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  成长  苦涩  生活

　　爷爷、奶奶，还有七八个老人，手里各提着两瓶大瓶装的可乐，从一家社区超市门口走出来。这是这群老人的保留节目，超市每周下午这个时间都会搞促销活动。
　　爷爷奶奶往自己家里走去。
　　
　　82、爷爷家，内景，日，2008
　　爷爷打开门，走进屋内，想找个地方放可乐。他打开冰箱门，里面是满的。想塞进一个橱柜，可是瓶子太大放不进去。
　　奶奶在腾一张满得不能再满的桌子，好像变换一下位置就会有新的空间落脚似的。
　　
　　83、小贞房间，内景，日，2008
　　小贞坐在电脑前，浏览着网页。
　　突然一阵强烈的晃动，电脑停电。小贞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跌跌撞撞去开房门。
　　
　　84、客厅，内景，日，2008
　　客厅也在晃动，且越来越厉害。小贞摔倒在地上。
　　爷爷奶奶已经摔倒在地上。爷爷大声尖叫着，好像魔鬼在惩罚他似的。
　　桌子上，柜子里的瓶瓶罐罐倒得满地都是，有些砸到他们身上……
　　震动时间持续了近2分钟……
　　
　　85、一处广场，外景，夜，2008
　　广场一排排搭了很多临时帐篷，地震让那附近的很多房子都成了危房，大家都不敢住进家里。
　　爷爷奶奶坐在帐篷里面，里面没有任何家具，只有被子，和从家里带出来的一些瓶子。
　　爷爷拧开一瓶水果罐头，取出一块水果，问老伴要不要，她不要，爷爷把它塞进自己嘴里，再把瓶口拧紧。
　　小贞拎着一个装满水的大瓶子回着来，经过一个个帐篷。每个帐篷都是一个家。
　　有穿着红色马甲的人挨个帐篷分发食物，还有人戴着口罩，背着箱子喷洒消毒水。
　　又是一次不小的余震，大家走出帐篷，望向自己家的方向，面无表情。
　　
　　86、一间火锅餐厅，内景，日，2008
　　餐厅内人声吵杂，烟雾缭绕，小贞张望了一下，角落里一个人朝她挥手。
　　曾云山皮肤黝黑，衣服也破旧土气，像个刚进城的农民，但神情却有些亢奋。小贞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同学间的久别重逢没有让她产生喜出望外的愉悦，他的样子反倒像是在提醒她自己也很失意。两个人各自点了自己的汤底和菜。
　　他们头顶上方不远处有一部电视，在播放着堰塞湖的新闻，地震带来的危害还远未结束。屏幕下方的滚动条播报这次地震到目前为止的死亡和失踪人数。
　　曾云山：我现在在黑水县一个山区做支教，离汶川不远，那里也是地震的重灾区。我们的学校——其实也就是一个瓦房，3个房间，已经倒了，还好没有学生受伤……有机会我带你去那里看看。
　　小贞没有回答。
　　曾云山：我买了明天回惠州的票，经过这里，听说你也在这里。
　　小贞：你打算离开了吗？
　　曾云山：当然不是。学校要重新修建，需要一段时间。正好回去一趟。
　　小贞：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的？
　　曾云山：大学毕业，我上的不是什么好大学，但有这么一次机会，我就去了……我这辈子最不后悔的一件事。
　　小贞：你真了不起……我记得你高中时候可不算是一个好学生，现在却做起教育事业来了……我也希望像你那样体验一下生活。
　　曾云山神情有些改变，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曾云山：体验生活？我最痛恨“体验生活”这四个字了，听起来就像是你可以随时抽身离开，然后再不关你事似的，像地震后那些志愿者那样。但我不会离开他们的，我觉得我一辈子都不会离开他们，那些孩子的眼神，他们对知识的渴望，他们对我的尊重……你知道吗，前两天我离开的时候，整个村的人都来了，把我送到路口……我爱他们，我恨我能做的事还太少……
　　他越说越兴奋，好像全身充满爱和力量无处施展的样子。他边说边夹菜到自己和小贞的锅里。
　　小贞没怎么受到感染，对夹菜的做法也有些嫌弃，打不起精神来。
　　曾云山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递给小贞。
　　小贞接过来看了一眼，票上印着“成都至广州”，没有什么特别的，她把票递回去，
　　曾云山：这是给你买的，我这里还有一张，我们一起回去。
　　小贞（不可思议）：我为什么要回去！
　　曾云山：你应该回去一下。
　　小贞：我要在这里照顾我的爷爷奶奶。
　　曾云山：他们不需要你的照顾……你是被两个老人囚禁在这里了。
　　小贞（很生气）：你怎么能这样跟我讲话。
　　曾云山：那你妈妈也是孤零零一个人。
　　小贞：别说了！你太可笑了，你没有资格谈论我家里的事！……尤其是你！
　　两个人稍微冷静了下来。曾云山对小贞的生气一副委屈的样子。
　　小贞低头看着锅，锅又沸腾了，里面还有一些菜。曾云山继续往那里夹菜，
　　曾云山：你吃啊，这个金针茹应该多吃点，它含有一种叫做朴菇素的物质，有很好的抗癌作用。还有这个蘑菇……
　　小贞直接把火关了。但她突然生不起气来了，用诧异的眼光看着他说话，仿佛他是来自另外一个星球似的……
　　
　　87、一家移民中介公司，内景，日，2008
　　公司门口，员工正排着队，由领队带领进行早会喊激励口号。小贞在里面与经理谈话。
　　经理把两本书放在办公桌上，
　　经理：这是我们公司的业务指南，你首先必须要看懂背熟。我们的客户多是有钱人官太太之类的，一定不能出任何差错。你要跟他们交朋友，有钱人的朋友都是有钱人，但是那种问什么就回答什么的朋友，不能去过问他们的情况，我们这行业最忌讳就是这点。刚开始我不会让你接触这方面的客户，直到我觉得你可以为止。现在你要做的就是看书，学习，再学习。还有劳务派遣的工作，
　　经理把下面那本书抽出来放在上面，
　　经理（继续）：这本书上也有，这个就够你忙的了。主要是香港、澳门、新加坡那边的工作。中国出了奶粉事件后，大家买什么都往那边跑，那边售货员都不够用了。
　　经理耸耸肩膀，
　　经理（继续）：丘黛贞，我对你有信心，你也要对公司有信心，因为我们公司对国家有信心。
　　经理拿着小贞的简历，
　　经理（继续）：我看你的简历是一片空白，但这没有关系，我们会让你成为一个优秀的人的。以后你每天早上要早点过来，像他们那样，要我说的话，比他们来得更早。
　　小贞转过头去，那些员工还在亢奋地喊着口号。
　　
　　88、老城区街道，外景，日，2008
　　小贞下班回来，看到街道两旁的房子要好处喷着大大的“拆”字。她走到爷爷家楼下，这栋房子没有喷字。
　　
　　89、爷爷家，内景，夜，2008
　　三个人围在电视前，奶奶边看电视边织着毛衣。电视播放的是北京奥运会的比赛。爷爷打开药罐，倒出几片药，和着水吞下。
　　奶奶：这套房子你爸爸还在读书的时候就住进来的，是你爷爷单位分的房子。你也是在这个房子出生长大的。如果你们没有去广东多好……
　　说着摘掉老花眼镜，抹了一下眼泪。
　　奶奶（继续）：无论怎样我们都不会同意搬走的。我们在这里住了大半辈子了，拆了让我们搬去哪里。就这几年命了，政府还想把我们赶到哪里去啊。
　　说完又哭了。
　　爷爷一直在看电视，电视上解说员慷慨激昂地宣布中国队又获得了一枚金牌。
　　
　　90、小贞房间，内景，夜，2008
　　小贞在网上查询加拿大等国移民的情况。一会QQ弹出邮件提醒，是一个陌生人的邮件，小贞点开来看，里面的内容是：
　　“小贞，我终于又找到了你。你背叛我、抛弃我，把我的生活推向了深渊，而我也因此恨你，真的真的很恨你。
　　但现在我不愿再去追究我们之间谁辜负了谁。我愿放下我所有的尊严，我要跪下来哀求你，拯救我。我的生活就像陷入泥潭中的羔羊一般，危机四伏，稍有动弹马上就会掉进万劫不复之地。整个世界都想伤害我，要把我置于死地。我问自己我还能向谁求救，只有你，真的只有你，你是我唯一的希望了，求求你，救救我！”
　　署名是：曾经沧海。
　　小贞盯着屏幕，然后双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小贞另外打开一个QQ登录界面，想了想，输入一串号码。在密码栏内就毫无头绪了，输入几串数字 都提示密码错误。
　　小贞把邮件最后四个字“曾经沧海”复制，在新窗口打开百度，粘贴后搜索，几页内容全是诗歌“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东西。她又在那几个字前面加入“网名”两个字，再搜索。她一页页浏览，看到一个条目是网名为“曾经沧海”的人在豆瓣网发的帖子，组织大家在成都的一家咖啡馆聚会，主题为：80后，我们的生活。
　　小贞继续往下翻找……
　　
　　91、一家咖啡馆门口，外景，日，2008
　　门口立着一块牌子，是用粉笔字写的“同城活动：80后，我们的生活”。小贞看了看时间，走了进去。
　　
　　92、咖啡馆内，内景，日，2008
　　这是一间带有怀旧气息的咖啡馆，墙上挂了很多50-70年代的挂画和标语，小贞边警惕地观察四周，边悄悄地走进去。没有人留意到她的进来。
　　咖啡馆前面一个角落有好几张桌子拼起来，一群年轻人围坐在那里。其他地方稀稀疏疏还坐着几个人。小贞找了一个座位坐下，那里刚好有一棵绿萝挡住她，又不太影响她观察他们。
　　他们的谈话很温和，你一句我一句，像是在开交流会，在听不清说话内容的情况下感觉有些沉闷。
　　一会，那群人中的一个男人抬起头上，往左右张望。小贞连忙低下头喝咖啡，但仍能感觉到那个人站起来往她这边走来，她的心怦怦直跳……
　　男人：你好，你也是来参加这个活动的吗？门口那块牌子……
　　小贞：不是的。
　　男人：那正好……加入我们吧，我们以前也都互不认识。我是发起人，我叫高亮。
　　小贞跟着他过去了，她想听听他们谈的是什么。她几乎可以确信，这个大胆阳光的男人，不会是那个需要她“拯救”的人。
　　
　　93、咖啡馆角落，内景，日，2008
　　小贞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没人觉得有必要先打一下招呼。他们继续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
　　女（甲）：网上不是很流行这样的段子，讲我们80后的遭遇的，我们读小学的时候，读大学不要钱；当我们读大学的时候，上小学不要钱；当我们还没有工作的时候，工作也是分配的；我们可以工作的时候，撞得头破血流才勉强找份饿不死的工作……
　　男（甲）（接上话茬）：当我们不能挣钱的时候，房子是分配的；当我们能挣钱的时候，却发现房子已经买不起了；当我们没找对象的时候，姑娘们是讲心的；当我们找对象的时候，你们姑娘们是讲金的……现在的房价，我就算不吃不喝工作20年，也才刚好够买成都一套80平方的房子。嗨，你们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男方有房子才愿意嫁给他啊？
　　女（甲）：我身边有些朋友是这样想的……包括我。
　　男（甲）：现在的女人真现实。
　　女（甲）：男人也是。这是我们女人对你们男人世界的复仇。
　　男（乙）：我的爸妈都是知青，我经常跟他们聊他们那时候的事，他们知道他们做的事很荒唐，但他们感觉自己是被信任的，我也不知道他们后来被流放了为何还会有这种感觉。而且他们觉得他们是历史的参与者，历史对他们来说是实实在在的东西。但我觉得我们这代人不同，我们没有那种被信任的感觉。在别人眼中我们总是不成熟的，没见过世面的。而且事实上我们的确没有那种历史存在感，历史是历史，生活是生活，像什么非典，还有这次地震，因为我没有什么损失，它们没有真正对我的生活产生影响，感觉就像是一个狂欢节一样。我知道这样说不对，但这就是我的感受，我觉得我们的生活，我们这代人像是注定要被遗忘的。
　　男（丙）：他们忘记我们，我们也忘记他们就行了。我觉得生活唯一的真理就是一句话：吃饱了睡觉……不要笑，我的意思是说，我们只要解决导致我们饥饿，导致我们失眠的原因，也就够了，其他管那么多干什么。
　　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显得稚嫩，但没人想隐瞒什么，也没有想把自己说得更好。轮到小贞说话，
　　小贞：我不知道怎样算生活，怎样不算生活，但我好渴望生活，我总有一种未来不来的感觉……
　　高亮：我准备了一个问题，想要大家一起探讨一下的，就是你觉得生活应不应该经受考验？
　　男（丁）：这个问题我有思考过。因为这好像一直压在我心头上的一块石头，就好像刚才他（看了一下乙）说的那样，我们是不成熟的。我对“成熟”这词不怎么愤世嫉俗，但我还是讨厌被别人教训。后来我看了一部电影，讲什么的已经忘记了，但里面有一句台词，一个人祈祷说：主啊，求你让我免受考验……，不知道为何这句话我印象特别深刻，我觉得它很诚实……比所有其他话都有力量。
　　男（戊）：其实我觉得关键不是应不应该经受考验的问题，问题在于我们总是不知道考验自己的是什么。一件事情尘埃落定后，我反省自己，明白这是在考验我的忍耐力，但我没有经受住，但再仔细想想，我发现在过程中，我却以为是在考验我的勇气，或是男子汉气概，或是忠诚，或者是其他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过程总是暧昧不清的。如果我们一开始就能够清楚考验自己的是什么，那考验倒不是什么讨厌的东西。
　　男（己）：我很同意他说的话，不过这样的话生活有种不可知论的味道，有点让人绝望……我觉得生命是一团火，不需要经历太多生活之水的洗礼。 就算这个世界是经受过考验的人的，我还是相信有另外一个世界供我们生存，就像……就像约翰•列侬唱的 《imagine》那样……
　　
　　94、一间KTV包厢，内景，夜，2008
　　男（己）点了约翰•列侬的《imagine》在唱，高亮举着酒杯对小贞说，
　　高亮：小贞，欢迎你加入我们，我们为了快乐而谈论悲伤的东西，但到了晚上，就只有快乐了……
　　小贞盯着屏幕上的MV看，脸上露出感动的微笑。
　　另外几个成员也等着与这一新成员碰杯。
　　
　　95、KTV门外，外景，夜，2008
　　大家在门外等候出租车，高亮扶着喝得有些醉的小贞，自告奋勇地表示会送她回家。
　　
　　96、出租车内，内景，夜，2008
　　小贞有些醉意，感觉好累，闭上眼睛。高亮坐得离她很贴近，眼睛饥渴地盯着她。
　　出租车在黑夜中飞驰……
　　
　　97、一间酒店客房内，内景，日，2008
　　小贞醒了过来，她把被子往上拉了一下。高亮已经不在床上了，她听到卫生间水哗啦啦的声音。
　　她起来穿衣服，久久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在椅子上坐下，等了好一会。卫生间内声音没有了，但还是没有开门。
　　小贞往卫生间走去，又返了回来。再次走向卫生间，伸手想敲门，犹豫了一下把手放下，打开酒店门离开了。
　　
　　98、出租车内，内景，日，2008
　　小贞双手抱在胸口，坐在后座靠窗户位置，眼睛无神地望着外面。
　　出租车经过一处公园，那里很多老人在散步，锻炼身体，还有一群老人围在一起唱歌。
　　
　　99、奶奶房间，内景，夜，2009
　　奶奶拿着织着的毛衣在小贞身上比划。
　　小贞（满脸不高兴的）：奶奶，我跟你说过了，织好了我也不会穿的。
　　奶奶：这个毛料很好的，外面买的哪有这个暖和……你不在外面穿也可以在家里穿啊。
　　小贞想要离开。
　　奶奶（继续）：先别走，我跟你说一件事。
　　说着神神秘秘地往门外看了一眼。
　　奶奶（继续）：这个房子也要拆了。
　　小贞：……那你们住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