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  张骞  匈奴  月氏  卫青  汉武帝

　　休息时间，奴隶们从工地上疲惫不堪地走下，三五成堆地聚在一起，喘息着。
　　张骞看到田君孺正一个人坐在那里，便走过去，颓然地坐在他身边。
　　田君孺正拿着身上的一件饰物玩弄着，他仰头看了张骞一眼，没有说什么话，只是自己在左右摇晃着那件可爱的饰物。
　　张骞在他身边坐下，向后躺在地上，望着天空的白云，远处的草原。
　　田君孺终于对张骞说起来：“我们就这样下去吗？”
　　张骞：“不知道。”
　　田：“如果这样我不明不白地死去，我会不甘心的。”
　　张骞：“你在想什么？”
　　田：“我在想，如果我就在这里死去，和我在长安死去，有什么区别。”
　　张骞：“看来我们没有希望活下去了。”
　　田：“我已经死过一回了，我想回家，死在家里。”
　　张骞闭上了眼睛，似乎沉入了睡意中。田君孺摇晃着饰物，呆了一会嘿嘿地笑起来。张骞懒懒地问着：“你笑什么？”
　　田：“我想起了往事。为了一个女人，我把一个人杀死了。结果我被他们抓住了，要处死我。现在想起来真可怕。”田苦笑了几声，沉默着，低下头，并不理会张骞是否听，又接着说：“当时，我在囚车里，我已经被押上了刑场，正在向刑场上走着。我在囚车里，手和脚都被捆得一动也不能动。就这样，我在向刑场上走着。我已经绝望了，我知道，一会儿过后我的头就要掉下来。”
　　张骞并不应声，而田继续说着：“我绝望地望着天空，看到上面有好多鸟，在自由地飞着，盘旋着，我痛苦极了。我在想着，如果我此时会变成一只鸟，那该有多好。我感到周围有人向我投掷脏东西，扔果核倒污水，我感到耻辱，但我已经无法改变了。——感谢皇帝，他在最后一刻饶恕了我。”
　　张骞：“那你为什么不留在长安，要来西域呢？”
　　田：“长安已经没有我所留恋的了，那个女人已经死了，只留下来这个东西，永远在我身边，陪着我，和我一起死去。”
　　张骞侧过头来看到了他所说的正是他身上的那件小饰物。
　　那边工头大声吆喝着：“快起来，干活了。”手中拿着鞭子向奴隶们头上击打着，远处几位奴隶被打得抱头乱跳，哭号不已。
　　有一位工头手执鞭子向田君孺和张骞二人走来，一鞭下去打在了田的身上，骂着：“快起来，鬼汉佬。”
　　田君孺倏地站起来，看到工头又打来第二鞭，愤怒地一把抓住了鞭子，将工头带到自己身边，将他的脖颈挟住，扼得他眼圈发黑。
　　但田君孺放开了他，向他瞪过一眼，便向工地上走去。工头直楞楞地看着他，不敢作什么动作。
　　张骞正从地上爬起来，准备向工地上走去，但工头气愤已极，将在田君孺身上的怨气向张身上发泄着。他将鞭子击向张骞，骂着：“鬼汉佬，快滚去干活。”
　　张骞回头瞪过他一眼，吓得他不作声了，赶快收住了鞭子。
　　
　　五十六：
　　张骞与众奴隶拖拉一块巨石，粗大的绳索勒进张骞等人的肩膀和身体的肌肉中，血迹逐渐地渗了出来。众奴隶在咳哟咳哟地劳动着。
　　终于张骞与工头发生了冲突，工头将张骞吊起来。
　　
　　五十七：
　　挛鳀鹰随匈奴视察使来北海。北海总监工迎接之。
　　挛鳀鹰对监察说着：“我希望找几位身强力壮的人，作我的私人奴隶，你这儿有合适的吗？”
　　监察赶紧谄媚着说道：“公主尽管放心，我会为你找一批奴隶，供你挑选的。”
　　挛鳀鹰看到远远的栏杆上正悬吊着一个人，正是张骞，遂问总监察：“这个人是谁？”
　　监察：“听说从汉国来的，一个很愚蠢的人，他在这儿不安分，所以我们把他绑起来了。”
　　挛鳀鹰：“他犯了什么错吗？”
　　监察：“他在这里肆意妄为，竟敢不服从我的命令，实在是一个该死的人。”
　　挛鳀鹰看了监察一眼，又向远处的张骞眺望着，说：“给我拿副弓箭来。”
　　监察答应着，从士兵手中接过了弓箭，敬呈给挛鳀鹰。她接过了，引弓搭弦，向张骞瞄准着。
　　监察等人都屏息着气息，都希望看着挛鳀鹰杀死张骞。
　　但是挛鳀鹰突然将箭头向上一挑，只听得箭声呼啸而出，向张骞的头顶飞去。
　　悬吊张骞的绳索应声而断，遍体鳞伤的张骞颓然地掉落下来，摔在地面上。
　　挛鳀鹰对着监察说道：“把这个人带到我的帐下，我要亲自察问一下他。”
　　监察怔怔地看着挛鳀鹰，不知所以，但还是疑惑地答应了。
　　
　　五十八：
　　帐内。张骞浑身挂着血口，却倔犟地挣脱了押解者的扶持，独自掀开了帐帷，向里面走了进来。挛鳀鹰迎了上去，用手想去抚摸他的伤口，但张骞躲开了。张骞冷冷地说着：“很高兴再见到你，但不要因为我弄脏了你的身体。”
　　挛鳀鹰怜悯地看着张骞：“如果你答应不再逃跑，我会告诉父亲， 放你出来，不再受苦。”
　　张骞：“不，不会的，我的使命还没有完成，我必须逃出去。”
　　挛鳀鹰失望而气愤地盯着张骞，无可言语。许久，她转身去，似乎有点哭泣了。
　　张骞：“对不起，我会把你当作另一个人的，你很像另一个人。”
　　挛鹰：“她是你妻子吗？”
　　张骞：“是的。”
　　挛鹰：“她现在在哪儿，你知道吗？她也许已经死去了，也许已经改嫁了，已经离开了你家，不会再和你在一起了。”
　　张骞沉默了一会：“不会的，不管她现在怎么样了，她至少还在我的梦中，在我的梦中生活着。”
　　
　　五十九：
　　帐外。监察命人拉过来几名奴隶，在挛鹰面前排成了一长串。监察在一个个的奴隶身上拍打着，掀开了奴隶的牙齿让挛鹰察看。奴隶中间有田君孺。当监察试图掀开田的牙齿时，田君向监察瞪了一眼，高大魁梧的田君孺把监察吓坏了，便不敢再动他。
　　监察向挛鹰报告着：“公主，看着合适的就随便挑选吧，这算我送给公主的礼物。”
　　挛鹰向前点了田君孺等几个人，说：“你们跟我走吧。”
　　田：“我是杀人犯，你不怕我？”
　　挛鹰：“我喜欢和杀人犯在一起。”
　　
　　六十：
　　大雪。挛鹰骑着马，带着几位奴隶向回走去。她经过工地，经过张骞的身边，而张骞此时正在冰冷的泥浆中劳动。张骞注意到了挛鹰，但他并不看她，他只在沉默地劳作着。
　　挛鹰洁雅的身体在马上犹如天仙一般地移动着，张骞忍不住向她遥望了一眼，而此时挛鹰已经走得很远，在大雪纷纷中孤冷地前行，很快地被飞雪淹没。
　　张骞呆呆地遥望着早已看不见的风景，陷入了一片虚无之中。他在想什么？
　　
　　六十一：
　　雁南飞，又北飞，又南飞。
　　冬季。张骞又饥又寒，在篝火边呻吟着，忍不住抓住野草而食，饮雪而渴。
　　张骞心情郁闷。
　　
　　六十二：
　　冬季时节，草原枯萎，张骞持节牧羊。此时正在落着小雪，但足以让张骞感到寒冷。
　　这时正是黄昏时候，天色逐渐黯淡下来。张骞正准备收拾器具，将羊聚拢入圈内。他燃烧起篝火，正一个人在篝火边孤独地坐着。
　　他忽然看到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音，他贴近地面听了听，确信无疑地，他意识到了什么。
　　张骞猜想着，是一群狼在奔跑。
　　张骞紧张地站了起来，爬上一个杆子，向远方望着，但见前面有一匹马在奔驰，后面紧跟着就是一大群野狼，对着这匹马穷追不舍。
　　张骞依稀地辨认清楚，那位骑马的正是挛鳀鹰。张骞紧张地跳下树杆，迅速地跑到自己的马匹，跳了下去，举起一根火棍，即向挛鳀鹰而去。
　　张骞身后，羊圈里的羊只骄躁不安地跳跃着，显然意识到了狼群的攻击，都在紧张地挣扎，试图脱离开绳索的羁绊。
　　
　　六十三：
　　张骞向挛鳀鹰驰去。而远处的挛鳀鹰看到了有个人举着狼烟正向她奔过来，便奔着烟柱驰去。
　　挛鳀鹰面色惊惧，不顾一切地奔驰过来，远远地向着张骞喊道：张骞，救我。
　　张骞迅速地跳下马来，在一处丰盛的干草处点燃起来，绕了一圈。
　　只见挛鳀鹰向他急驰而来，大声呼叫着：张骞，快救我。
　　张骞扔掉了火把，迎着挛鳀鹰来的方向，向她招着手。在挛鳀鹰即将到达张骞身边的时候，她掉了下来，显然已经毫无力气，浑身酥软地掉落了下来，面色苍白，眼睛紧闭。张骞上前接到了她，双手抱着她。
　　挛鳀鹰的双手紧紧地搂着张骞的颈项，受到了严重的惊悸，张骞甚至感到了她剧烈的心跳声。只见挛鳀鹰的手指冰凉，脸无血色，双眼紧闭，但又流出了无限的眼泪。
　　张骞安慰着挛鳀鹰：别怕，别怕，知道吗？有我在这儿，你不会死去的，知道吗？要相信一个理想，要相信你能活下去。
　　但挛鳀鹰却无法停止自己的惊惧状态，她把张骞抱得愈来愈紧了，只顾自己说着，似乎根本没有听到张骞的安慰：我会死去的，让我死去吧，不要管我。
　　张骞向外看着那群野狼，但见它们仍在火圈之外，因为有火光的阻止，狼群无法向前进攻，只在火圈外面来回地走动，骄躁不安地跳跃。
　　张骞抱着挛鳀鹰，走到篝火旁边，挨近着火放在地上，这样可以抵御一点寒冷。张骞向远处寻了些木柴，架在篝火上，以便让火光继续燃烧，不致熄灭。
　　挛鳀鹰坐在篝火旁边，却不住地退缩，惊恐地看着狼群，叫着：别过来， 别过来，我怕……
　　张骞回头看了她一眼，说着：不要向外看它们，要看着火，明白吗， 看着火。张骞急急地将柴木架在火堆上，便靠着挛鳀鹰坐了下来，用身体挡在了她的外面，安慰着她：它们不会来的，过一会儿，它们就会走了。
　　挛鳀鹰：可是，它们不走怎么办？
　　张骞：不要看它们，也不要想它们，你就会得救的;你要看着火，知道吗？ 看着火，想着以前的事情，想着以前……
　　挛鳀鹰将手臂伸着，向张骞的身上绕着，紧紧地抱着他，头却伏在他的胸前：张骞，我们会死去吗？
　　张骞：要相信一个理想，你会好好地活下去，和你所爱的人结婚，生育， 养育许多个孩子，过着幸福的生活……
　　挛鳀鹰：不会的了，张骞，我从来都没有幸福过，我没有爱人， 也没有人爱过我，我只是糊涂地过着，没有知觉，没有目的，现在，我连生还是死都不知道。我注定一辈子都不会有幸福的，张骞。
　　挛鳀鹰：可是，你为什么要来这儿呢？你为什么要离开我，要去西域，要离开匈奴？
　　张骞抚慰着她，久久之后，他才对着挛鳀鹰说着：今天天气很好，你看， 天上有许多鹰在飞，那么大，那么黑的翅膀，在我们那里从来都没有见到这么大的鹰。
　　挛鳀鹰听说了，也伸出头，仰起面容，向天上瞧着，却没有说什么话，只是痴地瞧着。
　　张骞在火堆上加了一根柴木。只见群狼仍然在火圈之外骄躁不安来回移动，跳跃咆哮，发出母母的嗥叫声，一个个瞪了血红的眼睛，盯着火圈之内的两个人。
　　挛鳀鹰仰望着天空，过了好一会儿，才痴痴地问着张骞：你还要离开匈奴吗？
　　张骞：是的，我会找到机会离开的。
　　挛鳀鹰：可是，你来这儿已经六年了，你还想着你的妻子吗？她现在怎么样了，你知道吗？
　　张骞：不知道她怎么样了，她一定很痛苦。
　　挛鳀鹰：你的妻子好吗？
　　张骞：她并不漂亮，但对我很好，我会一直想着她的，我会活着见到她。
　　挛鳀鹰：你不能再去找一位别的女人吗？你一个人在这里，也很苦。
　　张骞：你呢？
　　挛鳀鹰：我在等一只雄鹰，一只最坚强的猎鹰。
　　张骞看着她，她脸上的泪水已干涸，在脸颊上留下了一条明显的泪痕，而她的眼睛却现出幽咽哀怨的神色。张骞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抚摸着，而此时，挛鳀鹰的眼里又滚落出两颗硕大的泪珠，沿着脸颊向下滚落着，一直浸淫到张骞的手上。这时，挛鳀鹰忽然地转过脸面，伏在了张骞的胸前，呜咽着哭泣了，说着： 张骞，我想去周游世界，带我出去吧，让我跟着你……
　　张骞抚摸着挛鳀鹰，此时会出现什么情况？只见周围的狼群母母地哀叫着，来回地窜跳，一个个地瞪着嗜血的眼睛，露出尖利的牙齿，伺机寻找机会攻击着火圈内的那两个人。
　　而此时，远处黄昏的景象在渐渐地黯淡下去，只有太阳光的最后一丝光线在天际留下一道血红的颜色，绕着地平线漫延了很长的一个弧形，一直将在此地相爱的两个人染成红色。
　　在许久以后，狼群叫嚣着离开了，它们可能去进攻被张骞圈起来的羊群。
　　
　　六十四：
　　匈奴人之帐庭。张骞和挛鳀鹰并行骑马回来，有许多匈奴青年夹道欢迎着，载歌载舞。可以看得出来，两人的面色都很平静，无法看到他们各自内心的想法。
　　张骞和挛鳀鹰举行着婚礼。单于等众人来主持婚礼，众多匈奴青年在欢呼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