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断邂逅时
1
“好啦,孩子们,从今天开始你们便走进了寒窗苦读的岁月。可是我想问一问你们为什么要来读书?谁先说?啊,很好很好,庄开喻同学那你先说。”米遂高先生习惯性地用食指顶了一下那显得十分沉重的黑框边眼镜望着他的学生。
“早几天我和爸妈一道看了一场皮影戏《朱买臣卖柴》。他们希望我也能像朱买臣一样考上状元,因此要我来读书……”庄开喻话还没说完就被同学们的哄笑声打断。
“那么,金世荣同学,你为什么来读书?”眼镜先生笑着问。
“我家里很穷,长大了只能到有钱的人家去做工。我是自己要来读书的,我只想能认识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子,免得受那些有钱人的愚弄。”金世荣站起来低着头说 。
“孩子,”眼镜先生走下讲台来到庄开喻座位边:“现在是民国三十四年,帝王时代的科举制度已经一去不复返了。”他把视线移向大家继续说:“孩子们,你们不会忘记吧,就在昨天, 日本鬼子还在我们的村子里横行霸道,杀人放火,强奸掳抢 !他践踏我们的国土长达八年之久,使我们辽阔的国土不能放下一张平静的课桌!使多少儿童多少青少年失去读书的机会。孩子们你们知道小小的日本人为什么能打到中国来?美国又为什会造出原子弹, 轰炸了日本的两个城市,促使日本无条件投降,从而结束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吗 ?孩子们可知道除了日本侵略中国外,近百年来还有英国、德国、俄国等列强侵占了我们的国土!我们中国是世界上人口最多的国家,占世界总人口的四分之一。如此泱泱大国为什么列强还敢于侵犯我们?原因很简单,就是我们国家我们的民众太贫穷太落后。而贫穷落后的根本原因就是国民素质太低, 其实质就是国民文化程度普遍的低下。火药是我们祖先的四大发明之一,可千百年来我们只知道生产烟花爆竹,而人家则利用它造出杀人的枪炮弹药。日本人攻打中国,凭藉的就是他们有发达的工业,他们能生产许多的钢铁、机器,能生产出先进的飞机大炮枪械。美国比日本更先进,他们有高科技,能造出原子弹。而我们呢?只知道种田养猪。这一切说明我们要不再受强国的侵略,只有大兴工业制造业,我们要生产比别的国家更多的飞机大炮,才能振兴我中华。孩子们,没有文化搞工业,掌握高科技从何谈起?你们是祖国的花朵,国家的希望就寄托在你们身上。现在大家应该明白我们为什么要读书了吧。”他又走到庄开喻面前:“我的好孩子,要想成为高科技人才,那比考状元难得多啊!”
“米遂高先生,我也要读书!”一直在门外听讲课的吴咏藻小姐冲进教室。
眼镜先生惊诧地望着她:“吴小姐,你要读书这很好,可令尊同意吗?”
“哄,我爹呀,他就是‘女子无才便是德’。您不是说国家要富强,国民就要有文化吗?女 孩子同样是国民,同样要担负富国强民的责任,所以,同样要有文化。我不管父亲同意也好 , 不同意也好,反正我已经十五岁了,我自己作主,我要读书。这教室是我家的房子,我就坐下来听您讲学。
“好,好一个吴家小姐,你说得好!即使令尊不出学俸,我也愿意收留你。另外,我想告诉你们大家,在我这里上学能点读几本书全靠你们自身的努力,一般的来说一年的时问可熟读四到六本书以及珠算加减乘除。基本相当新学初小毕业文化,也可称得上能写会算知书达礼的儒家弟子。好啦,今天开始教读《三字经》。”
2
“金世荣同学,先生早就宣布放学了,同学们也都走了,你为什么还坐在这里习翰墨,你不能回家写吗?”吴咏藻下课后回到自己房间休息了一会,又洗了澡,经过教室看到了金世荣,便走到他的课桌前问道。
金世荣台头望了她一眼:“我回到家里就不可能看书写字了,而是要砍柴或者担水浇菜。”
吴咏藻若有所思地“啊!”了一声,便守在他的课桌边看他写字。
“你洗了澡?穿一身好摩登的连衣裙,还有香味,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金世荣同学,我发现你比谁都会读书,我们一般的只读熟《三字经》和《幼学琼林》,而你却连《诗经》、《增广贤文》都读熟了。”
“我们穷人子读一天书算一天,所以我要先生多点教些。”
“唉!可惜如今不是科举制,要不然你肯定能中状元。嘻嘻。”她笑道。
“你看这个‘覆’字好难写。”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相逢好似初相识,到老终无怨恨心。近水知鱼性,近山识鸟音。易涨易退山溪水,易反易覆小人心。’你写的我没学过。”
“我写的正是《增广贤文》。”
“‘相识满天下,知心能几人。’这话说得太好了。明天我就要先生点教这本书。世荣哥,对啦,今后我就叫你‘世荣哥’好吗?”
“不行!你是吴大财主家的小姐,我是穷光蛋,不佩与你兄妹相称,别人也会笑话的。”
“那我当着别人不叫,我们两人在一起才叫你‘世荣哥’好不好?”
金世荣只是望着她傻笑。
“世荣哥,我可把你当知心人了,你可不要忘记今天我们说的话。对啦,以后我陪着你一起在教室里练翰墨。”
“那就糟了!”
“为什么?”
“你多大了?”
“十五岁。你呢?”
“你想想,你十五岁我十六岁,你家里会允许我俩单独在一起吗?你的父亲不但不会允许我下课后还留在教室自习,甚至还不准我在这里读书。那就害惨我了。”
“哎!要不是日本鬼子打到这里来了,我们若是从七八岁就开始读书,那我们就认识多年了,那该多好!”
“那当然好。不过那我这么大就不可能读书,很可能要去有钱的人家做小长工了。你则可能成了有钱人家的少奶奶。”
“收起你的臭嘴好不好!”她一拳打在他的肩上。
世荣哈哈大笑。
“世荣哥,真的,我越看越觉得你长得好威武。
“威武个屁,衣服都是补丁巴补丁。”
“寒门出秀士。你这么用功,将来一定有出息,我好想和你在一起。”
世荣收拾好笔墨练字本:“好啦,我得回去了,明天放学后请你千万不要到教室里来。”
3
“珠算是我国的一种独特的数学计算方法。学好它的决窍主要有两点,一是背熟口诀 ;二是运用拇指食指和中指扒动算珠,勤于练习, 加减乘除就会计算自如。现在大家……”
“先生,外面人声嘈杂,是不是我家出什么事了,我请假出去一下。”吴咏藻说着就走出教室。
“孩子们, 我们要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来,大家一起练加法六百六十六。”
吴咏藻跑到堂屋只见小长工曹三立被绑在檐下的柱子上,父亲吴良山举着竹棍正在猛力抽打他。
“爸,怎么啦?”吴咏藻挡在她父亲与曹三立之间。
“贫穷起盗心,这家伙偷红薯!”吴良山指着地上的三颗红薯大声吼着。
“曹三立,我知道你家很穷,可穷也要穷得有志气。”吴咏藻转身望着曹三立说。
“这是我收工回来的路上看见崔久和家挖了红薯的土里长出几颗红薯苗,便用手刨出三只红薯,小姐,这不是偷呀,这样的红薯谁都可以检呀。你看这红薯上长的新苗还在,我手指上还粘着泥土。”
“爸,你是不是错怪人了?”
“哼!物非苟所有,虽一毫而莫取之!”吴良山把竹棍往地上一砸,冲进后厅。
“ 你们还站着看热闹呀,帮他把绳子解开。”吴咏藻对其他佣人说。
“嗨 !”曹三立解开绳索后像困兽挣脱牢笼大吼一声:“吴良山,你给我把工钱结了,我不再儆这鬼长工了!”
“你滚就滚,契约上写了不做满一年不给工钱!”吴良山在里面也大声地叫着。
“好!你吴良山为富不仁,今天打了我,我永远记在心里,我看你能富几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等着!”曹三立怒吼着扬长而去。
吴咏藻听到曹三立像狮子一样吼着冲出吴家大院,她心里一惊,顿时产生一种莫名的恐惧。本来吴家就人丁单薄,父亲原配无出,二太太生下我这个女孩子以后也未再育。父亲凭着祖先留下的二百多亩水田, 富甲一方。他为人对县乡官员奸佞谄媚, 对梓里乡邻则财大气粗, 横行霸道, 以钱势凌人, 结怨甚多。更有甚者,曾听母亲说过,在民国十六年闹农民协会,打土豪分田地时,吴家受到冲击。后来农民运动被镇压,那时父亲吴良山年少气盛,带领几个乡丁深夜围宅抓走农会主席杨贡第,天亮后把他吊在一棵大樟树上,用篇担活活将他打死!
当时杨贡第年仅十六岁的儿子杨英范也就乘夜深人静吴家不备,拿着一把锄头冲进我家堂屋,砸毁神龛,撒上一把铳药粉子,丢下一根划着了的火柴便跑。熊熊大火惊醒了父亲吴良山和爷爷。慌乱中他二人只晓得呼天抢地的喊人救火。此时杨英范站在大门外高声叫道:“狗养的吴家杂种,我不报杀父之仇誓不为人!你们等着!当父亲喊人去捉拿他时,黑暗中早不见了踪影。至今何去何存杳无消息。
吴咏藻想到这些更觉得吴家已是处于火药山上,定有灭顶之灾之患。想到这里她不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4
两年以后金世荣来到吴大财主家做长工。
“啊呀!我的同窗学友,你怎么在这里?去年一年都没见到你。”吴咏藻一见到金世荣就走到他的面前悄声地说。
“你还在读书吗?去年我在别人家做长工。”
“去年我只读半年书,因为米遂高先生去开办保校,教新书了。一年不见你就长得这牛高马大,好帅气啊!你现在在做什么?”
“吴大小姐,我现在已是你家的奴仆了,今后小姐需要做什么你只管分咐就是 。”
“是真的吗?”
“我要下地干活去,不能陪你闲聊了。”金世荣说着就要走。
“等等,有一年没见到你,你知道人家是怎么想念着你的吗?”她羞涩地低着头说。
金世荣站住了 ,向她走近一步,抬头望着她。
她也抬起头,四目相对,久久都不说话,只是用眼睛传递万千情怀。
“我可不能想念着你,我一个穷三烂,实在不敢有非份之想。”好一阵他才低声地说。
“我看到的是你的全身都充满着力量,充满着无穷无尽的财富。你不要被眼前的窘迫所困倒,要相信‘无名草木年年发,不信男儿一世穷。’”
“谢谢你的鼓励。我真的要下地了。”
她一把抓住他的手:“你真的在我家做长工?”
“昨天我爸与你家吴大财主谈妥的 ,一年四担米,不做满一年就没有工钱。今天上午才来。”
“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好,今后我们就可以天天见面。不过我要提醒你,你处处都要防着点我爸爸,他对下人从来都是十分心狠手毒的 。前年曹三立被他打了一顿后便辞工回家。结果做八个月工,一分钱都不给。”
“哼,他的为人,地方上谁人不知哪个不晓。我既然敢来也就不怕他!只是到时候真的闹翻了我只怕对不住你了。”
“他真要把你怎么样,我就与你离开这里,气都要气死他!不过,总的还是不出事的好。今天你不要怕,他到县里去了。我俩好久没见面了,多聊会儿。”
“吴家大小姐,你对我好我心里明白,我只是担心你……”
“哎,我不怕你怕什么?我告诉你现在的时势不同了。就说米遂高先生吧,虽说古书读得多,可他处事、办学一点都不古板,县督学请他去当保校校长教新书,他二话不说,关掉私塾就站到新学的讲台上了。特别是他现在最爱看新潮流的书。他还给我看了一本外国人写的书,我只记得其中有一句话很有意思,我背给你听:‘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
“噢!什么时候你帮我把那本书借来给我看。”
“米先生的书是轻易不外借的,但是你要借他肯定会给的,前年你在他门下可算是最得意的门生。”
“才读一年算什么门生。不过那时只要我努力,他总是乐意的教。好啦,我真的要下地了。”他背着一把锄头走了。
吴咏藻小姐还站在那里望着他的背影发呆。
5
这天吴家大院来了三个客人,他们未进厅堂早有人通报,吴大财主便红光满面一脸的笑容迎了出来。
“哎呀!乡长大人保长先生今日有何公干光临寒舍?”吴良山躬身站在关乡长的面前。
“吴老兄弟,在下久闻贵府豪门深宅,今天偷闲,凭一时的兴趣,”他望了攥着拐杖的牛保长一眼:“有保长作陪纯属私人造访,广交声望在外的贤士乡绅。”
“请进,请进。”
吴良山把客人让到客厅坐下,早有女仆摆上热茶果品。
“三位来到敝舍真是蓬荜生辉!这位先生……”吴良山望着那同来的年轻人。
“啊,我来介绍一下。”牛保长站起来:“这位是关乡长的公子,雅名关月森。”
关月森连忙起身向吴良山鞠了一躬:“见过吴伯父!”
吴良山心里一震,看这年轻人个头不算高,眉目倒还清秀。他们莫不是来与女儿咏藻说媒的?于是问道:“关乡长有如此英俊的年少公子,不知在何处高就?”
“犬子现如今在县府当差,混口饭吃。”关乡长说。
“好哇,有如此美差必将飞黄腾达,前途无量!”
“那就借重您的贵言了。”关乡长笑呵呵地说。
这时牛保长起身走到吴良山身边用脚尖轻轻地碰了吴良山的脚便往后厅走。
“二位稍坐片刻。”吴良山说着就跟在牛保长后面出去。
“令嫒今年多大?”到了后厅,牛保长问吴良山。
“小女已十八了。”
“尚未定亲吧?”
“待字闺中。怎么,保长想当月老?”
“你看关少爷怎样?这可是门当户对喽。”
“我早就猜到你们的来意,这亲事好倒是好,只是我年过半百,膝下就这么个女儿,从小由她娘惯坏了,什么都得依着她。你到客厅去陪乡长,我到后厢房先看看女儿和她娘的意思。
“怎么,乡长的少爷?一听就觉得是个玩世不恭的纨绔子弟,我不要!”吴咏藻听到父亲说乡长来提亲,也不问那公子的情况就一口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