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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代戏  知识分子  家族历史

　　孩子们都停下不打球了，向路边走去围观，见这些大学生中间的几个人押着林鹏走过来，林鹏抵着头，脖子上挂着纸牌子，上面用毛笔写的林鹏二字被打上了醒目的红叉，明珠在旁边推着自行车默默地跟着。
　　学生乙：金明珠，你不赶快和反动丈夫划清界限，还想去陪斗吗？不许跟着，快滚回去！
　　明珠象是没有听见，推着车继续跟着。
　　小孩甲：嘿，快看呐，从咱们楼里抓的黑帮。
　　小孩乙：是林晓栋他爸，林晓栋他爸是黑帮。
　　孩子们都扭头看晓栋，晓栋呆呆地望着这群人中自己的爸爸和妈妈，屈辱、羞愧、无地自容。
　　
　　[12]祁柯家里，房间里布置得简朴整洁，祁柯坐在桌前拿了本书在读，姚丽娜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姚丽娜：都什么时候了，你再不想办法，人家斗完了林鹏就要来斗你了。
　　祁柯：（放下书，坦然地用手拨弄茶杯盖）我怕什么，没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姚丽娜：我看你还是找个理由出去躲躲吧，等这阵子风头过去了，再回来。
　　祁柯：躲什么？躲哪儿去？真是笑话，我身为党总支书记，能在这个关键时候临阵脱逃吗？
　　姚丽娜：（想了想）这倒也是，要不，咱们就一起去参加批斗林鹏吧，他执行的是修正主义教育路线，而你一直是坚决反对的，咱们是革命者，代表了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祁柯：系里的工作都是集体商量、讨论决定的，有错误的话当然不能都推到林鹏头上，该是我的问题就让他们来斗我好了。
　　姚丽娜：咳，你…你真是人家说的，死不改悔。不行，我得去系里参加林鹏的批斗会了，你不革命，我还得革命呢，（冲出门去）。
　　
　　[13]物理系实验大楼，姚丽娜进来，只见林鹏工作的办公室，实验室都锁着门。
　　
　　[14]平时开全系教职工大会的阶梯教室里坐满了人，后面门口附近还站着一些师生，明珠也在其中，姚丽娜从后门进来。
　　
　　[15]大教室前面的讲台上，挂着牌子的林鹏低头站在讲台上，他的身后站着两个年轻的大学生，各用一只手按着林鹏的头，将他的双臂向后举起。姚丽娜走进会场时，刚好徐淑芬发言完了走下讲台。
　　姚丽娜：（不顾一切地冲到讲台上）革命师生们，请允许我代表祁柯发言，对于林鹏迫害工农老干部徐淑芬的罪行，我和祁柯都是知情者，我们要对他进行揭发批判。
　　有人喊：知情者？你们是同谋吧？姚丽娜，你必须老实交代！
　　又有人喊：祁柯自己为什么不来？他是想躲在幕后操纵你吗？
　　姚丽娜：不，不，你们误会了。祁柯今天病了，否则他就亲自来和林鹏做面对面的斗争了。
　　有人高呼：走资派企图蒙混过关，绝没有好下场！
　　有人说：让她说话，听听她都说些什么？
　　姚丽娜：同志们，革命小将们，让徐淑芬老师去管理放射性同位素，这完全是林鹏一手制造的一个阴谋。（手指着林鹏），林鹏，你这个万恶的走资派，你一贯仇恨工农干部，千方百计阻碍祁柯对系里工作的正确领导，认为他干涉了你的所谓科研，这是你剥削阶级出身的本性所决定的，也是你长期坚持资产阶级思想，拒绝改造的结果。同志们，林鹏他明知徐老师不懂放射性，却坚持让她管理同位素，在徐老师遭到过多的辐射伤害后，林鹏又企图掩盖自己的罪行，嫁祸于祁柯，在社教工作组那里制造所谓党总支内部权利斗争的假象，他的险恶用心不是昭然若揭了吗！同志们，革命师生们，祁柯和徐淑芬同志一样，都是久经考验的工农革命干部，是一条战壕里的战友，他们和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林鹏属于势不两立的两个阶级。林鹏他能对徐淑芬进行阶级报复，就不会对祁柯进行阶级报复了吗？如果不是文化大革命，他的下一个目标一定就是祁柯！
　　学生甲：（高呼）打倒走资派林鹏！血债要用血来还！（人群呼应）。
　　押着林鹏的一个学生愤怒地用脚踢了一下林鹏的腿，又将林鹏的背用力压下去，林鹏支撑不住，跪倒在地上。站在教室后面门口的明珠张嘴想喊什么，却喊不出声音来。她感到一阵眩晕，腿发软，正要倒下去的时候有人扶住了她，她回头看，见扶住她的是唐燕。唐燕示意明珠不要说话，扶着明珠从后门悄悄走出阶梯教室。
　　
　　[16]大教室门口，唐燕扶着神情恍惚的明珠，紧张地左右看看。
　　唐燕：金老师，您快回家去吧，这里不会有大事儿的，工作组规定了不能有过激的行为。（看到有其他人走过来，忙转身离开明珠，回教室去了）。
　　
　　[17]校园里，烈日下，打倒某某某的口号声此起彼伏。明珠推着自行车走着，身旁有一群又一群的人走过，每群人里都押送着一个身上挂了牌子的黑帮分子。这些黑帮有的头上戴了高帽，有的身上涂了墨汁，有的头上贴了花花绿绿的纸条，俨然是些真正的牛鬼蛇神。
　　
　　[18]家属区，明珠推着自行车朝自己家的楼走着，只见祁柯迎面走来，明珠装作没看见他，目不斜视地想走过去。
　　祁柯：（急切地）明珠，你到系里去了吗？那里情况怎么样了？工作组召集我们开会，他们担心…
　　明珠：（努力轻描淡写地）怎么样了？革命形势一片大好呗，该揪的都揪出来了，该斗的也都斗了，有姚丽娜为你出头露面，你不会有什么风险了。
　　祁柯：姚丽娜去说什么了吗？明珠，不管她说什么，请你相信我，她的话并不代表我，我…
　　明珠：（忍住眼泪）祁柯，你别说了，你从来和我不是一个阶级的，对吗？你快离我远点吧，免得让人看见你和我这个黑帮家属说话，连累我被人说是要阶级报复，也坏了你的好名声，（快步走开，头也不回）。
　　
　　[19]傍晚，明珠的卧室里，明珠端了盆热水，肩上搭着毛巾进来，放下脸盆，帮着林鹏脱下被汗水浸透的衬衣，把毛巾沾湿又拧出来为林鹏擦背。
　　明珠：（抚摸林鹏背上青紫的伤）疼吗？这些人可真够狠的，怎么就能下得去手。
　　林鹏：（安慰地）没事儿，也不是很疼，如果斗争我能让他们消除些怨气，就让他们这样做吧。
　　明珠：我就想不明白，从1949年解放以来，咱不都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按照共产党的方针政策做事，辛辛苦苦地搞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吗？怎么这十七年一下子全成了资产阶级黑线统治了呢？不但没有功劳，一次次运动你都得做检查，现在还要这样挨斗。你就说这批斗吧，并没有人真正讲出了令人信服的道理，大家都是不断地上纲上线，一个比一个能扣大帽子，恨不能置人于死地而后快，怎么就没有人冷静下来动动脑子，思考一下呢。
　　林鹏：（苦笑）想不明白事就不要去想了。我工作中确实有过失误，检查也是应该的，我入党那么多年了，尚且会犯错误，学生都是些年轻人，在运动中有些过火的言行都是可以理解的。
　　明珠：学生们可能不了解真相，可系里那几个教师怎么也会那样信口雌黄，把责任都推到你身上。依我看，这些人自己都不相信自己说的话，都是在表演给别人看的，想尽快挤进革命者的队伍里。哼，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相信这些人了。就说祁柯吧，他和你共同领导系里的工作，可姚丽娜竟然在批斗你的时候把祁柯说成是一直和你对立的革命者，把你一个人推向深渊。
　　林鹏：姚丽娜说的话并不能代表祁柯。祁柯如果想开脱自己，早在四清开始的时候他就可以这么做了，他是工农出身的干部，在徐淑芬下台时刚刚当上总支书记，完全可以把所谓阶级报复的问题全推到我身上，我当时已经做好一个人承担错误的思想准备了，可他没有那么做，一直和我一起同社教工作组周旋着，说明他不是个逃避责任的人。
　　
　　[20]餐桌上，香柳摆上碗筷，招呼坐在一旁无聊地翻看小人儿书的晓栋和小楣。
　　香柳：吃饭了，晓栋，快，你去叫爸爸妈妈来吃饭。（出去）。
　　晓栋沉着脸自顾自坐到饭桌旁边。
　　香柳：（端了两碗菜进来）咦？晓栋，叫你去叫爸妈来吃饭，怎么不动啊？快去啊！
　　晓栋：（不高兴地）他们自己不会来吃饭，还要我去叫。
　　香柳：（奇怪地）哎？你这孩子这是跟谁生气啊？你爸妈怎么惹着你了？啊？小楣，你去叫爸妈来吃饭。
　　小楣：哦。（出去）。
　　明珠和林鹏跟着小楣进来，几个人坐在桌旁开始吃饭。明珠从菜碗里夹起块肉放到小楣碗里，又夹起块肉要放到晓栋碗里，被晓栋用筷子挡了一下，肉掉到地上。
　　明珠：（弯腰捡起肉放在桌子上，生气地）晓栋，你是怎么搞的，给你夹块肉，你干嘛要用筷子挡着。
　　晓栋：（眼睛盯着自己的碗）用不着给我夹肉，我不吃。你们在外面别做坏事被人当黑帮批斗就行了。
　　明珠：你…，你说什么？（气得要站起来发火，被林鹏按住）。
　　香柳担忧地看看大家，叹了口气把从地上捡起的肉拿到厨房里去了，大家在压抑的气氛中继续吃饭，小楣边吃边小心翼翼地看一眼爸爸、妈妈和哥哥。
　　
　　[21]家属区楼房外面的园子里，小楣和小五把皮筋儿拴在两颗树上，两人开始跳皮筋儿。小四儿和几个伙伴在用弹弓打麻雀，这时扩音喇叭的声音由远而近传来。
　　女声：（画外）毛主席说：“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今天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一次革命的大造反。我们是毛主席最最忠实的红卫兵，无限忠于毛主席，谁反对毛主席，我们就造谁的反！
　　小四儿和伙伴们都兴高采烈地顺着声音的方向朝马路边跑去。小楣和小五把皮筋儿从树上解下，也跟着跑去。
　　
　　[22]马路中间，一辆卡车缓慢地开过来，车上满载着身穿绿军装，臂戴红袖章的中学生。其中一个女生手拿话筒，正在反复朗读关于造反的那几句话。车在路中间停下了，车上的红卫兵开始向围观的人散发传单，孩子们像抢宝贝似的抢那些红红绿绿的传单。小楣和小五也各自抢到了一张。
　　
　　[23]园子里，小楣和小五手里拿着传单，仔细辨认上面的字。
　　小五：（放弃辨认）小楣，你认字多，这上面写的是什么啊？
　　小楣：（读）老子…什么…儿好…，老子…反动儿…
　　这时，李师傅走过来，招呼小四儿，小五。
　　李师傅：小四儿，小五，快回家，该吃饭了。小楣，你也快回家吧。
　　小楣：嗯。
　　李师傅领着小四儿和小五朝自己家里走。
　　小五：爸，我抢了张传单。
　　李师傅：抢那干啥？你又不认识字儿。
　　小四儿：我知道，那上面写的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
　　李师傅：你说什么？找抽哪？敢在你爸面前老子老子的？
　　小四儿：不是，爸，你看，是传单上说的话。（从小五手里抢过传单递给李师傅）。
　　李师傅：（看了眼传单）别信这个，这都是那帮兔崽子高干子弟的胡说八道。
　　小四儿：爸，你是工人，我就是工人子弟，红五类。林晓栋他爸是黑帮，他就是混蛋狗崽子，他现在都不敢出来跟我们玩儿了，怕挨打。
　　李师傅：嘿？人家没招你没惹你，你骂人家干什么？你可不许打人家啊，小心我抽你嘴巴。什么黑帮不黑帮的？人家林晓栋他爸是有学问的人，比你爸这大老粗有本事。
　　
　　[24]李师傅家里，一家人围着餐桌吃饭。餐桌旁还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是小四儿和小五的哥哥，叫李建平。
　　李嫂：建平啊，现在学校里那么乱，你就在家呆着吧，反正也不上课了。
　　建平：那哪儿行啊，现在正是文化大革命的高潮时期，谁都不能随便离校。
　　小四儿：哥，你也是红卫兵吧？你怎么不戴红袖章啊？
　　建平：我正争取加入呢，当红卫兵可不容易，不光得出身好，还得积极参加革命。
　　李嫂：你们小孩子家革什么命啊。
　　建平：妈，我们不小了，当年老一辈拿起枪杆子打天下闹革命那会儿，有的比我们还小呢。
　　小四儿：哥，你们都怎么闹革命啊？
　　建平：嗨，多了，破四旧，抄家，打牛鬼蛇神。
　　李师傅：哪儿来那么多牛鬼蛇神啊？我看你们尽瞎胡闹。
　　建平：牛鬼蛇神可多了，我们学校校长还有好些老师都被揪出来了，有些黑五类学生的家都被抄了。
　　小四儿：（羡慕地）嘿，真带劲儿，我们学校像白老师那样儿的老师就该被斗，她尽压迫我们学生了。
　　李师傅：胡说八道！我在车间里当车间主任，要是工人对我有意见，也来斗我吗？这么着不就乱套了吗？
　　李嫂：建平啊，你爸是老老实实的工人，你妈是本本分分的家庭妇女，你可别跟着人家乱打人，我听说有的学校老师都被打死了，这可怎么得了啊。
　　建平：（不以为然地）革命不是请客吃饭，就是你死我活的，是暴烈的行动，死几个人有什么奇怪的。那些被打死的都是坏人，你不打他们，等他们掌了权，咱们无产阶级就得人头落地。
　　
　　[25]北国大学的一间教室里，唐燕，吴超等学生在开团小组会。
　　团小组长：工作组认为目前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形势大好，群众都发动起来了。但是在各系走资派被揪斗的时候，我们发现有阶级敌人趁机捣乱破坏，干扰了我们对修正主义教育路线的正常斗争，严重违背了我们党的政策，出现了不应有的打人现象。我们必须要提高警惕，睁大眼睛，看清那些想借我们党自我整顿之机浑水摸鱼的阶级敌人，其中包括校外流窜到我校的社会坏分子，也包括我们学生和教师中的漏网右派分子。
　　学生们有些紧张地相互对望。
　　
　　[26]大字报栏附近，有人搬来桌子，有学生跳到桌子上发表言论，展开辩论。
　　学生甲：我认为工作组压制了群众，阻碍了运动。大家都知道，按照中央文革的指示，我们运动的对象是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可是工作组却企图转移这个斗争的大方向，借口我们有过激行为，让学生揭发批判身边的所谓阶级敌人，挑动群众斗群众，这不仅是阻碍了革命，而且是反对革命！
　　观众中爆发出一阵掌声，喝彩声，还有叫骂声。
　　有人喊：工作组滚出去！坚决造工作组的反！
　　学生乙：（跳到另一张桌子上）我不同意，工作组是中央派来的，坚持我党一贯的阶级路线，有什么错？同学们，我们革命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我们的前辈打下的红色江山不改变颜色！可是现在，那些黑五类和他们的子女在干什么，在看我们的笑话。他们这些人是曾经被我们镇压下去的敌人，他们以为我们共产党内出现了走资派，就是他们变天的机会到了，想趁火打劫，复辟资本主义，我们红色的革命接班人绝不能让他们的阴谋得逞！
　　观众中又爆发出一阵掌声，喝彩声，还有叫骂声。
　　有人喊：坚决拥护工作组！打倒黑五类！
　　
　　[27]食堂里，唐燕和小孟在一起吃饭，高音喇叭里在播送人民日报社论。
　　男播音员：中共中央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即十六条，是在毛泽东同志亲自主持下制定的。这十六条，贯串着一个基本精神，就是：信任群众，依靠群众，放手发动群众，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就是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只能是群众自己教育自己，自己解放自己，不能采用任何包办代替的办法。
　　小孟：哎，听见了吧？高干子弟支持的工作组要完蛋了。工作组管的太多，想包办代替，束缚了群众的手脚，咱们以后可以自己解放自己了。
　　唐燕：这是不是说，不光他们八旗子弟闹革命，咱们平民也可以起来造反啊。
　　小孟：当然了，其实，历来只有平民才能真的造反，哪儿有官宦子弟造反的，他们的身份，注定了他们只能是保皇派。
　　唐燕：哦，有道理，他们抓这个抓那个的，谁能保证他们的父母不是走资派啊。
　　小孟：算你给说着了，咱们系的葛文，就是那个趾高气扬的家伙，你猜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