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涛  曹寅  石头记  红楼梦

　　红梅：“请问上人从哪里来？如何称呼？来找哪一位？”
　　石涛：“我、我、我找何红梅，我俗名阿长。”
　　红梅：“啊！你是阿长弟，阿长弟，我就是红梅，我就是红梅！”红梅的眼泪像山洪爆发似的往下流。“想不到还能看到你，想不到还能看到你！”
　　石涛的眼泪也夺眶而出，待在门外不知所措。
　　红梅：“阿长，快进来吧，我们盼望你来，已经望眼欲穿了。钰妹，快出来，阿长来了。”
　　曹钰闻声急忙从自己禅房种出来，看到石涛，低声唤了声：“老师！”
　　石涛略微吃了一惊，心想曹寅没有告诉我曹钰也在白衣庵：“曹小姐，怎么您也在白衣庵？”
　　红梅：“说来话长，我们进屋慢慢说吧。王妈，你来把这位小兄弟（指阿甲）请到偏殿里喝茶，替我们准备些中饭。”王妈是庵里替大家烧饭干杂活的一个村妇，因孤独无依靠，到白衣庵来生活。
　　石涛跟随红梅与曹钰进了屋。
　　石涛：“曹小姐，已经二十多年不见了，你父亲与母亲都好吗？你怎么到白衣庵来住了？”
　　红梅：“阿长，你怎么那么糊涂呢！你在宣城时就不知道钰妹的心事？她苦苦等你还俗，为了表明心迹，她毅然离开曹府，到白衣庵来皈依佛门。她说‘既然你不肯离开佛门，她也只能到佛门里来。’阿长，你能不能蓄起头发，脱去袈裟？”
　　石涛：“红梅姐，你以为我愿意做和尚吗？离开桂林已经四十五年了，那一天梦里我不回到靖江王府？我多么希望自己成为一个正常人？我知道我对不起曹小姐，很痛苦很内疚；我唯有希望曹小姐能忘了我这苦命人。当年曹宾友（曹鈖，曹钰的义兄）邀请我北上，我没有成行，就是怕扰乱曹小姐的安宁。我不希望曹小姐痛苦，希望她得到自己的幸福。”
　　曹钰：“红梅姐，你不要责怪先生了。”
　　石涛：“曹小姐，红梅姐，我把自己叫做苦瓜和尚，你们能体味我心里有多苦吗？我真希望我有一个自己的家，真不愿意做一个到处向寺庙乞食的苦瓜僧！可是，我除了手中有一支笔能画几笔画外，我没有别的长处。你们应该知道我为什么要隐姓埋名，我家破人亡、失去父母的时候只有四岁啊！”石涛说这些话时不由得泪流满面。
　　红梅：“阿长，其实我与曹钰都理解你的处境困难，钰妹一直痴心等你，你的杳无音信，钰妹从来不怨你。阿长，你能画那么好的画，你完全可以卖画为生，不要那么高傲，把画只送不卖。”
　　曹钰：“红梅姐，你别为难先生。”
　　石涛：“其实，我这次来北京，除了看看红梅姐，了却何先生（即喝涛）的心愿外，就想能不能用我手中的画笔找一个出路，离开寺院，脱去袈裟。”
　　红梅：“我父亲他还好吗？”提起父亲，红梅眼眶红了。
　　石涛：“你父何先生，我已经改叫他喝涛师兄了，他还在南京报恩寺里，他年过古稀，身体已日渐衰退，他唯一的心事就想见女儿一面，他总觉得自己这辈子对不起自己的妻子与女儿。何先生这一辈子遭到这样的命运，一切都是因为我呀！红梅姐，我实在对不起你与何先生、还有你早逝的母亲。”
　　红梅：“不用说这些了，当年靖江王爷对我们何家恩重如山，而且在那样情况下，有良心的人都会伸手帮助你这个无辜的王子。说现在吧，你有什么打算，想在京城立足吗？”
　　石涛：“红梅姐，曹小姐，我是这样想，在京城我尽量多画一些画，积聚一些钱财，回到扬州去，盖一所自己的房子，脱下僧衣，换上道袍，我来接你们回家。”
　　曹钰：“一定要回扬州吗？为什么一定要换上道袍？”
　　石涛：“曹小姐，我只能出僧入道，我不愿意还俗，还俗必须作满人装束，我受不了。道士与和尚不同，可以有自己的家。曹小姐，您愿意和我这个道士在一起吗？”
　　曹钰：“先生，我怎么会不愿意呢！可是为什么一定要回扬州？”
　　石涛：“扬州是个好地方。扬州有很多遗老文人，都是我的好友。扬州是一座英雄城市，曾经有著名的‘扬州十日’。皇上觉得对扬州有愧，比较优待，在哪里我可以公开我的身份，我不愿意再作一个无根无底的浮萍了，我是靖江王王子朱若极，我是赞之十世孙阿长，我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家。”
　　【3】从白衣庵探望红梅与曹钰回来后，石涛与博尔都有一番推心置腹的谈话，石涛对博尔都谈出了自己想出僧入道，能在扬州安一个家的心事。
　　博尔都：“石涛兄，我很赞成你的想法，既然你已经找到失散多年的姐姐，还有一个红颜知己曹小姐，你不能辜负她们，何况你已经年将半百，不能孤零零地还在寺院里讨生活，你应该有个家。”
　　石涛：“谈何容易，要自己有个家，就需要自己有阿堵物。”（注：阿堵物就是钱。）
　　博尔都：“这不用愁，京城很多达官贵人，知道你来京，纷纷都向我表示想要你的画。你只管画，但画不能白送，我来向他们要钱。包你能聚集起够盖一个家的钱来。”
　　【4】石涛在东皋园的一枝阁中，连日作《三峡图》，作《竹外荷花图》，作《长安雪霁图》。深夜，自己揉揉手腕，苦笑了一下。心想：“我朱若极竟然到了卖画为生的地步。”走到窗前，看到一轮下弦月已经高挂在天际，夜已经深了。拿起画笔，随意地涂了一张画，画上有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荒野中行走。写上了一首诗：
　　诸方乞食苦瓜僧，戒行全无趋小乘。
　　五十孤行成独往，一身禅病冷于冰。
　　庚午长安写此
　　（庚午年为康熙二十九年，即1690年。）
　　【5】苏州织造衙内，曹寅已经到任多时。忽然家人来报，有客来访。曹寅迎出门去，原来是多年不见的好友朱赤霞。曹寅喜出望外，拉着朱赤霞的手进了客厅。
　　朱赤霞：“我投奔您来了，怎么样？欢迎吗！”
　　曹寅：“早盼望你了，三年前在京城分手时我们已经约好的，我要是到江南来做事你一定要来帮我。我以为你这家伙忘了我们的约定了，另找高就去了，我在心里正骂你呢。怎么样？这几年到哪儿去了？那次回南见到了石涛没有？”
　　朱赤霞：“见到了，他的确是我同族人，是靖江王王子朱若极。靖江王被南明唐王朱聿键所杀，朱若极被他老师带着逃出，当时他只有四岁。”
　　曹寅：“同室操戈，南明非亡不可。”
　　朱赤霞：“石涛知道我祖上是南昌人，就与我谈起南昌有一个著名画家八大山人，我说八大山人就是我族叔朱耷，他很想结识我族叔，希望我能去南昌一趟。”
　　曹寅：“八大山人？很有名气的画家，可惜我没有见过他的画。”
　　朱赤霞：“我这里带了两幅，是八大山人送给石涛的，先给你看看。”
　　朱赤霞展开第一幅画，画上两只鹌鹑，像是在相互絮说这什么，眼睛是白的。画上题着一首诗：
　　六月鵪鶉何處家，
　　天津橋上小兒誇。
　　一金且作千金事，
　　傳道來春蔚茶花。
　　曹寅：“画中虽然只有两只鹌鹑，但很传神。似乎是八大山人在向石涛诉说着失去家国的痛苦，无家可归的鹌鹑在受着无知小儿的玩弄。但鹌鹑对无知小儿们用白眼相向。”
　　朱赤霞：“荔轩真是画的知音，你再看这幅画。”
　　朱赤霞拿出另一幅画，这幅画画着站在一块大石头上的两只鸟，两只鸟张开大嘴，似乎在吵架，画中没有题词。
　　曹寅：“这两只鸟像是在争吵，没有题词，总不会是意味着八大山人与石涛意见不合吧？”
　　朱赤霞：“这，荔轩就猜不出来了吧！这要结合八大山人的一首诗，才能理解这画的意思。”
　　朱赤霞接着拿出八大山人写的一首诗：
　　曹寅拿着朱赤霞递过来的一片纸，看八大山人龙飞凤舞地写着一首诗，曹寅念出声来：
　　“ 题飞鸟图
　　翩翩一双鸟，折留采薪木。
　　衔木向南飞，辛勤构巢窖。
　　岂知巢未暖，两鸟竟相啄。
　　巢覆卵亦倾，悲鸣向谁屋？ ”
　　曹寅沉思了一会儿说：“我明白了，这是八大山人在痛斥南明那些政权，为了一己之私，相互残杀，以至于自己落得无家可归。”
　　朱赤霞：“是这个意思。石涛还在北京，不知何时回南，我想他不会长期在北京吧？”
　　曹寅：“我想不会。在北京那些达官贵族中周旋，连我也受不了，何况是他。唉！他看了八大山人这两幅画，一定会思绪万千，这触到了他的痛处了。”
　　【6】石涛在北京已经待了快近三年，出入不少大官贵族之门，为他们画各种画幅，得到了可观的报酬。石涛觉得钱已经积聚得差不多了，足够在扬州郊处盖一个简单的房屋，就向博尔都辞别回南。
　　博尔都：“你这次回南带走你姐姐与曹小姐吗？”
　　石涛：“谈何容易，我必须到扬州建好一座草堂，有了一个家，自己脱去袈裟，改成道装，才能接她们去。我一个和尚，与两个女子同行，也很不像话。”
　　博尔都：“你回南的船只我已经给你接洽好了，沿途我也写信给朋友托他们给以照顾。到扬州后一定要给我来信。”
　　【7】回南行程准备好了后，石涛又去了一趟白衣庵，与红梅、曹钰告别。
　　石涛：“红梅姐，曹小姐，我回扬州后，一定要营造好一个家，再来接你们。”
　　红梅：“这一切都很不容易，阿长弟，你要保重身体，不要焦急，我们会等着你的好消息。”
　　曹钰默默无语，手里拿着一卷纸，递给石涛：“先生，这是我抄录的诗。”
　　【8】石涛坐在回南的船上，展开曹钰的手稿，见曹钰用纤秀的字抄录了不少唐诗宋词，最后的一首是李清照的蝶恋花。
　　蝶恋花 李清照
　　泪湿罗衣脂粉满。
　　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人道山长山又断。
　　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
　　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
　　好把音书凭过雁。
　　东莱不似蓬莱远。
　　石涛喃喃地重复着：‘惜别伤离方寸乱。’耳旁响着船冲破水浪的哗哗声。
　　
　　第二十三集完
　　
　　
　　第二十四集 辛勤构巢窖
　　【时间】1693——1696年，康熙三十二——三十五年，
　　石涛，52——55岁，
　　曹寅，36——39岁，
　　朱赤霞，35——38岁，
　　红梅，53——56岁，
　　曹钰，38——41岁，
　　喝涛，72——75岁
　　李驎，60——63岁
　　【新增人物】
　　李驎（公元1634—1710年），字西骏，号虬峰，兴化人。其祖父李春芳在明朝后期做过宰相。他本人生于明末崇祯年间，十一岁的时候，经历了明朝灭亡、清兵入关的巨大变故。成年后因生活窘困，从兴化迁居到扬州居住，以教书为生，一直没有入仕，布衣终身。死后没有留下子嗣，也没有遗产。他的作品生前由朋友集资刻印，著有《虬峰文集》、《楚呤集》、《楚呤外集》、《虬峰杂述》、《读易臆谭》等。乾隆四十四年，大兴文字狱，有人揭发李驎著作中有大逆不道的文字，乾隆降旨将李驎照大逆罪凌迟处死，因李驎早已身死，就剖棺“锉碎其首、枭首示众”，并禁毁他一切著作，烧毁一切残存书板。除《虬峰文集》流传至今外，其余均散失不传。在《虬峰文集》中，有《大涤子传》，就是石涛的传记。
　　【1】石涛从北京回南，先到南京大报恩寺找到喝涛，向喝涛诉说了见到红梅与曹钰的情景。喝涛已年逾古稀，身体还算硬朗，听着石涛讲到自己女儿情况，不免老泪枞横。
　　石涛：“师兄，唉，其实我应该唤您老师。我希望您到扬州去，我想在扬州盖一座房子，有一个自己的家，到时候我们大家住在一起。”接着石涛把自己出僧入道，靠卖画为生的计划向喝涛叙述了一遍。
　　喝涛：“你这计划很好，可实行起来很不容易。我这老朽就不要去加重你的负担了，卖画为生是很不易的。”
　　石涛：“这那行，老师一辈子为了我，抛弃自己的家，流落江湖，现在好不容易找到红梅姐，我们大家一定要在一起。我对盖房子这类俗事也很不懂，还需要老师为我出谋划策呢！”
　　【2】石涛把喝涛接到扬州后，仍住天宁寺的大树堂中。石涛与喝涛在扬州城外各处查看，很多地方不是地皮太贵，就是环境太差，都不满意。一次到大东门外，在一个颇大的村庄里，途经一个大院子，听到孩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喝涛：“这里有孩子念书，肯定有文人在这里教书，我们不妨去拜访拜访。”
　　石涛：“我们冒昧进去，是不是不太好？”
　　喝涛：“我们要找一地方安家，必须要与当地人有所交往，顾不得那么多了。”
　　喝涛与石涛就走进院子去。一个年约半百的老师迎了出来。这位老师就是李驎。
　　李驎：“两位大师有何贵干？”
　　喝涛：“我们是驻锡在天宁寺的僧人石涛、喝涛，有事欲请教施主，冒昧登门，实感抱歉。”
　　李驎：“石涛？著名画僧，久仰大名，请进请进，在下李驎。”李驎转向屋里孩子：“大家拿出纸笔，自己练字，别吵闹，老师在隔壁接待客人。”转向石涛、喝涛：“请两位随我来。”带着路走进旁边一间房子。
　　房里简朴而洁净，一张卧床外，靠壁放着一溜书箱，桌上放着文房四宝，一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叠在一旁。
　　李驎：“这是我的居室，请两位大师就座，有什么事下问，李驎当知无不言。两位请稍歇，我去给沏两杯茶来。”
　　李驎出屋后。石涛不经意地向桌上稿子瞥了一眼，见上面写着一首诗：“白头孙子旧遗民，报国文章积等身。瞻拜墓前颜不愧，布袍宽袖浩然巾。”石涛对喝涛说：“师兄，这位李先生很不简单。”
　　喝涛点点头说：“像他这样不剃头留辫的隐士还真少见，好在他头发稀疏，梳不成辫子还能蒙混过去。”
　　过不一会儿，李驎端了两杯茶进来。
　　喝涛：“李先生藏书丰富，定是满腹经纶，因何在乡村教此蒙童。”
　　李驎：“大师过奖了，我本兴化人氏，我祖父曾在前朝为官，齔龄恰逢天翻地覆，不愿在世俗中作往来迎奉之事；何况拙荆早逝，膝下空虚，也就了无牵挂，就带着祖上所留诗书，到扬州乡村来开个蒙馆，聊以餬口。”
　　石涛：“我看李先生文稿堆积，笔耕不止，敢问大作何指？”
　　李驎：“我性喜表彰忠孝节烈，有所闻惟恐忘失，或为之传，或书其事，或发之于咏歌。特别是扬州多忠义之士，我来扬州定居，也是与我想多收集这些人的事迹有关。”
　　石涛：“李先生真为今世后世作好事，不愧为当代司马公也。”
　　李驎：“不敢当，惭愧惭愧。还没有请问二位大师到鄙地来有何贵干？”
　　喝涛：“我们兄弟俩到这里来想找一块地皮，盖一座小小茅舍，准备在此养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