗中左右龙船赛输赢的人与一桩古董生意有瓜葛。
　　狄仁杰（叹道）：又是古董生意！我的天，怎么每一个与杀人案有关系的人都对古董有兴趣？（皱眉）今天杨掌柜告诉我说，卞大夫和郭明也都搜集古董，尤其是珠子！看来这御珠真的出现了？我将草草结束堂上公事，退堂后立刻去翡翠别墅看看。
　　洪参军：是，老爷。
　　
　　52、内景 衙门正厅 日景
　　
　　前衙正厅一声铜锣响，三通鼓毕，两排衙卒应声吆喝鱼贯而出。
　　狄仁杰换过一领墨绿色锦缎官袍，玉带，皂靴，乌纱帽，上下齐整。昂首步入公堂升上高座。衙官、书记喝唱参拜，两列衙卒发一声喊，堂下顿时一片肃静。
　　狄仁杰俯视堂下，远远见廊庑外黑压压一片看审的人，柯元良和卞大夫挨肩并排也在其中，后面刚好站着郭明和杨康年。
　　狄仁杰对站在一旁的洪参军说：
　　
　　狄仁杰（小声）：看来早退堂是不可能了。参军，你带几个人去翡翠别墅，里里外外仔细搜查。
　　洪参军：是，老爷。大黄，走。
　　
　　大黄狗跟在洪参军后面退了堂。
　　狄仁杰拍了一下惊堂木。
　　
　　狄仁杰：升堂！
　　
　　传命堂下有状递状，有冤喊冤。
　　人群中应声闪出两个员外，双双跪在堂下为一亩田产打官司。
　　狄仁杰耐心听完双方的讼诉，判落一番，两人称服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