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树开花
十年前在农村迎来了种苹果树的机遇,政府大力支持,可是很多农民在观望。他们没有胆量,其实说白了,他们是没有资金投资的,如果一旦佘本了那对于农民的小家庭将是致命的打击。很多有钱人选择了投资,有一些富裕的农民也选择了投资,还有一些胆子大的冒险家,他们借钱买了很多苹果树苗。
有一个农民甄本元,也想试试,可是他家里没有钱。年前妻子病死了,欠了人家一大推的钱,再也没有人借给他了。不得已他打消了种树的念头。
五年后,苹果树终于实现了很可观的收入,很多农民就这样成为了万元户。而那些穷苦的农民还在那里看着,最后终于下定决心种苹果树。
所有的农民都种上了苹果树,包括甄本元。他借了八千多元,承包了五亩果园。
又过了五年,所有的苹果树都结果了。那一年秋,所有的农民都卖了苹果,可是再也没有人因为苹果树发家,相反很多人因为苹果树更穷了。
村子里的几个讨债的来找甄本元,甄本元用自己所有的家当还清了那笔钱。从此他清白了,但是他也身无分文了。他借了伍佰元的高利贷,用自己的地和房子做抵押。最后甄本元离开了家乡,他希望可以去外面寻求养活自己的门路。
来到西安,甄本元做了一名搬运工。一百多斤的水泥袋子每一天他要从早上搬到黄昏。午饭的时候,他们几个农民工聚在一起,这时候那些过往的人都会恶心地避开他们。甄本元就这样干了一年多。最后因为经常干苦力,他躺在了医院的病榻上。
在医院的病榻上,他躺着,想着自己这几年悲惨的经历。这时候对面一个妇女的呻吟声传过来。甄本元转过头看见一个妇女躺在旁边的病榻上。农民的本性让他对这个痛苦呻吟的妇女投去了同情和关切的问候。
“你好着呢么,甚么呢?”甄本元努力爬起来,看着那个呻吟的妇女。
妇女没有理他,她的痛苦让他感到十分难受。
“你要喝水么?”甄本元问。
妇女无力地看了一眼,又呻吟着。
甄本元忍着痛苦下来,给那个妇女倒了一杯水。送到妇女身边的时候。甄本元发现妇女根本就无力动弹。
“你不要介意,我就看你可怜。我喂你喝杯水。”甄本元把水送到了妇女的嘴边,小心翼翼喂着妇女喝水。
甄本元的真心让妇女终于开口说话了:“谢谢你。”
“谢甚哩!”也许在这个城市里从来没有人给他说过一句谢谢,妇女的谢谢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大妹子,你甚么了,得了甚病?”
妇女的眼睛流出了泪,她说:“我是从新疆那边来打工的,可我——”妇女又哭起来说,“我好不了——”
甄本元看着这个妇女,他想起来了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他过去拉着妇女的手说:“大妹子,你有甚事,告诉我,我帮你。”
妇女最后告诉了甄本元,她来自新疆。她得了胃癌,需要大量的钱做手术。
最后妇女抹了一把眼泪说:“大哥,如果我死了,求你把我送到我家里人手里,他们不知道我在西安,我也联系不上——”
“妹子,你不要胡说了。”甄本元站起来情绪很激动,“不就是几个钱么,我一定帮你。”
“你帮我——”妇女也许在怀疑什么。
甄本元从医院出来,他浑身上下还在隐隐作痛,可是他管不着那么多了。来到银行,他把自己存起来的一万两千元取出来。然后去医院交给了这个妇女。
“大哥,我不能要你的钱。”妇女推着。
“你拿着,这是我借给你看病的,等你以后有了钱了给我。”
“我真不能要!”
“你要不要。”甄本元怒气冲冲,他好像在准备做一件很傻很过激的事情。
最后妇女不得已收下了甄本元的钱,她对甄本元说:“我以后好了一定还你。”说着就流泪了,然后是说,“我叫席暮春,你以后就叫我暮春吧。”
“暮春。”甄本元忍不住叫了一声。
一万元对于暮春的病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手术费起码也要五六万。暮春早就绝望了,她只是希望出院,因为她再也不想呆在医院这个地方了。可是出了院后,身无分文,浑身无力的她又能去哪里呢?
甄本元为了这个陌生的女人,他又回到了工地。干了几天他倒在了工地上,被工友们用担架抬到了医院。在医院他又一次和暮春在一个病房。
“你咋了?”暮春哭着看了看对面躺着的甄本元。
“我没事,就是觉得有点累。”甄本元努力挺起头说,“你今天好着了么?”
“我好着哩。”暮春看着甄本元说,“你要喝水么。”
“我——”甄本元不会说谎,他也说不出来。
“我给你倒?”暮春吃力地下了病榻。甄本元紧张地劝阻,可是她没有听劝。暮春微微颤颤端了一个水杯,不知道花费了多少力气,忍受了多么艰辛,她才走到甄本元身边。甄本元要去接,可是被那双颤抖的手挡住了。
暮春摇了摇头,现在她连说话都困难了。她端着水杯接近甄本元的嘴边,手不停颤抖,水不断地溅出来。
甄本元刚把嘴接近那个杯子,暮春就倒下去了。甄本元按响了警铃。
暮春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可是医院提出的确是没有能力在不支付费用的情况下给病人提供服务。那天甄本元可以站起来了,他把自己挣到的伍佰元钱交给了暮春。
“我不要你的钱了。”暮春这次坚决拒接,“我求求你,你不要再给我白花钱了,你把我带出去,好么。”
“带出去!”甄本元很惊愕,“不行,你拿上,我说过一定要帮助你,你拿着。”
甄本元又一次把伍佰元硬塞给了暮春,他离开了。暮春想着一件自己很难思考的事情,她把钱偷偷地装进了自己的衣兜里。
甄本元每天晚上做完工都要去看看暮春,也许在陌生的世界上,他找了灵魂的寄所。可是那天晚上他到医院,暮春哭着告诉甄本元说:“求求你,带我出去,好么?”
“你不能出去,你真的不能出去。”甄本元很激动。
“我给你跪下磕头。”暮春连爬带滚从病榻上滚了下来。
甄本元哭着说:“你起来,你赶紧起来。我答应你,我一切都答应你,好么!”
就在医院她向他说了一句鼓了很多勇气才说出来的话:“我爱你。”
他红着脸好像一个小孩子,腼腆、害臊。
那天中午他把她接回了一间每天三十块钱的旅馆,他抱着她,一路走来。这个浑身是水泥,让所有城里人一看见就不想吃饭的恶心鬼,却抱着一个病瘫了的女人。或许这是最吸引眼球的新闻,可是没有一家媒体前来采访,因为这是在批判社会。最后一个业余摄影师拍到了这最珍贵的一瞬间。
甄本元把暮春抱回了旅馆,旅馆的老板看看两个穷鬼,就赶紧前来提示:“这里一天三十,可是你们是俩人,一天要四十五。”
甄本元本来想让暮春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可是一切都破灭了。很少发火的甄本元终于愤怒了;“你放心,我不会欠你的钱!”
暮春用手拉了拉甄本元的手,对着他轻轻摇了摇头。
他们说好了,一周就结婚。房租太贵了,他们的钱早已在医院消耗殆尽了。幸好暮春还有那几百块钱。暮春希望给甄本元买一双保护手的皮手套,可是这个愿望还是埋在了心里。
他们结婚的那天,暮春什么希望都没有,除过希望自己穿一次婚纱。可是婚纱一套几百块还是便宜的。甄本元没有说话。暮春知道他们没有钱。她笑笑对甄本元说:“没事,只要你能抱着我,我就满足了。”
那天也不知道甄本元怎么了,很久才回来,他手里竟然拿着一套婚纱。
“你哪里来的?”暮春惊讶地问。
“我给你买的,钱是一个老乡借给我的。”
他们终于要结婚了,也许都不是第一次,可是这一次胜过世界上任何一次的第一次。他们没有喜洋洋的气氛,没有闹哄哄的人群,没有祝福,没有酒宴,只是请来了四位农民工,作见证人和主婚人。
“一拜天——”一个农民工兴奋地喊着,可是还没有喊出来。一群身穿制服的民警冲进来把甄本元押了起来。甄本元被拉了出去。一切的意外似乎人们还没有觉察到,暮春眼睁睁地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被带走了。
她那套婚纱是偷了一辆自行车换来的,那是一件二手货。可是就因为这件好不值钱的二手货,甄本元被送进了监狱,判刑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