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伙计
人的一生中,总离不开朋友。好朋友一词,在那时我们叫做老伙计。不过,这老伙计的队伍,会随着你成长的历程而不断的变化。会慢慢地以自己个人的什么兴趣、爱好、志向、追求、性格、好恶等等,而分成各种类型的伙计与朋友。几乎人人都会自觉或不自觉地,按各自所需,目的性的,市侩性的去寻觅、去选择、去入伙、去巴结、去摈弃……
聚时,大概因各有所求?离时,可能是另有所好?还能经常一起的,必有在一起的道理。不想在一起的,也必有不在一起的原因。时常能见面的,也未必个个亲热。长期看不到的,也可能不时会想起。人以类聚,物以群分,自然法则大概就是如此。就像我那鱼缸里的鱼一样,一天买来的一个种类的鱼,它们还分成了二派。我不时在想:这人世间的万事万物,聚散皆有缘。千万别按你自己的好恶去要求,去勉强,还是顺其自然的好。
我并不想特意去评价现今的人际关系,只是想追忆一番儿时的伙伴与朋友之间的单纯和率真。大家聚在一起的目的,就是一个字:玩。斗气了、争吵了、打架了、也就一句狠话:不和你玩啦!不过,说归说,最多睡一觉后,便又在一起玩了。当然,也有时间久的。有一次和隔壁一栋的湘林打架,他打输了后拿砖头把我家玻璃打破了。害得我挨打罚跪时,不少的家伙爬在窗户外看热闹,气得我第二天找到所有看了热闹的家伙统统算账。后来,他只要一看到我就跑开了,大概有蛮久二人都冒在一起玩。几十年过去了,我们都冒看到过。那年,3517的姨妈过世时,却无意间碰到了。笑说这单往事时,二人均不停的擦着眼角的泪花……
前几年的一天,我在制药厂吃完午饭后,想到对面的大堤上去看看风光。刚走到离大门口不远时,迎面走来的一个人在离我几步远站住了。我看了他一眼后刚想让开,不料他却开了口:你是国庆吧?你不认得我啦?问得我一惊后瞪大了眼睛:……满和。也就二三秒时间,我便认出了这个还是在红船厂读私塾时的小伙伴。他说以前在制药厂看到过我,但没敢认。后来问清楚了,这次才敢认的。他回忆我们至少也有四十多年没见过面了。是呀,都四十多年了,你说怎么会彼此还一眼就认出来了呢?
还有一次,我的工作证连同夹在里面的钱一起给丢了后,吃晚饭时我都没发现。八、九钟的时候家里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惊呆了:立军!一位二十多年没见过了的,还是在洞庭路居住时的小伙伴找上门来了。他老婆捡到了我的工作证,老公一看照片后就说他认识我。于是,两口子匆匆地吃了晚饭,一路的打听后找到我家里来了。无法想象我们几十年后的重逢之缘分,却是来自这丢掉了的,一个小小的工作证。
那个年代,我们能玩的东西,实在是少得可怜。可不像现在,多得数都数不过来。虽说商店里也有玩具卖,可是爸妈们冒得这份闲钱。男伢崽倒能就地取材:打跪碑,就找几块砖。打斗,就找二根棍子。至于工兵捉强盗和打游击战,就什么都不要咯。可以自己做弹弓、做弓箭、做弩弓、做木枪、做水枪、做高跷、做铁丝弹枪等等等等。女伢崽就少了些,除了做毽子、做布娃娃、做橡皮筋绳外,能玩的也就只有跳房子、跳绳子、翻茶盘、叠石子这些咯。那时候,谁要是有了几粒三花珠子,却像宝贝一样到处显摆,还舍不得拿出来打。谁有了几张西游记或者水浒、三国的洋画片,就巴不得喊来所有的朋友一起分享。看到哪个在滚铁环就羡慕得不得了……
每逢暑假里,那对面的山坡,就成了我们的天下。每个署假,大家那磕膝上的伤疤,一个接一个地从没少过。我喂的一只小狗,它趁我吃饭时没注意,一舌头把刚刚结痂的地方舔得血只流,痛得我抓起块石头一下打到它的脑壳后不动了。我以为它死了,谁知只是打晕了,我就让九工地的何妹崽把它抱走了。后来狗长得好大了,每次和他们打架时,他就威胁说,要告诉狗来找我报仇。吓得我老到围墙边去找那埋下的狗尾巴,可外婆说不用找了,狗尾巴肯定被老鼠刨出来吃掉了。要我放心,老鼠吃了狗尾巴,狗就会去找老鼠要尾巴,不会找我了……
二一一工厂有个俱乐部,那屋顶是拱形的。不远处还砌有一节屋顶,据说是苏联人修俱乐部时用来测试的。我们经常爬到上面去玩。俱乐部蛮大,里面能容纳一二千人。器乐池上面的舞台上,挂有三层大幕。有一年,许四友将军在给我们学生讲故事时,他将那大幕拉了拉,退了几步后一跃而上。只抓了几下幕布,就攀到了舞台顶上,然后又飞身跳了下来。俱乐部的两边有舞厅、图书馆、乒乓球馆等等。不过,最吸引我们的是每个星期六都放电影。电影票虽说只5分钱,可对我们来说却是笔大开销,哪里买得起?只能和老伙计们站在围墙上,透过窗户的缝隙去看看窄银幕和感受一下片中的音响效果。
有时看到海报上的电影是战斗片一类的话,我们就会冒着被抓、被骂、被挨打的风险,提前偷偷地从一个坏了的地下通道的通风口爬进去,然后轻轻的顶开走道的盖板,爬到舞台的顶上躲起来。要等到开演后再借着屏幕上的光亮,小心翼翼地爬下来后,躲在屏幕后面看反的。那通道里傍晚时只一点点的亮,舞台顶上是黑乎乎的。没有一个个老伙计们的相互鼓励,你就是再胆大的,也不敢一二个人进去的。要是发现哪天看电影人多,走道都站满了时,我们就会先溜进厕所,再一个个的出来,混入走道的人群里。毕竟正面还是好看些,后面看时因距离太近,画面又太大。眼睛和脑袋要左右跟着转,看得脑壳都是晕的。
至于开演后被抓,没开演前被赶出来,那是经常的事。有一次,我们刚刚躲到顶上,就听到铁楼梯被锁门的铁链打得“咣咣”响,接着手电光就照到了我们……从厕所边的后门被“请”出来的老伙计们,一个个气得隔着大门高呼:打倒蒋介石,打倒蒋光头。惹得排队买票的工人哈哈大笑,气得老蒋把铁链一丢,抓起竹扫把将我们一直赶到了洞庭路上。
俱乐部内的走道是前三后六的,我们就躲在后门的走道里。老蒋走进来时,只要大家看得不太投入,发现他后可以钻进座位里。那些叔叔阿姨们特好,有时都笑着抬起腿让我们躲在下面。要是有人像拎小鸡般的被抓走后,我们就特紧张,生怕会被给出卖了。大概是革命英雄故事看得多啦?还是没有给被抓的人坐老虎凳,灌辣椒水?反正我们这些老伙计中没有几个当叛徒的,好像全部被抓出去的事情没得几次。
有一个老伙计姓蒋,他原来是十六班的。后来十六班撤销了,就分配到了我们班。他那位剃了个光头的爸爸,就是我们高呼口号要打倒的“蒋光头”。是管理俱乐部的,并在乐队吹大巴斯,有时也在大门口收票。不久我和他儿子成了老伙计,还经常到他家里去玩。老人家有四个儿子,我的老伙计是老三。去的次数多了,便和老人家混熟了。再看到他的真容时,也就不觉得是那么的可怕和可恶了,到有了几分亲切感。碰到看的人不多时,他就会在开演后不久把我们放进去。但大多数是不好看的,一会儿后我们就出来了。要是好看的电影,就不会放我们了。不过,有时候他见到我们可怜兮兮的样子,也会在放得差不多了后,悄悄的带我们进去后站在楼梯口看,不过多数时候都是看的结局与片尾。我后来想,看的人多时老人家不放我们进去以及要站在楼梯口看,大概是怕人多了拥挤时会踩踏倒我们。
离家不远处有个航海俱乐部。里面住的全部是清一色的青年人,大概都只有二十来岁左右。操场里有浪桥、秋千、铁杆、吊环、滚环、吊梯和篮球场,河下面还停有一条炮艇。
刚开始,那大门口守门的不准我们进去。我们就从陡坡上他们种的高粱玉米地里悄悄地爬上去躲在里面,等到没人后我们就从地里钻出来,爬上去玩。人一出来,我们就跑进去躲起来。估计是怕我们跑进跑出时会把他们的高粱玉米弄死,后来干脆把我们喊出来后还教我们玩。那浪桥你要从一头走到另一头,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在没掌握它进你进,它退你退的诀窍前,我们都是爬到另一头的。滚环就更不用说了,我们根本就够不着。后来这些叔叔和我们混熟后成了老伙计,就帮我们想办法。二个人一上一下,用带子把脚绑在上面后,再在腰上用他们的皮带一扣。觉得保险了,他们就滚着我们在球场里边转圈边叫我们自己用力。等到我们自己能用力转动了后,他们就在一边笑呀、叫呀、吆喝呀、鼓掌呀、个个高兴得不得了。
有一天,他们带我们在炮艇上玩时。突然听到操场上的人对着河里拼命的叫:快开炮!快开炮!原来河中间有几只黑乎乎的江猪仔在游弋。等到炮艇上的人拉掉炮衣,上好炮弹后要打时,江猪仔早就跑得不见了。他们问我们认得不,我们说认得,叫江猪仔。并告诉他们说,江猪仔好厉害,我们到木排上剥树皮时经常看到,它一来我们就跑。它好喜欢拱船,可以把船一下就拱翻,它肯定要拱炮艇的。说得他们听了后,一个个地哈哈大笑……
到现在我也不知他们是属于部队,还是属于某个部门。后来因为洞庭湖里有血吸虫,没过二年便搬走了,据说是搬到湘潭去了。当知道他们要搬走了,心里就有些舍不得。好像不是舍不得操场里的那些东西,而是舍不得住在这里的人。每天放学后,我都要进去看看他们还在不在?他们是不是真的会搬走?直到有一天,我看到那大门上真的挂了一把好大好大的锁……
那时候的冬天,不像现在。好像都会下几次雪,并且每次还下得厚厚的。我们的“滑雪场”可以说是岳阳城里最长最好的咯,从航海俱乐部一直可以滑到二一一工厂的大门口。只是通向工厂的马路两边都是大沟,拐弯时你一不小心,就会连人带滑椅滚到沟里去。爬起来后,不是看自己哪里摔痛没有,而是检查滑板断了破了没有。要摔坏了,只好求这些老伙计们去帮忙望风,好在不被人发现的情况下,到河坡下的菜园篱笆上去偷那篾片。当然是有愿意,有不愿意的。去了的,不是老伙计的,就变成了老伙计。不去的,是老伙计的,也就变得不是老伙计了。至少有一段时间,他都不是我们的老伙计咯。
滑雪是玩不了二天的。马路上那可怜的白雪,在二一一工厂的几部解放牌和第一中学拖粗壳的马车来回糟蹋下,黑了、少了、滑不动了。于是,打雪仗成了我们的首选。刚开始时几个对几个,
到后来是十几个对十几个,再后来是九、十工地的对七、八工地的。上午打输了的,下午要报仇。一个地方的雪打光了,再找一块雪多的重开战。连两边的女伢崽都跑来参战,帮着男伢崽做雪球。每个人用衣角兜了七、八个雪球后,就开始冲向敌人的阵地。不管是打了胜仗,还是打了败仗的,反正一个个都打得满头冒热气的哈哈大笑……
开学的日期一天天临近了,可我的假期的作业却一笔都冒动。等碍到报到的前两天,才找出老师布置的作业题后,把做作业的本子扯成几分和题目一个个的分给这些老伙计,让他们去帮我做。他们做好了后,我就收到一起交给外婆。外婆再用针线,把这些零零散散的作业帮我订起来。不过前面的几页肯定是我自己做的,并且作业写得工工整整,漂漂亮亮。有个姓宋的女伢崽,她和我同届,是洞庭路完小的。她的两个姐姐都是我们的老伙计。每次寒暑假的作业,她和姐姐们帮我做得最多了。
她可能是因为有两个姐姐辅导学习,所以成绩特好。记得要考中学时,爸妈就要我去她家做作业,也好让她的两个姐姐辅导一下我。可每当楼下有老伙计们在喊我去玩的话,我便把做作业的任务交给了她们,并且还要她们帮我在爸妈来查看时打掩护。
按道理,她应该百分百的考取一中,结果却考到了三中。我这个只想到二一一工厂去当学徒,好在发工资后去买个8块钱的原子篮球的,到考入了一中。你说老天爷,它到底长没长眼?命运它到底捉不捉弄人呀?后来,她在得知我第二天要从长沙回到岳阳时,就提前去新墙的三中报到去了……
长到十一、二岁后,人的兴趣便有了些变化,一些老伙计们开始喜欢上了乐器。像狗狗和丑货他们,因为上面都有几个哥哥的指导,就经常在家里开始了“杀鸡”。尤其是狗狗,一个哥哥是二一一工厂文艺宣传队的,一个是百香园的。他家的后门有一个小院子,就对着岳阳楼下的洞子口两庹远,从洞子里吹出来的风特凉快。他的哥哥会经常邀一伙人在那里拉的拉、吹的吹、唱的唱,那其乐融融的场面让人感到特别羡慕。在他们的感染下,我便也跟着这些老伙计们,开始学着吹呀拉呀起来。狗狗的哥哥会经常带一些专业的二胡、板胡、笛子、扬琴、提琴等乐器回家,并且不时地给予狗狗一些指点。我除了花3毛钱买的一支笛子和一位高叔叔留下的一把背在背上卖的二胡外,其他的一无所有。于是,狗狗家就成了我学习吹拉技艺的场所,好让他的哥哥教他时,也能一块地教教我咯。
最后一次见到狗狗,是他所在的“湘江风雷宣传队”被“革工总”的人抓着后,被武装押解的路上碰到的。没有招呼、没有问询、仅仅相互看了一眼。后来,童妈妈告诉我:狗狗是为救坐在他旁边的一个女人她怀里的娃娃而死的。狗狗的大名叫:邓志明,他死的时候,二十三岁都不到。据说送葬时蛮热闹,有一百多部单车,连公安局都进行了拍照存档。
有一首歌唱得好:……结识新朋友,不忘老朋友,让我们到处都有好朋友。我觉得好,一是因为有句:不忘老朋友。二是因为好在这个“让”字上。其实,真正的老朋友是不可能被忘记的,忘记了的就不可能是老朋友。我说它好,是因为歌词在提示你不要喜新厌旧。至于“让”就有些不简单咯。我觉得它的含义应该解释为“希望”二字较为贴切,还因为这好朋友三个字中的“好”字,特别复杂,你还真不好给它一个界定。新朋友是由于结识的时间刚开始,大家正在“热恋”之中好理解。老朋友的老字如果只作结识的日子比较久了也好理解,但这样的新老朋友,你都只能说是你的朋友,而不能说是你的好朋友。然而,是什么好?到底要好到什么程度,好到什么样了才算是好?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算好?是生死与共,两胁插刀,侠肝义胆的算好?还是同穿一条裤子后一鼻孔出气算好?或者是;原则归原则,朋友归朋友,经纬分明的算好?或者是;抬你、捧你、吹你、夸你、阿谀奉承你的算好?或者是;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算好?
不是我非要把好朋友三个字搞得太复杂,太玄乎了。而是因为;现实生活与每个人的经历就是如此。其实,要说什么是真正的好和真正的好朋友,也特简单,特容易。只要你放下伦理道德,抛开是非黑白,丢掉礼义廉耻,单从个人角度上讲,那就是一句话:你自己认为是好朋友的,那便是好朋友咯!
儿时结识的老伙计,能至今留在记忆里,能娓娓道来的,说实话还真不多了。而那些成年后交往的新伙计和新朋友,我却又特不愿去想、去数。不想不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这些伙计和朋友中,真正值得你去想、去数的,好像真没有多少人。不信,各人只管去想一想,去数一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