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官
穆韵之
一大早,各村支部书记和村长都赶到镇里开紧急会。
黄崖村支部书记代村长马生瑞走进会场,镇党政班子领导已郑重其事地坐在前排主席台上,会场正面没有横幅会标,气氛比较严肃。连平时最爱开玩笑的杜村村长杜大嘴都缄口不语,竟坐在那儿一个劲抽烟。
马生瑞挨着榆钱村代村长高小强坐下。他两人是一块考的村官,又是一块分到西河镇的。虽然一个委派到富得流油的榆钱村,一个委派到穷得叮当响的黄崖村,可是他两人的感情还是不一般的,私下里经常互通信息。坐下的马生瑞小声问:高村长,这气氛有点不对劲,出什么事啦?高小强故弄玄虚地回答:小事天天有,大事三六九。今天逢“九”,看样子,事情小不了。马生瑞戳了高小强一拳:嘿嘿,你不说我也知道。
开会了,会议内容比较简单,由镇党委书记通报了,县委书记张怀逸双轨情况。其实张怀逸无非是高智商犯的低级罪,犯罪事实老套的很:包养二奶,变相卖官,贪污受贿。不过,小道消息早就传开了,可是大家心里并不在意。因为小道消息不可靠,有的是无中生,有的故意危言耸听,有的明明是一件小事却在传播中越传越邪乎等等,不管如何,只是私下里嚼嚼舌根满足一下好奇心而已,过后没人往心里去,只当耳旁风罢了。尽管,马生瑞早有耳闻,可是听了通报,印证了传闻,难免心里“咯噔”了一下,他对张怀逸倒没什么好感,只是担心姓张的出了事,会导致侯三炮变卦赖帐?
说起侯三炮也算是西河镇一个人物。其人文化不高,胆量不小,就凭着自己敢冒风险的胆识,硬在商海闯出了名堂。在西河镇开超市、办企业,红极一时。当时,侯三炮开了一个化工厂,他只顾一味赚钱,对排污设施舍不得投本钱,对对凑凑,将污水排进一个积水坑里,使水坑水变成墨色臭气熏天,人在老远就呛鼻子刺眼,闻了都想呕吐。不料,夏季雨多,污水冲出水坑,漫进了黄崖村的甩尾沟。沟里遭到严重污染,庄稼蔫了,果树枯了,黄老邪在沟塘养的老鳖也翻了肚。塘里的老鳖是上了保险的,保险公司来人查看,说是化工厂污水污染,因为保险合同规定没有此款项,就难于兑现。养鳖的黄老邪与沟里种庄稼的栽果树的十几户农民联合找到侯三炮,让他包赔损失。开始,侯三炮打算给个三核桃两枣打发了事,没想到黄老邪一伙人在钱上毫不让步。侯三炮就翻了脸,说:这污水是下雨冲出的,就不是侯某人故意放的,有本领找老天爷去,想让侯某人大出血没门。黄老邪一伙人也火了,竟捅到县环保部门。环保部门派人来查明实情,让侯三炮停产整改,并给予了经济处罚。
侯三炮说:国家罚多少款我都认了,可以说他们遭污染我挨罚款互相扯平,其它赔偿免谈。尽管环保部门来人再三调解,侯三炮也不认卯,只好撒手不管。黄老邪一伙人却傻了眼,正是狗咬猪尿泡白忙乎,不得不起诉到法院,官司打赢了,执行局的人又挨着侯三炮名人的面子,半年多时间又追究不到位。黄老邪一伙人急得上蹿下跳,托熟人找局领导,这才对侯三炮下了最后通牒:给六个月时间,过期不赔偿,就由法院拍卖机器来赔偿。还在化工厂机器上贴了封条,说侯三炮可以使用,但不能出让、转卖,却等法院处理。
半年过了,黄老邪一伙人见没动静,又跑了两趟执行局仍没结果,就知道侯三炮私下里活动过了。黄老邪的邪乎劲来了,说,好呀!正规不行咱走歪的。恰巧,省领导来县检查党建工作,抽了三个乡镇,就有西河镇。西河镇是县委书记张怀逸包的乡镇,他提前两天来踩点。省领导视察镇、村、企党建工作,其中侯三炮的屠宰就是一个点。侯三炮将踩点的张怀逸一行人迎进摆有水果和矿泉水的小会议室,刚要汇报。突然,黄老邪一伙人闯了进来,跪了一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直喊冤死了,倒把张怀逸吓了一跳,真不知发生了什么天灾人祸的事端?当张怀逸闹清楚后,大动肝火,不光痛骂侯三炮,连镇长书记都来了一锅烩。他怕在省领导视察时再出了乱子,不得不稳住黄老邪一伙人。他将侯三炮叫到会议室套间嘀咕一番,出来说侯三炮依照法院判决先赔偿一半,另一半明年此时还清。为了让黄老邪一伙人信任他不再滋事,特意让侯三炮将剩余的钱还出示了一张欠据,由镇长书记签名担保,到时他再亲自过问,如果不还再拿侯三炮试问。黄老邪一伙人这才哼哼叽叽答应了。张怀逸也乘机敲打了两句,说今后要钱让村长书记出面交涉,叫他们不要这样举众闹事。下次再这样,后果自负。说完,领着一行人悻悻而去。
转眼一年已过,黄老邪一伙人开始找村长宋金龙,后来发现姓宋的光说不练,才缠住马生瑞。为此事,马生瑞没少找侯三炮,只是十有九不在。后来,他在街上堵住侯三炮,侯三炮反而把胸脯拍得山响,说这赔偿的事是镇长、书记担的保,县委书记下的令,再借给他一个胆他也不敢不还,只是眼前手头紧,等到期限他就是砸锅卖铁也要赔偿。话说到这份上,他只好放一放了。谁知越是怕啥越来啥,眼看着限期到了,偏偏张怀逸此时落马,侯三炮到期赖账不还那怎么办?唉,让他心里直犯嘀咕。
会开的不长,最后镇长强调了几句,说过去张怀逸包镇时,提出的“一快二上三发展”的口号不允许再提了,更不能受这些思想影响,该干啥还干啥?还得把各项工作抓紧抓好抓出新成绩。同时,要求各村做好换届选举工作,千万大意不得,不要到时捅出了漏子。
散会后,马生瑞和几个村长、书记去卫生间放水。刚进门,就听到杜大嘴在里面胡咧咧:小姐抗税罢工,二奶暗中搂财,小秘坐在领导腿上,直问扫黄工作进展快不快!后进来的镇党委书记说:杜大嘴,你瞎说什么?杜大嘴边回答没什么,边撇着两腿往外走,逗得马生瑞几个哈哈直笑。书记仍埋怨:当村长五六年了,还是那个德行。马生瑞想探一下镇上书记的口气,就跟着书记进了办公室。书记见马生瑞跟来,就让他坐下,还给他倒了一杯水。书记是当兵出身说话直,问他跟来干什么?马生瑞说赔偿的期限快到了,这姓张的犯事会不会影响到侯三炮赔偿?书记也拿不准,说侯三炮是县人大代表,除了县里几个大头,根本不把他们镇长书记放在眼里,让他担的这个保真窝囊。从镇书记办公室出来,马生瑞更是忧心忡忡。在走廊上又碰见刚从镇长办公室出来的高小强,两人一块走出了镇党委和镇政府的办公大楼。出来后,看看天还早,高小强说他想进县城一趟,问马生瑞有事没事?他说没事。高小强就钻进停在楼前的一辆桑特纳小轿车,一溜烟开跑了。
马生瑞眼瞅着好生羡慕,心想在富村当官真牛比,高小强代村长才几天的功夫,都开上车了。他在黄崖村当支部书记都快一年,代村长也有半年,可是仍骑着老书记留给他的旧摩托车。今天来开会,一路上熄了两次火,弄得他要狼狈就有多狼狈。唉,这能怨谁?想一想他来黄崖村一年多的光景,心里还酸酸的……
马生瑞是前年全县考上的第一批村官。当时,全县报考人员800余人,通过笔试、面试共选上48名村官。他是以第一名的优异成绩,被县委书记张怀逸接见的。张怀逸见面就夸他是“全县状元村官”,是一个好苗子,还说像他这样的优秀人才就得到最艰苦的地方去锻炼,那才是好钢用在刀刃上。县委书记一席话,市委组织部就将他下派到县委书记包的乡镇里最穷的一个村子——黄崖村。
马生瑞是被老支书黄开山骑着摩托车从镇里接到村里的。在老书记家吃的晚饭,住在村支部办公室里。那晚,他激动地几乎没睡觉。过去,他对黄崖村多少有些耳闻,记得有这样的顺口溜:有女不嫁黄崖村,四面环山路不通,羊肠小道磨短腿,祖祖辈辈当愚公。为了修一条通往山外的路,黄崖村几代人在山上架桥打洞,修修停停,十分缓慢。到了黄开山这一代,他凭着当了五年工程兵的经验,挑头领着全村八名党员和二十几名小伙子吃住山上苦苦奋斗两年,终于将这二十三里钻洞过桥的山路修通。那时他还小,不过省、市的报纸,县的广播可没少宣传,还掀起学黄崖村热,好多乡村干部专门跑到黄崖村参观学习。没想到他长大会到黄崖村当村官,还是给当年带头开山修路的黄开山支书当助理,因为很早黄开山就在他心里是个了不起人物,他岂能不兴奋,可是有些事情是出人意料的?三天后,当他见到刚考察回来的村长宋金龙,才知道不像他想象的那么乐观,逐渐了解宋金龙的为人,他才知道自己掉进烂泥塘里。
宋金龙从小在镇上姨妈家长大,山路修通后,他才回来。宋金龙回村后,见山里有板栗、胡桃、柿子、李子、山梨、山枣、山菇、木耳、黄花等山果山货,他就做起贩山果山货的买卖,三五年下来,他买了汽车盖起小二楼,还从山外领回一位新媳妇,当时宋金龙在村上可是风光的不得了。宋金龙的山货生意越做越红火,就在镇上注册了一家山货贸易公司,他是董事长,妻子是总经理,其实也就是夫妻店。一次,朋友带他陪镇长喝酒,镇长见他挺能煽惑还把酒桌上的笑话讲的一套又一套。镇长说:一看就知你小子是一个见过世面的人,比你们村村长的水平都高。现在正换届选举,你小子想不想当村长?宋金龙陪着笑脸说镇长高看他了,他不是当官的料。镇长说他不会看走眼,倒了一大碗酒说他喝了保他当上村长,宋金龙一饮而尽。黄崖村的人老实,村委会换届选举时,镇长带着一干人来了,与临时成立的选举委员会人员一捏咕,抱着票箱在村里转了几圈完事,宋金龙就当选了。
宋金龙当村长第一年与黄开山还算配合,说话也客气,大小事两人商量着办。不仅自己掏腰包3万元,而且亲自动员养鳖专业户黄老邪与养鸡专业户杨麻子又摊派了5万元,盖了十间村部办公的房舍。除了五间会议室,剩余五间,宋金龙说村里群众多党员少,村委会就占两间办公室,支部就占一间办公室,会计室广播室也各占一间,问同意不同意?黄开山就同意了。第二年就开始生分,明一套暗一套,让黄开山有苦说不出。有一天,宋金龙喝多了酒,故意将妇女主任柳翠翠叫到他办公室,其名是汇报工作,实际是强行求欢,两人正在撕扯争执时,黄开山闯了进来,柳翠翠才挣脱逃走。宋金龙装醉,直说柳翠翠是他媳妇。从此,宋金龙把黄开山看成眼中钉,再也不顾面子,做事不但不商量,凡事自己说了算,连支委研究了的事都敢推翻。黄开山就找宋金龙理论,说的轻了不理不睬,说得重了两人争执得脸红脖子粗。黄开山到镇里诉冤,镇领导反说他小肚鸡肠,放不开手脚,与年轻人争权夺位的,有损老同志高风亮节的风范。黄开山被数落了一顿,真是火车进站窝火憋气的,索性不管事,逐渐被挤兑得只有在党内开会的份。
马生瑞来黄崖村不到一个月,黄开山说修路时落下腿疼病根又犯了,就辞掉村支书职务,去县城女儿家住着看腿了。临走时,老书记将摩托车留给他,说有这东西去镇里开会办事比较方便。当时,他看着这位为黄崖村奋斗了大半辈子的人,就这样带着遗憾走了,他心里酸酸的,很过意不去。不久,村支部改选,马生瑞当了村支书,可以说他是全县48个村官第一个率先当上了村支书的。因为宋金龙不是党员,没资格争这个位子。过去,镇领导找宋金龙谈心叫他向党组织靠拢,他说他不是党员照样为人民服务。不过这次,马生瑞当支书也是宋金龙暗箱操作,他认为马生瑞还是一个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的生瓜蛋子,在群众中没多少分量,不像黄开山那样老资格,无形中给他带来很大压力,让他不敢随心所欲,现在他根本没把马生瑞放在眼里,知道他也起不了啥茬。
这些年,黄崖村的年轻人十有八九外出打工,守家在地的是一群娘们和老人孩子。本来见女人就走不动的宋金龙,这回可是癞蛤蟆跳到天鹅背上大有机可乘,他仗着村长身份走东看西,见长相好点的女人就调戏,犹如发情的公狗到处寻欢,吓得娘们家看到宋金龙就像见了日本鬼子一样躲躲藏藏。有几个老人实在看不惯了,就找马生瑞问他这当支书的管不管。当时,他就想到这样一句笑话:乡长村村都有丈母娘,村长夜夜都会入洞房。马生瑞没想到笑话的事,还让他真遇上了。不过这事真有些狗咬刺猬没法下嘴味道,他只好硬着头皮找宋金龙,让他检点自己的行为。宋金龙说这是他个人隐私,叫他不要狗咬耗子多管闲事。马生瑞就发了火,痛斥宋金龙再不收敛,等那帮打工的回来不把他变成太监才怪。宋金龙竟恬不知耻地说他懂个球,女人像土地,不种就荒,他替他们侍弄了地,他们回来感激还来不急咋会怪他?马生瑞听后气得牙痛,恨不得朝宋金龙的脸上狠狠打上两拳。
宋金龙为了不让耳边刮噪,特意替马生瑞报名参加了县组织的村干部赴南方考察团。谁知出外考察不到一个月,宋金龙在家就出了事。一个村民绰号叫三狼的,他老婆头三胎生的都是女孩,为了生男孩他带着老婆东躲西藏,像超生游击队一样,打一枪换一个地方,让过去抓计生工作的妇女主任柳翠翠头疼的不得了。自从上次发生那事后,柳翠翠跑回家说,只要宋金龙当村长,任凭别人说破天她也不当妇女主任了。宋金龙听说后,说死了张屠夫不吃带毛猪。他就揽起“刮宫流产”的活,心想柳翠翠办不成的事,他宋金龙就能办成,这回专拿三狼夫妇开刀,让人们也知道他这村长不是白当的?宋九成是宋金龙的叔伯弟,他对宋金龙十分崇拜,也很卖命。在宋金龙的指使下,宋九成像猎狗一样四处寻找三狼夫妇的踪迹,终有一天勘察到三狼夫妇落脚点。宋九成叫人开上农用车拉着宋金龙和几个帮手,出其不意将怀孕六个月的三狼老婆逮住,抬到车上拉往镇医院,准备来个先流后扎。不料,三狼骑着摩托车超近道追上,拦住农用车,急红眼的三狼手持着链锁嗷嗷叫着扑来,宋金龙下车想拦住三狼,以往三狼见了他点头哈腰装出一副三孙子样,此时一反常态,搂头轮一链锁,打得宋金龙两眼直冒金花,鲜血顺着脸往下流。宋九成看到满脸是血的宋金龙,就急了眼,心想真他娘的反啦!敢打村长。他顺手操起农用车摇把,反手甩了出去,不巧碰到三狼太阳穴上,人当场就一命呜呼。出了人命案,宋九成到镇派出所投案自首,后来判为死缓,宋金龙难脱干系被撤了村长职务。马生瑞提前回来代村长……
明媚的阳光照耀着一街两厢门市上五颜六色的招牌显得格外醒目。马生瑞推车出了镇机关大门,骑上摩托车,用脚猛蹬两下发着火,一加油门摩托车放了两三个沉闷的响屁,才嘟嘟炫耀着穿越在街上来往的人流里,于是从店铺里放出的各种歌曲音乐也一个接一个滑过马生瑞的耳旁。马生瑞骑车去镇南贸易区农家乐园,为杨麻子两口子捎些农药回去。昨天,马生瑞轮派到杨麻子家吃饭。自从他到黄崖村就是派饭制,由村干部提前一天向家户轮派,人家吃啥他吃啥,一天三顿饭五元钱。吃晚饭时,他向杨麻子两口子打听鸡场情况,这两口子不善表达支支吾吾没说个理所然,只嚷着太忙,有几十棵梨树早该喷药了都顾不上买药。马生瑞说明天他到镇上开会,答应顺路把药给他们捎回去。
在拐弯处摩托车又熄了火,马生瑞一口气蹬了十几下都没打着火,气得他狠狠踢了摩托车两脚,来往的人们都可笑地看着他。一辆小轿车缓缓开到马生瑞身旁停住,车窗玻璃落下,露出宋金龙那张戴着墨镜油光满面的大脸,冷笑一声,说:老远就看见马支书撅着屁股打火,我看这辆破车早该送博物馆了,回头老哥给你买辆新车,好好让支书风光、风光。哈哈,还有一件事拜托支书大人,回去给村民吹吹风,这次村委会换届选举,如果我再当选村长,我会把全村石板街铺成水泥街,比镇上的街还光滑。
马生瑞蔑视了宋金龙一眼,仿佛一只癞蛤蟆跳到脚面上让人恶心,没好气地说:谢谢宋老板的美意,不过这车还能凑合着骑。至于你能不能当选村长,这取决你在老百姓心中的分量,如果你在老百姓心中是个实实在在的领头人物,你不用给大家许愿也会选你当村长,要是在老百姓心中缺斤短两,甭说你铺水泥街就是给大家盖小二楼都不希罕,毅然决然不会选你。宋金龙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喜欢他,他也懒得磨牙,就点了一支香烟抽,仍嘀咕句:哼,老百姓,给他们好处叫他们干什么就会干什么,我就不信哪个邪?
这时,车后门开了下来一位时髦的女人。马生瑞认出是本村一位小媳妇名叫白蝴蝶,与宋金龙有一腿,宋金龙不当村长后,她也跟着到其公司来上班了。白蝴蝶不好意思地说:马支书,请你帮个忙。马生瑞听说过眼前这女人的事,很惋惜她的遭遇,比较客气,说:请讲。她说早上麦花婆婆去给梨树打药的麦花送饭,走山道踩空摔断了腿,被送到镇医院。麦花婆婆过去常给她看孩子,有恩于她,明知老人摔断腿住在镇医院,却不敢去看,她知道麦花一直恨她,去了怕自讨没趣,想让马生瑞替她捎1000元过去,也算给老人治病出点微薄之力?马生瑞知道白蝴蝶与麦花是一个村的闺女,嫁到黄崖村关系一直很好,只是白蝴蝶被宋金龙勾搭上后,麦花才生气的不理她的。所以他没有拒绝,便答应帮忙。白蝴蝶把钱给了马生瑞后,小声神秘地说:支书,你还替黄老邪一伙人催款吗?我听宋金龙说侯三炮与镇信用合作社周主任关系特殊,周主任与侯三炮的父亲是老战友,侯三炮能有今天还是靠周主任贷款起的家……她的话还没说完,宋金龙就打喇叭催她,她不情愿地钻进小车里走了。
马生瑞很感激白蝴蝶提供的消息,这对他帮助太大了,因为信用社周主任是他亲二舅,他来西河镇都一年多了忙得连他亲二舅也没看一眼,二舅不骂他才怪呢?又想到白蝴蝶,认为她良知未灭,应该说服麦花与白蝴蝶冰释前嫌,将她从宋金龙身边拉回来。说也怪,这摩托车他蹬了一脚就发着了火,载他朝医院方向奔去。
马生瑞到医院找到病房。麦花婆婆正躺在床上牵引,直挺挺躺着,嘴里直嚷难受。麦花坐在一旁抹眼泪,她男人在外地打工,家的里里外外由她一人撑着,婆婆出了此事,她急得要命,心里难过的不得了。陪着一块来的柳翠翠,一边安慰痛得呻吟的麦花婆婆,一边劝解伤心流泪的麦花。马生瑞拎着水果营养品进来,柳翠翠看见就过来接了东西帮着安放,现在柳翠翠又当妇女主任了,是马生瑞请她出的山。麦花站起来说:支书,你来看看我们就够高兴了,还买什么东西。马生瑞说简单买了点东西不成敬意,就到麦花婆婆床前问长问短。麦花婆婆过意不去说:老了,不中用了。唉,摔断了腿,自己遭罪又牵累别人,老胳膊老腿又难好,还不如摔死的安生。
大妈,多心了,区区骨折离死还远着哩?安心养病不要多想。以后,你孙子上学还要奶奶接送呢?马生瑞知道她喜欢孙子,故意提提让她多个念头,养病才有心劲。麦花婆婆说着就惦记上了,叨叨说老伴一辈子不会做饭,让他在家还不把孙子饿坏了。柳翠翠就接过话说,来时安排黄老邪老婆帮着照顾,不会饿着她的乖孙子的。麦花婆婆这才安生下来。马生瑞把白蝴蝶给的钱掏出递给麦花,并说明来意。不料麦花顺手将钱狠狠摔在地上,钱落地散开。她倔强地说:贱货的钱,没人希罕。柳翠翠边捡钱边埋怨地说:麦花,你干啥呀?白蝴蝶就看不到,这不是让支书下不了台吗?麦花感到自己做的有些过分了,却不好意思说:支书,你不要在意,我是生白蝴蝶的气。说着就弯腰捡起钱来。
马生瑞走时,麦花亲自将马生瑞送到楼下。马生瑞乘机劝导麦花再找白蝴蝶好好谈谈,尽力拉她一把,不要让她一条道跑到黑。又说离换届选举没几天了,让她做好思想准备,宋金龙还会要参加选举,让她决不能掉于轻心,因为麦花是通过支委会研究提名的村长候选人。马生瑞说罢,骑着摩托车一溜烟而去。
麦花心里骂宋金龙:这个满肚子男盗女娼的家伙,如果再得势了又不知有多少姐妹要遭殃。不由得又想起前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那天傍晚,她一个人从梨园往回走,碰上了色迷迷的宋金龙。这家伙拦住她,说白庄的女人连肉也竟往值钱地方长,白蝴蝶的屁股肥,她的奶子大,说着伸手就摸。她一急起脚踢在宋金龙的裆部,疼得宋金龙一下子蹿了多高,然后摔在地上直打滚,她啐一口,悻悻而去。真是狗改不了吃屎,第二天傍晚,她回家半路,又被宋金龙从后面抱住,那双手在她胸上乱摸。她一时愤怒,猛仰头碰宋金龙鼻子,随后左肘反击心窝,乘宋金龙疼得松手之机,转身右拳上扬,一个通天炮打得宋金龙直勾勾倒在地上,二十分钟没爬起来。说实话麦花出生武术世家,父亲教过她武术,宋金龙打她主意算是撞到了枪口上,自讨苦吃。从此,宋金龙再也没骚扰过她,没想到却将白蝴蝶给俘虏了。她与白蝴蝶是一个村的姑娘,一块嫁到黄崖村。白蝴蝶生孩子早,又没公公婆婆,是麦花的婆婆帮着照顾的。白蝴蝶的男人是工头带着村里十八、九个劳力在外面打工,一走几年再也没回来过,开始还往家寄钱,后来连钱也不寄了。跟他打工的人们回来,却跑到白蝴蝶家闹事,说她男人卷了大伙工资带着一个外地女人跑了,要白蝴蝶赔偿,反把家里的东西搬了一空,就这样,还隔三差五来闹事。后来,宋金龙出面才摆平了这事,不过白蝴蝶却把自己也贴上了。麦花开始不大相信,还跑去质问白蝴蝶,白蝴蝶被问急了就说了实话,说她男人跑了,不找个挡风牌,她和孩子还能活吗?她就唾了白蝴蝶一脸,骂她是贱货,从此,再也没理过白蝴蝶。现在想起来,她意识到自己当时做的太绝情了,反而将白蝴蝶完全推进宋金龙怀抱,真是后悔莫及。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找白蝴蝶好好谈谈,让白蝴蝶原谅她,争取将白蝴蝶从宋金龙身边拉开,决不能让她在换届选举中做助纣为虐的蠢事。
马生瑞离开医院,直奔镇信用合作社办公的地方。他找到二舅办公室,敲门而入。二舅正在看文件,抬头见是外甥马生瑞,就罕见地说:小瑞,你还记得舅舅呀?再不来看舅舅,莫怪我不认你这个外甥了。马生瑞不好意思地回答:二舅,我忘了谁也不敢忘你呀!只是村穷事多缠得我焦头烂额,难于脱身才来迟了。二舅,你是大人大量,就多多包涵外甥吧?二舅离开办公桌,拿了一瓶矿泉水,递给马生瑞,他接过好不客气地咕咕喝了两大口,说:二舅,你真是及时雨,跑了大半天都快把我渴死了。二舅看着他一口气喝大半瓶矿泉水,就关切地说:慢点,不要呛了。说罢,又拿出一瓶矿泉水,帮着打开递给他。二舅也过来坐在沙发上,像呵护小孩子一样问寒问暖,还一个劲说他黑了也瘦了。马生瑞说,从他考上村官那天起,就有了吃苦的准备,下定决心与村民绑到一块,非干出名堂不可。二舅说他的任性劲与他年轻时一模一样。就这样,舅舅外甥东一句西一句扯着不知不觉到了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