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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15/4/19
农村 小说
那村,那人,那日月
老晚 [山西运城]
 出售价格:面议 [如何联系作者]
  农村  改革

  一
  
  古镇不是镇,而是地处秦晋豫交界的一个小村子。因为这个特殊的地理位置,古镇可谓是“山高皇帝远”,很少有官家涉足,所以,古镇早先有个别号叫“三不管”,是个自由自在的地方。解放后,古镇行政划归为山西河东,它这才有了自己的“婆婆”,名正言顺地恢复了自己的称谓,到了现在,知道古镇的人多,你要是再问“三不管”,年轻人都会莫名其妙,好像在听天书。
  深秋的夜晚,月光如水。
  古镇村大名鼎鼎的刘富贵和自己的小儿子丑娃坐在院子里乘凉,他抬眼看看自己面前清秀帅气的儿子,突兀地对儿子说:“没有你娘,就不会有你小子到这个世上来!”说完了,他看了看莫名其妙的儿子,然后露出诡异的神色。
  丑娃的娘叫麦红,年轻的时候是古镇村前后三十里难见的美人,念书的时候正好遇上六〇年困难时期,家里少吃没穿的,她爹就叫她停了书,回家和娘一起入社劳动,后来,用她的话来说,鬼使神差地就嫁给了贫农富贵,日子过得很清苦,总想离婚,虽然回娘家的时候她哭闹过几回,但终于没有离婚,特别是大儿子怪娃呱呱坠地以后,慢慢地也就安下了心。
  丑娃看了看爹那不知道是惆怅还是得意的神情在心里说:“这不是闲扯吗?没有娘谁都来不到这个世上的。”但是这话他没敢说出来,他自小就害怕他爹那榆树皮一般粗糙的大手。
  丑娃起先把爹的话当作了扯淡,没放在心上,但是过了几天后,他想想自己那平时总是沉默寡言的爹,为什么那天会突然对自己开了金口,就回过味道来了,感觉爹那是话里有话,可是任凭自己再怎么揣度,就是想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这就成了他的一块心病,睡里梦里都是那句话在翻滚。
  后来,到了年关的时候,麦红对丑娃说要去城里的供销社给他扯上一块洋布做新衣服,丑娃才感觉到了时机,死缠烂打地要和麦红一起去,一路上净挑麦红喜欢的话说,看看说得娘高兴了,丑娃就抓住机会,问:“娘,没有你,就不会有我来到这个世上,是不是?”
  麦红本来正在兴头上,听了丑娃的话,顺手在他的脑勺后刮拉了一巴掌:“猴东西,这么大了还是问些有盐没醋的白话,你寻思着你真是娘从河心里把你捞回来的啊?”
  河东一带,孩子小的时候一旦问起来自己是怎么来的,一般的父母都感觉这个问题很棘手,就会说是河心里面发大水捞上来的,但是按照丑娃现在的年龄,娘的话他还是听明白了,那意思就是说自己真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然后他就再细细地看了看娘的神情,不像是骗着自己,于是就越发感觉糊涂了,索性把爹对自己说的话都翻给了他娘,然后眼睛盯着他娘,问:“娘,那我爹说的话是啥意思呢?”
  麦红听了儿子的话,脸就像蒙了一层红洋布,再看看面前站着的和自己的奶子一般高的儿子,欲言又止。丑娃再催娘回话的时候,看见他娘已经脱了自己的碎花小棉袄,就问他娘:“娘,热了吗?”
  麦红把小棉袄夹在了腋下,脸色扑红,说:“是热了,今年打春早。”
  丑娃看了看路边荒芜坚硬的土地上好像还有冰茬子,再看看自己冻得通红肿胀的小手,怎么也理解不了麦红的话,就还是追问:“娘,你说,我爹的话到底是啥意思么?”
  麦红脱了小棉袄后有点后悔了,她感觉冷风直往自己的领口里钻,就忙着又穿上了,一边扣着那一排蝴蝶纽扣,一边说:“丑娃,这话你要是再问,娘就不给你扯新衣服穿了。”说完,加快了步伐,把丑娃落在了后面。
  那时候,农村的孩子做衣服一般都是自己家里织出来的老布,用颜料染上色,一般都是清一色的红黑蓝,穿在身上很难看,稍微有钱的家庭才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给孩子置办一身洋布衣服。丑娃本来还想问娘,可是害怕过年的时候自己没有新衣服穿,就把那话咽了回去,紧跑了几步,拉住了娘的后衣襟。
  后来麦红果然没有食言,在集市上给丑娃扯了六尺绿色的洋布,熬了几夜,在年前做成了一身军装样式的衣服。那一年过年的时候,丑娃在小朋友面前也算是出尽了风头,做游戏的时候,大半都是丑娃演解放军,所以他很是风光了几天。
  这个时候,是上世纪八十年代的第一个春天,那一年丑娃整整8岁,他上面有一个11岁的哥哥,叫怪娃。
  过罢了正月十五,麦红把丑娃的新衣服洗干净后就锁到了她的柜子里,对丑娃说:“过完了年,就还是穿以前的旧衣服,娘把你的新衣服给拾掇起来,等到走亲窜友的时候再穿,不要吃酒的时候穿的是这,打狗的时候也穿的是这,叫别人笑话了咱们。”
  丑娃感觉还没过瘾,就和麦红讨价还价,说:“娘,正月十八就是开学的日子了,开学那天你再叫我穿一天,行不?”
  麦红也喜欢看儿子穿着那一身军装精神派头的样子,可是她知道家里经济不宽裕,恨不得把一分钱锯开了当做两半花,给儿子做这么一身衣服要自己和富贵多遭多少罪,可是再看看儿子那近乎哀求的眼神,知道是儿子有了虚荣心,想在同学面前显摆显摆,就点了点头,说:“一天就一天,但是记得不要和同学打架拉扯,弄坏了衣服看我不揭了你的皮!”
  正月十八,吃了早饭,送走丑娃去了学校,富贵笑眯眯地看着麦红在洗锅刷碗,然后从腰际掏出了自己那旱烟袋,装了烟,划了根火柴,恰巧看见麦红的红裤带露出来了,在她的屁股上一飘一飘的,不由就忘神,点燃的火柴烧伤了他的手指头,他才反应过来,急切中一叫,衔在嘴里的旱烟袋也掉到了地上。
  麦红听到了响声忙转过来身,看见自己的男人满脸坏笑,并没有出什么大事,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草草地收拾好了碗筷,待要坐下休息的时候,不防富贵从后面拦住了她的腰,把她摔倒在炕上。
  农村人和城里人不一样,特别是性,不会卿卿我我、拐弯抹角,表现出来就是直接、坦率,更不会有城里人的浪漫,而且不分地点和时间,往往很随机,如果说城里人的性爱是两个人共同玩的游戏,那么,农村人的性爱就是老鹰捉小鸡,主动权完全由男人掌控。
  当丑富贵把手伸进了麦红的裤腰里的时候,这一次,麦红不再像以前一样,自己先脱了裤子,露出白花花的屁股,任凭富贵折腾。她把富贵那游弋在自己两腿间的手拉了出来,再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肚子,羞涩而艳气地说:“富贵,我有了!”
  听了麦红的话,富贵便泄气,他自己先收回了手,再看着面前的媳妇系好了自己的红裤带,面带疑惑神色,问:“老二都八岁了,怎么忽然说有就有了?”
  麦红本来在得意,听了富贵的话,来了气:“咋说忽然是有了?要不是你整天嘟嘟囔囔地说想要个丫头,我会怀了?怎么到这会倒怨起我来了?”
  富贵听了麦红的话,真真是哭笑不得:“你娘的X,你不看那是啥时候说的话?再说了,你咋就知道自己怀的是个丫头片子?现在我们家已经过得是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要是你再给我生个小子,敢是要把我煮煮吃了?”
  麦红才知道,男人要是在和你睡觉的时候说的话,大凡都是信口开河,逢场作戏,女人要是当真了,那就是傻子。现在,她知道自己是做了一次傻子了,可惜的是代价太大,自己要很长时间不能参加生产队的劳动,这样就没有队里的分红,那么,想要分到队里的粮食也就没有了可能,因为这个老三,只怕家里越发地揭不开锅了!
  因为老婆怀上了孩子,富贵压力无形增大,所以就显得无精打采,看看现在老婆是生米煮成了熟饭,也不再计较,倒是在心里忧愁着,不知道以后的日子可该怎么过才好。
  下午,麦红因为怀孩子时间不长,感觉身子还轻便,所以队里敲钟的时候,她也出去了。钟架下,不知道是谁点燃了一堆柴火,男人们围着火堆一起谝着闲话抽着旱烟,面容上大都是疲倦憔悴;女人们就不一样了,个个看起来春风满面,一边等着队长派活,一边不忘了手里的活计,飞针穿梭,纳着手里的千层底鞋底。富贵说过,从男人那疲倦的脸色上就能看出来他晚上和老婆睡觉的能耐,再从婆娘们的脸上就能看出来哪个婆娘的一亩三分地在晚上叫男人浇灌滋润了。话是这么说的,理却不一定对,但是自从富贵的这个言论在大庭广众之下发表以后,古镇村的男人们一旦走到一起,就都是那萎靡不振的样子,而女人们一旦走到一起,又个个表现得神采奕奕,谁也不服输。今天仍然是这样,可是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丑娃的娘,她没有像其他女人们那样刻意展现自己的精神,相反,她似乎在有意地表现着倦意和困顿。
  队长狗拽磨磨蹭蹭地来了,看起来两眼惺忪,刚刚睡起来的样子。他走过来,夺过富贵手里的烟袋,装上了烟,从柴火堆里拿起了一根燃着的柴火,对着自己的烟锅点着了烟,“呼哧呼哧”吸了几口,就站在了那个倒立的碌碡上,拍了拍巴掌:“后晌围在火堆那一圈的男人都去饲养室出圈垫土,富贵和拴住赶车去公社拉化肥,离女人堆最近的那四个,跟随他们两个去装化肥,哎,哎,天娃,说你呢,你一个光棍每天老坐在女人堆里那怎么成?就是你们几个去装化肥的,好了,其他的男人们装粪;爱现、翠花,你们两个发票,其他的女人们都拉粪,好了,该拿锨的拿锨,该赶车的赶车,拉车的也不要磨蹭了,回家拉上自己家的平车,拉的多挣的多,十五车一个工分。”
  出圈,就是把生产队马房里牲口圈里面累积的粪便透过马房墙上的小窟窿铲到外面去,然后再给牲口垫上新土,保障牲口在干燥卫生的地方生活,算是体力活,惯例上是男人们做的,所以大家也没有意见;拉粪就是把牲口圈里铲出来的粪便用平车拉到地里去,要是地里有庄稼的话,就倒在地头,沤起来,等着地里庄稼收割了,地空了,再用平车转进去,因为那时候是大锅饭,大家家里的平车做的是一家比一家的小,拉起来也不是那么吃力,所以大半都是女人们干了。
  队长说话的时候,麦红已经停了手里的活计,在静静地听着,完了,知道自己也是拉粪的,“腾”地一下就站起来了,朝着狗拽大叫:“哎,狗拽啊,我看你那眼睛长到脚后跟上去了?就说爱现是你妈还是翠花是你奶啊?你媳妇怀娃你也叫她拉车去?”
  这个时候狗拽正好把手里的旱烟袋递给富贵,听见麦红吵闹,也不生气,“嘿嘿哈哈”地笑着,看了一眼麦红,再转过来,问富贵:“咋的?老婆怀上了?”
  富贵没想到老婆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撒泼,再看看狗拽也没生气,那悬着的心就放下了,点点头,装模作样地说:“我他娘的把她惯成了,敢和你这个大队长比高试低了,看我回去怎么收拾她。”
  狗拽管着全队的人,大事小事不知道有多少,他会有能耐把那一碗水端平了?所以平时也少不了这个吵那个闹的,早就悟出了一套“豆腐”哲学,锻炼得是荣辱不惊了,他笑着拍了一下富贵的头:“嘿嘿,你小子能耐了啊?隔三岔五地就叫老婆出一窝,我说你晚上不能干点其他事?”
  天娃听见了开始起哄:“队长啊,咱们全村一个月也放不了一场电影,你说说,晚上灯一关,不干那事干啥?”
  麦红听见天娃的话,本来做着气的脸先是笑了,她过来在天娃的脸上拍了几下,说:“谁都能说这话,就是你天娃不能说,你也不想想,晚上灯一关,全村里谁都能干那事,就你一个干靠着,你倒是知道个啥,还能轮到你发言了?你说说你知道女人的滋味是个啥不?哈哈哈……”
  天娃想要还嘴,叫狗拽拦住了:“行了,行了,你可不要叫麦红把你撩逗得犯了错那就弄大了,公安局里面的黑面馍馍可不是那么好吃的。”说着,转过来对麦红说,“你就和个母猪一样一窝不怕一窝地生,是想要了富贵的命啊?以后晚上小心点,不要有事没事就知道在家夯炕基,没有了富贵不要紧,你可不要给天娃做一锅好饭。行了,下午你发票,爱现拉车。”
  爱现是队长的小姨子,平时干的也都是轻松的活,这次看着麦红提出来了,知道姐夫为难,自然没有回话,低了头和大家一起去了。
  麦红原本是想发发牢骚,一来是长长自己的志气,不要叫门前门后的人小看了自己;二来,叫大家都知道自己怀上孩子了,以后队长安排活计的时候能照顾自己。不料想狗拽那个软面蛋当下就给自己调了,心下暗喜,就从狗拽那里领了票,找了块塑料布,坐在了地头,看着有平车进地了,就给拉车的妇女发一张票,很认真。
  天黑了,其他的女人们累得都散了架子,麦红却轻松地拍了拍身上的土,甩着大屁股一扭一扭地回家了。到家一看,富贵还没有回来,老大怪娃和老二丑娃已经坐在门口的土台上睡着了,就忙着把孩子叫起来,开了锁,一起回家。
  怪娃放了书包就跑了,不知道找哪个去玩。丑娃显得有点愁眉苦脸,他朝外瞄了瞄,看见自己的娘在做晚饭,就悄无声息地脱了自己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地放在了娘的炕头。
  吃晚饭的时候,麦红看见丑娃已经脱了新衣服,换上了那身老布,心下欢喜,就夸赞了丑娃几句,丑娃却面红耳赤,低了头只是吃饭,不敢看娘的脸色。麦红看看情况不对,放下了手里的碗,从炕头拿起了那身衣服,抖开了在自己手上细看,果然想膝盖的地方扯开了一个大口子。麦红转过身来,揪住了丑娃的耳朵,把他从饭桌上提了起来:“我说怎么今天的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自己会把衣服给我叠起来,却原来心里有鬼的,你说说,这衣服倒是怎么就弄破了的?”
  丑娃本来心虚,现在看看娘的怒气冲冲的样子,越是吓坏了,话也说不清楚,只是个哭。就在这紧要关头,富贵进家了,看见麦红在打孩子,他赶忙放下手里的鞭子,把丑娃拉到了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了几块糖果,塞到了丑娃手里,算是止住了丑娃的哭。麦红还是不依不饶,非要丑娃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富贵看看没办法,就再转回去,把丑娃抱到了院子里,说:“爹不打你,你说,那衣服你是咋弄破的?”
  以往在家里都是爹打自己,今天换了,娘好像母老虎一样作福作威,爹倒是轻声细语了,丑娃就壮了胆子,给富贵学说:“下课的时候我和同学在教室玩游戏,谁知道芊芊说我踩着她了,就推了我一把,我没防着,裤子是剐到凳子上扯破的。”
  说话的时候麦红已经站在了门槛上听着,听完了,她越发来气:“就说你是死人啊,能叫个丫头片子把你推倒了?你说说,你那两只手上是端着豆腐呢还是就断了?不行,等我去找翠花,我们不能吃这个哑巴亏!看看她是怎么教育她那丫头片子的。”说着挪步就要出门。
  富贵看看麦红来真的,气也就不打一处来,他抓住了她的胳膊,一使劲就把她摔到了里屋:“你还叫个毬啊!小孩子打架能有个正经?你也不想想,就说没有你,会有那丫头片子了?没有那丫头片子,今天我丑娃能吃了这亏?”
  听了富贵的话,本来准备撒泼滚院的麦红马上觉得泄了气,也不顾丑娃那身破衣服,自己先拉了被子,蒙头睡觉去了。富贵看看老婆不理睬他和孩子,就亲自动手,哄着丑娃吃完了桌子上的饭。等着怪娃玩够了回家,看看黑着脸的爹,吓得也不敢问个啥,自己拉了被子,乖乖地钻进去也睡觉去了。
  到了半夜,富贵看看两个孩子都睡着了,再想起来自己傍晚的粗鲁,就想缓解一下气氛,轻轻揭开了麦红的被子,谁知道麦红也并没有睡去,他一脚把富贵蹬到了被子外面,然后光了身子坐起来,指着富贵的脸:“我想好了,这事我和她翠花没完!”
  
  二
  
  同一时间,翠花的家里也乱成了一锅粥。
  翠花是谷子的媳妇,长得矮胖,上下一般粗,如同碌碡一样,找不到胸和胯,翠花的娘家是古镇村西边的玛雅村,和麦红一个村,她们两个自小也是伙伴,同一年嫁到了古镇村。他们夫妻有两个孩子,大的是个男娃,叫志鹏,小的是姑娘,就是和丑娃闹别扭的芊芊。不要看翠花外表没有个女人样子,可是那性格却极是温柔,说话慢声细语,隔墙听音,你能想着那是西施貂蝉在说话;外人看来,她是个有主见,能拿事的女人,可是实际上平时在家里,啥事都是听谷子的,用她的话来说,自己就是丫鬟拿钥匙——当家不做主!
  其实,就在麦红因为丑娃裤子的事耿耿于怀的时候,翠花和谷子两个人也是在家里长吁短叹,原因也是孩子的事。下午的时候,翠花回到家里,看到自己的宝贝姑娘芊芊两只眼睛通红,就忙着把孩子揽在了自己的怀里,急问原因。芊芊本来已经哭住了,不防叫妈妈这么一搂一抱,那委屈就如同泄闸的洪水,又是哭个不停。
  不用问,孩子是受了委屈了,人常说,孩子是娘身上掉下的肉,这会子翠花看着姑娘那悲伤的样子,仿佛是自己的心叫扎了一下一样,她也顾不上做饭了,变着法子哄着孩子。等着谷子回来的时候,才慢慢地弄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原来,下午的时候,在学校里面,芊芊和丑娃在教室后面玩,不防丑娃踩了芊芊的脚,芊芊因为疼了就推了丑娃一把,把丑娃的裤子给剐破了,这前面和丑娃说的都一样,谁知道丑娃没有给富贵说全面,芊芊的委屈还在后面。接下来丑娃看看自己的新衣服剐破了,害怕妈妈打他,再看看芊芊是个柔弱的女孩,就来了脾气,扭过身来,把芊芊按到在地上,双手拉住了芊芊的辫子,摇来摆去,还得意地对着其他看热闹的同学说自己是在开拖拉机。后来上课以后,芊芊把这事报告给了老师,老师大怒,把丑娃叫到了教室前面,罚站了一节课,后来又叫丑娃给芊芊赔礼道歉才算完。
  听完了芊芊的话,谷子不依了,当下就要找富贵教训教训丑娃,翠花忙着给拦住了:“你看你,孩子的事情,大人怎么好插手?再说了,老师不是已经批评了丑娃么?你还这样不依不饶,就不怕别人说我们闲话?”
  谷子看自己的宝贝女儿受了欺负,也是在气头上,所以有些冲动,现在听了翠花的劝解,心里也走了一半的火气,发了几句牢骚也就放下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该到孩子上学的时候了,翠花看着芊芊不同往日,一会喊叫自己肚子疼,一会喊叫头疼,把翠花和谷子惊了一身的冷汗,不知道孩子到底是怎么了。谷子的爹在院子里也听见了,赶忙也过来,看了会孩子,再看了看谷子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在谷子的屁股上踢了一脚:“狗日的东西,还不快点把孩子抱到卫生所去叫医生看看,在这里立柱子啊?”
  听了爹的话,谷子立马清醒过来,可是谁知道芊芊扑到翠花的怀里怎么也不撒手,没办法,谷子就推出了家里的自行车,载上抱着孩子的翠花,心急火燎地来到了村里的卫生所。
  古镇村卫生所就一个医生,姓牛,小名叫老闷,内外妇儿全看。说起来这老闷,别看名字土气,可是那血统是很高贵的,据说,他爹叫牛志清,年轻的时候外伤和枪伤看的极好,在河东一带很有名气,后来传到了军阀阎锡山的耳朵里,这一下好事来了,阎锡山先是把自己的一个小老婆送给了牛志清,后来再在他的老家给他买了30亩的水地,要和他交朋友。牛志清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就把家里那上好的水地交给了大老婆管理,自己带上小老婆,跟随了阎锡山,做了他的“御医”,战场上救过很多人,后来在太原生下了老闷。牛志清因为喜欢自己的小老婆,所以把老闷也当作了那掌上明珠,一边是生活上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一边把自己的看外伤的秘方传给了他,并对他说:“老闷啊,这个方子你就记在你的心里,化在你的肚子里,谁也不许说,要知道,这就是你以后吃饭的本钱,就是以后爹我去了,也就算是给我牛家立个规矩,这个方子传男不传女,都记住了?”
  那个方子到底多厉害,古镇村以及方圆几十里的老百姓都知道!不管是谁身上出疮化脓,或者身上长了说不清道不明的疙瘩痘痘,只要找到老闷,那就会药到病除,但是也有药到病不除的时候,那就是碰到了不识相的人来看病。那时候卫生所已经由村里开办了,老闷的工资由大队给付,也不和效益挂钩,所以渐渐地大家去看病的时候都给他带几个鸡蛋,或者拿上一包白糖,这样的话,那病就会药到病除,可是有的人不知道老闷的这个毛病,去的时候空着手,那老闷也不说啥,给你的伤口上抹点红药水,再去了还这样,也不见他的怠慢,病情也不见加重,可是也不见个好,要是“意思”到了,那老闷就会给病人换上紫药水,完了对病人说:“行了,回去就不要再来了。”病人半信半疑,可是回去后看看那伤口,果然就结痂,好了。后来知情的就总结出来了,老闷看病,啥时候给你用了紫药水,你的病就是啥时候好。
  谷子把老婆和孩子送到卫生所的时候,老闷正坐在办公室里看唐诗,其实他对唐诗并没有兴趣,也看得不甚明白,只是他小的时候听私塾老师说过,“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所以无缘无故地就爱把一本书拿在手里,后来,看着来自己这里看病的人对自己拿着书都表现出了虔诚和恭谨,慢慢地,他就对那书有了格外的好感,有事没事都捧在手里。
  翠花抱了孩子进来,坐在了老闷的对面,心急火燎地说:“闷医生,你看看孩子这是咋了,一会头疼,一会肚子疼,也不知道中了啥邪!”
  要说这也怨着翠花,她老听别人老闷老闷的叫,不知道那是他的小名,以为他就姓闷,所以开口称呼他“闷医生”。可是她不知道,这个“闷”字在河东方言里就是笨和不聪明的意思,一般家长为了孩子好管教,给孩子取名的时候都愿意取这类上不了台面的名字,说是神鬼也不喜欢,以便孩子健康成长,多少有着迷信的意思。
  老闷先开始愕然,然后就明白了原因,也不急躁,也不生气,笑呵呵地看着翠花:“我这个医生闷,你找个伶医生看看吧!”伶也是河东方言,就是聪明的意思。
  听完了翠花的话,谷子已经开始吃惊了,再听了老闷医生的话,他就知道自己老婆捅了个的窟窿,就从翠花的手里接过了孩子,说:“你倒知道个啥?还不去看看供销社开门没?”
  翠花因为孩子的病情弄不明白,没想到自己本无恶意就把牛医生叫成了闷医生,更想不到老闷的癖好,一时间也就不知道怎么打破这尴尬局面,也想不起来谷子叫他去供销社干啥,只是瞪大了的眼睛问:“买啥东西比孩子的病还重要?”
  这个时候芊芊看见了医生,不知道是怕了,还是感觉有了依靠,乖乖地坐在了老闷面前,也不叫喊了,也不撒娇了,窃窃地看着老闷的脸色。谷子看看孩子坐好了,就把翠花拉了出来:“你还不知道老闷啊,没点好处,他会给孩子好好的看病?”
  听了谷子的话,翠花才释然,风风火火地去了。谷子再回到门诊,对着老闷低头哈腰说:“牛医生你给孩子看看,不知道怎么了,从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她是头疼还是脚疼,咋问也说明白,就是哭闹着不肯去学校。”
  老闷看了看孩子,面色好像很是滋润,没有什么紧要,想要问问芊芊,可是芊芊却沉默着,任凭老闷问啥都是摇头。老闷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是啥病,就拿着那个听诊器,对着芊芊的胸部反复听了一会,再问谷子:“孩子晚上可吃了什么不合适的东西?”
  谷子想了想,说:“孩子昨天和同学闹矛盾,晚上啥也没吃。”
  老闷就再拿出来了一个体温计,交给了谷子。谷子知道那东西的用场,赶忙就把那东西夹在了芊芊的腋窝下。这个时候场面有点尴尬,别看谷子平时和大家去地里干活,也会花言巧语,可是现在在一个对自己来说神秘的人物面前,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了,特别是刚刚翠花对牛医生的称呼,很是叫谷子感觉尴尬;芊芊昨日也是沉默寡言地坐在那里,眼睛也不敢看牛医生了,只是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着,显得有些迷蒙;老闷在想着孩子发病的原因,就摸出了一只纸烟,袅袅婷婷地吞云吐雾,呛得谷子后退了几步。
  这个时候,翠花进来了,她把手里的点心放到了老闷面前的桌子上,再看看腾云驾雾的医生,急切地问:“牛医生,孩子现在怎么样了?”
  老闷瞥眼看了看桌子上翠花买的东西,再看了看谷子,然后把手里的纸烟掐灭了,从芊芊的衣服里取出了体温计,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上面的刻度,再放到了桌子上,问翠花:“孩子晚上没有吃饭是啥原因?”
  听到老闷的话,谷子就有点话多,前三后四地想把孩子在学校的事说明白,不想叫翠花拦住了,她说:“孩子在学校和同学闹了点意见,可能受了点惊怕,所以回来就水米不进了。”
  老闷正是对芊芊的病无法诊断的时候,看看翠花打断了谷子的话,就鼓励谷子说:“看病讲究的是望闻问切,你们不说我怎么知道孩子的病情?你还是说说,孩子在学校遇到啥事了连饭也没吃?”
  谷子看看老闷转过来再问自己话,就摆了翠花一眼,把孩子怎么受了委屈的事说了个清楚明白。听了谷子的话,老闷心里有底了,他转过来对翠花说:“你把孩子抱出去吧,啥话我还是和谷子说。”
  翠花看见医生叫自己出去,以为孩子得了什么重病,说出来怕她担心,所以就磨蹭着不想出去。后来再看看谷子的眼神,有点不耐烦,就还是先把芊芊抱出去了。看看孩子出去了,老闷对谷子说:“你孩子这不是吃药的病,原是在学校受了同学的欺负,有点受了怕,所以一早起来就装病,叫我说,孩子早上不去也就不去了,在家里多陪她一会,给她一点鼓励,然后亲自再送到学校去,当着她的面吓唬吓唬富贵那小儿子,孩子的病怕是就没有了。这话我不能给孩子说,说了办法就不灵验了,可是听明白了我的话?”
  谷子点了点头,出来了,也不理会一头雾水的翠花,把她和孩子一起再载回到了家。到家后,谷子找了个借口把芊芊打发出去了,就把牛医生的话都给翠花说了一遍,然后说:“我寻思着孩子都上二年级了,那功课也不是说耽误就能耽误的,这么吧,下午吃了饭,我就把她送到学校去。”
  翠花听了谷子的话,这才放下了心,把在外面玩耍的芊芊叫回了家,苦口婆心地劝导了半会,后再说:“这个你放心,下午你去学校的时候我叫你爸送你去,见了那个丑娃好好揍他一顿。”翠花的话是哄孩子的话,芊芊却当真了,欢天喜地地就跑出去了,也不叫什么地方疼,哪个地方难受了。
  吃午饭的时候,翠花特意给芊芊烙了个饼子,煮了一个鸡蛋,看着孩子欢天喜地地吃完了,就叫谷子把她送到学校去。
  到了学校,老师都还没来,谷子在芊芊的教室里转了转,看见丑娃和几个伙伴在玩,正要叫喊,老远地一个纸飞机在天上划了一个弧线就飘落到自己的脚下,丑娃正玩在兴头上,也没见芊芊的爸站在自己的面前,忙着捡起来地上的飞机,要跑的时候,谷子拉住了他的胳膊。
  丑娃抬头一看,面前站着的是芊芊她爸,想一想昨天的事,聪明的丑娃马上就明白了。别看丑娃欺负芊芊的时候那叫一个英雄,可是现在看看面前芊芊的后台来了,立马就缩了骨头,窃窃地站着,把头低到了胸前。
  谷子心里虽然有气,但是想想自己毕竟是大人了,不能和孩子一般见识,再想想医生老闷的话,多少吓唬吓唬面前的丑娃算了,一来叫他以后不要欺负自己的芊芊,二来也叫芊芊感觉出顺了气,安心地到学校上学。想到这些,谷子装做拉了脸,问丑娃:“昨天是谁叫你欺负芊芊的?今天我告诉你,以后你再要敢动芊芊一下,小心我把你的腿打断了,听清楚没?”
  刚刚开始的时候,旁边还有很多的小朋友看热闹,丑娃还是有点倔强,可是一会看见谷子那立眉瞪眼的样子,其他小朋友也都怕了,就一窝蜂地散开去了。这个时候,丑娃就感觉自己孤立无援,开始害怕,不由全身紧张惊悚,感觉裆下一热,知道是自己尿裤子了,害怕夹杂着害羞,丑娃就来了个三十六计走为上,转了身就向家跑去。
  这个时候,正好是队长派活出工的时候。狗拽因为昨天晚上在大队开会时间长了,中午饭以后就在家眯瞪了一会,后来醒来的时候,看看自己的手表,已经快3点了,失急慌忙地就来到了钟架下,看看大家在一起谝闲,走过去了一边拍着巴掌,一边在嘴里牢骚着:“这帮懒驴一样的东西,不看看什么时候了,也没个人叫我一下——今天咱们都说好了,以后要是还这样的话,我就叫会计给你们记半个工分。”说完了,擤了一把鼻涕,然后在自己的脚后跟上一抹,就站到了象征自己权力的碌碡上去了。
  天娃看看狗拽上去了,也在原地站了起来,转过来面向大家:“我说队长这可不公平吧?狗拽他在家里搂着老婆睡香了,X美了,忘记了时间,这会子倒要扣我们的工分,你们说是不是不公平啊?要我说啊,那工分我们也不要了,都回家睡觉去才好。”
  旁边的人在等着狗拽派活,忽然听见天娃这样说,都开始哈哈大笑,富贵走过来拍了拍天娃的肩膀,说:“天娃啊,你是不是也想睡女人了?现在好了,你不看看狗拽队长要忙了?叫我说啊,你这光棍日子也到头了,下午我派你和狗拽老婆睡觉,我们干活。”说完了,惹得大家再次哄笑做一团。
  狗拽听见了富贵的话就跳下碌碡,来到富贵的跟前,冷不防伸手在他的下体上抓了一把:“狗日的,今天我就谯了你小子,把你弄成个太监,叫你以后有想的没干的,全队的男人轮流伺候你老婆,我还给记工分,干的多的工分多,以后叫你老婆夜夜当新娘。”
  男人们听了,都一起起哄起来,天娃甚至举起了手,说自己要“第一个参加劳动,在队长的领导下,大干加猛干,争取最高的工分”。女人们听着,也是笑得前仰后合,拍手叫好。其他的人都是笑过之后就把这话抛到了脑后,只有麦红,因为这男女的话题忽然想起来,自己家的母猪跑圈发情了,就想着下午不去上工了,赶着自己的猪去队里的种猪场给猪打圈配种。
  笑过之后,狗拽就再次站上了碌碡,正要开口,忽然看见富贵的小儿子打老远丑娃惊慌失措地跑来了,就转过身来,叫麦红:“看看你宝贝儿子咋回来了?”
  说话的时候,麦红也看见了丑娃,忙着站起来,把丑娃抱住了,急切地问:“咋啦?我娃是咋啦?”
  人常说“小孩见了娘,没事哭两场”,何况今天是有事?丑娃看见亲娘问自己的话,那眼泪就哗哗啦啦地流了下来,边哭边说:“芊芊她爸打我,芊芊她爸打我!”
  听了孩子的话,不要说麦红了,就是其他听着的人也都愤愤不平,私下都在指责谷子,不该和一个孩子一般见识。
  麦红先是安慰了孩子几句,然后再看了看坐在自己对面的麦红,本来想骂几句,可是忍住了,谁知道她再看孩子走路的时候岔开了腿,急切中摸了摸孩子的裤子,发现孩子尿了裤子,那气就不打一处来,站起来抱了自己的丑娃,气呼呼地说:“老娘我今天和他狗日的谷子没完!”
  在场的人都知道,麦红的话是说给谷子的老婆翠花听的。
  翠花看着麦红气呼呼地回家了,也没了上工的心思,在心里埋怨着谷子也回家了。
  
  三
  
  按照麦红的脾气,应该是谷子还没到家的时候,她已经找到了他的家的,可是事情还是稍稍有了点变化。
  麦红在生产队钟架下气咻咻而去的时候,富贵是看见了的,他知道自己老婆的脾气,赶忙给队长打了个招呼,说自己下午不能上工了,就随了麦红的脚后跟进了家。
  到家后,麦红给自己的丑娃换了一条棉裤子,哄得孩子不哭了,再细细地问丑娃:“芊芊她爸怎么见了你?他又是怎么就打了你?你都给我详细说清楚,看我怎么收拾他王八羔子。”
  丑娃本来是害怕谷子打他,所以才转身跑回来的,现在说了实话又怕麦红生气,所以就低了头看着地面窃窃地说:“本来我和小朋友一起玩着的,谁知道芊芊她爸什么时候到了我们的教室,先是问我为啥和芊芊闹意见,我害怕就没敢说话,他就说要打折我的腿看我还敢欺负他的芊芊不。”
  两个人正在一问一答的时候,富贵也是听出了点前因后果,他把丑娃拉到了自己的面前,再问:“你说好了,芊芊爸到底是动手了没,要是他动手打你了,那自然是他的不对,我和你妈也会替你做主的,可是他要是没打你,你妈找上人家的门了,可就没办法再出人家的门了,你都知道了不?”
  丑娃这个时候已经静下了心,听了富贵的话就不言语了,只是抠着自己的手指甲。
  富贵看看丑娃那样子,知道他说了谎话,就转了脸,对麦红说:“我寻思着谷子他再怎么着生气也不会做出这么出格的事来,你想想,学校也不是咱们丑娃一个在的,你找到谷子家吵闹起来,要是别的小朋友作证说没有打人的事,那这个事情可怎么了结你想过没?”
  其实刚刚富贵问着丑娃的时候,麦红也已经听出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现在听了富贵的话,就坐在自己家的炕沿上没有吱声。
  富贵看看麦红没有了火气,就对丑娃说:“告诉你多少次了,在学校不要和同学闹矛盾,特别是女同学,打闹起来惹别人笑话你,你怎么就是不听?昨天的事我还没有细问,叫我说啊,大半也是你的不是,要不就芊芊那瘦弱的女娃她会先欺负你了?行了,过去的事我也不追究你了,走,现在我送你去学校上学才对。”
  也许是有着富贵撑腰,也许是丑娃害怕富贵,总之他看起来似乎忘记了刚刚的不快,欢天喜地地去了学校。
  看看丑娃去了学校,麦红感觉有点后悔,本来今天狗拽出来的晚,大家去地里混上一时半会也是一晌的工分,可是自己因为头脑发热却耽误了这个好时机,所以显得有点闷闷不乐,本来还想去地里和大家一样混工分去,可是想来想去,还是怕大家议论她爱贪小便宜,便算了,就拿出来丑娃那剐破的裤子来,想趁这个闲工夫把裤子补上一补,好歹也比那自己家里的老布好看些。谁知道还没穿针引线,忽然听见猪圈的那头老母猪在发情地叫着,这才想起来自己差点耽误了大事,就忙放下手里的裤子,打开了猪圈门,拿了根干涸的树枝,赶着那头老母猪出了家门。
  古镇村各个生产队里都有生猪饲养室,那里除了逢年过节的时候能给社员们分一点猪肉外,还肩负着一个重要的任务,那就是要饲养一头公猪,谁家的猪要是发情跑圈了,就赶到饲养室配种,因为是自己生产队的猪,所以大都是不要钱的,有的爱贪小便宜的人甚至看看猪都交配过了,可是还不赶走,等着自己家的猪在生产队的猪槽里吃饱喝足了才动手。当然,这还是要看饲养员的脾气,你要是和他有过结,不要说你的猪吃了生产队的饲料,就是配种的时候,他也会找各种借口为难你。因为那个时代,家家户户谁不养上一头猪?没有猪,来年手头就不会有零花钱,那柴米油盐就没地方来,所以换句话说,那饲养员就和皇宫里的太监一样,没有官衔可是有的是实权,没有几个人敢得罪他。
  一队的饲养室就建在北头坡下那一块闲地上,左右两边是村里的油坊和粉房。按照狗拽的想法,把饲养室建在那里,自己就可以打着管理的旗号到油坊里大吃大喝,如果正好是冬天的话,粉房里就会有粉条和粉面,那就可以吃得更加滋润了,当然,如果再有上一头猪饲养不善呜呼哎哉了,那样的话,三家就会联合起来,油坊里面出油,粉坊里面出面,大家七手八脚地就会做出几个像样的菜来,酒是有时候有,有时候没有,这个一般都是狗拽从家里偷偷带来,可是如果叫老婆爱平发现了,那就没有办法了,不但叫她骂得狗血喷头,还会从他的腋下把酒瓶子夺了回去。因为这些都是集体的东西,所以谁也不在乎,而且都也愿意送个人情,要是有村里老百姓来给猪配种正好碰见了这样的好事,那也就会毫不客气地大吃一顿。据说有一次天娃到那里找狗拽开个什么证明,恰好就碰见了这样的好事,大家都招呼他吃喝,谁知道他多了个心眼,肉也不吃,粉条也不吃,只是说自己口渴,端起了油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等到他的肚子滚瓜溜圆后,他也顾不上开什么证明了,忙着告辞,到家后解开了裤带,把屁股对着自家的油罐子,唏哩哗啦都拉了出来,后来有人放出了话,说那一次天娃足足拉出了5斤的油,从腊月初一直吃到了第二年的三月底,二月间还偷偷煮过一次麻花。因为这些原因,所以在生产队也不是说谁想做饲养员就都可以的,一般都是和队长有着非同一般的关系才可以,而一队的饲养员就是队长狗拽的连襟,也就是爱现的男人二喜。
  其实要说二喜是狗拽的连襟,还不如说他是狗拽的亲兄弟,因为两家不但在一个队上住着,而且还是远门自家,论族谱还没有过五服,所以平日里二喜见了狗拽那是不叫哥不说话,很是亲密,你说,饲养员这样的肥差除过二喜可还有谁能抢到了手?不过说实话,二喜对狗拽哥长哥短地叫得那么亲热,多少还是看在了狗拽那队长在职务上,有时候逢年过节的时候,二喜自然也就忘不了自己的连襟和亲哥哥,大都会送点东西表示亲近和友好。
  因为有着队长这样的硬关系,加上在队里干着这样悠闲自在的好活,而且动不动就有人赶来了自家的猪来求他,所以二喜在一队也算是个不可一世的大人物,除了自己的连襟,他是谁也不尿,谁也不怂,把任何人都不放在眼里,这样以来,村里人见了他那就是既怕又恨还不敢得罪了。
  麦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家里的母猪赶到了饲养室,可是在里面没看到二喜,又怕母猪跑了,就先打开了一个空猪圈,把猪赶了进去,然后再关了圈门,来到了二喜的住处。
  这个时候二喜正坐在收音机前听戏,猛不防看见麦红进来了,就关了自己的收音机,站了起来,嬉皮笑脸地说:“这不是富贵那一枝花样的娘子吗?啥风把你给刮来了?”说着,在麦红的肩膀上拍了一下。
  麦红知道,这个时候是自己求他的时候,所以也不着恼,轻轻地在二喜的手上抓了一把,笑骂:“你个王八羔子,老娘找你还有啥事?”
  二喜自然明白麦红的来意,可是有心要和麦红打趣,就装了糊涂,问:“我能干的事富贵都能干了,你会叫我干?”
  麦红知道二喜那话是一语双关,可是她还装着糊涂,笑道:“干,怎么不叫你干?我家的猪粪还没有拉,你现在就去吧,这事我就当家的。”
  二喜听了麦红的话就拉住了她的胳膊,嬉笑着说:“啥好事都叫富贵干了,轮到出力流汗了才想起我啊?我不干,要干我就干富贵和你晚上干的那美事。”
  麦红心思不在打情骂俏上,就甩开了二喜的手:“你想的美,就算我愿意,你不听别人常说吗?‘没有金刚钻,不要揽瓷器活’,你也不看看你那怂样子,风一刮都能飘到爪哇国去了,还能干了那事?”因为害怕打击了二喜的自尊心,伤了和气,所以麦红说完了“哈哈”一笑,算是承认自己所说的话本是取笑而无恶意了。
  二喜是什么人,他会和麦红认真了?还想和麦红打趣,就假装着要解开自己的裤带,问麦红:“能干不能干我说了也不算,今天你试活一下就知道了。”
  本来麦红想说自己的猪跑圈还没好意思说出来,现在看二喜这样说,就还真拽了二喜的手,一边往外拉一边说:“好,今天就试活试活你,走,我家的老母猪跑圈了,看看你能办了那事不。”
  二喜本来知道麦红的来意,只是一个人在饲养室有点孤单无聊,所以才和麦红嬉笑,现在见麦红这么说,就撒开了她的手,说:“这事我要能干了你也不找我了,你家富贵不是在家闲着?叫他干不就得了!”
  麦红看见二喜故意和自己纠缠,就想快刀斩乱麻,一边说:“富贵没你能么,谁叫你连襟是队长啊!要不这大权都叫你掌握着?”一边前面走着,来到了猪圈跟前。
  二喜看看到了猪圈跟前,就算是到了大庭广众之下了,所以也就收敛了起来,把麦红家那老母猪赶到了公猪圈里。
  说起来人都把猪叫笨猪是一点不假,不仅表现在它长得傻傻乎乎的,行动迟缓,其实在交配方面,猪可能也是动物界最笨的了,不要看公猪长着螺丝一样的生殖器,看起来很是雄武,可是在交配的时候,它的感觉却极不灵敏,有时候生殖器插入没插入它都不知道,所以很多时候都把精液排到了体外,很是可笑。一般的话,在猪交配的时候是要人工辅助的,这样才可以提高成功的概率。
  二喜做饲养员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所以这些他不会不知道,可是今天他把心思放在了和麦红打情骂俏上了,也是有意地拖延时间,所以他和麦红站在猪圈外面,看着公猪在母猪的身体上蹭来蹭去,然后笨拙地爬上了母猪的背,脐下那一根小螺丝左右穿刺,就是找不到目标。
  麦红看得有些心热脸红,就转了头,漫无目的地向其它地方望着。
  二喜看见麦红有些害羞,就开始找话茬:“我告诉你啊,这猪打圈是要主人看着才最好了,他动一动,你就喊叫一下再迭迭,叫的多了,将来猪怀的仔就多。”
  麦红知道二喜那是坏话,就转了过来骂他:“你个死二喜,再胡说看我撕裂你的嘴!”
  二喜还要回话,忽然看见公猪的精液射到了母猪的脊背上,忙着大叫:“看,看,坏事了吧!那猪把东西射到外面了。”说完了,就指着母猪的脊背叫麦红看。
  麦红看了看猪,再看了看二喜,一时间不知所措,问:“那该怎么办?”
  二喜一撇嘴:“还怎么办?只能等等了,晚上你家富贵和你刚刚下架了还能上去不?”
  想想富贵和自己晚上的事,麦红算是明白了,对二喜说:“要不这么吧,我先回去,等天黑的时候再来赶猪吧。”
  二喜笑了笑,说:“说起来这个猪和你家富贵又有不一样的地方,你还是在这里等着,我给它添点好饲料,说不定一时半会也就行了。”
  麦红看二喜老拿富贵说话,心里有点不受用,可是害怕说不了不痛快的话伤了二喜,就忍住了,站在一边不说话。
  二喜也不含糊,就把麦红家的那母猪赶了出来,再圈到别的地方,然后从房间里舀了一马瓢玉米面,倒在水桶里搅了搅,然后就倒进了猪食槽。完了,对麦红说:“我们坐在屋里等一会,说不定吃完了那猪就能把你这事情办了的。”
  麦红看看没有办法了,就和二喜一起去了屋里。
  两个人坐下了,二喜故意沉了脸色,对麦红说:“你没有听过那‘一滴精,十滴血’的话么?在猪这里就是‘一滴精,十斤料’,今天我这公猪因为你家这母猪叫我白白地喂了一瓢的饲料,你说说,你该怎么赔上?”
  麦红听了二喜的话,知道他是打着自己的主意,就半拉了脸半笑着说:“就是一百斤的料可碍着你二喜的毬了不成?还不都是队里的东西啊,你叫喊心疼个啥?敢是想从我家再拿上一瓢的饲料不成?”
  听了麦红的话,二喜也不着恼,他站了起来,对麦红说:“看你说的啥话,我二喜怎么会是那么短见的人?就你说的,都是队里的东西,可碍着我啥了?可是你再想想,这总还是我有我二喜在中间吧?不然的话你再跑三趟五趟也不一定能办了事,叫我说啊,今天我们也睡上一觉,到时候队里的公猪给你的母猪配上了,你也不损失个啥,这样不好?”说着,就上前搂住了麦红,在她的脸上舔了一口。
  麦红毕竟也是过来人了,啥玩意没见过?所以也并不像小姑娘那样惊骇慌张,眼看着二喜那冰冷的手伸进了她的棉衣里了,她才着力把他的手拉出来:“二喜你个坏怂,我告诉你,我现今怀着孩子了,你要是折腾得孩子有个三长两短的,看富贵不打断你的狗腿。”
  二喜不知道麦红的话是真是假,再听听她说到了自己的男人富贵,那下体就感觉泄气了,不再和麦红纠缠,只是讪讪地说:“队里又白白地损失了一瓢的饲料!”说完了,从口袋里掏出旱烟来,在报纸上撕了一条,自己卷了个炮筒子,点着火抽了起来。
  这下轮到麦红尴尬了,她看了看二喜,想缓和一下气氛,就笑着说:“谁不知道你是狗拽的连襟?谁家没有个用你的时候?你还能少了女人?还会看上我这样的人了?”
  二喜也不搭腔,只是抽烟,眼看那烟火快完了,他站了起来,也不招呼麦红自己就出去了。麦红知道他不受用,所以也不计较,跟在他后面,来到了猪圈跟前。二喜把麦红家的母猪再赶到了公猪的圈里,关了圈门,然后自己也跳了进去。
  说起来也真是的,那公猪歇息了一会,吃了点东西,现在见了母猪就再次张狂起来,先是在母猪的一排扣子一样的奶头上蹭了几下,后再跟着母猪转了几圈,看看母猪不动了,找准机会就爬了上去。这个时候二喜看看时机来了,忙过去了,用手扶住了公猪肚子下那宝贝,塞到母猪的身体里去了。
  不一会,公猪从母猪背上爬下来了,再围着母猪转了转,和母猪稍做亲昵,之后就溜达到一边,卧在墙角去了。麦红看看事情都办了,就想把猪赶走,可是不料刚刚二喜给公猪添的饲料还剩了许多,那母猪见了不肯走,只是低了头“扑扑腾腾”地吃着。
  二喜把自己脏兮兮的手在土里搓了搓,站起来后看见了麦红家的猪在吃食,就笑着对麦红说:“你看这主人漂亮了猪都值钱了,要不是你啊,我看你的猪是吃不上这好东西的!”说完,再看了看猪,转过来对麦红说,“行了,我不看了,要是来个人我面子也不好,你看着,差不多了就赶回去吧。”
  二喜走了,麦红看看天色也要黑了,自己家的猪吃得滚瓜溜圆了,就打开了圈门,把猪赶了回去。
  到家后麦红把猪赶进圈里关好了,刚要进家,谁知道和谷子撞了个满怀,正在诧异,后面是翠花和自己的富贵一起也出来了。富贵见是麦红,就说:“谷子和翠花因为孩子的事来聊聊,我去送送他们。”说着,不等麦红说话,就拉着谷子和翠花两个出去了。
  看看谷子和翠花走了,麦红还在纳闷着:“这个事我还没找他们,他们倒找上我的门了,敢是我们好欺负不是?”这个时候富贵进来了,看麦红满脸狐疑的神色,忙着说:“那两个也是好人,说是下午的事怕是吓着孩子了,今天来给我们陪个不是,你看看。”说着,富贵从桌子上拿起一包点心,“这是他们拿的,我说不要,他们还是留下了。”
  听了富贵的话,麦红才算明白,也消了下午孩子尿了裤子的气,再想想下午猪打圈的事,看看富贵手里的点心,就对富贵说:“咱家什么时候吃过那个东西?叫我看啊,今天猪打圈的时候二喜也忙了半天,你还是把那东西给他送去吧,保不住以后什么时候我们还要用到他。”
  想想也是这个理,富贵就用手帕把那点心包起来,然后夹在腋下,出去了。
  
  四
  
  眼看着麦红把猪赶回家之后,二喜就处在了极度的狂躁之中。因为在他看来,麦红虽然长得如花似玉模样,但是那也都是老皇历了,现在远没有了少妇特有的粉色和韵味,对自己已经没有了多少吸引力,可就是这样的女人,因为求着自己办事都不肯和自己相好,这叫二喜想不明白,在他看来,麦红和自己睡觉不睡觉并不紧要,关键是是不是自己真的即将大势要去了?
  说起来这也是二喜的心病,最近他一直有着惶恐不安的感觉,他并没有告诉过其他的人,而且他不知道,和他害着一样病的不仅是他一个人,还有他的堂兄兼连襟狗拽和村长赵平乱。
  赵平乱,20岁的时候就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后来一步步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到24岁的时候已经入党,到28岁的时候,已经是古镇村的当家人了,在村里可以说是一呼百应,很得民心。按说这样一个成熟老练的村主任,面对这样一个只有一千多口人的村子,不能说管理得井井有条吧,最起码也是个有条不紊才对,他能有什么烦心的事呢?说起来,这还真不是他个人的事,而是关系着全村老少的前途和命运的大事。
  其实这也不是最近的事,两年前,也就是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召开以后,赵平乱就感觉自己多年的老党员开始糊涂了,特别是安徽等几个省有的地方开始包产到户之后,他甚至对中央的政策也开始怀疑了,这是不是社会主义的倒退?或者严重点说,这是不是要走资本主义的道路了?土地成了私人的了,牲口和农具都分了,队社散了,不是又走了旧社会的老路?包产到户既没有坚持公有制,也没有坚持按劳分配,它实质上还不是退到单干?本来这些问题他还没有想清楚,还在观望,谁知道过完了年,自己也接到了公社的通知,叫他到公社开会,在会上公社书记居然说河东这个地方也要搞包产到户,叫各村的当家人先在村里摸底,不但要掌握队里财产的多少,还要多和村民谈心,谈政策,叫大家心里有个准备。
  回村后,赵平乱没有马上召开队长会,在他看来,这也许是公社书记心血来潮的决定,用不了几天就会自己撤销了,再就是他感觉自己应该好好地想一想,这事是走在前头好呢还是拖在后面好?本来,自己做了几十年的主任了,公社派下的工作,古镇村总是数一数二完成在前面的,公社给自己发的奖状不但贴了满满一面墙,就是孩子包书皮都不知道用了多少,可是这一次他有点拿不准,一直处在摇摆不定之中,心里想着还是不能往前闯。
  本村不开会就不代表大家都不知道,没有两天,这股风就传到了古镇村,大家见面不再是问吃了吗,都开始窃窃私语,在议论着和赵平乱一样的疑惑,这是要变天了吗?还是要改朝换代了?土地到户了,牛马进家了,是不是以后自己想种啥就种啥了?要是自己家分不到牛马的话,那地里的活该怎么做?高兴的,叹息的,模棱两可观望的,大家都怀着不同的心事议论纷纷。
  二喜也和别人议论,但是他有他的目的。有时候谁家的猪跑圈来找他了,和他说起包产到户的事,他总是一撇嘴:“我看你想得美!你就没听过那‘经过四清不要钱,经过文革不要权’的话?这社会变化大着哩,保不住你今天分了队里的东西,明天就有人给你扣个资本主义的大帽子。”听的人想想也是,就不再多说,害怕将来政策有变化,二喜再把自己出卖了,说自己想走资本主义道路。
  后来,二喜因为这个事还专门找到了狗拽家,想听听自己这个连襟是怎么看的,谁知道狗拽和他一样,也是云里雾里,说不出个所以然。虽然对政策吃不准,但是狗拽有他的想法,他对二喜说:“你不要想着这是好事,你想啊,这以后分开了,大家各顾各了,队里还有油水没?我们还能这样大吃大喝不?还有就你这么些年都不干活了,老在饲养室里混日子,猛不放家里给你几亩地,你能受了那苦了?所以啊,你以后说话还是要有点分寸,不要和那些人搅和才好。”
  听了狗拽的话,二喜才回过味道来,知道了这不光是政策的问题,而且还关系到自己的将来能不能吃香喝辣的问题,所以心情就不是以前那么轻快了。下午也就是麦红来了他才忘记了暂时的烦恼,和爱见的女人打情骂俏,可是等着麦红走了,天黑了,他再次开始沉闷起来,思考着自己的将来,他在心里做了很多的打算,但是每个打算他都感觉自己接受不了,总是害怕“包产到户”真正在古镇村实现了,那他二喜不就是村里最受罪的一个人了吗?
  按照惯例,自己吃了饭就该喂猪了,可是今天二喜的心情不好,一来是感觉麦红对自己的冷淡是不是给自己提示着什么;二来,如果真如连襟狗拽说的那样,那自己下一步该怎么打算呢?所以,他没有像以前那样用开水搅拌饲料,只是从海锅里舀了几瓢冷水胡乱拌了些饲料,倒进了猪槽,就回到了自己住的屋里。
  收音机是没有心思听了,知道那里面最近老是在谈“包产到户”的事,自己听着心烦,外面猪圈里的猪因为没有吃好,所以“哼哼”声此起彼伏,二喜也不管它,就在火炉子上烧了一壶热水,冲了一碗砖茶,信马由缰地想着心事。忽然,二喜听见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而近,不由心里有了些狂喜,慌忙站了起来,打开了自己的屋门。
  门外不是别人,而是古镇村的一个寡妇。
  寡妇名叫芙蓉,娘家是城边大侯村的,也算是个富户,后来她爹因为看上了古镇村南头的蛮牛家是家大业大,感觉也是个门当户对的好亲事,就叫她嫁给了蛮牛的儿子开泰。谁知道结婚6年后,也就是他们已经有了一双儿女的时候,开泰随着队长狗拽去支援三线建设,在炸石头的时候,因为跑不及就叫石头炸死了。后来在村里的协调下,给开泰开了个隆重的追悼会,同时给了蛮牛800块钱的抚恤金,芙蓉看见钱后,算是有了些安慰,这才止住了哭。谁知道没有这钱还好,那蛮牛得到了钱,再看看芙蓉是孤儿寡母的,没有什么靠山,就想着把她和孩子撵走了,靠着手里的钱给开泰的弟弟开运寻摸一个媳妇。后来埋了开泰后,蛮牛就找来了大嘴妈,请她做中间人,把自己的想法都说了,就让大嘴妈去给芙蓉说话。大嘴妈话还没有说完,芙蓉就翻了天,她一把就把大嘴妈推到了门外面,破口大骂:“你回去告诉他老不死的,趁早不要打那800块钱的主意,那是我月儿爸用命换来的,就该给我月儿和景儿用,想叫我走也没那么容易,我今天把话撂这里了,我生是他赵家的人,死是他赵家的鬼,要我离开这个家,除非他老不死的把我杀了才会遂了他的心。”
  大嘴妈因为自己的儿子大嘴在城里是个干部,所以在村里是很受人尊敬的,一般的没有她说不了的事,可是今天看到芙蓉这样子,她也是无可奈何,只得灰头土脸地给蛮牛回话,说这事万万不可再说,不要到时候吃了官司。
  听了大嘴妈的话,蛮牛也吓住了,以后就没再提那钱的事,到了第三年,挣扎着给开运娶了媳妇,眼看看到了分家的时候了,蛮牛才把芙蓉和开运叫到一起,胡乱做了手脚,把三间新房分给了开运,之后一家人在村前的泊池边给芙蓉母子盖了两间草房,再把那800块钱都给了芙蓉,这一家就变成了两家,慢慢地两家人也就变作了陌路,见面都不说话了。
  人常说,“死水怕勺舀”,现如今一个寡妇两个孩子,不要说800块钱,就是8000块钱也不够他们三个人吃喝,芙蓉看看这不是个办法,有心再找上个上门的男人,可是说媒的大都害怕蛮牛胡搅蛮缠,就没有一个人敢上门说亲,慢慢地,芙蓉也就死了心,不再想那男人的事,只是一门心思地想着怎么养活两个孩子。后来时间长了,芙蓉学会了一门本事,那就是偷,起先是偷东西,到队里的庄稼地里偷玉米,偷红薯,反正是什么熟了她就偷什么,只要孩子有吃的,她就敢去;后来芙蓉就不光是偷东西了,她还偷人,只不过偷人不像偷东西那样是自己主动的,用她的话说,那都是二喜逼着她学会了偷人。
  那是两年前的一个深秋季节,下午下工的时候,芙蓉路过队里的棉花地,看着满地的棉花都开得雪白,就寻思着晚上偷偷摘上一些,一来脱绒后的棉籽可以轧油吃,二来孩子过冬的棉袄也有续的棉花了,所以那天她打发两个孩子吃了饭,安排他们睡觉后,就夹了一条包袱去了地里。
  队里的棉花地就在两条出村路的中间,芙蓉想着从这头进去,等摘到那头出去,那包袱也就应该满了,也不多跑路,从对面那条路再回家就可以了,看好了,想对了,芙蓉就把包袱扎到腰间,匆匆忙忙地进了棉花地。
  说来也巧,那天狗拽派二喜去赶集,叫他给队上买几头猪仔,说是养到过年的时候可以杀了给大家分肉,谁知道那天中午下了几点雨,等着二喜赶到县城的时候,那卖猪的都害怕猪淋病就都回去了。因为有队里给自己补贴饭钱,所以二喜也没有作假,就一个人跑到县里的食堂要了一份炒肉和一瓶白酒,可能是喝得有点多了,他骑上车子还没出城就摔了一跤,把自行车摔坏了,看看没有办法,他就把车子暂时寄存到了食堂,给人家说好,第二天再来取,所以就步行回来了。
  不知道是自己晚上着了凉,还是县里食堂的肉有问题,眼看快到家了,二喜感觉肚子一阵翻滚,他知道不好,就忙钻进了棉花地里。一阵“排山倒海”之后,二喜感觉自己轻松了,正在这个时候,他听见身后不远的地方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起先他以为是野兔,谁知道转了身细看,居然是一个人,二喜不容多想,忙在地上拣了几片棉花叶子擦了擦屁股,系好了裤带,等着来人靠近了,他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抓住了,细看才知道是本村的寡妇芙蓉。
  芙蓉本来是提心吊胆地做贼,现在忽然看见自己面前站了个大活人,那魂魄就叫吓到了九霄云外了,她看了看面前的二喜,再看了看自己怀里的一包袱棉花,就不知道怎么办了,傻傻地站在那里,也不说话。
  那时候文化大革命的余毒还没有肃清,有的地方还经常会因为这事叫人挂牌子游街,这个二喜自然也知道,他看了看芙蓉,笑着说:“吆,月儿妈,你这为了几个工分晚上还加班啊?队长没说晚上摘棉花怎么算工分吧?”
  知道自己面前站的是人不是鬼,芙蓉的心多少还是收回了些,她知道二喜那话是嘲笑自己,自己不知道怎么对答,就还是窃窃地看着二喜。那眼神夹杂这祈求和哀怨,可惜二喜晚上看不见,他过去了一把拉住了芙蓉的手,嬉笑着说:“有光大家都沾些才对!我不能白白地光有看的份吧?”
  芙蓉以为二喜要棉花,就忙解开了腰里的包袱放到地上,对他说:“棉花都给你了,只求你不要把今黑的事说出去。”
  二喜看也不看地上的棉花,他把脸靠到了芙蓉的耳边:“不要棉花你半夜三更跑这里干啥来了?棉花还是你的,我要你的人。”
  这句话芙蓉是听明白了,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因为个这事还要和二喜睡觉,所以显得后悔尴尬,表现出了犹豫不定。
  二喜看看芙蓉不说话,就吓唬她:“行,你不愿意我也不强迫你,走,拿上你的棉花包袱,我们去见队长。”说完,假装拉着芙蓉要走。
  芙蓉看看没有办法,就慢慢地开始解自己的袄扣子。二喜看看芙蓉那是答应了,心里狂喜,还没等芙蓉解完,他就一把把芙蓉按倒在了棉花地。
  后来二喜说话算话,还真没有把芙蓉偷棉花的事说出去,可是芙蓉在庆幸之余却又有了新的烦恼,那就是二喜时不时就会跑到她的家去,叫她很是无可奈何。
  再后来,芙蓉居然无师自通地发现,偷人远比偷东西要好的多,没有那么大的风险,而且很轻易就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所以,渐渐地,她不再去地里偷东西了,而是在偷人的同时就要回来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叫她曾经暗自庆幸了很久,所以后来也不等着二喜叫她,她也会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前往队里的饲养室和二喜幽会了。有一次,她去见二喜的时候甚至还给他带了一些好吃的,二喜以为芙蓉是把心交给他了,可他不知道,芙蓉在他那里得到东西的同时是真心感谢他的,因为她终于不再提心吊胆地去地里偷东西了。
  今天寡妇芙蓉再次来到了二喜的饲养室,在二喜看来,比其他任何一次都叫他高兴,这并不是说二喜有多么高涨的性欲,而是他感觉到芙蓉这个时候来到了自己这里,说明芙蓉还是个有情有义的女人,没有叫“包产到户”弄晕了脑袋,在自己颇受冷落的时候能来自己这里,这叫二喜很是感动,没有来得及和芙蓉说话,他就一把抱住了她,把手伸进了她的裤腰里。
  以前,每次芙蓉来二喜这里都是自己宽衣解带,完事后二喜就会趁夜色给她家送点东西,一般都是装上少半袋的黑豆或者是玉米面,那都是队里喂猪的饲料,芙蓉可不管那本来是干啥用的,到了自己家了就是粮食,孩子不饿不哭不叫喊,她就高兴满意。今天有点奇怪,二喜把芙蓉搂抱了半天,可是却感觉冷冰冰的,看她没有丝毫热情,就把手抽了出来。
  看看二喜冷静了下来,芙蓉从腰后抽出了一条口袋,往二喜手里一塞:“给我弄上一口袋的黑豆!”
  平时都是二喜给芙蓉送东西,看看今天她自己带着口袋来了,心里就感觉还是有了变化:“你疯了?一口袋的黑豆,叫我怎么给队长交代?”
  芙蓉冷笑了一下:“交代个鬼啊?谁不知道队长是你的连襟?再说,马上就要分社了,那时候谁还查你这点黑豆芝麻的小事?”
  二喜不屑地看着芙蓉:“分社?你不是在异想天开吧?你寻思着共产党真的会倒退着走那资本主义道路?”
  “这个你骗不了我,别的村大会小会都开了不知道多少次了,我娘家也已经开始了,你想想,到了那时候,我再想要点黑豆你能给了我不?”说着话,芙蓉先自己在二喜那板凳上坐了。
  听了芙蓉的话,二喜有点泄气了,这个时候,他越发感觉糊涂,不知道这共产党的天下是不是真地要变了,要真变了,自己何不就先在芙蓉这里做个顺水人情?想到这些,二喜对芙蓉说:“我也不管那是‘包产到户’还是走资本主义的道路,我只知道你芙蓉在我心里那就是天,没有你说了我不办的事。”说完,叫芙蓉张开口袋,开始往口袋里装黑豆。
  “呸!”芙蓉一边张着口袋,一边说,“你也不要拣好听的话给我说,如今我的名声也叫你毁了,身子也叫你糟蹋了,还抵不上这一口袋的黑豆?何况这黑豆也不是你家的,你心疼个屁啊!”
  二喜还想回话,忽然听见外面似乎有响动,忙示意芙蓉住嘴,然后叫她蹑手蹑脚地躲到了自己的里间,再出来了,二喜故意咳嗽了几声,打开了自己屋子的门,看见一个人的影子一闪,好像是富贵,可是再想细看的时候,却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后来二喜想了想,感觉富贵不会来自己这里,就想着是自己眼花了,也没在意,回去了也不叫芙蓉出来,在里间强按着她做成了好事。
  等到下半夜的时候,芙蓉在前面走着,二喜抗着那一袋黑豆远远地跟在她的后面,一直送到了泊池边芙蓉那破草房里。
  
  五
  
  出了正月,确切地说也就是到了农历二月二那天,村主任赵平乱看看其他村都开始热火朝天地划田分地,他也就有点坐不住了。到了晚上,再次把古镇村所有的党员和队长召集了起来,拿出了下午就买好的香烟和瓜子,看着大家都来齐了,赵平乱拍了拍巴掌,看着大家都安静下来了,他开始严肃地说:“同志们,现在国家的形式看起来是非常严峻了,我们古镇村也是到了风口浪尖了,大家也都知道,我们西边玛雅村的土地已经按照水地和旱地分开成了,马房也已经拆了,看起来搞这个‘生产责任制’是势在必行了,可是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村民是欢迎还是反对呢?我看这都不好说,大家都算是村里的带头人,我想着大家都回去在自己队里搞一个投票,分不分还是叫大家决定,大家看好不好?”
  赵主任说完了,朝着大家看看,下面的“同志们”吃东西的吃东西,抽烟的抽烟,没有一个回话的。这也难怪,那个时候大队隔三岔五就会开会,名义上是学习这个报告,领会那个精神,可大家的印象里,那其实就是大队领导给大家找了个“发会”的机会,说白了就是吃东西。慢慢地大家都习惯了,所以每次开会都是埋头大吃,没有人知道领导说的是啥。看看大家都不发言,赵主任就拍了拍桌子,大声说:“这次和以前不一样,大家都先不要吃东西,后面锅里还给大家炖着红烧肉,还是要谈谈责任制的事,谈好了,大家可以把瓜子、红烧肉带回去,和老婆娃娃一起吃,谈不好今天晚上就不要睡觉了,我就叫有才把那肉炖烂了倒掉。”
  听了赵主任的话,大家才知道今天还是得用点脑子了,于是开始在下面窃窃私语,都在问刚刚赵主任都说了啥了。就在大家议论的时候,狗拽先站起来了,他“吭咔”地咳嗽了几下,看看大家都把目光对住了他,才开始说:“赵主任啊,这事我想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可就是想不明白,本来好好的人民公社,集体经济,为什么要搞成什么责任制?这不是社会的倒退么?再说,把土地分了,那不就是私有经济吗?那我们还是社会主义吗?所以我想,这事不能叫老百姓投票决定,弄不好我们这就是犯了政治性的错误,到时候再来个什么运动,把我们都揪起来批斗,弄不好把我们关起来,那老婆孩子谁照顾呀?”说完了,从桌子上拿了一根烟夹到了耳朵上,再拿起一根放到嘴里,示意有才把燃着的烟头给了自己,对了火就坐下了。
  有才是村里的民兵连长,很会溜须拍马,深得赵主任信任。平时因为没有什么事,所以,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其实就是大队里面跑腿的,每次开会买东西,发东西,布置个会场、开个广播啥的都是他,别看权力不大,可是是个肥缺,很是能捞着实惠,每次大家吃不了的东西他都带回了家,家里面老婆孩子都跟着沾光。他看看狗拽坐下后都不再说话了,就站了起来,他本来想和狗拽开个玩笑,说自己可以照顾他老婆,看看还有谁愿意照顾他孩子,可是想了想,感觉今天会议的气氛和以前不一样,大家都很严肃,于是他把手里的烟头朝地上一扔,用脚尖拧灭了,说:“我呢还是同意赵主任的意见,狗拽你每天就知道抱着老婆暖被子,有时间你也听听广播,生产责任制这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你不看上面是怎么提的啊?包产到户,包产到户是什么意思?那就是把土地包给了社员,不是大家想的分田,不是分田,那就不是单干,上面这样做就是要坚持土地公有,坚持社会主义集体经济,那这样的生产责任制,就应该姓社。我想,大家还是放下包袱,早点开始吧,我看也不要搞那个什么投票决定了。”
  说实话,在赵主任的眼里,有才也就是自己的一条狗,跟班跑腿那是没有问题,要说谈政治论国策那就是两眼一抹黑,可是他没想到今天有才居然说的头头是道,看起来有才这放广播没有白放啊,还是听出了些道道的。其他的人听了有才的话就没有人再敢开口了,平日里大家没有把这当回事,所以政策不清楚,现在只怕一开口就露馅,所以都表示有才说的对,事情就这么定了,完了,都看着赵主任,看他怎么决定。
  赵主任对国家的政策多少还是知道点,最起码到公社开会开多了,就算是在会场睡觉,那也有醒来的时候,醒来了听上只言片语,那也比窝在家里的社员强,所以有才说的那些话他也知道,别的村已经开始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他也知道,可是他的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害怕,害怕将来政策真的转向了,那古镇村第一个挨批的还不是自己?所以,凭着多年的经验,赵主任还是坚持要大家回去搞个投票,这样的话,就算将来政策变化了,他也可以逃避责任。
  “既然大家都说应该分,那就分,但是这个投票还是一定要做的,我们要民主嘛,就要听社员的意见,大家回去后就开始,哪个队先把投票结果报上来,哪个队先开始行动。”说完了,赵主任示意有才把后面炖着的红烧肉端了进来,“本来说好的还要煮油饼的,因为会议开得急,没顾上叫有才媳妇来做,我看还是算了,今天咱们就不在一起吃了,每个人一碗,都带回去吧,和老婆娃娃一起吃算了。”
  虽然没有吃上油饼,但是可以带回家和老婆娃娃一起吃,所以大家都很高兴,每个人一碗端回去了。狗拽端着红烧肉本来也想先回家去,可是想想开会的时候,有才的发言等于是把灰撒到了他的脸上,叫他很没有面子,再加上他自己也感觉到了,这个责任制看起来是非分不可了,他的心思就有点乱,想去找二喜一起再聊聊。
  这个时候二喜已经睡下了,躺在被窝里听收音机,忽然听见有人敲门,以为是自己相好来了,急匆匆蹬上一条裤子,也没穿上衣就开了门,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是狗拽。二喜开了电灯,看见狗拽手里端着一碗红烧肉,忙用手接了,客气地说:“你看你,明天叫孩子送来就行了,这么晚了,还麻烦你亲自送过来。”
  狗拽知道他误会了,也没解释,只是看着他光着上身很不雅观,就说:“去,去,把你衣服穿上,我们聊会吧。”
  本来天气还很冷,二喜听说狗拽要和自己聊会,就忙着穿上了衣服,捅开了炉子,把茶壶放到了火上,坐在了狗拽的对面,说:“一会我们喝茶。”
  根据平时开会的惯例,狗拽下午在家就没有吃饭,原指望开完了会在大队好好吃一顿,谁知道今天主任换了方法了,不叫吃了,所以在二喜这里坐下后就感觉有点饿了,他就问二喜:“你没看看粉坊的人睡了没?要是没睡的话,你给怎么弄些粉条煮着吃点吧。”
  “怎么,晚上你没在家吃饭?”二喜看了看桌子上的红烧肉,有些疑惑地问。
  “吃毬啊?刚刚在大队开会了,今天没安排饭,就端了一碗的红烧肉。”
  二喜才知道刚刚自己误会了,就显得有点不好意思:“我说么,大晚上的你来送肉,原来是晚上没吃饭啊!行,我过去看看,有人没人都行,院子里满是晾着的粉条,我给你抽一柱就是了。”说着话,二喜就出去了。
  一会回来,二喜真就拿着一柱粉条,还端了半碗的油:“没什么菜,我泼点油辣子,给你调个酸辣粉条吧。”说着,二喜拿开了炉子上的茶壶,开始烧水做饭。
  吃的时候,狗拽原想就着红烧肉一起吃,可是想想还是给二喜留下了,在他看来,目前这样的境况也只有把自己的连襟拉拢住了,才有可能稳固自己的地位,也才有可能瓦解了大家想分田分地的想法。
  看着狗拽在吃饭,二喜还是忍不住了,问:“晚上开会都说啥了?是不是还是那责任制的事?”
  “不是那还能是个啥?当时我看大家都不说话,心里想着把责任制的困难多说说,再拿政策吓唬吓唬他们,说不定都就站在我这边了,谁知道那狗日的有才,也不知道他是咋想的,硬是站在主任一边,没办法了,赵主任还是定下来我们古镇村也要实行责任制,但是我看那家伙就是个老狐狸,他可能也害怕政策变化,叫我们社员投票决定,你想想,还投个毬啊?哪个社员不是等着盼着这一天?”狗拽说到气头上,就把手里的筷子狠狠地在桌子上一拍,“不吃了,我看啊,我们这样好的日子也是到头了。”
  二喜听了狗拽的话,想了想,说:“既然他赵主任叫我们投票,我就觉得这事也不是就没救。”
  狗拽从口袋里掏出了刚刚开会的时候拿的半盒烟,从里面抽出了一支,扔给了二喜,自己也点燃了一支,问:“有什么好办法?”
  二喜狠吸了一口烟,再吐了出来:“也不见得是好办法,但是我想啊,我们队里多少人都受过你的好处?加上我也有个三亲六朋的,到时候我们一家一家做工作,你想想,那票过不了半,那我们不是还照样过现在这花天锦地的日子?”
  狗拽想了想,说:“我看事情不是你想的这么简单吧?全队一百多家,你能跑几家?再说了,现在我在台上,他们表面上对我恭恭敬敬,可是一旦到了关键时候,我心里也没谱。”
  二喜看看锅里还剩了些粉条,就自己捞出来调好了,一边吃着一边说:“我们现在也就是死马当活马医了,要是实在不行的话,树倒猢狲散,那也是没办法了。”
  狗拽看看事情也说不出个啥道道,就站了起来,对二喜说:“就按你说的办了,明天不管别的队怎么做,我们还是先放一放,等你做完了他们的工作,我们再投票吧!我先回去了。”
  二喜没想到狗拽这就要走,忙着放下了手里的筷子,显得有点局促地站在了狗拽的面前:“哥,你,你看……能不能再给我这里批上点黑豆?眼看这些猪都没吃的了。”
  狗拽一惊,细细地看了看二喜的脸:“不是前几天才给你批了几百斤的黑豆啊,怎么这就完了?”
  二喜忙点了点头,说:“是的,是的,你看这……”
  狗拽摆摆手:“算了,明天早上你去保管那里领,就说完了我给他写条子。你回去也给爱现说说,队里的东西也不是随便怎么弄都行的,还是要顾了场才好,不要这么死抠着一样弄,到时候我也没办法给社员交代了。”
  二喜听狗拽说明天就可以领黑豆,才放了心,嬉皮笑脸地对狗拽说:“哥,你也不想想,人常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趁现在你是队长多弄上一点是对的,到时候万一我们队也实行了那个责任制,你想弄都没那权力了,你说不是就后悔了?”
  “你倒是懂得个屁!照你这样不顾眉眼的弄法,不要说是保管,就是憨憨都能看出来了,以后还是收敛着点。”说着话,狗拽就急匆匆地走了。他最近一直有这样的感觉,自己好像离不开二喜,想和他多聊聊,可是留下来又害怕他再给自己出什么难题,只好先回家了。
  送走了狗拽,二喜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想想自己把多少饲料都给了相好的了,自己家爱现还没见个星星点点,就有些过意不去,心想着说不定突然这责任制一实行,自己就是想偷点拿点都没机会了,想到这里,他在自己的饲养室转了转,想找点东西拿回家交给媳妇爱现,可是转了几圈看来看去,也就是麸皮、玉米糁等一些喂猪的东西,在黑豆还没有领下以前,这些东西是不敢动的,要是偷走了,那猪可就没吃的了。最后,他看见队上给自己点灯的煤油还有一桶,想想这里也就是自己一个,一般的时候都有电,就算没电了,自己摸黑那也没个啥,就趁着夜色,把那一桶的煤油偷拿回了家。
  说起来爱现这个女人,那二喜算是白和她过了几十年,根本还是不了解她的性格。别看爱现长的是五大三粗,没有个女人的样子,干什么事情嘻嘻哈哈,好像是有头没尾巴,可是原则性很强,从来没有干过那偷偷摸摸的事,现今看见二喜半夜提回来一桶的煤油,心下疑惑,就问:“哪里来的这东西?现在家里都用上电灯了,你还买这些东西做啥?”
  二喜把煤油倒进了自己家的一个瓷器罐子里,转过来对爱现说:“你倒知道个啥!你不看看最近大伙都在吵闹啥?我看现在这大锅饭也吃不了几天了,如今趁着我还有这点机会,不弄也是白不弄,我把队里给我点灯的煤油弄回来了。”
  二喜干了多少年的饲养员,爱现哪里见过他这个毛病?现在听说他把队上的煤油拿回家了,心里就有点来气:“二喜啊,你怎么能干这样的事么?家里再穷也不能干这见不得人的事,你忘记了谷子他爹偷苜蓿的事了?”
  说起来谷子他爹偷苜蓿的事,二喜怎么会不知道?那全村全公社的人恐怕都知道的。那是文化大革命刚刚结束的那年,谷子的爹看看家里揭不开锅了,就瞄上了队里的苜蓿,想着给孩子拌菜吃,就趁着晚上就去地里偷苜蓿,谁知道看苜蓿的是南头佳佳他爹,老汉年轻的时候当过兵,既有很高的警惕性,也有很好的身体素质,那时候老汉已经快70岁了,在发现谷子爹偷苜蓿后,气不喘脚不乱地追了快2里多的地,终是把谷子爹抓住了。后来老汉把谷子爹偷苜蓿的事报到了队里,队里又报到了村里,村里最后居然上报到了公社,公社就决定到各村开批判大会。于是,在两个民兵的押解下,谷子爹胸前挂着个牌子,手里拿着那把苜蓿,不知道游了多少个村,直到后来谷子爹手上那把苜蓿都变作了一把干草才作罢。
  听了爱现的话,二喜表现了不以为然,对爱现说:“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了?现在社会也进步了,不时兴那一套了,再说,姐夫是队长,他还能把咱们的事报上去了?”
  爱现看二喜鬼迷心窍,不听自己的劝,就变了脸色:“二喜我告诉你,人穷了不能志短,我们不能干这偷鸡摸狗的事,要么你把那东西再拿回去,要么我就把你那东西倒到外面的水沟里。”
  本来二喜很长时间没在家陪过爱现了,看看这次后半夜饲养室也没啥事,就想在家和她亲热亲热,可是看看爱现来真的了,就不敢马虎,再把那罐子里的煤油倒回了油桶里,趁着晚上没人,又偷偷摸摸地提到了饲养室。
  
  六
  
  一晚上,确切地说是半晚上,因为从家里来到饲养室后已经过了晚上的12点了,二喜把手里的煤油桶放回了饲养室的原地方后,一直没有合眼,这倒不是因为爱现的义正词严教他骇怕,在他看来,留不留那点东西是爱现的事,可是操心不操心家庭是自己的事,自己既然做了,她不领情,那自己也就问心无愧了,所以,他并不在意,在意的是,二喜自己感觉前半夜的时候给自己的连襟狗拽说的话有点急躁了——如果自己把这个工作拿不下来,那以后自己的这个连襟兼兄长会怎么看自己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一阵阵猪娃的叫喊声叫二喜睡不着觉,他知道,要在平时,这个时候他该给猪娃倒食了,可是今天他心情不好,加上饲料不是那么充足,二喜也就没顾上那么多,任凭着娃哼哼叽叽大呼小叫着,他还是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想着心事。
  等着二喜睁开眼,钻出被窝,懒洋洋地出了自己的屋子,他没想到,昨天晚上居然悄无声息地下了一场大雪,在他看来,这雪来得有点突然,因为在往年,过了“二月二,龙抬头”,地气上来了,天气也渐渐暖和起来,雪就很难再见了,可是他还是没想到,今年的节气有点晚,看着满院子洁白晶莹的雪色,他使劲揉了揉自己蒙眬的双眼,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
  按照自己的习惯,二喜起床后第一件事就是喂猪,然后在炉子上自己煮上点米汤,煮米汤的时候把馍馍也就馏上了,等着米汤熬好了,馍馍也就软了,然后揭开锅,用那个炒瓢再做自己喜欢吃的菜,说是自己喜欢吃的,二喜知道,那大半都是从村里粉坊里偷拿的粉条,因为除了队里分的那点菜将就着吃上三五天外,自己也实在没有找到有菜可吃的办法了。可是今天二喜的惯例都打破了,他起来后连看也没看猪娃,甚至猪娃那饥饿的叫声他似乎都没有听见,他自己也没有吃饭,只是匆忙着打了一瓢冷水,洗了脸,就出了饲养室。
  我们得承认,二喜是个很有小聪明脑瓜的人。昨天一晚上,他把队里能想到的人家都想了一遍,同时,针对不同的人家怎么说服他们他都打好了腹稿,只有先去找谁这个问题,二喜想得不很了然,所以,早上起来后,他还是在雪地里转了几个来回,忽然,他第一个想起来了芙蓉,在他看来,也只有芙蓉是自己最好对付的女人,如果把芙蓉说服了,那自己就是旗开得胜,一来说明自己的想法是英明而正确的;二来,自己也有了那勇往直前的信心,说不定这个事成在自己的手上那也不可限量。
  二月里的雪那不是每年都可以见到的,虽然不大,但是因为这雪就可以不上地,不干活了,生产队的钟也不响了,所以一早起来的人们都表现出了极度的兴奋,女人们在家里扫雪,男人们就点燃了纸烟,站在雪地里,谈论着这出乎意料的天气变化,谈多了甚至谈到了今年的年成,因为这难得的二月雪,麦子算是又过了一次水,到夏收的时候该是有个好收成的。
  二喜没有心思和别人拉嘴扯皮,走在雪地里,他感觉自己好像是走在软绵绵的褥子上一样,脚步轻飘飘的,这可能和他的心情好起来了有关系。别看二喜就是个喂猪的,可是谁都知道保不住自己要用到他,或者说用到他的猪,所以,沿路上大家见了二喜的人都还是有意无意地给他打个招呼,这叫二喜的心里很受用,他一边得意着,一边急匆匆地往芙蓉家走去。
  其实,芙蓉知道下雪的时候还早点。因为家里有月儿和景儿两个孩子,所以她操心着孩子上学的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眼一看,院子里已经泛白了,她以为是到了上学时间,就赶忙起来了,到院子里一看才知道是雪盖住了院子,映衬得家里亮光了,再站在院子听听,外面是宁宁静静的,知道时间还早,就在院子里小解了一次,又回去躺下睡觉去了。后来送走了两个孩子,芙蓉也没有扫雪,她知道今天生产队不用出工,自己一年也难得有这么几天安闲的时候,所以就还是懒洋洋地躺在被窝里,不想起来。
  二喜晚上想的很好,而且在路上也还是信心十足,可是等快到了芙蓉家门口的时候,他还是犹豫了,现在虽然已经是白天了,但是他怎么都感觉还是有点早,这个时候自己去找一个寡妇,别人会怎么议论自己呢?脚步虽然慢了,但是二喜没有停,在他看来,这是个非常关键的时候,如果错过这个时候,别的队都投票了,那他和狗拽就是再想怎么做工作那也没有机会了,所以,他最后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芙蓉家的门。
  芙蓉家的门是用几根木头订起来,然后在上面绑上一排枣刺的简易门,防贼是起不了作用的,其实也不要防贼,用芙蓉的话来说,家里穷得连根草都没有,谁会来偷自己家?那样简单的门也就是拦个猪挡个鸡啥的,不至于把院子糟蹋得乱腾腾的就好。二喜推开了芙蓉的门,不再往里走了,就站在院子里,朝着芙蓉住的屋子喊叫:“芙蓉,芙蓉在家吗?”
  芙蓉正在想着心事,忽然听见有人站在院子里叫自己,忙着拖了鞋子走出来,一看是二喜,马上就心虚起来,神情紧张地问二喜:“你怎么来了?”说完了,看见院子里自己晚上小解过的地方,在乍白的雪地里就好像一幅水墨画,脸先红了。
  二喜见芙蓉出来了,就向前过去,问芙蓉:“家里还有人吗?”
  芙蓉不知道二喜的来意,还害怕站在院子里叫别人看见了说闲话,就忙着先进了屋子。
  二喜随后也进去了,坐在芙蓉的炕沿上,看看芙蓉的尿盆还没倒,就笑她:“看你在外面穿得光鲜照人的,怎么在家里还是个邋遢鬼啊!”
  芙蓉没有心思和二喜取笑,把那尿盆塞到了炕下的鞋窑里,紧张地问:“我不是才从你那里去过吗,今天怎么就跑我家来了?你也不怕别人看见了?”
  “看见了怕啥?我是光明正大来的,也没有偷偷摸摸,那怕个啥?”二喜说着,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只烟,用火钳子在芙蓉家的炉子夹了一块碳燃着了。
  “那到底是啥事这么早找我?”
  “没什么大事,我先告诉你个秘密事情,说完了你就清楚了,昨天晚上大队开领导会了,说是要在村里投票决定看我们分社不分社,所以我就找你来了。”
  芙蓉以为是什么大事,现在听了二喜的话反倒把心放到了肚子里:“我说是啥大事,原来就是个这啊,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了,别的村很多都不是分了么?我们村怎么还投票?投就投吧,反正我也算是死猪不怕开水烫了,谁知道以后是个啥日月呢!”
  “所以啊,我还是找你来了,你想啊,要是真分了社,你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再给你几亩地,你有那精力去伺候?就算你有那精力,你这孤儿寡母的,能养起牲口了?没有牲口就是把你累死,你也做不了那几亩地,对付着做了,我看你也打不下几颗粮食来。”说着,二喜往芙蓉的身边靠了靠,拉住了她的手,“还有,你想想,真要分社了,我还有现在的权力没?我没权力了,我还有能力接济你不?我那时候连我都照顾不过来了,你的苦日子不是就来了?你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听了二喜的话,芙蓉还真开始沉思起来,她知道,如果真的分了地,自己一个人根本做不了自己的地,可是想要靠那老不死的公爹和小叔子根本是不可能的,自己一个寡妇带着两个孩子,先不要说别人了,光是自己的公爹就能把自己笑死,想到这里,她问二喜:“那你说我咋办?”
  二喜嗤之以鼻:“还咋办?投票的时候你写个不愿意不就完了啊!”
  “那光我写也不行啊,队里那么多的家,我一个人的票能抵过大家的票?”
  “你看你,你想通了就行了,不要管别人,他们的工作我去做,总要达到我们的目的才对吧?”说着,二喜站了起来,“我也不多坐了,趁着今天下雪都在家,能跑的我就多跑几家。”
  送走了二喜,芙蓉看了看院子里硕大的男人脚印,赶忙拿了一把扫帚,把院子里的雪细细地扫了一遍才作罢。
  在芙蓉这里旗开得胜之后,二喜感觉信心十足,待出了芙蓉的门,他就马不停蹄,返回了村心,来到了大嘴妈的家。
  这个时候大嘴妈已经把满院子的雪都打扫得干干净净了,一个人拿着木冼把成堆的雪往院心的树坑里铲,猛不防看见二喜进了家,忙着就放了手上的家伙:“啥风把我二喜娃给刮来了?来来来,家里坐。”
  二喜知道大嘴妈是个会说话的老太,她要么不开口,要开口了总能说到你的心坎里去,所以平时对她还是很敬重的,现在看她对自己这么热情,反倒不好就进去了,他便从地上拿起来木冼干了起来:“婶子啊,以后家里有事你言语一声,这些个活你就不要干了,省得我大嘴哥在外面还要操心你的身体。”
  大嘴妈是个很有成色的老人,看着二喜给自己干活就有点过意不去,死拉活拽地把他让到了屋里,等着他坐下了,大嘴妈才问:“我娃你来有啥事吧?”
  “婶子,也没事,我来了也就是想和你唠会闲话。”说着,二喜“嘿嘿”干笑了一下,后又问了问大嘴在外面的情况,再就把话题转到了责任制的事上来,“婶子,你说说实行这生产责任制好是不好?”
  大嘴妈毕竟年龄大了,对责任制这样的新名词很是糊涂,就问二喜:“什么是生产责任制?也关我老婆子的事?”
  二喜知道她听不明白,就干脆说:“就是再走那旧社会的老路,把土地和牲口都分给个人,我怕是要走资本主义道路了。”
  大嘴妈一听吃了一吓:“什么?你是说又要走那单干的老路了?”
  二喜点了点头,就再把队里要投票决定的事通俗地告诉了大嘴妈,然后说:“你想想,我大嘴哥在城里工作着,家里就你一个人,到时候给你分上一亩八分的地,你能做了那活?叫我说啊,这分社就是糟蹋你这样一些人手少的孤寡家庭,你说是不是?”
  大嘴妈一听还真是的,真要是实行了那个啥责任制,那自己一个孤寡老婆子能干了地理的活?那样的话地不是就荒在了自己的手上?虽然自己不缺吃不少穿的,可是那地理满长着荒草,别人还不把我笑话死了?想到这些,她赶忙问二喜:“这事已经定了吗?”
  二喜看看大嘴妈那焦急的样子,知道火候到了,就说:“哪有那么轻巧的事?刚刚不是给你说了吗,要大家投票的,到时候我们都说不愿意,你投上张反对的票,那地不是就不分了?”
  大嘴妈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但是心里七上八下,感觉很是着慌,直到二喜已经走了,她才感觉自己回过神来,愣怔着也忘记了做早饭。
  二喜没有想到,大嘴妈,一个国家干部的家属,怎么会对新政策这么无知,想起来刚刚,大嘴妈那惊愕的样子,二喜嘴角露出了得意的笑,他想,既然大嘴妈都弄不明白的事情,那么其他的社员就更不用说了,他们既没有灵通的信息,又没有国家干部的看书看报纸的亲戚,那么工作应该会好做的多了。这个时候二喜反而不是那么紧张了,他想起来自己的本质工作,不能因为这个事再叫自己养的猪出一点啥问题,在他看来,现在就是最关键的时刻,如果有人去了饲养室,看见自己饿着猪娃却到外面乱跑,那对自己和狗拽的计划是有很大的影响的。想到这些,他就急匆匆地回到了饲养室。
  这时候已经过了半个早上,猪圈里的猪娃那饥饿的叫声此起彼伏,大老远听着就像是那炮火连天的战争场面,二喜边走边骂着:“挨刀子的货,一会不到你的脾气就鬼哭狼嚎……”骂完了,赶忙提上饲料桶给猪槽里倒上了麸皮,胡乱添了点水,搅拌了几下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
  刚刚坐到了板凳上,二喜还没想着自己早上吃什么东西,忽然看见富贵走了进来。
  富贵把夹在腋下的一包东西拿了出来,放到了二喜的桌子上,说:“难得你给我们家帮助不少,麦红心里过意不去,叫我给你送上一包点心,也算是我们的心意。”
  二喜嘴里客套着,但是也没有死拉硬拽,看着富贵把那点心放好了,就给他让了个座,和他聊着闲话。
  说起来这富贵送点心的事,那也真是的,本来那天晚上他按照麦红的吩咐已经来到了这里的,可是凑巧的是他要进门的时候,听见里面有人说话,就驻足听了会,知道是寡妇芙蓉在里面,害怕自己这么唐突进去了,给芙蓉和二喜的面子上下不去,所以富贵想了想,自己也不做那恶人,免得以后他们的丑事叫别人知道了,他们还要怀疑是自己走的风,于是就蹑手蹑脚地回了家。今天因为下雪,队里不上工,麦红就再叫他来了。
  聊了会闲话,二喜想起来这是个做富贵工作的好机会,再把话题转到责任制上来,问富贵:“这个事你是怎么看的?”
  富贵不知道二喜是什么意思,就按照自己的想法,说:“这也不见得是坏事,你想啊,现在社员们都吃着大锅饭,都是在队里混工分,真要是责任制了,那你说谁还会这么瞎混着?”
  二喜听了听,在富贵这里找不出政策突破口,就想和他打亲情牌:“富贵啊,你和我也是自小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了,你说说,你家什么时候有困难了,我二喜对你可行?”
  富贵是个老实人,听了二喜的话,他还真细细地想了想,可是没想起来二喜帮助过自己什么,唯一有用的怕就是自己家的母猪跑圈,自己才能求上二喜一次,可那用的也是队里的猪,他二喜充其量也就是有那个权力支配罢了,于是也就不知道怎么回答二喜的话。
  二喜看看富贵不说话,就接着说:“你想想啊,现在的社会多好,要是真实行了那个责任制,你说说,我们还会有现在这么优越的条件吗?我们再有个啥为难的事可找谁去?”
  富贵感觉有点窘迫,想早点离开这里,就敷衍着二喜:“这个事我也想不明白,再说了,这也不是我想不想的事,听说国家已经下了政策,我们议论还不是白白地议论啊!”说着就站了起来,给二喜的感觉是自己要走。
  二喜看看富贵要走,有点着急,他忙把桌子上富贵放的点心塞到了富贵的手里:“以后来我这里不要拿什么东西,你想啊,我们谁和谁?把这拿回去吧,叫我怪娃和丑娃吃了。”
  送别人的东西怎么再可以带回去?富贵说什么也要留下,二喜就变了脸:“你看你和我见外了,再留的话以后我们就不要来往了。”富贵看二喜的样子不像作假,就显得很是局促,没办法了就把那点心又夹到了腋下。
  二喜把富贵送到了自己的门口,看看他要走了,就又紧跟了几步,悄声对富贵说:“你回去好好地和麦红说说这个责任制的事,叫我说啊,那不是什么好事,我们不要好像个憨憨一样跟风,到时候政策有什么变化的话,那吃亏的还是我们。”
  富贵一边点头,一边脚步匆匆地走着,离开了饲养室。
  
  七
  
  “节令不饶人”!到底是二月天了,看着是厚厚实实的一场雪,第二天,太阳稍微一照就化了,除了墙角树下一些背阴地方还有点白色可见,其它地方到处都是泥泞一片。
  看着其他队里已经趁着这不能上工的机会开始投票了,狗拽有点坐不住了,他早上起来就叫媳妇给他冲了个鸡蛋,喝完了,又吃了一块栆糕,然后,到茅房拉了一根粗壮的大便,心事重重地出了门。
  大约是道路泥泞的缘故吧,村里的行人很少,偶尔有一个人和狗拽打招呼,他都有吃惊的感觉,好像这个人是忽然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一样。这时候,大队广播里放着王天明的《空城计》,这也叫狗拽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对于已经习惯了听那样板戏的他来说,现在这文艺多样性了,灵活了,“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了,怎么想都感觉这社会是真要变了,那么,自己这样地垂死挣扎是不是徒劳呢?想到这里,他加快了步伐,想去饲养室里再和二喜聊聊,看看能不能找出新的理论来安抚一下自己这缭乱的心思。
  还没进到饲养室,大老远地狗拽就听见猪圈里面的猪“哼哼”大叫,他知道,怕是二喜忙得忘记了喂猪了,就加快脚步,来到了二喜住的屋子。推开了门,狗拽看见二喜的炉子上放着一个茶壶,那壶里的水滚翻了天,火苗顺着壶底钻出来,向上冲了很高。看这样子二喜不在这里也不是一时半会了,狗拽忙把茶壶提了下来,再给炉子里加了碳,东寻西找,把那养猪的饲料端了出去,胡乱搅拌了一下,倒进了猪槽里。饿猪见了食,都疯了一样往前挤。狗拽看了看乱做一团的猪娃,苦笑了一下,心里骂了句“狗日的二喜”,就离开了猪圈,再回到了二喜的屋子。
  没有一会,二喜回来了,他看见狗拽愁眉苦脸地坐在自己屋子里,也没说话,先是脱了脚下满是泥巴的鞋子,换了一双干净的棉鞋,坐在了狗拽的对面,才问:“早来了?”
  狗拽没有回答,他细细地观察着二喜的脸色,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来事情的进展,可是没有,他发现二喜的脸色和自己一样,阴沉着,好像很不高兴。
  二喜给狗拽发了一只纸烟,自己先点着了,说:“昨天我跑了不少,很是顺利,大家多少还给我点面子,一般的都是当面就答应了的,就是没有答应的,也都说想一想,可是今天有几家就不行了,那简直就是腌菜缸里的青石板——油盐不进,我看这事情不好办啊!”
  听了二喜的话,狗拽反而受到了安慰,就对二喜说:“按说这事呢,也不会百分之百都愿意走一条道,有那本来就还想吃大锅饭的,这个不用说了,工作也不做,他就站在我们这一边;再有那墙头草,稍微说上几句我看他也就跟上你的话走了,所以到底也会有大部分会站在我们这边的;至于那些和我们对着干的人,你划拉划拉,要是过半了,我看那工作也就不要做了,到时候我们要是还是现在这样的生产模式,看我怎么给他们穿小鞋!”
  “过半我还是有把握的。”二喜把手里的烟头扔到了脚下,“叫我说啊,我们不如趁热打铁,现在他们思想还来不及转弯,我们就开始投票,早早结束了这事,我们也就放心了。”
  狗拽对二喜的话有点怀疑:“你说敢这么干吗?”
  “你放心好了,我的能力你还不知道吗?”
  “那最难缠的是哪个,你心里有底没?”狗拽还是担心,所以问得很细。
  二喜冷笑了一下:“哪个?叫我看啊,就那个天娃最难缠。”
  狗拽想了多少难缠的人,但是唯独没有想到这个光棍天娃居然最难缠,就问二喜:“他一个光棍可有什么难缠的?”
  “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今天早上我给他说了这个事,你猜他是怎么说的?他说啊,‘谁会和好日子有仇?我还想娶个媳妇呢!’我看他那意思是铁了心地要投反对票了。”
  狗拽也想不出对付天娃的好办法,就沉默了一会,再问二喜:“你说,我们这么急匆匆开始投票,会不会把我们装到里头去?”
  二喜露出鄙夷神色:“怎么一到关键时候你就开始婆婆妈妈起来了?你想啊,到了下午,别的队投票一结束,他们要开始实行责任制了,你说这股风会对我们的社员没有影响了?要是有的人再转了向了,那我的工作不是都白做了?”
  听了二喜的话,狗拽差点惊了一身的冷汗,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结果呢?于是,他就对二喜说:“行,就按你说的办,你马上去大队找有才,叫他广播一下,中午12点,我们一队全体社员到队里的马房开会投票。”说完了,狗拽想着还要准备开会用的东西,就先走了。
  离开了饲养室,狗拽没有回家,他先是去了会计满贵的家里。
  满贵比狗拽小几岁,也算是狗拽一手提拔上来的,所以平时大事小情都愿意听狗拽的话,特别是队上的开支,狗拽是怎么说他就怎么写,从来没有回个不字。也是这个原因,所以,狗拽向来就没把满贵当了个人,队里有什么事情都不和他商量。那满贵也不是傻子,知道跟上狗拽是吃香喝辣,所以也愿意装着糊涂,有的事情明显知道啥原因,等着别人问起来了,他总是说不清楚,要向队长请示一类的话来搪塞大家。
  狗拽到满贵家里比自己家里还随便,先在炉子边的板凳上一坐,从满贵的烟盒里抽了一只烟,点着了,对满贵说:“你准备上几百张的白纸,下午我们队的社员都去马房投票。”
  满贵看了看狗拽,自己就也坐了下来,问:“那我怎么投?”
  狗拽乜斜地看了看满贵,带着讥讽的话语问满贵:“你的好日子要是过够了,那你愿意咋投都随你。”
  满贵“嘿嘿”一笑:“行,我听你的,一会我就去队上取白纸。”
  “不要一会了,现在就去。”狗拽在炉子上烤了烤自己的手,说,“我刚刚叫二喜通知大家了,12点开始投票。”说完,也不看满贵,就自己出来了。
  走在路上,狗拽就听见大队喇叭在广播自己队要投票的事。
  说是12点,其实大家来的还是早点。好在今天学校开学着,会场里没有孩子,所以看起来还是很严肃的,只是窃窃私语的多了,三个一堆,五个一伙,不像以前的会场那样乱糟糟的,都在耳语。
  满贵看看人来的差不多了,就站在了水井边的石槽上,使劲拍了拍手,看着大家安静了下来,大声说:“都不要再议论了,下面请我们队长讲话!”说完了下来,打了个手势,意思是叫狗拽上去。
  狗拽挥了一下手,那意思是都知道了,然后就站了上去,朝着大家环视了一圈,然后面带温和的表情,说:“按说今天开的是什么会大家都很清楚了,可是我还是要说几句,大家都要想好了,到底走啥样的路线才对我们有利,千万不能学那半吊子,干啥都是想图个新鲜,等着热劲一过就后悔了,那时候可就怕已经迟了;而且大家都知道,为什么我们要投票?那就是对政策吃不准,吃不准的事我们到底敢干不敢干?我也不好说。好了,长话短说吧,下面满贵发票,大家愿意责任制的就画个对勾,不愿意的画八叉,都听清楚没?”说是问大家都清楚没,可是狗拽也没等大家回话就下来了。
  看看狗拽下来了,满贵就开始发票。这个时候,天娃站了起来,他也走到了石槽边,然后站了上去,对着乱哄哄的人群,学着满贵的样子拍了几下手,看大家都开始注意自己了,就开口,说:“这个事我想着是好事,大家也都穷够了,穷怕了,不要耽误了这个好机会,大家说是不是啊?”
  下面有人看见是天娃在说话,就回话了:“天娃你倒知道个毬!爬远点吧,大家心里都清楚着呢!”说的人“哈哈”大笑,听的人也开始起哄,天娃就下来了。
  狗拽没有想到天娃胆子这么大,居然公开和自己对着干,就给二喜使了个眼色。二喜明白狗拽的意思,他看看天娃走了下来,就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把他叫到了马房后面。
  二喜还没开口,天娃先说话了:“二喜啊,我可告诉你,该说的我早上都给你说了,现在你啥话也不要说了。”
  二喜也不理会天娃的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了纸烟,塞给了天娃一支,再给他点了火,说:“天娃,你的话我不是不明白,可是你怎么就辜负了队长的心思呢?前几天他还给我说,满咱们队里看了看,就你是个直来直去的好人,要不是那年你犯了点错误,你会到现在还是光棍了?所以他想着这一切稳定下来了,想叫你做我们队的副队长,他说了,你要做了这个副队长,还愁没媳妇了?可能你还不知道吧,他都和芙蓉谈了好几次了,说是想叫你们过一家,你怎么就不知道争口气呢?这么好的机会你怎么就不抓住呢?你的光棍到底想打到什么时候呢?”
  说起来天娃,那话就长了,那还是文化大革命的时候,天娃是村里的宣传员,那时候村里拍《红灯记》,天娃演的是那个叛变的交通员王连举,有一天晚上排演节目,不知不觉时间晚了,主任就派天娃把那个铁梅的演员送回去,谁知道天娃中了什么邪,一路上纠缠着要和“小铁梅”亲嘴。“小铁梅”是谁?她就是村主任表姨的女儿,你说她能忍了天娃的气?第二天,她就把这事告诉了主任,主任听了,气得是七窍生烟,马上就叫民兵把天娃捆了起来,在村里开了个批判会。批判会上,主任故意不说清楚天娃做了啥坏事,只是说他想走反革命道路,影响革命的文艺宣传,给社会主义摸黑。越是这么说,人们越疑惑,越是疑惑就打听的越多,这话也就越传越多,最后基本形成一个观点,那就是天娃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强奸了革命演员。
  从此以后天娃名声就坏了,没有人敢给他说亲事,村里的女孩子见了他也是躲得远远地,生怕坏了自己的名声。因为这事,天娃的爹受了刺激,没两年就去世了,他娘虽然陪了他几年,但是看着别人孩子都成双成对的,自己的天娃还是光杆司令,终是熬不过这羞,也随他爹去了。自此,天娃成了漫天飞,天不管,地不收,破罐子破摔,日子过不成样子了。
  现在二喜说出了叫自己和寡妇芙蓉成亲的话,还是动了天娃的心事,他再看了看二喜,有点不相信:“你说的都是真的?那芙蓉怎么回话的?”
  二喜看看天娃上了当,就开始胡编乱造:“她一个寡妇还能说啥?都还不是看你的了?到时候你做了副队长,你说她能不愿意了?”
  听了二喜的话,天娃感觉有点不好意思了,他抠了抠自己的头皮,“嘿嘿”干笑了几声:“行了,有这话你怎么不早说!”说完,就再回到了马房里。
  接下来似乎已经没有了悬念,等满贵把票都收起来,当众统计以后,把结果公布了出来:“今天参加投票的一共是160家,支持责任制的有19家,其余的都还是反对的,那么,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们队从此以后就不考虑生产责任制的事了。”
  够拽其实已经知道了结果,他看着满贵说完了,然后他自己就站了起来,对着大伙说:“这说明我们队的社员还是有头脑的,没有叫少数分子利诱了,这很好,趁着时间还早,大家都散了吧,给孩子也做上一次现成饭。”说着,笑呵呵地背了手就要离开马房。
  就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有想到的一个人站了起来,她就是麦红,只见麦红走到狗拽的面前,示意狗拽停了下来,就大声问他:“为什么别的村都可以实现责任制,就我们队不行?”
  狗拽没想到半路上杀出了个程咬金,他看了看麦红,就问:“你是什么意思?这责任制也不是我说行就行的,得参考大家的意见,大家的意见你刚刚也听见了嘛,怎么现在倒问我了?”
  麦红今天好像吃了炸药,也不管人多人少了,眼睛瞪着狗拽,说:“什么大家的意见?我看就是有猫腻!”
  狗拽怎么也没想到就在结束的时候,这个麦红会给自己出难题,他也就生气了,指着麦红的鼻子说:“不要胡说,你要对自己的话负责的!”说着,转了个身,从麦红身边走到满贵那里去了。
  这个时候二喜看看麦红和狗拽对着干,也站了起来,走到麦红面前:“你怎么是个泼妇啊?队里的事什么时候轮着你插嘴了?不要给你脸你不要脸啊,听见了没?这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的,是大家投票投出来的,你要有意见你上告去,我倒要看看你有日天的本事了。”
  这个时候富贵也忙过来了,拉着麦红的手要往家里去。麦红看了看富贵那窝囊的样子,一甩手,就抢到了二喜的面前:“你也不要那么硬,叫我说啊,有的人就是不想责任制,因为责任制了,想偷没偷的了,想拿没拿的了,也有的没办法养小老婆了,是不是啊?”说着,麦红眼睛的余光看了芙蓉一下,那意思也就是给二喜提个醒,再不要逼自己说出难听的话来。
  你别说,听了麦红的话,二喜还真的不言语了,他退后了几步,急匆匆走到了狗拽的面前,问:“你都看见了,这事咋办?”
  狗拽并不知道二喜和芙蓉好着的事,所以听了麦红的话并不害怕,还想和麦红理论,叫二喜把他拉住了:“我看算了,他要是愿意责任制我们就给她责任制,滩地不是有几亩地吗?我们就给她,叫她知道什么是责任制。”
  狗拽有点迷惑了,问二喜:“这个能行通了?”
  “有什么行不通的?就那地,她干上一年,打不下几颗粮食,等着她再找你入社的时候,就有她难看的了。”
  够拽想了想也是的,就对满贵耳语了几句,看着满贵去了。不一会,满贵就回来了,对狗拽说:“麦红说她愿意单干。”
  这个时候,狗拽看了看马房里开会的人都散了,就对满贵说:“行,你告诉她,明天我就去滩地给她量地,等着队里麦子收了,秋季她想种啥都由她了。”
  得了这个话,麦红才回了家。到家了,富贵心急火燎地把麦红拉到了里屋:“你今天是咋了?就说那是大家的事,大家都不愿意分那就不分了啊,你倒逞什么能?现在好了,他们把滩地给我们,我们会有好收场了?”
  麦红看了看富贵,知道自己的男人一贯是胆小怕事,也不和他计较,只是对他解释:“这事我想好了,这样混打混闹的日子早该结束了,我就是要和他们比试比试,看看明年谁家收场好。”
  看看说不过自己的媳妇,富贵就不再说话了,但是却一直唉声叹气地,心里很是着慌,到晚上的时候,他偷偷地到供销社买了几样东西,找到了够拽的家,一来是还想回到队里,和大家一起参加生产劳动;二来,也算是对狗拽赔个不是,免得日后他再给自己穿小鞋。谁知道狗拽看看大局已定,这时候他倒像是小孩子的鸡鸡,硬起来了,他看也不看富贵就把他推出了自己家的门,并对富贵说:“你娶下日能媳妇了,以后也不要找我了,就在你家吃香的和辣的吧!”
  
  八
  
  第二天,狗拽就打发满贵叫上了富贵和麦红,几个人一起去了河滩地。
  起先的时候,狗拽说,队里土地按照人口平均下来,大约是每个人1亩3分左右,那么麦红一家4口人,就是5亩多点,后来狗拽想起来自己昨天晚上对富贵的态度有点过了,大家都是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就想送个人情,于是,他用手指了指脚下那一片地,再对麦红说:“我就再多分你8分,你要把这6亩地干好了,也不枉你和富贵的辛苦了。”
  麦红看了看富贵,富贵是愁容满面的样子,再看了看身边的二喜和狗拽,那神情多少是得意和蔑视,这叫她感觉很不舒服,于是,她赌气地对狗拽说:“我也不是那吃着十八碗的主,不要那么多,你就给我丈量5亩2分就行了,也算是我看住了门户。”
  狗拽看看麦红不领情,很尴尬地笑了笑,说:“昨天我们多说了几句不相干的话,你可不要介意,那也是队里的事,我们万不能因为那个见外了。”
  麦红也不是胡搅蛮缠的人,看着狗拽有点下不了台,就换了脸色,笑眯眯地对狗拽说:“你放心,我麦红不是那小鸡肚肠的人,再说了,这单干是我自己要干的,现在顺了我的心了,你说我怎么会见外呢?”
  狗拽嘴里说着:“这就好,这就好!”就对满贵使了个颜色,于是,满贵和二喜就开始拉尺子,完了,在地的两头埋了四块石头算是界石,后来麦红说害怕石头挪窝了,又叫富贵从家里拿来了火棍和石灰,在埋石头的地方下了灰,这样才满意了,各自回家。
  后来,等着队里收割了麦子,麦红和富贵就迫不及待地跑到了自己的地里,把那6亩地分做了3块,一块种棉花,一块种玉米,还有一块,麦红说想种高粱,可以填补孩子们冬季的口粮,可是富贵和她争吵了半天,说是种上大豆要好点,最起码秋收后不怕出售,可以卖给村里的豆腐坊,这样的话,有钱了也就不怕没吃的了。后来麦红想了想富贵的话有道理,就那么种上了大豆。
  合该麦红是好运气。当队里其他的社员都在地里磨洋工的时候,麦红和富贵已经把家里那6亩地都种完了,本来两个人还在熬煎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队里的水井才能轮着自己家浇地,谁知道当天晚上,老天爷淅淅沥沥地下了一场透雨。
  不知道是麦红怀的孩子渐渐大了,还是这几天种秋确实太累了,看看老天爷下了雨,不用担心出苗了,她感觉自己心里的压力马上就释放了,这时候,她才知道什么地方是自己的腰,什么地方是自己的胯了,晚上睡下后,叫唤着这里也疼,那里也难受,折腾得富贵给她好好地揉了几次。
  到了第三天的时候,麦红和富贵才感觉自己缓过了神来,身子恢复了以前的活力。麦红心情好了,打发富贵到县城割了一块肉,想和孩子们一起吃一顿饺子,一来解解孩子们的馋,二来,用麦红的话来说,老天爷给自己下了一场及时雨,趁着这个机会,在院子里拜拜老天,也算是知恩图报,祈求个年年能风调雨顺,保佑自己家的日子红火起来。
  包好了饺子,麦红指派富贵把桌子搬到院子里,满满地盛了一碗,放到了桌子上,然后点燃了三根香,对着桌子磕了几个头,嘴里念念有词,不外是老天保佑,叫他们老赵家的日子红红火火,比谁都好。完了,麦红把那碗饺子端给富贵,说:“这个你先吃了,案板上还有,我等着两个娃回来一起吃。”
  别看富贵是名义上的一家之主,可是他什么时候享受过这样的待遇?他看了看面前诱人的饺子,再看了看满面幸福的麦红,知道那不是挖苦的意思,就把那碗推到麦红面前,说:“忙了半天了,你也要饿了,还是你先吃吧,等着两个娃回来了,我陪着他们一起吃。”
  说实话,麦红在富贵面前强势惯了,现在忽然对他好点,不要说富贵不相信,就是麦红自己也有点不习惯,所以,看着富贵战战兢兢的样子,麦红心里还是一热,感觉自己对富贵确实过了,就再把那碗推到了富贵的面前:“行了,难得你平日老让着我,最近种秋也辛苦了,今天你就先吃吧,算是老婆我犒劳犒劳你!”
  富贵心里一热,差点掉泪,他转过了脸,忍了几忍,把眼泪逼了回去,为了叫麦红心里痛快,他端起来饺子碗,装作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看看富贵吃完了,麦红心里稍许安慰,虽然他知道富贵远还没有吃饱吃好。过了不长时间,怪娃回来了,进门就看见了桌子上包好的生饺子,很是高兴,一会拉着富贵,一会拉着麦红,纠缠着要吃。麦红看着孩子垂涎三尺的样子,心里有点苦苦的,很不是滋味,知道孩子跟上自己受苦了,所以也不顾丑娃还没回来,又开始烧水煮饺子。
  谁知道怪娃吃完了一碗的饺子,麦红还是没发现丑娃回来,就问怪娃:“今天怎么没见丑娃和你一起回来?”
  怪娃知道丑娃比较调皮,平时隔三岔五地就会叫老师留下来,所以很是轻松地对麦红说:“谁知道呢,我回来的时候还看见那芊芊在我前面走的,我以为他已经回来了。”说完,背上了书包就去学校了。
  要在平时,家里都是粗茶淡饭的,麦红也不在意丑娃回来的早晚,可是今天看着桌子上的饺子,她的心思有点过意不去,就对富贵说:“你还是去学校看看吧,老师就是留孩子写作业,那也得孩子吃了才好吧!”
  听了麦红的话,富贵有点不想去:“那是个什么东西你也不是不知道,真叫老师留下了,我也是没脸去见老师的面,还是等到晚上他回来再吃吧!”
  别看麦红平时对两个孩子很严厉,可是到了关键时候,那铁打的心就好像棉花一样柔软了,他看看富贵不想去,脸上就懊恼起来。富贵知道麦红的脾气,她的话要是说出来了,那唾沫星子砸到地上也能砸个坑,向来是说一不二,所以就忙着出了门,向学校走去。谁知道刚刚出了巷口,富贵就碰见了芊芊,于是紧走几步,叫住了芊芊,问:“今天怎么没见丑娃回家吃饭?”
  小孩子总还是沉不住气,看见富贵问自己,就高兴地说:“老师不叫他回家,我们放学的时候他还在教室里站着。”
  富贵忙问:“老师为啥不叫他回家?是不是作业没写完?”
  芊芊摇了摇头,对富贵说:“不是作业没写完,是他前天晚上偷偷地在老师的讲桌子上拉了一堆屎,老师查出了是他,就叫他站着了。”
  听了芊芊的话,富贵的脸变作了酱紫色,也没心思去学校找丑娃吃饭了,转身就回了家。到家后把芊芊的话都给麦红说了,然后是唉声叹气,扬言等下午要好好收拾丑娃一顿。
  麦红是个自尊心极强的女人,听说了丑娃在学校作怪的事,好像是热鏊上的跳蚤,立马蹦跶了起来,也不顾富贵拦着挡着,就找到了学校。
  说起来这事,不光是麦红气得坐卧不安,就是带着丑娃的张老师也是哭笑不得。早上她起床后,先来到教室里等着学生来学校,谁知道她就看见自己的讲桌上不知道谁拉了一坨大便,看着那恶心的东西,张老师的气不打一处来,本来想收拾了,可是想了想,感觉不给这个坏学生一点颜色,下一次他还不知道怎么欺负自己,所以也不管学生的闲话了,等着大家都到校了,她就一个一个询问,最后甚至用了吓唬和察言观色,最终,她发现丑娃的袖子上有一抹颜色和那大便的颜色差不多,就把丑娃做了重点审查。叫找老师没想到的是,没有三言两语,丑娃很痛快地就承认了那大便是自己拉的。
  这一下张老师翻了天,她用板子在丑娃的手上狠狠揍了几下,然后就把他叫到教室里,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叫他承认错误。丑娃也不含糊,站在教室里,脸不红不绿,大大方方地说自己错了,愿意接受老师的处罚。张老师本来是在气头上,等着丑娃做完了检讨,她再严厉地批评了他一通,最后吓唬他,说:“再这样无理取闹,就叫你把桌子上的便便吃了!”
  听了张老师的话,丑娃抬眼看了看老师的眼睛,就试探着问:“老师,我要把这吃了,是不是你就不处罚我了?”
  张老师听了是好气又好笑,就来了句:“行,你丑娃有能耐把那东西吃了,算你没错了。”
  听了张老师的话,丑娃还真地就把桌子上的大便拿了起来,一口一口塞到了嘴里。张老师看到这里,喉咙里忍不住一痒,当场就吐在了教室的地板上,嘴里直叫:“丑娃你不要吃那恶心的东西了,我承认你没错了。”
  丑娃不说话,还是吃,吃完了,他看了看张老师,问:“我可以走了吗?”
  这个时候张老师有点怕了,不敢叫丑娃回去,害怕丑娃吃便便的事叫麦红知道了,和自己闹事情,所以故意叫丑娃站在教室后面,心想着到下午了,事情也就缓和下来了,再叫丑娃回去不迟。
  其实,麦红还没到学校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事,一路上有丑娃的同学见了她都给她学说这个事,这叫她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来生气丑娃的不听话,二来感觉这个张老师也太过分了,怎么可以叫孩子吃那东西。所以,见了张老师后,麦红的脸色怎么也缓和不了,怎么着都是感觉有着怒气,她问张老师:“丑娃怎么没有回家吃饭?”
  张老师先是察言观色,看看麦红是来者不善,知道事情差了,就忙着给麦红让座,然后又倒了杯开水,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述了一遍,最后,她为自己解脱说:“我就是吓唬吓唬他,谁知道最后我挡都挡不住了,他硬是把那东西吃了,你要不相信可以问问学生,我怎么着也不会做出那样叫人恶心的事来的。”
  麦红就把丑娃拉了过来,当着张老师的面,问:“是你自己要吃的还是老师叫你吃的?”
  丑娃也算硬骨头了,他知道自己这顿打是免不了了,所以就来个死猪不怕开水烫,扬了头看着麦红,说:“是我要吃的,和老师没有关系!”
  听了丑娃的话,麦红知道说啥都是多余了,就一把拉着了丑娃的胳膊,一边往回拽,一边嘴里骂着:“哪里见过你这样的憨憨娃?以后你可怎么活人?”
  张老师看看自己已经解脱了干系,这时候反过来替丑娃说话:“孩子么,哪个不犯错?这事就这么过去了,以后我再教育教育算了。”
  麦红哪里能受了这样的事?只见她脸上是红一阵白一阵,死拉活拽着把丑娃弄回了家。
  到家后,丑娃看了看麦红怒气冲冲的样子,知道自己闯祸了,就站在了廊檐下,乖乖地,听着麦红絮絮叨叨。富贵听了麦红的叙述,感觉这事有点蹊跷,他想着自己的儿子再憨也不会吃那个东西吧?可是麦红转过来告诉他:“还不会?那可是当着老师的面吃的,你说说,这惹祸都是小事,以后他大了,别人不都把他当作憨憨了?”
  听了麦红的话,丑娃才知道,原来真正害怕的不是父母的打骂,而是自己这么一做,以后自己和父母都没有脸活人了,这才露出鄙夷的神色,对麦红说:“我是憨憨?叫我说啊,那张老师才是最大的憨憨!”
  看着沉默了半天的丑娃开了腔,富贵赶忙过去,俯下了身子,看着丑娃的脸:“你说什么?”
  丑娃抬头看了看富贵一眼,窃窃地说:“我吃的就不是屎。”
  麦红听了丑娃的话,也止住了懊恼,往前走到了丑娃跟前,急切地问:“那你吃的是啥?”
  丑娃“嘿嘿”一笑:“我吃的是馍馍。”
  问了半天,富贵和麦红总算是弄清楚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就在前天下午的活动时间,丑娃要出教室的时候,正好和芊芊照面,他想起来上次芊芊爸把自己吓得尿了裤子的事,就对着芊芊的脸上吐了一口唾沫。芊芊冷不防受到了丑娃的袭击,感觉很是委屈,所以也不擦脸上的唾沫,直接跑到张老师那里告状去了。张老师看了看芊芊脸上的唾沫,听了芊芊的叙述,那也是很生气,把丑娃叫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也不问个青红皂白,在丑娃的屁股上狠狠踢了两脚,后来,其他同学都去操场活动了,剩下丑娃一个人站在老师的办公室,一直到下午放学了,老师才叫他回去了。
  本来丑娃就感觉自己委屈了,所以晚饭也没吃,从家里拿了一个高粱面馍馍就出去玩了,谁知道冤家路窄,刚刚出了巷子,就和芊芊打了个照面,那芊芊看着丑娃手里那紫黑色的馍馍,再看了看身后,她的爸爸谷子和自己在一起,就想报复丑娃,于是直接羞辱丑娃:“丑娃,你怎么拿了一块便便在吃啊?”
  要说这芊芊的话也够毒的了,她不这么说还好,一经这么说,丑娃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馍馍,还真就像那东西,这么一看,丑娃脸就红了,感觉受了很大的侮辱,想要教训教训芊芊,可是看了看她后面的谷子,丑娃知道自己势单力薄,目前不是芊芊的对手,就忍气吞声地去了。
  要说这丑娃还真有瞎点子,离开了芊芊后,他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馍馍,再想想芊芊的话,肚子里就有了个诡计,于是,他偷偷地跑到了学校里,进到自己教室,把手里的高粱馍馍揉搓成一坨便便的样子,然后放到了老师的桌子上。
  听了丑娃的叙述,麦红和富贵真是哭笑不得,他们怎么也不到这么一个不到10岁的孩子,哪里来的那些鬼点子,富贵更加疑惑了,顺口说:“这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我的儿子!”
  麦红乜斜了富贵一眼:“不是你的儿子?你寻思着那是谁的?今天你给我找出来他的亲爹,算你没事,要是找不出来,我和你没完!”
  其实富贵那说的是气话,意思是丑娃和自己的性格怎么看都不一样,就那么顺口说出来了,现在看着麦红误解了,才知道自己说走嘴了,忙陪着笑说:“看你向哪去了,我都是叫这坏家伙给气得糊涂了。”
  麦红看了看面前的丑娃,知道现在不是和富贵计较的时候,就给他使了个眼色,把他叫了出来,说:“我寻思着这事我还得找老师去,要不的话丑娃吃屎的话要是传出去,那他一辈子都抬不起头了,现在老师知道孩子是恶作剧,那最多也就是她生气生气算了,要是我们不说的话,你说后果是什么?”
  富贵已经没了主意,他听了麦红的话感觉也是对的,现在把话说清楚了,别人最多说丑娃是个调皮的孩子,可是不说的话,那对孩子的影响可就大了,所以就点了点头。
  麦红也不顾自己包的饺子已经粘在了一起,丑娃饿不饿,吃不吃饭,拉着他急忙去了学校。本来应该是到张老师办公室里谈的话,麦红却坚持站在院子里谈,看着旁边围了很多的老师和学生,麦红强逼着丑娃把那天的事情再讲述了一遍,看看老师和学生都听清楚了,才对丑娃说:“给你老师道歉!”
  丑娃也不会道歉的话,只是在麦红手势的引导下,给张老师鞠了个躬。
  这以后不到半天的时间,富贵的宝贝儿子捉弄老师的事就传遍了整个古镇村,人们说什么的都有。后来,大嘴妈见了麦红,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地对她说:“你那孩子点子多,聪明,你和富贵好好管教,将来一定能供养出一个大学生的。”麦红也不管她说的是不是真心话,但是她知道那话是自己喜欢听的,道理也对着,很适合自己的丑娃,所以,从那以后,不再惯着,就对丑娃严厉起来了。
  
  九
  
  狗拽最近一直是处在焦头烂额之中。
  首先是种秋的事,一来因为自己错失良机,一场好雨自己却没抓住;二来是自己管理上的松松垮垮,要不是自己抹不下面子,没有把社员抓起来,那也不至于出现现在的结果。现在到底怎么了?说起来很叫狗拽生气,那就是本来早该结束的种秋安苗,一直到了六月二十几号了,眼看着地里的黄土开始起痂了,队里还有一半的地在空着,这叫他很是着急。另外,在这个节骨眼上,天娃三天两头来找他,希望他兑现自己当初的诺言,这叫他很是为难,不知道怎么回答。
  种秋的事情已经这样了,狗拽感觉自己也是没有回天之力,只有漫地补救了,所以,目前也只能听之任之,因为其他的队里也都和自己队进度差不多。只是这个天娃,真的是该想想怎么办了,这样下去,如果再不给他安排个什么职务,只怕这个家伙会叫古镇村的天变一变也有可能了。说是这么说的,可是狗拽还是没有主意,在他看来,如果叫他做了副队长,先不要说原来的副队长有意见,就是其他的社员,狗拽估计他们也会翻了天,那么是不是可以退一步呢?狗拽想了想,还是没有办法,就有点吃不香睡不好的感觉了。
  下午,狗拽给队里的社员都派完了活计,然后就心事重重地回了家。这个时候,狗拽看见自己的老婆爱平还在睡觉,就前去到她的屁股上狠狠拍了几下,看着爱平转过来了,便不满地说:“你也不看看局势怎么样了,还是那样不顾面皮,就说你一直这样不去上地,以后分红的时候,叫我怎么说?”
  爱平一听狗拽的话先火了,她也不顾自己的衣服前襟已经解开了扣子,露出两个秕谷口袋样的大奶子,下了炕站在了狗拽的面前:“这是我不顾面皮了?你忘记了你刚当上队长时候说的话了?那时候不是我自己要去下地,你说你是队长了,去不去都一样,到了年底的时候你在会计那里给我记个全劳力?”
  其实这也真怨不得爱平,早先爱平刚刚嫁到狗拽家的时候,那是房前屋后有名的勤劳媳妇,一边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一边还从不耽误队里的劳动,只是后来狗拽做了队长后,队里的大大小小,是个人都巴结她,这样她慢慢地也就感觉到了养尊处优,再加上狗拽的怂恿,还真是变了个人,从此就很少去地里劳动了。
  狗拽本来是心情不好,看见爱平这样不知进退,随口唠叨了几句,不想爱平发火了,狗拽也就不想和她计较,只是用受指了指爱平的前胸,颇觉害臊地转过了脸,就想出门。
  爱平看看狗拽服软了,也就没有得寸进尺,想着再上炕睡会,这个时候,她忽然听见外面院子里有人进来了,便急忙开始把自己衣服的扣子扣起来。刚刚把衣服整理好了,就看见二喜和出门的狗拽撞在了一起。
  二喜进了屋,看着爱平的脸色不好,再看看狗拽,那也是黑着脸不说话,就估计两个人闹意见了,本来想说出来,可是想了想,自己比他们都小,这个话还是不说的好,就装了糊涂,把手里一个纸包放到了爱平面前的桌子上,然后自己找了个板凳先坐下了。
  狗拽看看二喜来了,也就没有出去,再转了回来,也坐在了二喜的对面,问:“那是啥东西?”
  二喜抬眼看了看狗拽,说:“哥,昨天死了一头猪,我剥了皮,今天煮熟了,就把那后沟尖给你送来了。”
  狗拽听说队上又死了猪,还是很担心,就问二喜:“怎么又死了?是怎么死的?”
  “前几天下雨的时候,东面那围墙叫水泡了,我寻思着没什么事,谁知道昨天就倒了,砸死的。”二喜看看狗拽好像还不明白,就补充着说,“我给满贵也送了一条后腿,过来的时候给我那里拿了一条,其他的昨天晚上我和油坊那几个一起吃了。”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听了二喜的话,狗拽很是生气,他在看来,二喜和自己老婆爱平一样,就不知道现在到了什么时候了,还老是那样养尊处优,这样不顾眉眼地干下去,总有一天社员都不满意了,只怕到了那时候,不要说自己了,就是村主任可能也没有回天之力了。当然,狗拽这样和二喜说话也不是突兀而来的怨气,实在是叫天娃把自己折腾得找不着茅房的门了。
  这个时候,爱平已经把那肉放到了自己的面盆里,听见狗拽这样给二喜说话,心里过意不去,就对二喜说:“你不要理他,也不知道今天是咋了,逮谁和谁急,刚刚还不是对我耍脾气来着!”
  听了爱平的话,狗拽也知道自己刚刚的话重了,就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给二喜发了一支,叹了一口气,说:“二喜啊,不是我发火,你就不知道现在是啥时候了,叫我说啊,那责任制是迟早的事,我们现在这样做那也就是个垂死挣扎,在这样关键的时候,我们越是不能给社员留下什么话柄,是的,现在社员都不敢说个你啥,可是你想想,真是到时候分了社,社员都会咋看我们?咋议论我们?那时候我们还咋在这个村生活?”
  二喜是给狗拽送肉来的,本来是想在他这里落个好,可是听了狗拽的批评,他感觉很委屈,现在再听狗拽给自己分析了这些话,又感觉还是这个队长哥哥有远见,也就消了气,这才接了狗拽的火柴,点燃了手上的烟。
  狗拽看出了二喜的不快,再想想也是自己错了,就算二喜做的不对,可是那也是自己多年给他惯成的,今天忽然大发雷霆,那对二喜来说就好像一团火遇到了冰块,那心里自然不好受,所以,狗拽就换了个话题,半是检讨半是解释着,对二喜说:“最近我心情不好,说啥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还记得我们投票的时候给天娃的承诺不?这家伙最近是隔三岔五地就来找我,问我他还能不能干副队长,你说说,就他那样子,我敢叫他敢副队长了?可是不叫他干,我又担心他摆出那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给我们再做出什么难看的事来。”
  听狗拽说起来天娃的事,二喜就想起了芙蓉给自己说过的话,于是对狗拽说:“我听说他已经纠缠了芙蓉好几次了,如果芙蓉那里把话说明白了,那也是个麻烦事,如果他说我们欺骗他,再给我们来个鱼死网破,我们还真没辙。”
  狗拽光想着天娃能不能当副队长的事了,可是忘记了还承诺了把寡妇芙蓉介绍他的事,现在听了二喜的话,就问:“你听谁说的这个事?”
  二喜害怕狗拽知道了他和芙蓉有一腿的事,忙着说:“那也是风言风语的话,真不真我也不知道。”
  狗拽也不追究二喜的话,抽了一口烟,问他:“依你这事咋办才好?”
  这个时候爱平看着狗拽那愁眉苦脸的样子,就开始埋怨他:“这事也就是你们能做出来,叫我说啊,责任制未必就是坏事,说不定既治了你和二喜的好吃懒做的毛病,还能叫我们过上好日月,现在可好,是猫是狗一样的人物也敢给你要官做了,你说说,这麻烦可不是你自己找的?”说完了,也不理狗拽和二喜,独自出去了。
  二喜看看爱平出去了,再想了想,就对狗拽说:“叫我说啊,就是给他天娃个副队长也未尝不可,但是那有实权的可以不给他,你现在不是还兼着队里的畜牧队长吗?干脆,你把这个有名无实的名分给他,一来按住了他的心慌,二来,他也起不了什么大的风浪,对你也没什么影响,你想想,我说的可对?”
  狗拽叹了一口气:“没影响倒是没影响,就这我都担心社员不同意,你不看他那个样子,那纯粹是自己把自己糟蹋了,成天穿着那一身旧衣服,好像几十年都没洗过了,那一头乱发,简直和个要饭的差不多,你说,他怎么做队长?还有,他要是得寸进尺,问我要芙蓉做媳妇,你说我该怎么回答?”
  “衣服脏我们可以叫他换件新的,我想着,他一个光棍在队里劳动,总还是有这么几个钱的。”二喜把手里的烟头扔到地上,然后用脚跟一擦,说,“至于他和芙蓉的事,我感觉也不是没有可能,这样吧,凑空我找个人去和芙蓉说说,他们要是能结合了,也算是了了我们的麻烦。”
  狗拽想了想,说:“也行,这做畜牧队长的事我和他说吧,芙蓉那里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找个可靠的人才好,真他妈的,现在这是吃屎的把屙屎的箍住了!”
  “就这了,哥,我先回去了,等着芙蓉那里有了消息我再给你回话。”听了狗拽的话,二喜感觉时机到了,说完了话就想走。
  狗拽也站了起来,那意思算是客套地送送二喜,待二喜临出门的时候,狗拽又想起了死猪的事,就对二喜说:“以后还是对养猪的事上些心,不要做得太过了,叫我在社员面前开不了口!等着过了这几天,我给你派几个人,把那猪圈修一修。”
  二喜忙着点头:“知道了,都知道了,以后我一定注意。”说着,脚步匆匆出了门。
  熬到了晚上,二喜开始有点坐立不安,他掐指算了算,芙蓉好像是很长时间没到自己这里来了,他就在心里盘算着:“这看起来每次给她的东西还是不能多了,一多她就不来我这里了!”说是这么说的,可是那都是以后的事了,眼下怎么才可以和芙蓉见面说说天娃的事呢?二喜处在极度矛盾之中,要是见不上芙蓉,那狗拽交给他的任务就不能完成,他也不是不想叫别人去说这个事,而是他感觉自己说最合适了,一来他和芙蓉有了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啥话还是好说的;二来,自己也可以在第一时间掌握了芙蓉的动向和心态,就是不愿意了,自己总还知道个原因。
  后来,二喜想了想,还是明天再去找芙蓉,这样的话,白天看见自己的人虽然多点,但是一般不会往其他的事情上想,要是自己现在去的话,那要是有一个人看见了,那自己在古镇村就活不起来人了,特别是想到了那次投票的时候麦红对着自己说的那些不尴不尬的话,这更加证实了自己的猜想,他就越不敢这个是去找芙蓉了。但是,这样的思想斗争并没有多长时间,二喜还是变卦了,在他看来,自己已经在狗拽面前夸了海口,如果这个事情办不妥的话,那自己就没有面子了,狗拽也会把他划分到牛皮大王的行列里去,这样的话,以后自己在狗拽面前还会这样吃香么?
  这个时候,二喜坐不住了,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快12点,感觉时候也差不多了,于是,他把自己那脏兮兮的衣服换了,再找了条口袋,装上了半袋子的玉米糁,带上了门就出去了。
  夏秋交接的时候,河东这个地方还像个热蒸笼,晚上的时候,男人们都喜欢在巷里聊天乘凉,面前点一根火耀驱逐蚊虫,然后再卷上一根自己家产的旱烟,很是热闹;女人们也都喜欢夹杂在男人堆里,但是她们一般不言语,一边听他们说笑话,一边忙着手里的活计,遇到可笑的地方,大家也许会住了手搭上一半言语,然后大家一起笑。这个时候大家都没有什么压力,愿意聊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反正白天队里的活那也是打混混,就是一晚上不睡觉,一般也耽误不了第二天的工分。但是芙蓉很少参加这样的聊天,一来是家里有两个孩子念书,如果自己不在家的话,孩子不睡觉,那就要耽误了孩子的学习;二来,自己没有男人,如果在这样的地方跑多了,不免和别的男人磕磕碰碰的,要是遇见了小心眼的女人,那也是一场气;当然,最主要的,就是芙蓉不想在那样的地方多待,见了别的男人她就会触景伤情,想起自己的开泰,一想气开泰,她也就越是想找个男人和自己一起过日子。
  二喜偷偷摸摸到了芙蓉家门口,然后翻身跳过了芙蓉家那矮小的院墙,他把手里的玉米糁放在了院子里。这个时候,芙蓉早已经踏踏实实地死睡过去了。
  进了院子,二喜有点后悔了,他害怕自己的行动惊醒了芙蓉的两个孩子,想再回去吧,又不死心,就站在芙蓉的屋子门口听了听,感觉里面没有丝毫的声响,知道孩子已经睡了,就试探着敲了敲芙蓉的门。
  人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其实啊,应该是“做了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才对。这个时候芙蓉并没有害怕,她也知道,自己这个穷得连门楼都修不起来的家,万不会有贼惦记的,要有那也是偷人的贼,再想想很长时间没见二喜了,所以,她轻手轻脚地开了门,看见了果然是二喜,一把就把他拉到了院子里:“你寻死呀?不知道孩子在家?”
  二喜害怕芙蓉生气,忙指着院子里的口袋对她说:“好长时间不见你去了,我怕家里有什么困难,今天给你送点玉米糁。”
  芙蓉知道那玉米糁是个诱头,就问二喜:“到底有啥事?半夜三更地就为了送这么点东西?”
  虽然黑咕隆咚的什么都看不到,二喜还是朝芙蓉的屋里看了看,他总是担心孩子会起来了。芙蓉知道他的意思,说:“没事,那两个东西,睡着了和死猪差不多,有啥话你说吧。”
  二喜感觉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就对芙蓉说:“要不我们去我那里吧?”
  芙蓉以为二喜想和自己亲热,半推半就地说:“这么晚了,不方便吧?”
  二喜听她的话知道有戏,也不再多说了,拉着芙蓉就走。出了门,两个人一前一后,提心吊胆地就来到了饲养室。
  二喜急切地关了门,也不多话,把芙蓉拉到了自己的炕上。和芙蓉亲热完了,然后把芙蓉揽在自己的怀里,吞吞吐吐地说:“开泰走了这些年了,你就没想过再找个人一起过?”
  芙蓉把脸埋在二喜的胸前,叹了一口气,说:“不想那是假的,可是谁愿意进我的门?两个孩子拖累着先不说了,就是蛮牛那个老东西,谁来了他能容得下?”
  二喜听芙蓉的话,知道她也有心思找个男人,就劝她:“前几年你们吵吵闹闹地,他当然和你对着干了,其实那也就为了开泰那点钱,现在你们都另过一家人了,我看他也不会再干涉你的事了。”
  芙蓉没有接话,这个事她想得都怕想了,这时候她担心家里的孩子,就开始穿衣服,想要回家。
  二喜看看芙蓉要走,知道自己的话还没有说,就拉了芙蓉一把,再把她搂住了,说:“不要急,我还有话要给你说。”
  “尽是一些有盐没醋的话,有啥说的?”芙蓉感觉二喜说的不外是打情骂俏的话,所以也没心思听,还是要走。
  “我给你看了个人,你想要不?”二喜看看芙蓉要走,就想来个开门见山。
  “谁?”芙蓉看二喜不像是说笑,就认真地问他。
  “说起来你应该早想到这个人的,就是天娃,我觉得你们两个过到一起那也是好事,一来年龄都差不多,二来,天娃你也知道,那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蛮牛是万不敢找他的麻烦的,怎么样?”
  一听是天娃,芙蓉马上就变了脸,等着二喜的话说完了,她就在二喜的肩膀上砸了一下:“哦,你和我睡够了,现在看我不新了,不鲜了,再想把我送给那个流氓啊?”说完了,芙蓉面露不悦。
  二喜看着芙蓉着恼,就嬉皮笑脸地说:“我听说天娃不是找了你几次了吗?你要没答应他会一直找你?”
  芙蓉一听,知道天娃找自己的事别人都知道了,也就想讨个清白,越发沉了脸色,说:“谁知道那挨千刀的中了啥邪,几次三番地纠缠我,真是气死我了。”
  二喜趁热打铁劝芙蓉:“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看你没个男人也不是个长远的事,家里也没个靠山,就是有个出力的事也没个人干,他只要找你了,不论行动咋样,总说明他还是待见你的,还有个事,今天我先给你透露一下,我哥准备提拔天娃做副队长呢,你还是好好想想,这样的话,你家的苦日子不是到头了?要真是愿意的话,我给你们做个媒人可好?”
  说话间,芙蓉已经穿好了自己的衣服,这时候她也感觉心里乱乱的,一边想着以前天娃撩拨自己的话,一边告别了二喜,急匆匆回家去了。
  
  十
  
  说起来天娃想当队长,其实那原因主要在芙蓉的身上。按照天娃的想法,别看芙蓉是已经有了两个孩子的女人了,可是因为自己年轻时候犯下的错误,好像已经在自己的脸上刺了字一样,名声太坏,远不是芙蓉能看上的男人,现在要改变自己在芙蓉心里的印象,那就是赶紧追着狗拽,叫他实现对自己的承诺,那样的话,芙蓉或许会正眼看看自己也是未尝不可的。
  其实,最早的时候,也就是开泰刚刚去世不久,天娃就有和芙蓉一起生活的想法,可是他没有胆子去找芙蓉当面谈谈,更不敢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给别人,害怕芙蓉不愿意了,别人笑话自己。后来,狗拽给他承诺了叫他当副队长的话,他的胆子才大起来,趁着上工的时候,找着机会就往芙蓉的身边凑,后来次数多了,芙蓉也看出来一点蹊跷,可是天娃没有明言,自己也就不变发火,就那样不尴不尬地相处着,面子上是相安无事。
  后来,天娃看看这终究不是办法,于是渐渐多愁善感起来,在一个礼拜的茶不思饭不想过后,天娃对自己说:“看起来这事还是要下狠心的,得自己亲自给芙蓉挑明了,先摸摸她的想法,就算她不愿意了,她就是不给玉米,还能不给一把糁?总不能不叫自己走了吧!”想到这些,天娃就下了决心,日日寻找着向芙蓉表白的时机。
  这样煎熬的日子过了不久,那天,节令上已经是初夏了,吃完了午饭,天娃感觉自己心里焦躁,就出门溜达,后来不由自主地就往村边芙蓉家的方向踅去。
  在农村,这个时候和深夜差不多一样静寂,大家因为农活的劳累都要在家里午休。天娃前后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他的胆子就大起来了,鬼鬼祟祟地推开了芙蓉家的院门,慌忙向着芙蓉的屋子走去。
  这个时候芙蓉刚刚送走了孩子去学校,本来也想睡上一会,可是想想自己很长时间没有洗澡了,就从水缸里舀了一盆水,端到了屋里,脱了自己的衣服,用毛巾擦拭擦拭身子。不想这个时候天娃来了,他先是站在芙蓉的门口偷偷往里看,想知道芙蓉睡觉没有,不想偏偏就看见芙蓉在洗澡。看着芙蓉那白皙而匀称的身子,听着那撩拨人的“哗哗”水声,天娃感觉全身的血像加热了一样“汩汩”涌动着,眼前一阵眩晕,不由往前一扑,就推开了芙蓉的门。
  本来,芙蓉是一个人过惯了的,平时家里也不进个男人,所以并没有关门,谁知道这次偏偏就失误了,芙蓉听到了响声再转过来看见了天娃的时候,一时间愣在了那里,也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害羞了,只是傻傻地站着。
  天娃看看芙蓉不说话,以为对自己有意思,就迫不及待地上去把芙蓉搂住了,然后抱起来,掷到了芙蓉的炕上。这个时候芙蓉才缓过神来,她急忙拉了一床被子把自己裹起来,惊恐地看着天娃,大声质问他:“天娃,你个挨刀的货,你不要命了?”
  芙蓉声音一大,天娃有点害怕了,下体也就回缩,愣愣地看着芙蓉,不知道说啥了。看看天娃冷静了下来,芙蓉趁机劝他:“你忘记你年轻的时候了?怎么到现在还犯这个错误?就说你就不能好好地做人,也人模人样地娶个媳妇过日子?”
  这个时候天娃才想起来自己来找芙蓉的目的,看着芙蓉声音也小了,他的心也回了窝,“噗通”一下就跪在芙蓉的面前,憋着通红的脸,结结巴巴地说:“这和以前不一样,我本来找你,就是想……和你说说,看你愿意和我……一起过不,谁知道……这都是我错了,只要你答应和我一起过,叫我干啥我都愿意。”
  芙蓉想想自己和天娃孤男寡女地也不是个办法,她也不害羞了,遮遮掩掩地穿上了自己的衣服,把天娃拉了起来,说:“你看你,就算是有这个想法,那也该找个人来说说才对,怎么弄出这样的事来?行了,今天的事我也不说出去,你也不要再来了,要是再来的话,你也知道后果是个啥。”说着,芙蓉就打开了自己的门。
  天娃扭头看了看,透过芙蓉那破败的院子,自己直接就可以看见她家门外的巷道,他害怕有人看见自己跪在芙蓉面前,就急忙站起来,灰溜溜地出去了。
  后来,天娃想想还真地后怕,他担心芙蓉把这事说出去了,那自己不但不能和芙蓉生活在一起,而且自己的名声也会越加不好,那时候再找个女人只怕也更加难了。过了几天,他看看大家看自己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异样,这才把心放到了肚子里,再见了芙蓉的时候,看看芙蓉并不十分着恼,胆子也就大了,趁着没人的时候也问过她三番五次,可是芙蓉总是笑着摇头,这叫天娃有些郁闷,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再后来的很长时间,天娃一边给芙蓉献着殷勤,一边就加紧地去找狗拽,希望狗拽早点落实自己当队长的愿望,那样的话,估计芙蓉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对自己不冷不热了。事实上,后来天娃也有了感觉,他觉得狗拽那时候答应自己做副队长也就是个缓兵之计,现在不需要自己了,就想把自己自己说过的话咽了,这叫天娃憋上了火,所以是三天两头儿地找狗拽,就是想给他难看。
  熬到了今天,天娃是真受不了了,一边是对芙蓉热切的思恋,一边是狗拽对自己的弹簧政策,他想好了,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和狗拽说个明白,他要是还不答应自己的话,那就趁社员在钟架下等活的时候把这个事说出来,看看狗拽的脸往哪搁,反正自己已经是破罐子破摔了,也不在乎这多丢一次人。谁知道事情就巧在这里,天娃是吃饭前有了这个想法的,可是谁知道他刚刚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和碗,就看见狗拽进了自己的屋里。
  两个人这次见面,远没有以前的热烈,天娃甚至连个座都没有让。狗拽自然知道其中的缘故,所以也并不生气,自己找了个板凳坐下了,看了看天娃的饭桌子,找着话说:“吃了?”
  天娃把吃过的筷子和碗往锅里面“劈里啪啦”地一放,毫不客气地说:“吃了,你不看这要洗锅了?”
  狗拽从自己裤袋里摸出了一盒烟,给天娃扔了一只,说:“我咋不知道你就这点出息啊?那队长的事不就是拖了几天嘛,怎么这么冷淡起来了?”
  天娃一听狗拽的话茬子不对,急忙就换了脸色,笑着说:“不是我心眼小,这事你还不清楚啊?到现在都拖了几个月了吧?”
  狗拽笑了笑,说:“也是,不过今天咱们不拖了,事情已经定下来了,你就当个畜牧队长吧,把咱们队畜牧那摊子收拾起来,你看看怎么样?”
  天娃可不管是什么队长,在他看来,大小是个官自己就满意了,所以,听了狗拽的话,他高兴地手舞足蹈,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问:“那我什么时候上任?”
  狗拽想了想,说:“这样吧,马上就要派活了,到时候了我对着大家宣布一下,你就走马上任了,你看看咋样?”
  “我还能咋样?不就在等这一天了?”天娃这会子早已经是点头如鸡啄米,跟在狗拽的后面,屁颠屁颠地去了。
  结果虽然出乎大家的预料,但是又是那样的顺利。等着狗拽把要天娃做畜牧队长的事宣布以后,大家表现出了出奇的冷静,这是有原因的,因为大家都知道天娃是个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没有人愿意拿着自己的太平家庭和他对着干;同时,社员们都从已经实行责任制的村子看出来了,本村实行责任制用不了多少时间了,因为责任制的优势已经明显地显露出来了,看着别的村已经吃上了白面馍馍,已经有很多的人的心思开始蠢蠢欲动了,所以,大家对谁做畜牧队长这样的事情并不关心了,都只是在拖延着时间,等着责任制那天早点到来。
  畜牧队长看起来是很有名堂,其实说白了也就那么点事,在古镇村来说尤其简单,对天娃来说,那简直就是简单之简单,工作地点也就饲养室、马房和苜蓿地三点一线。上任后,天娃还是用心研究了自己的工作性质和范围,在他看来,饲养室的权利表现在猪饲料的支配上,自己没有丝毫油水;马房似乎好点,不但可以支配喂牲口的饲料,同时还可以掌握牲口的使用权,特别是社员自己用牲口,这个是最能体现权利的时候,所以免不了会有社员巴结自己;苜蓿地不用说了,那就是给牲口长草的地方,但是开春的时候还是要人看守的,要不的话,社员会把刚刚出土的苜蓿都捋回家当菜吃了。在这三个地方干活,是队里最好的差使,一般不用参加体力劳动,用谷子的话来说,那待遇和国家干部差不多,每天坐着就拿了全工分,所以,天娃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想搞个“人事调动”。
  首先是养猪场的饲养员,天娃知道,那二喜看起来虽然是个普普通通的社员,可是他的根基深,靠山硬,有着狗拽这个队长连襟,在古镇村也算是皇亲国戚,自己想换他是不可能的,弄不好了会影响到自己的前程,所以他也就首先放弃了对二喜的更换。那么下来他想到的是看苜蓿的佳佳爹,老头子年龄大了,腿脚已经不比年轻时候灵便了,要换他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可是,苜蓿地毕竟是在野地住着,说是轻松,但是有那个胆子的人也不多,所以,天娃也放弃了这个打算。最后,天娃把体现自己权利象征的“人事调动”的目标放在了马房,在他看来,这里冬暖夏凉,活又不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好地方。
  说起来天娃这么急于搞“人事调动”,其实还是和他的婚事有关,自从自己当上了畜牧队长后,天娃对芙蓉的心思就越发活泛起来了,对外他开始公开找人说媒,对内他也开始明显地往芙蓉家跑了几次,在他看来,芙蓉对自己的态度还是有了好转,不过天娃有点急于求成,所以,他想着借助自己现在的权利,让蛮牛把马房喂牲口的老七换了,这样的话,当自己和芙蓉真成一家人的时候,芙蓉这个原来的公公蛮牛,他就不会从中生事,要说目的,就是给自己婚姻铺平道路。
  蛮牛三代贫农,在村里从来没有享受过特殊待遇,如今听天娃说叫自己去马房做饲养员,真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后来,当他把被子抱到了马房,甚至睡了一晚上起来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过了几天,蛮牛心里过意不去,就打发自己的小儿子开运给天娃送了九毛钱一条的羊群烟,他自己才感觉心安理得地开始了他的饲养员生涯。
  天娃把这一切安排好了以后,他才想起来,狗拽是个说话算话的人,要是没有他,就没有自己的今天,自己应该和他拉好关系,一来也见得自己怒视忘恩负义的人,二来,以后自己有用到狗拽的地方,也不至于临时抱佛脚,于是,到了阴历六月中旬的时候,他去到城里买了几样东西,趁着天黑就去了狗拽的家。
  这个时候,河东一带已经是热蒸笼一样的天气了。虽然已经晚上,走在大街上,天娃仍然感觉有热浪冲刷着自己的身体,叫他浑身冒汗,一会就感觉全身湿漉漉了。
  到了狗拽的家,天娃看见爱平正在院子里坐着乘凉,面前点燃了一堆棉花壳,浓烟滚滚,知道那是在熏蚊子,就朝着爱平打了个招呼:“嫂子,在家啊!”
  爱平面前都是烟雾腾腾,根本就不知道天娃进来了,猛然听见有人说话,她赶忙站了起来,隔着烟雾看清楚了是天娃来了,就忙过来,从家里拿了个板凳,招呼着天娃坐下来了,问:“你来有事?你狗拽哥出去了,也不知道干啥去了,要不你明天再来?”
  天娃把手里的东西放到了爱平的手里,说:“我也不找他,就是来家里看看,这点东西你留下,也算是我一点心意。”
  爱平知道其中的原委,所以也没有和天娃客套,就把那东西提到了里屋,出来了,再坐在天娃对面,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拉着闲话:“最近干起来还顺手吧?有没有社员给你出难题?”
  天娃是个很会拍马屁的人,看见爱平对自己这么客气,也就想说几句她爱听的话:“好着来,好着来,这都亏我狗拽哥了,要不是他,就是有十个天娃,我恐怕也干不上这个畜牧队长,本来是想着早早就来谢谢他的,可是你知道,我刚刚上任队长,两眼一抹黑,海岸炮社员不服气,所以都忙了那事,就拖到了今天。”
  爱平笑了笑,说:“你还不知道你狗拽哥啊,他就是个热心人,见不了你受的那点难处,所以经常给我说,想给你个队长干干,一来你的经济也不至于这么紧张了,二来你的婚事也有个下落,谁知道时机总不成熟,现在好了,你也如愿以偿了。哦,对了,你和芙蓉的事现在怎么样了?”
  天娃见爱平问自己和芙蓉的事,那就是正好问到了自己的心坎里,所以忙说:“我也正为这个事头疼,你不知道,那芙蓉对我总是若即若离的,说她不愿意吧,可是我去了她又不生气,说她愿意吧,可就是不吐个痛快口,把我吊在这里,不给一句话。”
  爱平听了“哈哈”大笑:“天娃我看你就是个怂包,就说芙蓉都是两个孩子的女人了,她一个人过着也不是一天半天了,就说你连这都不明白?”
  听了爱平的话天娃还真是不明白,他搔了搔头,迷蒙地问爱平:“嫂子,你这话是啥意思?”
  “啥意思?”爱平不屑地看了一眼天娃,“就说你就不能先把那生米煮成熟饭?到那个时候,哪里还要你这样愁眉苦脸地熬煎着?”
  说实话,爱平的话天娃不是没有想过,可是因为自己年轻时候出的那个事,他总还是有点提心吊胆的,现在再经爱平这么一说,天娃的心便再次激荡起来,他想,也许这个事真地可以这样做,反正现在自己已经是坏了名声,就算是失败了,那也算死了自己的心,不再受这个煎熬了。
  后来,爱平看看天娃不说话了,感觉有点尴尬,就对他说:“叫我说啊,这个事你要是没胆子,你就还是去找我那个兄弟二喜吧,那是个能人,上次我听他亲口给你狗拽哥说,这个事他能办成。”
  这个话到底二喜说没说过,天娃不清楚,但是他怎么也想不来,为什么二喜有本事把这事说成。出了狗拽的家,天娃感觉自己轻快了许多,在他看来,今天自己可以说是一箭双雕,既拉近了和狗拽的关系,又叫爱平鼓足了自己的信心,可以说任意一个收获都是自己那点东西换不来的。
  回到自己破烂的家里,天娃开始心猿意马了,怎么也睡不着觉,把自己和芙蓉来来往往的事想了再想,把芙蓉给他说过的话前后又回味了几遍,终于明白,还是爱平说的对,自己要是不先下手,只怕自己和芙蓉的美事遥遥无期了。
  此后很长时间,天娃没有心思做事,成天把芙蓉挂在了心里,有人没人的时候,他总是在芙蓉家不远的地方徘徊着,希望找到最佳时机。
  
  十一满屋的猪食味道
  
  天道酬勤!
  麦红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玉米抽穗的紧要关头,老天发了善心,“劈里啪啦”地下了一场透雨,这叫她紧锁的双眉终于舒展开来,看起来,自己和富贵这几个月的汗水有了希望了。
  此后几天,虽然地里没有什么活计,但是麦红却按捺不住自己的喜悦心情,总是和富贵跑到地里去看看,有时候她兴奋地爬到地面,似乎可以听见玉米生长拔节的声音。后来,地面渐渐干酥了,麦红就吵闹着叫富贵和自己去地里再除一次草。
  富贵看了看她的大肚子,表现出了无可奈何,说:“你不看看你都成啥样了,还惦记着地里那点活,再说了,你不看看是啥节令了,还除什么草,等着草上来了,那玉米也早熟了,一点影响也没有的,还是算了吧,忙了几个月了,你也歇歇才好。”
  听了富贵的话,麦红急了,立马竖了眼:“你不听人常说的‘人勤地不懒’的话?眼看着庄稼就要熟了,我们在这紧要关头要是松下来,谁知道会损失多少粮食?再说了,现在全队里就我们家单干着,要是我们的收成不好了,你叫我以后怎么面对村里的其他社员?”
  这些话富贵不是不清楚,特别是他和麦红看着自己的庄稼比队里的好了许多的时候,他也是不知道劳累和困乏,几乎天天都在地里干活,只是现在他看着收获在望了,心里多少有点松套,再看着麦红行动不便的样子,也是有点心疼,所以才说了那些话,现在看看麦红那横鼻子竖眼的样子,知道躲不过了,就对她说:“行,行,不过你就不要去了,你看看孩子也快要生了,你还是在家里做上几件孩子的衣服,地里那点活我一个就行了。”
  听了富贵的话,麦红想想也是的,自从自己家脱离了社队和集体,她和富贵就把所有的工夫都用到了那几亩地上了,还真没时间想过肚子里的孩子,送走了富贵,麦红就翻箱倒柜,找了怪娃和丑娃穿过的几件旧衣服,拆成了布片,然后裁剪了几件婴儿衣服,后来她想着孩子出生后也就立秋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了,就想着再做几件棉衣,可是翻遍了家里,连一点棉花都没有,这叫她感觉自己的心情忽然很糟糕,于是心烦意乱地放弃了手里的活计,在家里徘徊着。忽然,麦红听见猪圈里猪娃哼哼着,知道是饿了,就去家里舀粉碎食,可是等她把瓢插到了瓮里,她才发现已经到了瓮底了,因为想着富贵要忙地里的活,麦红就把自己家的玉米装了一袋,想去碾一些饲料。
  这个时候,机器还很少,很多地方几个村也不见一台拖拉机,农村还有很多地方靠着牲口拉碾子磨面,古镇村的碾子就在泊池边的那口吃水井边,距离芙蓉家不到100步。其实古镇村是有一台粉碎机的,因为每粉碎一袋玉米要给村里交几毛钱电费的,所以用的人很少。麦红知道自己的家底,自然也不敢用那新式玩意,只好选择了石碾子。因为很长时间不和集体挂钩了,所以,麦红收拾好了玉米后,先来到了队长狗拽的家。
  狗拽最近心情不好。每次他路过麦红家那责任田的时候,心里总是感觉不对劲,按照他粗略估算,麦红家那地里的亩产量,怎么着也是队里的一倍还要强点,这就是他郁闷的地方,他就是想不明白,还是以前的社员,怎么地分给他了,那地里的庄稼就变了样子?后来,狗拽把这个原因归结到了麦红的运气好上了,要不是风调雨顺,不要说她麦红和富贵两个人种着6亩地,就是再少一半她也做不了这么好,所以,有一次,狗拽趁着媳妇爱平不在家的时候,他偷偷在自己家的神堂烧了一炷香,祈求着老天爷能睁开眼睛,分清是非,最好叫麦红家的责任田遭受些天灾,这样也许会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和荣华。
  说实话,麦红从进到狗拽家开始,就感觉这个队长大人对自己有着不满,可是麦红总感觉这是个错觉,所以,坐下后麦红和狗拽客套了几句,然后就说:“家里猪饲料没了,我想借队里的牲口碾上些,你看看什么时候方便?”
  其实,麦红说出这样的话,那是给狗拽留着面子的,因为根据以往的惯例,队里不论谁家,只要是碾米磨面的事,那就不管队里的活再多,牲口再紧张,队长也没有个拒绝的时候。可是今天不一样了,听完了麦红的话,狗拽“哼哧”了半天,才对麦红说:“按说呢,碾米磨面的事怎么着也是紧要的事,放着是谁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可是你知道,如今你已经单干了,那就和集体没有干系了,我如果再叫你用队里的牲口拉碾子,那别人就说我看关系,走人情了,那以后我还怎么在大家面前说话?”
  麦红怎么也没料到,因为自己坚持包产到户,坚持单干,如今就不是队里的社员了,也没有权力使用队里的牲口了,这叫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本来还想给狗拽说几句好话,可是想了想,麦红还是把话咽下去了,转身就回了家。
  折腾了半天,什么事也没做成,麦红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再看看时间也不早了,富贵和孩子也该回来了,就把碾玉米的事先放下了,急忙开始烧火做饭。
  后了看着孩子和富贵都吃完了饭,麦红的倔强劲来了,他对怪娃和丑娃说:“下午放学早早回家,跟上妈推碾子去。”
  一听说推碾子,怪娃不高兴了,支支唔唔地对麦红说:“下午老师说了,要我们参加学校的劳动,我怕不能早点回来的。”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丑娃毕竟年龄小,他倒是高兴,没多见过推碾子,一个劲问麦红:“我们家碾啥东西?怪娃不回来,我一个不也行吗?”
  麦红看了看瘦小无力的丑娃,苦笑着说:“这真是能干的跑远了,不能干的死粘着,去吧,我也不要你们了,再想办法吧。”
  看着丑娃也走了,富贵才问麦红:“要碾啥东西,怎么还要孩子推碾子?”
  麦红把上午去狗拽家的话都给富贵说了,然后生气地说:“我就不相信,狗日的他能把我们憋死了。”
  你别看富贵和个闷葫芦一样,可是关键时候他和女人还真是不一样,听了麦红的话,他对麦红说:“这个是你不对了,现在的畜牧队长是天娃了,你不找他,却怎么找狗拽?叫我说啊,要是天娃也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有话和他们说。行了,你等着,我去找天娃,看他怎么说。”说完了,也不顾碗里还有饭没有吃完,就急匆匆地去了。
  看着富贵走了,麦红感觉自己的心里好受些,富贵到底是个男人,关键时候就是比自己强,这样想着,就有点后悔平时在富贵面前太强势了,在心里想着以后要对他温存些,也好叫他堂堂正正做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正想着,只见富贵蔫头耷脑地回来了,麦红知道事情不是他想的那么顺利,也不问了,只顾低头洗碗刷锅。
  虽然麦红不说话,可是富贵还是感觉心里气不过,对着麦红学说着刚刚见天娃的情景:“我想着天娃是个明白人,谁知道才做了三天半的队长,这就找不着南北了,你没见他那个毬样子,见了我能把他那头仰到天上去,真真把我气死了。后来我说了想用牲口的事,他那口气和狗拽的一样,后来我说多了,他就开始急,一急就说叫我去找狗拽,要是狗拽愿意叫我们用,那他没意见,你说说,天娃是个啥东西么,怎么这么牛了起来?”
  其实富贵唠叨些啥,麦红并没有听进去,她想着自己要真推碾子的话,那也太叫别人笑话自己了,这个时候,她忽然想起来,她娘家不是已经实行了责任制了吗?于是,她对富贵说:“这么吧,你吃了饭去玛雅村把我娘家那头犍牛牵来吧,我们用用再还去。”说完了,还没等富贵动身,麦红忽然又把他拦住了。
  富贵有点莫名其妙,问麦红:“咋?又变化了?”
  麦红嘴角露出了一丝狞笑,对富贵说:“你在家等着,我就不相信他狗拽有那三头六臂不成。”说着,就要出门去。
  富贵知道麦红的脾气,害怕他和狗拽吵闹,也就急忙出来,跟在麦红的屁股后面,一起来到了狗拽的家。
  这会子狗拽的心情好多了,他没有想到,麦红也会有落到自己手上的一天,想想投票那时候,麦红要死要活地想单干,再想想上午给她的难看,他的心里就很是快意。看着麦红再次来到自己家,狗拽越发神气了,冷淡着语气对麦红说:“我不是都告诉你了啊,这个事不好办,也不是我不愿意,我要为社员负责不是?”
  麦红也不客气,先在狗拽对面坐下了,说:“我也不叫你为难,我先问你,对立的牲口和财产有没有我一份?”
  狗拽没有料到麦红会这样问自己,而且这个问题也是他早就疏忽的问题,他以为麦红现在单干了,包产到户了,那就和队里没有干系了,可是他没想到,队里的牲口和财产还是有她一份的,想到这里,狗拽头上开始冒汗了,他支支唔唔地对麦红说:“你说的这个不假,但是现在不是还没分啊?你可知道你能分头牛还是驴?你说说我叫你使唤哪头牲口?”
  麦红一听狗拽的话知道他想耍赖,也不客气了,变了粉脸,指着狗拽的鼻子,气呼呼地说:“狗拽我告诉你,给你说了是五八,不给你说也就是四十,你队里能用一年,我麦红连一天都用不上了?这个牲口你叫用我也要用,不叫用我也要用,我用的是我的那一份,谁也管不了。”说完,转身要走。
  富贵看着狗拽叫麦红气得立在那里不说话了,本来想多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可是麦红转过来一把就把他拉走了。
  本来,麦红想的是下午就去马房牵牲口,可是后来想了想,觉得得给狗拽个机会,叫他也和天娃见个面,把话都说透了,那自己再用的时候也不至于产生更大的冲突。
  后来果然如麦红所料,第二天早上,当麦红打发富贵去马房牵牲口的时候,狗拽和天娃都没有阻挡,就是蛮牛也好像提前就知道了讯息,指着牲口圈里一头骡子对富贵说:“早都喂饱了,你就用那头骡子吧,这东西腿脚利索,你能多碾点。”
  碾完了猪饲料,之后几天,麦红一边和富贵打闹着一起去地里除草,一边去了一次自己的娘家,当着兄弟媳妇的面,向娘家妈借了几斤棉花,给孩子做了几件棉衣,之后才感觉到了累,在家里好好地睡了两天。
  几天之后,麦红和富贵再次去自己的庄稼地里看了看,看着地里长得喜人的庄稼,麦红感觉生活也有了希望,她不止一次地和富贵设想着美好的未来!心里轻松了,麦红就喜欢到外面走走,喜欢听别人当面夸奖自己的庄稼,在这个时候,她感觉这些话比夸自己的孩子还受用,真是应了“别人的老婆,自己的庄稼”那句老话。
  谁知道,这样快意的心情没有几天,那天早上,麦红打发富贵去县城赶集,叫他看看小猪的价格,并说好了,要是不贵的话,就买上两头,喂好了能赶上过年的时候出槽,也许能卖个好价钱,这样的话,按照麦红的想法,今年过年的时候,不管怎样也能给两个孩子做一身新衣服,一家老小也可以过个舒心的年了。本来富贵想着和麦红一起去,可是后来看看麦红的身子,知道是不敢再颠簸了,就一个人骑上自行车去了。
  看看富贵走了,麦红一个人在家里觉得有点无聊,就想着出去找个人拉拉闲话,一来也算是自己解闷,二来,说句不好听的话,麦红喜欢别人对她流露出的羡慕的神色——虽然自己的庄稼还没有颗粒归仓。可是麦红想错了,当她走出了家之后,居然没有见到一个人,再想想,麦红暗自笑了,她才想起来,别人都还是队里的社员,吃的还是大锅饭,都在想着混几个工分,有事没事都在忙着。后来她想了想,就想起来大嘴妈了,因为大嘴在县城上班,是个国家人,所以,在古镇村里,可能也就只有这个老太婆是个清闲人,于是,她就踅到了后巷。
  说起大嘴妈这个人,话就有点长了,还得从大嘴爹说起。大嘴爹刚刚出生的时候,头上有一块反骨,懂得麻衣神相的人说,这样的孩子不好管教,得顺毛捋,要不到死都是个不听话的。大嘴爷爷是前清的老秀才,不相信别人的话,自小对大嘴爹很是严厉,可是等到大嘴爹长到十几岁的时候,“老秀才”终于发现,自己的心血都白费了,你叫他打狗,他偏要撵鸡,你叫他走东,他偏要跑西,这样叫“老秀才”很是伤神。后来,“老秀才”摸索出了一个办法,就是说反话,想叫大嘴爹干啥的时候,就再三要求他不可那样做,最后反而能达到效果,这样多年后,“老秀才”也算得到点安慰,总还给别人夸口,说娃是好娃,就看是谁调教,现在不是叫自己调教得好像一只乖猫了?
  要说大嘴爹这个人,骨子里也不坏,就是天生的倔脾气,他也知道自己老是和爹反着来,可就是改不了这个毛病,自己也很苦恼。后来渐渐大了,他心里有了想法,开始想女人了。按照他爹“老秀才”的意思,那时候是看准了坡上秦财东的大女儿,人长得和棵水葱一样,又嫩又白,而且亲家那边家境殷实,又有几十亩的水地,要是和自己的儿子成亲的话,光那老东西的陪嫁也够儿子消停30年了。可是听了“老秀才”的话,大嘴爹反了,说啥也不要那个女人,最后看看和自己的爹僵持不下,就偷偷当了兵。大嘴爷爷看看自己终是没熬过儿子,病了一场,也就死了那个心。后来,大嘴爹在甘肃带了一个粗壮女人回来,这个女人就成了后来的大嘴妈。
  大嘴妈天生的一双小手,很是可爱,但是脚大,而且皮肤看起来很是粗糙,不可“老秀才”的心,可是知道自己没有办法,也就听之任之。那时候河东一带把嫁到本地的外地女人叫“外路女人”,村里人认为,只有窝囊的男人才会娶个外路女人做老婆。“老秀才”是个既有文化又很要面子的人,在外面听不得别人的闲言碎语,没有几日,也就是挣扎着把大嘴爹的婚事办完没几天,就一病不起了。熬过了一个月,“老秀才”看看自己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了,就把阴阳先生请到了家里面,叫他给自己看一块好坟地。
  那时候古镇村有两块陵园,一块是在村东的沙滩地,那里土地贫瘠,长不好庄稼,所以谁家死了人都往那里埋;另一块是和玛雅村交界的那块地,古镇村人把那地方叫“黑人井”,那里土地肥沃,本来不是埋人的地方,可是因为离村子太远了,大家感觉上地不方便,村里就把那地方规划成了陵园。古镇村死了人,要埋在什么地方都可以,完全看阴阳先生的指点或者自己的方便。
  那一天,阴阳先生在“老秀才”那里吃了一顿酒肉饭,然后接了“老秀才”两块银元,之后就卖力地闭目掐指,念念有词,最后,他在面前的麻纸上写下了这样几个字:黑人井,槐树西30步,头南脚北。完了,先生又对“老秀才”说:“按照我说的埋,保证你家代代出贵人。”
  送走了阴阳先生,“老秀才”挣扎着虚弱的身体,再选了一张麻纸,把阴阳先生写的字换成了“黑人井,槐树东30步,头北脚南。”然后把大嘴爹叫到了自己的床前,把自己写的麻纸摆到了大嘴爹的面前,说:“爹我看起来是不行了,我死后你就按照这上面写的把我埋了。”交代完后事没几天,“老秀才”就一命呜呼了。
  “老秀才”活着的时候,大嘴爹没感觉到“上有老”的好处,现在看看爹死了,就感觉肩膀上多压了千斤的担子,才知道了压力,所以哭得是死去活来,当天晚上,他跪在爹的灵堂,满心羞愧地对“老秀才”那没有知觉的尸体说:“爹,我一辈子就没听过你的话,这一次你放心,你如今走了,孩儿我就听一次你的话,一定按照你的嘱咐料理你的后事!”
  第七天,埋葬“老秀才”的时候,大嘴爹没敢含糊,一步一步按照他爹留下的麻纸上的话去办。后来,那个阴阳先生知道了这事,就把自己的话传了出去,这样,满古镇村的人才知道,大嘴的爹致死没有听过“老秀才”的话,听了一次,最后还是弄巧成拙了,所以都说,估计大嘴爹乃至他的后辈可能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说来也巧,“老秀才”去世没几年,也就是大嘴刚刚五岁的时候,58年,大炼钢铁的时候,大嘴爹一不小心掉到了通红的铁水里,等着大家手忙脚乱地把他捞上来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变作了一块黑炭一样了。
  大嘴妈念着男人的好,看着自己男人死了,再看看面前人高马大的儿子,便死了改嫁的心思,也不和村里的人多话,一门心思抚育着自己的宝贝儿子大嘴。也合该大嘴好运气,就在大嘴20岁的时候,公社里面给古镇村要一个做饭的,村里的支书看大嘴妈是孤儿寡母的,就打发大嘴去了。大嘴这一去谁也没想到,他先是在公社里做了几年的饭,然后又找着了个机会就到了公社的电影队,因为没有文化,只能是搬运个东西,取个拷贝,不过他很满意,所以干起工作来也是一丝不苟;再混了几年,碰着个机会,居然转正了,成了一名名副其实的国家人。这个时候,大嘴已经不放电影了,混到了公社的办公室里。
  这个时候,大嘴妈见了村里的人才有了话,说大嘴爹的坟地好着来,要不的话,大嘴能成了国家人?古镇村里的人知道大嘴成了国家人后,也很羡慕,见了大嘴妈也便多了几分恭敬。这事发展到后来,在古镇村里,谁家要是死了人,就不再找阴阳先生了,都说那话信不得,要不,按照阴阳先生的话埋人的,谁家出过个国家人?
  麦红和大嘴妈拉了一中午的闲话,听着大嘴妈说她年轻时候受过的罪,麦红感觉自己的眼圈也红了好几次,后来看看要到午饭的时候了,才告别了大嘴妈,往自己家里回去。
  这个时候正是队里下工的时候,麦红看着和自己对面来的社员都是筋疲力尽的样子,不由地暗自庆幸,多亏了自己那时候坚持要单干,要不的话,自己哪里有这样的消闲?正想到得意处,忽然和谷子的媳妇翠花打了个照面,正要和她打个招呼,却不想翠花见了她倒是忙着把她拉了一边,神秘兮兮地说:“麦红,你就没去你的地里看看?”
  麦红以为翠花看见了自己的庄稼长势好,心里甜丝丝的,就高兴地说:“看,怎么不看?我把庄稼看得比两个孩子还金贵呢,我能不看?”
  看麦红那表情,翠花知道她还糊涂着,就说:“你地里那么多的玉米都叫拦腰砍断了,你都知道?”
  “砍断了我家的玉米?谁砍的?砍了多少?”麦红急切地问。
  翠花看了看着急的麦红,说:“你还是亲自去地里看看吧!”
  听了翠花的话,麦红知道事情差了,也不再多问,也不知道和翠花告辞,只是转了身,失急慌忙地跑回了家。
  
  十二
  
  按照麦红的脾气,她知道了自己家的玉米苗叫别人砍断了以后,应该是心急火燎地去到自己的地里看看的,可是看看天上的日头,他知道自己的孩子马上就放学回家了,于是,忍受着满腹的怨气和疑惑,粗糙地做好了午饭。等着怪娃和丑娃回来了,也不像平时那样使派孩子了,她自己忙着搬开了桌子,把做好的饭端到了桌子上,对两个孩子说:“你两个在家吃着,吃完了就去学校,怪娃,你比弟弟大点,走的时候把家门锁好了。”
  丑娃因为早上就没吃什么东西,所以现在倒像是饿过了三天五夜一样,埋着头吃饭,并不理会麦红的话。怪娃到底大一点,听了麦红的话,他就止住了吃饭,抬头看了看麦红,问:“妈,那你要去哪里?”
  麦红知道他还是孩子,许多话没办法给他说清楚,所以就打马虎:“没事,我去地里看看就回来。”
  怪娃看看麦红要走,就站起来拦住了麦红,说:“你要是不急的话,那我给你说个事再走吧?”
  麦红本来不想听,可是看看怪娃的眼神,知道不是平时的有盐没醋的话,就说:“行,有话你快点说,我还急着要走。”
  怪娃就从书包里掏出了一张纸条,对麦红说:“这个学期老师的派饭要轮到我们家了,这是老师给你的条子。”说完,就把手里的纸条递给了麦红。
  古镇村因为不大,学校的老师很少,所以开不起来灶。按照惯例,凡是在本村教学的老师,都是轮流在学生家里吃派饭,方式就是在开学之初,学校老师按照在校学生名单,然后制定出负责老师吃饭的家长名单,每个学生一天,周而复始轮流着,本学期轮不上的,下学期继续。老师可以去学生家里吃饭,也可以由学生送到学校,因为这个,学校还准备了一个盛饭的铜罐子和放馍馍和菜的食盒。至于伙食费的问题,一般是每天三毛钱,到了学期末的时候学校会同一发放给学生。因为钱不是很多,所以一般家长都不在乎,甚至会忘记这个事,而这个时候就变成孩子们最高兴的时候了,他们会把这些饭钱当作了自己的零花钱,着实会潇洒几天。
  麦红看了看纸条,那也到了中秋节以后了,所以也没放在心上,对怪娃说:“我都知道了,到时候耽误不了你们老师吃饭的。”说完了,把那张纸条就放到了自己家的抽屉里。
  怪娃还不满意,缠着麦红不叫她走,说:“这次你可要准备好点的饭,不要像芊芊她妈那样,管老师的饭还带的是玉米面馍馍。”
  麦红想着,翠花也不是那小气的人,只是可惜了家里贫寒了,要不的话,谁有头发还装秃子?有钱还装穷?可是这话不能给怪娃说,他还没到这个年龄,根本不知道钱来的困难,所以就把什么话都咽了回去。这个时候,麦红看丑娃吃完了,就问他:“还吃不?要不我再给你盛点饭?”
  谁知道麦红的话还没有说完,丑娃已经跑出了门。看看丑娃走了,麦红也打算出门,不想和丑娃打了个照面,她看见丑娃又回来了,就开始数落他:“你看看你一天就没有个学生的样子,才刚刚出门怎么又日急慌忙跑回来了?”话说完,看见丑娃后面是推着自行车的富贵,也就不顾孩子了,赶上去看了看富贵的车子,发现车子后面载着两头猪,知道他把事情都办了,就转回来,帮着富贵把猪娃放到了圈里,再细细地看了看猪,看起来都是欢蹦乱跳的,也就放了心,赶紧到屋里给富贵盛饭。
  富贵洗了手脸,看了看两个孩子盯在自己面前,知道两个孩子的心思,就从口袋里掏出了在县城买的一把花生,分开了递给两个孩子,看着两个孩子欢天喜地地跑了。
  麦红一边给富贵盛饭,一边唠叨着,把翠花告诉自己的话都说了,最后,咬牙切齿地说:“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好好地怎么就骑到了我们头上拉屎,不要叫我知道了他是谁,知道了我敢把他孩子扔到井里去。”
  富贵今天自己做了一回主,感觉很便宜地就买了两头猪娃,本来很高兴,还没来得及给麦红显摆汇报,居然先听了这样叫他窝火的话,他也顾不上吃饭了,就要去地里看看。后来麦红劝了劝,看着富贵把饭吃了,然后,两个人一起来到了自己的地里。
  说起来也真是可笑,按说那玉米再过个十天八天也就成熟了,谁在这个时候搞破坏实在是没有什么实际意义,最起码对玉米的产量影响不是很大,可是等着麦红和富贵赶到了自己家的责任田,他们的肚子都能气炸了。映入麦红眼帘的是玉米地入地的一块有很多玉米苗已经扑倒在地里了,他们没有细看,急忙顺着地垄往前走,看了看,责任田里大面积毁坏的玉米苗有四处,到头后他们再返回来数了数,砍到的玉米大约有一百多棵。再看看豆子和棉花地,好像没有什么变化,都还是那喜人的长势。
  看完后,麦红越发来气了,可是知道这是人家暗里动的手脚,自己想发火也找不到人,就对富贵说:“你下午把这些砍断的玉米苗都收拾收拾,把玉米穗都掰下来拉到家里去,我去找找村主任。”
  这时候富贵反而消气了,他看了看面前横七竖八的玉面苗,劝解麦红,说:“我看还是算了吧,他有那力气砍就叫他砍去吧,反正玉米马上就成熟了,叫我看产量没什么影响的,何必多惹那份闲气?”
  麦红听了富贵的话立马瞪起了眼,怒气冲冲地说:“不是影响不影响产量的问题,这是性质问题;再说了,我们要是咽下了这口恶气,他们往后还不知道怎么欺负你,行了,啥也不要说了,你只顾把地里的玉米收拾干净就行了。”说完,也不管自己还挺着大肚子,“噔,噔,噔”地就去了。
  听了麦红的话,这个有着多年领导经验村主任赵平乱也感觉很是惊奇,他详细地问清楚麦红家的受灾情况,然后又安慰了她一些话,最后对麦红说:“这个事情非常严重,我也一定会重视的,这样吧,你先回家去,等着我再找几个人侧面了解了解。”
  麦红细细看了看村主任赵平乱,感觉他不是敷衍自己,就准备回去,可是临走的时候,她还是不放心,又对村主任说:“这事你还是要费心的,要不我就上告到公社、县上,我就不相信,这样坏的人他还能上天入地了不成!”
  送走了麦红,村主任赵平乱再想想这事,感觉很是蹊跷,为什么村里那么多的庄稼都好好的,偏偏就麦红家的叫毁坏了?要是说偷到他家去了这还好理解,可是偏偏地都砍断到地里了,分明就是在搞破坏,可是谁会干这样的事呢?这样想了一会,村主任赵平乱也感觉糊涂着,就打发老婆把有才叫到了自己的家。
  看看有才风风火火地来了,村主任赵平乱就把麦红的事说给他听,可是还没等赵平乱的话说完,有才就接上话了,说:“这事现在村里都吵闹乱了,我已经知道了的,可是再想不出是谁干出了这样缺德的事。”
  村主任赵平乱听了有才的话,知道事情有点严重,就鼓励有才说:“这个自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想出来的,但是你可以根据最近村里的风言风语,分析一下,看看这事到底是奔着麦红什么事去的。”说着,他从自己抽屉里拿了一盒烟,拆开了发给有才一只。
  有才接了香烟,并不点燃,表情开始凝重着,似乎在用心想着什么。过了很长时间,有才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神秘兮兮地对村主任赵平乱说:“我寻思着麦红的事是不是跟她自己单干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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