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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代戏  知识分子  家族历史

　　
　　[14]物理系普通物理教研室在开会，系领导和行政人员也参加了。系党总支副书记，教研室主任蒋如新在主持会议。
　　蒋如新：我们系里有两名教师在这次运动中站错了立场，需要进一步审查，看他们的言行是否符合被划为右派的六条标准。一个是陈宇，他贴出了要求撤换系领导的大字报，公然反对共产党的基层领导。另一个是汪沁芳，她和数学系的极右分子高仲君有密切的关系，协助他传播了不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因为他们两人都是我们普通物理教研室的，我们特地召开教研室扩大会议，由大家讨论决定对他们的处理意见。
　　
　　[15]会议室门外楼梯的走廊处，陈宇不安地来回走着。汪沁芳则站在楼梯口上望着一扇窗户发呆。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蒋如新来到门口。
　　蒋如新：陈宇，你进来吧。
　　陈宇走进会议室。蒋如新看了一眼背对着他站着发呆的汪沁芳，把会议室的门关上了。
　　
　　[16]会议室里，会议在继续进行。
　　陈宇：我没有什么可检查的，我刚留校工作不久，系里让我当了工会小组长，我就应该对这个工作负责任，系里某些领导拿工会困难补助的钱做人情，如果对这样违反全体工会会员利益的事情也不能发表言论的话，那还要我这个工会小组长有何用！
　　徐淑芬：陈宇，你这是什么态度！现在讨论的是你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问题，你不要东拉西扯。
　　陈宇：我反党反社会主义？你凭什么给我扣这个大帽子？难道你就代表党了？
　　蒋如新：陈宇，你不要那么激动。既然你的态度已经明确，现在就请你先出去一下吧。关于你的问题我们再讨论一下。
　　陈宇气哼哼地推门出去，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徐淑芬：我看陈宇完全够右派的标准，给他定个右派一点儿也不过分。
　　蒋如新：我同意徐书记的意见，陈宇抓住年终补助这个枝节问题反对系领导，这正是右派分子借口党在工作中的缺点否定党领导的具体表现。
　　林鹏：我不同意，陈宇提出的问题并不是无中生有嘛。年终困难补助的事情我们系的领导确实做的不对，我作为系主任当然有责任。因为我们自己的缺点错误把一个年轻有为的教师划成右派分子，这会断送他的政治生命，也会极大地影响科研工作，这是不妥的。
　　职工甲：徐书记在年终补助的问题上并没有私心，她自己家里的困难从来不向组织上提，她把困难补助都亲手送到需要的同志手中。我认为她这样做，真正代表了党的阶级路线，陈宇是认为自己没有得到补助才发怨言的。
　　行政人员甲：是啊，陈宇平时就以业务骨干自居，看不起工农出身的干部。
　　祁柯：我和陈宇都刚刚留校不久，陈宇提出撤换领导虽然有些偏激，但他提出的问题是确实存在的。我认为徐主任在年终补助的问题上偏袒工农出身的教职工是不妥当的。我自己就不该拿这个补助，现在我向工会退回这笔钱。（从衣袋里拿出钱来交给财务小李），希望领导上今后能按照规章制度办事。
　　小李：这…（看看徐淑芬）。
　　职工乙：我也不该拿这个钱。小李，明天我就把钱退还。请领导上以后按照规定发放。
　　另外几个人也纷纷表态或直接把自己拿的钱交了出来。
　　
　　[17]会议室门外，陈宇来回走着，汪沁芳依旧呆呆地望着窗外。蒋如新出来和陈宇低声说了几句话，陈宇点点头走了。
　　蒋如新：汪沁芳，你进来吧。
　　汪沁芳：（仿佛从梦中惊醒一般，回过头来）哦。
　　
　　[18]会议室里，会议在继续进行。
　　蒋如新：（严厉地）汪沁芳，你必须老实交代你和高仲君联合起来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行。
　　汪沁芳：（惊恐地）我？没有啊。
　　蒋如新：（口气略微缓和）有，还是没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如果你能认清高仲君的本质，揭发高仲君的反党阴谋，党和人民还是可以原谅你的错误，对你的问题作人民内部矛盾处理。
　　汪沁芳：高仲君不是坏人，他是爱国的。如果他做的事情错了，或者说错了话，应该对他批评教育，怎么能…他…怎么会是…。
　　徐淑芬：小汪啊，高仲君问题的性质学校党委已经确定了，属于敌我矛盾，他属于极右分子，你目前要做的就是要和他彻底划清界限，揭发批判他的罪行，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汪沁芳：（拼命摇头）不…不，我不相信，他是对党有意见，他是听党的话才提意见的。他的看法比别人更尖锐些，因为他关心国家政治，希望这个国家好，党怎么能这样对待一个提意见的人？
　　蒋如新：汪沁芳，你还在为右派分子辩护。要知道，我们现在是在挽救你，如果你还是一意孤行，那么只有一条路，成为人民的敌人。
　　明珠：我想，汪沁芳是因为和高仲君的感情问题才认识不清的，这应该被原谅。
　　蒋如新：原谅？右派分子在猖狂地向党进攻，我们一定要毫不留情地对他们进行反击，如果碍于情面，缩手缩脚，那就是对党和人民犯罪，这是立场问题，大是大非问题。金明珠，你和汪沁芳来往密切，你更应该站出来揭发批判她的错误言行。
　　明珠：我…我只是在看大字报的时候遇见过汪沁芳，很多人都在看，大字报写出来就是给人看的嘛。
　　蒋如新：她有没有抄写、传播反动大字报的内容？
　　明珠：（迟疑）这个…我不太清楚。
　　蒋如新朝会场里看了一圈。
　　教师甲：我看见过汪沁芳拿着一个笔记本在抄写大字报。
　　祁柯：抄写大字报的人也不少，多数仅仅是好奇，不应因此就做出什么结论。
　　蒋如新：嗯，当然，关键还是要看抄写的内容，汪沁芳，你自己说，你在笔记本上都抄了些什么？
　　汪沁芳：（有些慌乱地）我…就是随便抄了些大家都在抄的东西。
　　蒋如新：（义正词严地）抄了些什么，把你的笔记本交出来给大家看看不就清楚了吗。
　　汪沁芳：（更加慌乱地）我…我没有带笔记本。
　　蒋如新：小姚，姚丽娜。你和汪沁芳住一个宿舍，你去帮她把笔记本拿来。
　　姚丽娜：这…（看了一眼汪沁芳），好吧，（出去）。
　　
　　[19]教工单身女宿舍楼，姚丽娜走进去。
　　
　　[20]汪沁芳和姚丽娜的宿舍，除了两人各自的床外，还有一个简易的书架和两张小桌子，床头放着各自放衣物的小箱子。姚丽娜走到一张桌子旁边，桌上放着汪沁芳的一张镶有镜框的艺术照片，她翻了翻堆放在桌上的书籍，找到一个笔记本，翻开看了看，合上笔记本刚准备离开，又见汪沁芳的床上枕头下露出一个日记本的边缘，就过去拿了出来，翻开来看。
　　
　　[21]会议室里，翻看笔记本和日记本的蒋如新。
　　蒋如新：汪沁芳的笔记本上抄写的内容，除了大段由高仲君翻译的赫鲁晓夫的秘密报告外，基本上都是那些极右分子的言论。大家可以传阅一下，（把笔记本递给身旁的人，又举起汪沁芳的日记本）。至于这个日记本嘛，更是记录了不少高仲君和她谈话的内容，对于揭发高仲君的反革命罪行很有帮助。哼，不过呢，这个日记本中还有不少暧昧、黄色的东西，反映了两个人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不便于在群众中传播，我的意见是把它交给上级处理，有关部门会对日记的内容进行严格的审查甄别。
　　会场上人们都沉默着，不少人用异样的目光看汪沁芳。汪沁芳脸色煞白，嘴唇不住地颤抖。
　　蒋如新：汪沁芳，你现在先出去一下。
　　汪沁芳站起来，没有说话，神情恍惚地走出会议室。明珠也起身跟着要出去。
　　蒋如新：金明珠，你先不要走，我们还要讨论对汪沁芳的处理意见。
　　明珠：哦，我去一下卫生间。
　　
　　[22]会议室门口，明珠走到汪沁芳身边。
　　明珠：沁芳，你千万别想不开啊，一切都会过去的。你就承认错误吧，赶快表示和高仲君断绝关系就是了。你还年轻，还…
　　汪沁芳：（嘴唇哆嗦着）你不用劝我了，我连自己私下里写的日记都给别人看了，还有什么比这更可怕的呢，就差当众赤身裸体被羞辱了吧。你放心，我不会轻易去死，我还要等，…我还要看，我…还要屈辱地活着…（声音变得哽咽，手捂着脸抽泣起来）。
　　
　　[23]校园里，明珠推着自行车和林鹏一起走着。走过贴大字报的地方，见所有的大字报已经被清除，两个清洁工在清扫地上的破纸和满地的落叶。
　　明珠：真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会这样？
　　林鹏：幸亏你没有贴那张有关乌鸦的大字报，你找派出所的事情发生的早了点，要是碰到枪口上，谁都救不了你了。
　　明珠：陈宇不会成右派了吧？
　　林鹏：按照我们系里的结论，他应该能过关了，不过，还要上报到学校去。汪沁芳啊，恐怕是在劫难逃了。
　　明珠：系领导该帮她说说话才是啊。她有什么错呢？她爱上高仲君的时候，高仲君是数学系的教师啊，她怎么能想到高仲君会变成右派呢。
　　林鹏：唉，汪沁芳太固执，不肯和高仲君划清界限，又有笔记本啊日记本的作为证据，谁都没办法帮她说话。
　　
　　[24]湖边，秋风阵阵，颇有寒意，偶尔有脚步匆匆的师生路过。高音喇叭里在慷慨激昂地播送着某篇文章。
　　男播音员：（画外）右派分子每天都在给自己的历史抹黑，他们是我们每个党员和青年团员的反面教员，如果我们抱着个人主义不放，我们的历史就会逐渐由红变成粉红，再变成灰色，直至白色。我们幸运地生活在有了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时代，我们的思想言行都要自觉地用马克思列宁主义来指导，我们要做到言行一致，永远保持自己书写的历史是鲜红的颜色。
　　
　　[25]秋风中，明珠把外衣的领子竖了起来。
　　林鹏：（想起什么）对了，明珠，你也爱写日记，把日记都烧了吧，以后不要再写了。那是你的历史，你无法保证写出来的都是红色。
　　
　　[26]明珠的书房里，明珠坐在桌前，望着准备送给汪沁芳结婚的绢花发了会儿呆。她拉开抽屉，找出几本日记。
　　
　　[27]明珠家厨房里，明珠拿着几本日记坐在煤炉旁的小凳子上，一本本地翻看。香柳走过来，从炉子上拿起水壶往脸盆里倒了些热水。
　　香柳：明珠，你怎么跑到厨房里来看书了？
　　明珠：这不是书，是我写的日记。
　　香柳：（瞟了眼明珠手中的日记本）嗯，这个日记本我还记得呢，是你上初中的时候用的，整天宝贝似的随身带着，不让我和你爹碰一下，（见明珠望着炉火，怀疑地），怎么，你现在想烧掉了？（端着脸盆要出去）。
　　明珠：（把日记本抱在胸前，下决心地）不，我不能烧，不管它是什么颜色的，都是我的历史，历史是不应该被忘记的。
　　明珠翻开一本最新的，只用了一半的本子，把新写的几页撕了下来，放进煤炉里烧掉。
　　
　　[28]厨房里，明珠拿来一件旧衣服把几个日记本包了起来，来到阳台上，把包好的日记本放进一个空花盆中，又将花盆放在角落里，上面堆了些杂物。
　　
　　[29]夜晚的圆明园，杂草丛生。劫后残剩的西洋楼遗迹，几根石柱，孤零零地刺向天穹，汪沁芳来到这里，紧张地四下张望，看到石柱后闪出一个人影，便试探着走过去。
　　汪沁芳：仲君。
　　高仲君：小芳。
　　高仲君和汪沁芳相互拥抱在一起。汪沁芳低声哭泣着，几乎站立不住，高仲君扶着她，两人并肩坐在一条横倒的石柱上面。
　　汪沁芳：仲君，他们要把你怎么样？
　　高仲君：要押送我去东北的一个农场劳动改造，他们给了我一天的时间回家去看看，我已经见过父母了。
　　汪沁芳：我去要求了，要和你一起去，可他们不许，说是对我的处理是降级后在原单位监督改造。我不要在这里了，我在这里的生活全给毁了。
　　高仲君：（很愧疚地）小芳，都怪我不好，连累了你。
　　汪沁芳：你到了那里一定给我来信，我放假了就去看你。
　　高仲君：不，你不要去，谁知道那儿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也不知道我会在那里呆多久。我自己做的事我自己担当罪责就行了，还好我们没有结婚，你就把我忘了吧。
　　汪沁芳：不，不，我相信你没有罪，上级领导很快就会发现他们弄错了，就会让你回来的，你是个人才，国家是需要你的。
　　高仲君：（苦笑）小芳，你太天真了，如果不是看到有可能发生今天这样的事，我当初也不会鼓起勇气发表那些他们认为反动的言论。但愿我们今天的牺牲不会白费，历史终究会公正地记录下我们的努力，早晚有一天，人民会还给我们清白的。
　　[30]晴朗的夜空，一溜青烟似的云挡住了苍白的月亮。
　　
　　[31]圆明园的废墟上，高仲君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给汪沁芳披上，两人相互依偎着坐在一起。
　　汪沁芳：仲君，我一定等着你，等着你回来。
　　高仲君：小芳，千万别这样，你听我说…
　　他的话被汪沁芳的哭声遮盖了，在圆明园寂静荒凉的夜晚，这哭声显得那么幽怨。
　　
　　[32]清晨，明珠家，卧室里，明珠正穿上一件深红色的毛衣，林鹏在穿袜 子。
　　林鹏：你呀，还是别穿这件衣服了，穿件别的吧。
　　明珠：（奇怪地）咦？你今天是怎么了？突然关心起我穿什么衣服了？
　　林鹏：唉，这些天开会总是拔白旗，插红旗的，学校里到处红旗招展的，回家来再看你这红颜色，我的眼睛快受不了啦。
　　明珠：（脱掉红毛衣，从衣橱里翻出一件白色的毛衣）嗯，你说的对，我比较适合穿白色的，反正拔白旗也拔不到我头上。我呀，还不够当白旗的资格。
　　林鹏：系里分派你写大字报的指标完成了吗？
　　明珠：指标定那么多我哪能完成啊。不过可能不用写了吧，我看学校里大字报又是铺天盖地了。不过这些大字报都没什么区别了，全是批判教授们如何给学生灌输资产阶级思想的内容。
　　
　　[33]理论物理教研室，黑板上写着：拔白旗批判会。五十多岁的梁教授被作为白旗批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