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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钟虹（大喊）：杜，杜成刚！
　　她更加奋力下挖，双手触到绿色的军用被子，用力掀开被子，被子带起的雪花洒向空中，露出杜成刚苍白的面孔，她伸手探向他的鼻孔，发现还有微弱的呼吸，于是把他周边的积雪清理干净，发现他的军装已冻成冰块，一把步枪呈现在她的面前，一只绿色的军用水壶掉了出来，另一抹绿影也呈现在她的眼前，那是另一条军用被子，她奋力掀开被子，露出范卫兵的脑袋，范卫兵的双眼微微睁开，居然对她微笑了一下，她惊喜的说不出话来。
　　范卫兵（声音微弱）：你好，我手脚不能活动，它们就像不长在我身上一样。
　　沈钟虹：它们只是被冻僵了，很快就会好起来的，你一直醒着吗？
　　范卫兵：不，我不知睡了多长时间，在你动我的时候，我才清醒。
　　沈钟虹：我想那不是睡觉，而是进入了短暂的冬眠，你被冻晕了。
　　她伸手去抓范卫兵，发现此时她的双手已冻得几乎没有了知觉，双手在嘴边呵了呵，又互搓了几下，感觉双手有了知觉，她先伸手拍打杜成刚的脸颊、胸口，杜成刚浑然无觉。然后她又转过身来，把范卫兵周边的积雪清理干净，发现他的军装已冻成冰块，她双手分别抓住范卫兵的双臂，抬起来不停地在空中活动。
　　范卫兵：我的手有些感觉了，一种麻麻痒痒的感觉。
　　沈钟虹：那是血液开始流通了，不要说话，我们都需要攒些力气。
　　她累得气喘吁吁，嘴里吐出白色的气体，双手抓着他粗壮的双臂不停地摆动，越动越慢，显然有点力不从心。
　　范卫兵：放开我，沈钟虹。
　　沈钟虹（继续用力摆动着）：我能行，我只是有点累了。
　　范卫兵（微笑）：我是说我的双手能动了，让我感觉一下。
　　沈钟虹放开他的双臂，自己大口地喘息，范卫兵的手指动了一下，他缓缓地抬起双臂，想要双手互握，未能如愿，双臂又无力地放下。
　　范卫兵：我还需要一些时间，你去挖出其他人来，一个一个地，不要着急，我很快就能帮忙了，杜成刚还活着吗？
　　沈钟虹（点头）：是的，他有微弱的呼吸。
　　她迅速站起身来，解下她背着的行李，打开它，双手清理出一块无雪的空地，把褥子铺在地上，褪去杜成刚的湿衣，把他的身体拖到褥子上，并把自己干净的被子严密地捂在他的身上。
　　她的动作快速，引得她又是一阵大喘，稍事喘息，她转身朝树林的方向奔去。范卫兵的双眼焦急地瞧着她，伸手抓住身边的步枪。
　　范卫兵：站住，沈钟虹，你要去哪里？
　　沈钟虹（停下脚步，回过头）：我去找一些树枝过来生火。
　　范卫兵：难道你没有听到我的命令吗？我要你去挖出其他人来。
　　沈钟虹（看到他手中的步枪努力对准自己）：在救死扶伤这件事上，你要听从我的命令，连长同志。
　　范卫兵：卫生员沈钟虹同志，执行我的命令，否则我会开枪的，在这里我是最高军事指挥官。
　　沈钟虹：我可以挖他们出来，但是，在我没准备好之前，他们最好呆在雪下面，如果你希望他们死得快一些，我会执行你的命令，连长同志。
　　范卫兵（盯着她看了几秒）：你说的是真的。
　　沈钟虹（点点头）：呆在雪下面晕睡也许会暂时会保住他们的体温。
　　范卫兵：如果他们像我一样一碰就醒呢？
　　沈钟虹（抻手指向杜成刚）：如果他们像他一样昏晕不醒呢？我再也找不出另一条干净的被褥了，而且无论是你，还是他，还有我，我们这里的每个人都需要一堆散发着热气的大火。
　　范卫兵（想了想）：照你说的去做吧！
　　沈钟虹：其实我知道你的手根本无力扣动步枪的板机。
　　范卫兵（露出笑容，松开步枪）：去吧，沈钟虹。
　　69、树林中，白天。光秃秃的树枝上挂满了积雪，沈钟虹伸手去折一截枯枝，引动树枝上的积雪纷纷下落，洒了她满头满身。
　　70、嘉山阵地，白天。一片被清理干净的空地，一堆枯柴燃烧起来，火堆周围支着木架，杜成刚替换下来的被褥和衣服搭在木架上，杜成刚躺在离火堆一米远的地方，他仍未苏醒。范卫兵的双臂已经自由活动，他坐在火堆旁，双手不停地揉搓自己的双腿。
　　沈钟虹吃力地拖着聂铁娃的身体走向火堆，停在距火堆一米远处，取下木架上已被烘干的褥子，铺在杜成刚的身边，解开并脱掉聂铁娃冰冻的衣服，把他赤裸的身体拖到铺开的褥子上，取过木架上烘干的被子，严实地捂住他的身体。返回埋伏的原地，取过他的被褥，连同他脱下来的衣服，一起搭在火堆旁的木架上烘烤。突然遥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炮响，紧接着密集的炮声响起，枪声随着鸣响。
　　范卫兵（画外音）：11月24日，西线11万联合国军部队进入西线志愿军部队20万人的包围圈，志愿军发起西线总攻。
　　71、嘉山阵地，夜。远处传来的枪炮声、飞机马达声、炸弹爆炸声密集地交织，炮火与炸弹燃起的火光映红了夜空，与嘉山阵地上的火堆交相辉映，火堆周围已经躺着四十六名官兵的身体，其中一些人睁着双眼，一些人的双手已能活动，另一些人则无知无觉，烘烤干净的衣服连同军用水壶和炒面袋摆在他们各自的面前。火堆上架着一口大铁锅，在柴火的燃烧下，冒出浓浓的白色气体，显然饮事员已被救出。范卫兵拖着一名士兵来到火堆旁，这名士兵的双眼微睁着。
　　沈钟虹吃力地拖着一名士兵的身体靠近火堆，她行动缓慢，突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上，范卫兵听到响声，大步走来，蹲下身子，发现沈钟虹双眼紧闭，他伸手拍打她的脸庞，沈钟虹睁开眼睛，随即站起身来。
　　范卫兵：你还行吗？沈钟虹。
　　沈钟虹（点头）：我强壮的很，连长，我只是感觉头晕而已。
　　范卫兵赞赏地看了她一眼，转身继续救助其他被埋的官兵。
　　沈钟虹走向木架取下一套被烘干的被褥返回这名士兵身边，把褥子铺开，这时传来飞机的轰隆声，她伸手解开士兵上衣纽扣，脱下了上衣，然后去脱他的裤子，数十架飞机结集而来，飞行在阵地的上空，轰隆声震耳欲聋，机群闪着彩色的灯光在夜空中极是耀眼，她脱下士兵的裤子，用尽全力拖拽士兵赤裸的身体到铺开的褥子上，取过绿色的被子捂在他的身上，一枚炸弹从机群中扔下，挟着风声呼啸而来，沈钟虹顺势卧倒在地上，炸弹在百米外的地方爆炸，地上的积雪被炸的飞向空中，好在机群志不在此，很快向北飞去。
　　她从地上爬起来，从炒面袋里取出一把炒面塞进嘴里轻嚼，这时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呼叫她的名字：沈钟虹！
　　她迅速回过身去，朝着声音的方向走去，看到一名士兵正睁着双眼望向她，她走到士兵的身边蹲下身子。
　　沈钟虹：你叫什么名字？
　　士兵：郭恒明，我是山西榆次人，你可以扶我坐起来吗？
　　沈钟虹（微笑）：你很快会自己站起来的，但是你现在不能行动，最好也少说话，你的体温正在恢复，可惜我没带体温表，要不我能告诉你需要多长时间你就能自由地行动了。
　　士兵：那么请你把我的炒面袋拿来，我需要吃点，尽管我现在不想吃，但是我可能很长时间没吃过东西了。
　　沈钟虹（摇头）：你暂时不能吃任何东西，郭恒明，我盛一壶姜汤过来给你喝，我已经煮好了一大锅。
　　沈钟虹拿起他身边放着的军用水壶，朝大铁锅走去，范卫兵拖着又一名士兵的身体走过来。
　　范卫兵：美国鬼子的增援飞机，志愿军的总攻开始了。
　　沈钟虹：一名失去知觉的战士醒来了，我想会有更多的醒过来。
　　72、嘉山阵地，早晨。旭日东升，烈焰沸腾，阵地上的积雪被清理出大半，三堆篝火在熊熊燃烧，三只大铁锅架在火上冒出蒸腾的热气，火堆旁躺满了被军用被子捂着的官兵，阵地上传来了久违了的人声。
　　聂铁娃、赵明弹等二十二名士兵正在清理阵地上的积雪，郭恒明、王春生等三十六名官兵正在擦拭被积雪浸湿的步枪和机枪，通信员估捣那台发出滋滋响声的无线电台，范卫兵挥着大铁勺站在大铁锅旁充当饮事员，三名士兵在为醒来的人们运送姜汤，沈钟虹穿梭在躺在地上的人们之间，她的神情显得忧心忡忡，范卫兵拎着大铁勺朝沈钟虹走去。
　　范卫兵：数过活着的人数吗？
　　沈钟虹（摇头）：我不知道，有些人还有生命体征，我只能告诉你康复人数87名。
　　范卫兵：其他人要多久才能醒来？
　　沈钟虹（摇头）：不知道，也许有些人永远不会醒来了，连长，时间已经接近救助的黄金期。
　　范卫兵（脸色铁青）：什么是黄金期？
　　沈钟虹：实施救援开始二十四小时之内。
　　范卫兵转身走开。
　　沈钟虹继续穿行在躺着的人中间，挨个注视他们露出被子外的双眼紧闭的面孔，她看到了杜成刚那张长着高鼻梁的脸，脸上两条浓眉下的一双眼睛紧闭着，她稍微停顿了一下，继续朝前走。
　　73、嘉山阵地，白天。躺在火堆旁的官兵，范卫平走到沈钟虹的身边。
　　范卫兵：二十四小时已过。
　　沈钟虹：再等等，黄金救援期并不代表死亡期。
　　74、嘉山阵地，夜。三堆篝火仍在熊熊燃烧，三只大铁锅架依然在火上冒出蒸腾的热气，沈钟虹坐在躺在火堆旁的已经或接近死亡的官兵间，目光落在杜成刚的脸上，夜，一片安静，只有远处零声响着的枪声。范卫兵正在与连长们商讨，他们坐在离火堆不远的地方。
　　75、嘉山阵地，白天。
　　范卫兵：58个小时了，卫生员沈钟虹，我们接到新的作战命令，你认为他们中间还有人能活过来吗？
　　沈钟虹：每时每刻都有人停止呼吸，现在只剩下杜成刚和郑晓春尚有气息。
　　范卫兵：如果我命令你跟着部队前进，希望你不要认为我无情，他们活不过来了，你要面对现实。
　　沈钟虹再次蹲下身体，她感觉到一阵头晕目眩，忙伸手拍拍自己的脑袋，才稳住心神，伸手去探杜成刚和郑晓春的鼻息。
　　沈钟虹：郑晓春停止呼吸了，连长，给我一个小时，我想独自留下来做一次救助，随后会追上部队。
　　范卫兵转身走去，三连的官兵已在不远处集结待命，沈钟虹听到一声口令，部队很快离去，只听得整齐地脚步声越来越远，沈钟虹解开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脱去，掀开杜成刚的被子外钻进被窝，与同亲裸体的杜成刚紧拥在一起，嘴巴对准他的嘴巴，不住地做着人工呼吸。
　　76、嘉山阵地，白天。一个小时之后，沈钟虹掀开被窝站起身来，拿起一条裤子往腿上套去。这时她听到了一个至为熟悉的声音：不要离开我。
　　沈钟虹的身体激烈地颤抖了一下，她穿好裤子，不敢回头，也不敢去穿上衣。
　　沈钟虹（背着身子）：是你在说话吗，杜？
　　杜成刚：我醒来好一会儿了，很想开口叫你的名字，但是我叫不出来，身体也不能动，眼睛也睁不开。
　　沈钟虹（满面梨花带雨）：你不要说话，一句话也不要说，我去盛一壶姜汤来。
　　杜成刚：我不说话，你也不要哭。
　　沈钟虹抹了一把眼泪，面带笑容点点头，飞快地拿起地上的上衣穿好，弯腰拿起地上的水壶站起身来，刚刚跨出三步，身体突然软软地倒在地上。
　　杜成刚（微弱而焦急地）：沈钟虹！
　　77、朝鲜德川一连驻地，白天。一连的官兵正在清点战利品，官兵们围着堆积如山的各式机枪、步枪、食品。
　　范卫兵（画外音）：12月3日，联合国军总司令命令部队向“三八线”实行总退却，志愿军乘胜追击，12月24日，中朝军队收复“三八线”以北所有失地，联合国军退至“三八线”以南地区。
　　一群士兵围坐在地上，王春生大吃美式牛肉罐头，不时喝一口小酒，聂铁娃端着两杯冒着热气的玻璃杯走过来。
　　聂铁娃：你尝尝这个，王春生，这可是资本主义的美味佳肴。
　　王春生（接过杯子）：谢谢，这叫什么？
　　聂铁娃：咖啡，产于美洲的巴西。
　　王春生喝了一大口，立即喷吐出来，赶紧把杯子递还给聂铁娃。
　　王春生：原物奉还，聂铁娃，我想这可能是美式黄莲。
　　聂铁娃：是吗？它是什么味道？是苦的吗？
　　王春生（喝一口小酒）：你亲自尝尝，也许它正合你的口味。
　　78、一连连部，白天。杜成刚推门而入，范卫兵、指导员、通信员、郭恒明正在把各种食品打包。
　　范卫兵（看到杜成刚进来）:你该去野战医院跑一趟，瞧瞧这些，美国人给我们的卫生员准备了丰盛的礼物。
　　杜成刚（惊喜地）:谢谢连长，我一个人去吗？
　　范卫兵：我本来是这样想的，但是恐怕不能如你所愿了，连里的不少人想去跟你一起探望，我想你不会介意吧。
　　杜成刚（微笑）：没问题，我想她见到这么多人会更高兴。
　　范卫兵：六个人去，我派一辆美式吉普送你们。
　　杜成刚（敬礼）:感谢连长！
　　79、朝鲜德川公路，白天。一辆军用吉普行驶在泥土公路上，公路高低不平，坑坑洼洼，车上的杜成刚及五名士兵的身体颠来倒去。
　　80、野战医院，白天。简陋的医生办公室，杜成刚、郭恒明及四名士兵站在当地，一位中年男医生接待他们。
　　杜成刚（满脸疑惑）：你说她不告而别？医生，你能确认她是沈钟虹吗？
　　医生（点头）：沈钟虹，八团三营一连卫生员，冻伤、脑缺血、中风。
　　杜成刚（打断他的话）：中风，你说她得了中风？
　　医生：是的，对于一位漂亮健康的女兵来说，的确很难让人接受。
　　杜成刚（焦急）：她没留下书信或是口信给我吗？我叫杜成刚。
　　医生（摇头）：她有意避开所有熟悉她的人，我是说她不想让熟人看到她现在的样子。
　　81、柳树泉农场，范卫兵宅。红木方形餐桌上摆放在煮红薯、哈密瓜、烤羊腿，杜朝平拿起桌上的酒瓶替范卫兵倒酒。
　　范卫兵：战争过后，一连受你父亲委托或自愿寻找的官兵都曾经不遗力地找过她，但是就像一滴水在大海中消失一样，没有人能得到她的音信，直到三十年前的偶遇。
　　82、柳树泉农场沈钟虹住宅，1970，白天。范卫兵走入沈钟虹家的院子。
　　范卫兵（大声）：接到我的通知后，杜成刚立即决定来找你。
　　沈钟虹（从屋里走出）：我很高兴他能这么做，但是，连长，我怕见到他。
　　范卫兵：他现在已经成家并有了三个孩子，你无需顾忌。
　　沈钟虹：可是当我一想到要见到他，我就感觉到心慌意乱，连长，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范卫兵：但有所命，无不应允，你说什么事？
　　沈钟虹：这件事会让你的妻子不太高兴，我想在他的面前，你扮演我丈夫的角色，而且至止之后，对我身边的亲人都这么说。
　　范卫兵（一怔）：何苦这么做？
　　沈钟虹：这件事让你为难吗？
　　范卫兵：毫不为难，荣幸之至，但是——。
　　沈钟虹（微笑）：那么我们一言为定。
　　83、柳树泉沈钟虹宅，1970，白天。洁白的墙壁上一张黑白结婚照，照片中范卫兵站在沈钟虹的身旁幸福地微笑。客厅摆放着一张黑色的方形木桌，桌上有几样下酒菜，三个酒杯，三双筷子，三个人坐围坐在木桌旁，范卫兵举怀与杜成刚一碰，一口饮尽，杜成刚也一口饮尽，沈钟虹安静地坐着，挟一口菜放进嘴里慢嚼细咽，范卫兵替杜成刚倒酒。
　　杜成刚（微笑举杯）：沈钟虹，你该跟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