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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长情的爱

　　夏日的晚上，我常来云龙公园里散步，不知不觉就踱到知春岛。皎洁的月光将燕子楼朦胧的倩影投进如镜的湖水中，这时一阵歌声隐隐约约如丝如缕飘了过来，恍惚中我怀疑自己刹那间进入了幻境。凝神谛听歌声竟是从燕子楼的廊道里传来的，如果不是男声我一定会以为时光穿越自己听到了关盼盼的歌声。
　　廊道棕黑色的长椅上兀自坐着一个光头老者，看上去有七八十岁了，手里捏着微型麦克风在投入的歌唱。“北京的金山上光芒照四方，毛主席就是那金色的太阳……。”四周没有一个观众，偶尔有人从他身边经过心不在焉地看看他就径直离开了。歌都是经典好歌旋律优美动听，只是老人的演唱水准太业余了，声音缺乏激情，音色苍老暗哑没有感染力。我远远地听他唱完两首歌也趣味索然地离开了，心里想这么业余.的歌声简直是对这座千古名楼以及名媛关盼盼的亵渎。
　　可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我每次晚上闲暇时去那儿散步，总能遇到这位耄耋歌者在那儿锲而不舍的以亢高歌。那歌唱的姿势、表情等和上次一模一样，好像从那天起他就没离开过似的。依旧没有一个观众，依旧没有掌声，依旧只有天上的星星不时眨眨眼。偶尔一两个漫不经心的游人从他身边经过，不怀好意地侧目瞟上他一眼，就立刻让他倍受鼓舞声音更加抖擞。他的眼睛总是虚无地看着前方的某个地方，一种特别走心投入状。刚唱完一首歌就紧接着唱下一首，仿佛怕冷场，又仿佛知道自己唱得不好不敢奢望掌声的样子。“冰雪遮盖着伏尔加河，冰河上跑着三套车……”他的歌声听后总感觉除了歌词不一样，永远好像都是一个调。一首前苏联歌曲《三套车》几乎被他演绎成了中国民歌，无形中加进去了若干中国民歌元素。
　　这种随意混搭的唱法简直颠覆了我对歌唱的认知和想像几次欲笑喷。终于等他又唱完了一首歌，在他喝口水的间隙我好奇地上前和他攀谈起来。原来老人已经八十有三，耳朵有些背，交流起来有些困难。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不叫自己去喽。”他不无自嘲地絮絮调侃。
　　没想到老人的身世如此坎坷，老伴在他们的女儿刚上小学的时候就病逝了，此后他一直和女儿相依为命。终于等到女儿毕业、工作、成家了，他才开始自己漫长的单独生活。不想，八十岁以后竟患上阿尔茨海默症，这是一种难以治愈的病症。他自感病况越来越重，不想成为身体羸弱多病的女儿新的负担，怎么办呢？智慧的老人多方打听治疗的办法、偏方等，终于听人说唱歌可以遏制阿尔茨海默症的进一步发展。于是，从未唱过歌且五音不全的他下决心开始跟着收录机练歌。一遍又一遍着了魔似的，小小的收录机不堪重负坏掉五六个了，老人却越战越勇，他的心中只有一个执念：决不能成为身体多病的女儿的负担。在家里练歌常常扰民，引起邻居的抗议，所以转移到了公园里。令他欣喜的是，自从唱歌以后，他的病情不但没有加重似乎还逐渐减轻了。唯一让他过意不去的是他知道自己的歌声并不动听悦耳，给听到的人们带来不好的感觉，让他很不安。
　　“不不，作为耄耋歌者，您已经唱得很好了。”我安慰他说。
　　“真的吗？”他脸上泛着久违的光泽，孩子般天真地问道。
　　“真的。”我郑重地点点头。
　　“为什么一定要在燕子楼前练唱？”我心里还是有一种违和感，他若到另一个僻静的地方练唱或许更好。
　　“这个……”不知为什么老人沧桑的脸上突然现出一抹羞涩的神情，“在这儿唱歌我老伴地下有知也许能够听到，因为当年俺俩就是在燕子楼前定的亲。”
　　“啊，好浪漫呦!”我惊呼，穿越时光的隧道我仿佛看到老人年轻时和爱人在燕子楼下相会的情景……
　　“也许是分别得太久了，也许是我越来越老了，她的样子在我脑海里越来越模糊了。”黑暗中老人踌躇地站起身语调颇为伤感，“我担心我会忘了她，更担心她也会忘了我。”
　　“不会的。”我笃定地安慰道，心中早已被老人历久弥新的爱情所深深打动。“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我彻底沉浸在宋代词人秦观的《鹊桥仙.纤云弄巧》里不能自拔。
　　老人自言自语：“我在这儿给她唱唱歌说说话，我们也许就谁也忘不了谁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