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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家  治国

　　何曾归来
　　蜃汀
　　见陈道明面无表情地扶定了“陆焉识”的名牌在风雪站台默默凋零，自诩“谋粉”的我暗叹：凭《红高粱》横空出世的老谋子也许真的不像了解黄土地那样了解中国知识分子，使得银幕上的陆焉识没能成就和银幕下有着相似经历的人那样的平反归来！张艺谋自身也没有藉该片实现艺术创造力的王者归来。
　　但是，连龙套都大腕云集的班底昭然若揭张导誓让《归来》走得更远的野心。于是作为“谋粉”的私心作祟没有当即拍砖吐槽。不料近日翻看《环球银幕增刊》，见被张导刻画的“旷世爱情”《归来》被列为“2014年度剧情片”，所附简短评介也仿佛在为其未入选“年度爱情片”辩白：“和《我的父亲母亲》《山楂树之恋》相似，《归来》中的爱情只能归结为文学想象的产物……那就是缺少大量生活细节，或者说，主人公过的是一种抽象的生活。”
　　的确，《归来》稀缺男女主人公的相濡以沫。如果没看过原著《陆犯焉识》，观众必须发挥窥一斑而见全豹的天赋才能将男女主人公的前世今生猜个大概：老钢琴、旧照片、家书，以及陆焉识半个世纪没丢掉的法语和拥有大卫这“洋名”的旧相识，提示了男女主人公曾经的生活背景。但是，他与她在苍茫人海中如何相遇、相知、相守，才成就了最终的至死不渝？时过境迁，年华老去，这场爱情是如何保鲜的？难道真如某些权威影评所言“冯婉喻等待的，不是陆焉识，而是对家的承诺；陆焉识搀扶的，不是冯婉喻，而是对爱的痛悟”？如此这般，难道说张导让陈道明和巩俐两位颠倒众生的戏骨演绎的是一对男女各自的地老天荒？
　　这片子真像只是给“原著党”看的。我的没有文革和原著阅历的女儿观影后直嚷：在玩脑筋急转弯吗——失忆的显然不只冯婉喻，她身边所有人都表现的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分明都失忆了！这片子不就披露了一个大误会——她自以为始终爱着他，其实早已将他忘记。
　　童言无忌。《归来》对文革故事的简化处理，张导曾道是因有《活着》未通过审查的经验所致。也就是说影片反映出的“集体失忆”，是张导为让影片得见观众所作的艺术牺牲。此命题之于我的短文来说太大了，姑且不论。但让人从“旷世爱情”中读出“大误会”，可见影片着实省掉了一些本不得不说故事。原著中，精通四门外语、熟谙文史哲、风流倜傥、崇尚自由的陆焉识在一场包办婚姻中还没来得及爱上已然为其生儿育女的冯婉喻，就在解放前夕的战乱中分别多年，其间他识有新欢。他对妻子的爱情是在后来经历几十年“改造”的生离别中反嚼出来的。参照原著，我们相信爱情是潜滋暗长着的，尤其是她爱他，最初就是奔着一辈子去的：50年前初见时，身世和相貌平平的她嗅到他的气息都脸红心跳；40年前短暂的金粉世家少爷少奶的生活中，惧长辈如鼠惧猫的她竟私当嫁妆，只为替他买一块名表，虽然这样的奢侈品于他也并不在意；30多年前，儿女双全的她斗胆逃过长辈的制约外出，只为赴他的看戏之约；20多年前执拗地笑谈时事惹得麻烦层出的他，依然是她眼中心头无暇的宝……这就是了，她爱的他，才华横溢、潇洒狂傲、为人师表，能用多种语言纵说古今中西。这大概也是她后来为独撑家门同时为靠近他的精神世界从零开始学成俄语，做了一名俄语教师的初衷吧。
　　透过她的视角，《归来》她的爱人始终不曾归来。
　　看看陆焉识平反返城的第一个镜头：女儿丹丹目光平视之处，没看到那个曾经敢于穿过无人区从西北大漠潜逃回城大声疾呼爱人名字的大丈夫陆焉识。最终，是席地而座在火车站台的他唤了声“丹丹”，父女才得以接目。真不明白，张导在这里为何要让他“矮”下去。是突出累吗？不对呀，他依然能扛着行李疾步向家而去！曾经，纵是只有用地面积水，潜逃中的陆焉识也要洗把脸才去见妻子，平反归家第一个亮相他为何选择了脚夫的姿势？紧接着，为照顾失忆的妻子，他放弃了重返工作岗位。这一点，张导在宣传影片时说让陆焉识放弃自己，只为守候爱人。其实，放弃工作很正常，陆焉识平反时已至退休年龄。但是，张导让陆教授从此惟一的社会化活动的就是陪妻子去火车站接她心中永远的“焉识”，甚至在摆出了西方对失忆症的研究领先于国内的情节时，也没让陆教授光大一下外语优势，翻译相关资料供国内医学研究和爱人治病所需。张导让主人公放弃的是中国知识分子“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生命朝向！
　　那么，陆焉识身上还有一星半点冯婉喻心中爱人的影子吗？现实中，从那段岁月走过来的诸多“焉识”，在各自擅长的领域做出贡献者不胜枚举。这不是要张导回归主弦律，而是更突出现实性，更忠实于原著主人公著书立说的自我选择，也更符合“艺术是有缺陷的世界发散出的理想之光”的受众期待。从这个角度看，该片的最大的悲剧不在于爱人相见不相识，而是爱人真的就不再归来！陆焉识一复一日举着自己的名牌去接站，却使终没有迎接到自身的回归！
　　换个角度看，冯婉喻并不曾失忆，她记得生命中所有的美好和劫难。当身边所有人选择往事不必再提时，她始终记得爱人喜欢钢琴和芭蕾，同时深深地恐惧着那个“方师傅”。她以自己的方式，逼人正视岁月深处的欢喜和伤疤，抑或责任。
　　也许，冯婉喻满目盼人归的憧憬，正是让我们对这部电影欲罢不能、不吐不快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