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视连续剧
河 岸
第一集
[1979年 春节 年初一]
黎明时分。蒙胧的山野。
一条蜿蜒的大河,静静穿过一片田坝。
大河边的一个小山包上,天堂堡象个鸟窝一样伏在暗影中。
结巴家。
翠凤在睡梦里被轻微的响动声弄醒。她注意倾听了一下,赶紧推醒身旁睡得正酣的丈夫结巴:“快去看看,耗子在啃米箩!”
结巴睡意难消,很不耐烦:“有、有猫的……”
翠凤“咪、咪”的唤了两声猫,没回应,急忙又推丈夫:“快,快!猫不见了!”
结巴急忙翻身起来:“猫跑了?不、不见了!”
他胡乱穿上衣服,拿上电筒去察看,发现猫已挣脱拴的绳子跑掉了。他满家找猫,没见踪影,咕哝着骂了声:“该、该死的猫!”
村街上,结巴沿路寻找着跑失的猫。他用电筒四下照来照去的找,一边还“猫咪——猫咪!”的喊着。
他经过大仓家门前时,大仓披着衣服,皱着眉头打开了门:“结巴哥,你不让大家睡觉了?”
结巴:“猫、猫跑了!”
大仓:“是金猫还是银猫?”
结巴:“昨、昨天才买来看粮食的!”
大仓:“大年初一吵瞌睡!小声点吧!”
结巴见大仓要关门回去,赶紧喊住:“大仓,等等!抽、抽支纸烟!”说着忙从身上摸出香烟来敬大仓。
大仓迈出门,与结巴蹲在地上一起抽起烟来。
结巴:“大仓,这田地真、真要分?”
大仓:“你想分还是不想分?”
结巴:“当、当然想分!”
大仓:“那就行。”
结巴:“按人头分?”
大仓沉默不语。
结巴追问:“是不是按、按人头分?”
大仓又默默地抽了两口烟,有点无奈地说:“一匹茅草一颗露水。不按人头还能怎么分?”
结巴:“对,按人头分最公、公平!”他顿了一下,把声音压低:“大仓,你拖一拖,拖、拖、拖……拖到翠花她姐把娃儿生、生了……”
大仓没表态,只是默默地把烟抽完,把烟头使劲在地上摁灭,起身准备回家。
结巴赶紧拉住大仓,把剩下的大半包香烟摸出来塞给他。
大仓抽出一只香烟别在耳朵后面,把烟又退还结巴:“抽一只可以,收一包不可以。”
结巴:“我占人七劳三的便、便宜,请姨佬抽、抽包纸烟……”
大仓见结巴态度坚决,也就不再推辞,把香烟装进兜里,一边走进院门去。他头也不回地对结巴说:“再拖也不能拖到春耕。”
结巴掐起指头算计,算来算去也没个把握,抬眼看天已拂晓,又赶紧大呼小叫的继续找起猫来。
村口,结巴一路寻觅出来。他看了看天空。
是个晴天,东方天边爬上了曙色,稀疏的星星泛着淡淡的光。
他四下里找不见猫的影子,嘴里哼哼唧卿地骂起猫来。骂了几句,他走到一棵老桃树下,把电筒夹到腋窝里,解开裤子对着树根撒尿,又气恼地唠叨着:“该、该死的猫!大年初一,害、害老子……”他撒着尿,无意中抬眼向树上看去,看着看着,脸上慢慢地露出诧异的表情。
树上有一些花蕾和一些半开的粉红色花朵。
结巴看着眼前的景象,疑疑惑惑地眨着眼睛:“桃、桃、桃……桃花?”突然,他象发现了一桩了不起的大事情,也顾不得撒完尿,拉着裤子,大声呼唤着向村里跑去:“开桃花啦!开桃花啦!长根爷那棵老桃树开、开、开、开花啦!”
他边喊边跑,一只猫惊慌地从他面前窜过,一下子绊了他一跤。他抓起跌在地上的电筒,爬起来又惊惊咋咋地往前跑去。
大仓家。
翠花被结巴的喊声从睡梦中吵醒来。她发现大仓早已醒来躺在身旁,就问他:“桃花开了?正月初一哪里会开桃花?”
大仓:“他好象是说,长根爷栽的那棵老桃树开花了。”
翠花:“村头那棵老桃树?那树我嫁过来的头一年不是死了?”
大仓:“这事有点稀奇。”他说着准备起床去看究竟。
翠花忽然脸一红,有些慌乱地拉住了他:“你要起床?”
大仓看了看了妻子,见她一付羞怯的恳求神情,不由有点惑然。
翠花:“今天你别忙起!”她说着赶紧下床来,胡乱套上件衣服往外走去。
她匆匆忙忙走进灶房里,从小木柜里拿出一个几寸高的木雕的送子观音像,把它放在柜顶,又凑着灶火点上三柱香,插在权当香炉的半截萝卜上,然后双手合十对着送子观音祈祷起来。急急慌慌祈祷完,她又划火柴点燃了几张纸钱——因为有些慌乱划了好几根。纸钱还没化尽,她又赶紧拿个小碗舀了半碗凉水,把纸钱的灰烬抓进碗里,用手指搅成黑糊糊的纸浆。
大仓一边穿着衣服来到灶房门口。他看了看屋里。
翠花把碗凑到嘴边正要喝时,忽然听到身后丈夫不高兴的声音:“你在搞什么鬼?”
翠花:“三香婆教我的……大年初一这样就……”
大仓看了看那送子观音又看了看妻子手中的那碗黑色水浆,不以为然地说:“大年初一喝这黑汤汤肚子就会大?”
翠花把碗里的黑浆喝下去,以央求的目光看着丈夫。
大仓冷冷地瞪了她一眼:“迷信!”
翠花嘴边糊着黑色灰烬,看着转身出门的丈夫,显得一脸的沮丧。
太阳已经冒出了东南边的山坳。村头老桃树旁,一群男人蹲的蹲、站的站、正无所事事地看着几个放鞭炮玩耍的孩子。看样子老桃树的事他们已经议论过了。大仓慢摇慢摆地走出村口来。他上前朝开了一树粉红色花朵的老桃树看着。
姜二朝大仓问道:“队长,这事有点怪吧?”
大仓:“有什么怪?”
周木匠抽着旱烟问他:“又是大年初一,又是死了五年的老桃树。这什么原因?”
结巴:“一、一、一说分田地,搞责任制,这桃花就、就开了!”
大仓接过周木匠的旱烟抽了两口,被呛得咳了起来,苦着脸嘟哝:“挣了钱也不弄点好烟抽!”
周木匠:“我这游乡串寨混口茶水喝的木匠,能挣得了什么钱?队长,我看分田地搞责任制是个好主意。就象合作化前那阵,能有钱买好纸烟抽。”
大仓不置可否地把旱烟袋递还给周木匠。
石柱很关切地追问:“大仓哥,春耕前总得分吧?”
大仓:“这事得等金荣哥回来再定。”
结巴急忙附和:“对,等金荣回来。不、不慌!”
石柱嗤笑:“你当然不慌,巴不得拖到你婆娘肚子里那个生下来,好多分一份!”
结巴:“一、一、一……”
石柱:“二、二、二……”
结巴:“一匹茅草,一、一、一颗露水……”
姜二见大仓不答腔,就对石柱说道:“福落千人口,罪落一人当。这种大事,支书不来,队长一个人担得起担不起?”
石柱却显得很固执:“关岭顶云村那边分了还不是分了。也没见把他们怎样!”
姜二反驳:“你是顺风耳还是千里眼?那带头人,象长根爷一样被打成坏分子没有,你知不知道?”
石柱讪讪地不再说话,又去看挑水过路的女人们。突然他眼睛闪亮,盯住了出村来的凤香。
凤香挑着桶,用篮子提着些白菜下河去。她年轻漂亮,顾盼之间显出一种青春的朝气和热情。她知道石柱在看她,就故意装做没看见,从大家身旁走过去。
石柱把大胆的目光依依不舍地收回来。又调眼去看玩耍的孩子们。他见一个孩子正一手拿着个鞭炮往另一只手中的香头上点,一付提心吊胆的样子,就突然嘴里“嘣!”的猛喝一声,小男孩吓了一大跳,惊得把没点燃的鞭炮丢出手去。男人们嘿嘿地开心笑了。
五十来岁的陈元从村口出来,慢慢踱到树边,上上下下打量地看了老桃树好一会,见人们已经在注意他,就做出庄重的样子,提高声音说:“我看今年要出事!出大事!”
结巴和其他几个男人露出了惊异的神色。
陈元故作斯文念道:“大年初一桃花开,天灾人祸转眼来。”然后对一个小孩吩咐:“三狗,去拿把斧头来,这树得砍掉!”
大仓:“好好一棵树,砍什么砍?”
这时,身子弯得象个虾儿似的三香婆从村里匆匆赶到树下来。
三香婆用沙哑而苍老的声音说:“哪个说的要砍树?这树沾了仙气,砍不得!”说着跪到地上,对着老桃树磕了四个响头,然后爬起身来。“这树砍不得!万万砍不得。大年三十夜,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开蟠桃会,口水星子飘下凡来,飘到这棵老桃树上,这树大年初一就开花了。这是给天堂堡降的福气!”
陈元说:“三香婆,五九年大年初一,绿竹村也有棵老桃树开花,后来这一带死了多少人?”
三香婆不以为然地摆了一下那瘦骨嶙嶙的手:“那是人造的孽,不是老天降的祸。那些年风调雨顺,是当干部的瞎折腾老农民,把老天爷辜负了!你几十岁的过来人,转眼就把事情搞忘了?”说罢又跪下去,把头深深地贴到地上,低声祷告起来。
姜二见三香婆的头贴在结巴撒的那泡尿渍印上,忍不住开玩笑:“三香婆,结巴的尿臊味是不是像玉皇大帝的一样好闻得很?”
三香婆抬起头,朝面前那尿渍印瞅了一眼,用衣袖很快擦了一下额头。她爬起身来,语气坚决地对大仓说:“这树不能砍。要香蜡纸烛供它!”说罢分开众人,匆匆地走回村去。
大仓家。
屋前是一个十来米见方的院子。院子一边是猪圈和茅棚,另一边是邻居双贵家。两家院子中间齐肩高的隔墙,在差不多靠近中段的地方有一个可以一步迈过的缺口。
翠花提着一桶冒着热气的猪食走下门前那三道石台阶。这时双贵一付懒洋洋的样子挑着担水桶出门来。
双贵是个模样很讨人喜欢的小伙子。他看见翠花,脸上露出又调皮又快活的神情,笑嘻嘻地打招呼:“新年好啊,翠花!”
翠花抬眼看了他一下,做出冷冷的样子:“好个屁!”接着她脸上浮上了一些愉快的神情,站下来朝他看着:“二流子,不是过年你还不肯回家!这一次疯到哪儿去了,连面面都见不到一个!”
双贵走上前几步,站到两家院子隔墙的缺口边跟翠花开玩笑:“你想见我了是不是?”
翠花故意装出生气的样子:“我想见你?我想舀猪食喂你!来呀,过来吃呀!”说着把瓢伸到猪食桶里去,做出舀猪食的架式。
双贵嘿嘿地笑着。
翠花得意地一笑,提上猪食桶朝猪圈房走,一边不回头地说道:“不要一天跟我乱嚼舌根,当心他一脚踢你八丈远!”
她提着猪食进了猪圈。两头还不到出栏的半大猪睡在圈角里。她一边把猪食倒进收拾得很干净的食槽,一边嘴里发出亲热的唤猪的声音。她忽然发觉猪的情况不对,赶紧蹲到猪的身旁查看。两头猪都生病了。她一下子变得着急起来,神情中还掺杂着几分恐慌,舀了一瓢猪食凑到猪的嘴边,说道:“吃呀吃呀……!”两头猪都不动不吃。她被吓住了,赶紧起身追出门,朝正要下河去挑水的双贵喊:“双贵,快回来! 我的猪生病了!”
双贵返身走进翠花家院子来。
翠花:“昨天还好好的……你快来帮我看看!”
双贵放下水桶,跟着翠花走进圈。他把猪查看了一下。见翠花一付惊惶不安的样子,就安慰她:“别急!有猪药没有?”
翠花:“有,我去拿。”说着急急忙忙地出去,很快拿来一小包兽药。
双贵接过药,看了看上面的说明,用瓢舀了一点食,拆开纸包把药倒进里面用手搅匀,然后一头一头掰开猪的嘴,把药灌了下去。
翠花一直蹲在旁边,帮着双贵给猪喂药。双贵喂完药后,在猪身上擦了擦弄脏了的手。又把手要往裤腿上擦。
翠花急忙拉起身前的围腰裙说:“用这擦!弄脏裤子可没人洗!”
双贵也不避嫌,很自然地用翠花还系在身前的围腰裙把手擦干净,继续安慰她说:“我看问题不大,连针都用不着打就会好的。”
翠花感激地瞥了他一眼。
双贵调头走出圈门。翠花又看了一眼生病的猪,随在双贵身后也来到院子里。
她见双贵挑上桶要走,忽然问道:“双贵,你还不想娶婆娘?”
双贵:“想啊!象你一样漂亮的,我怎么不想?”
翠花:“别开玩笑,我说正经的!要说漂亮,全村最漂亮的姑娘筛妹你放脱了,还有个全村最让男人着迷的凤香,有本事就把她娶过来!”
双贵:“凤香?人家早就许给黑土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