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悲剧

　　第十一章
　　小小没有在意妈妈眼中的忧愁和担心，她依旧有空就去小学校，去见徐小龙。这天下午，她又去学校了，她和年轻老师一起说念书的事，一起被那将要来临的憧憬所陶醉着，青春的火焰也在心里升腾。
　　很晚了，小小才回家。徐小龙把她送到家门口，小小站在自家门口回望着，直到徐小龙的背影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就在这天黄昏，小小爹从公社大会战回来，与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一位客人，就是给小小妈看病的冯先生。小小回到家里的时候，冯先生早已是盘腿坐在炕上了。小小爹挨着他坐在炕沿边，母亲在地上张罗着。晚饭已经吃过了，炕上的大碗里冒着热气，碗里泡的是本地山上的毛碱茶。冯先生一边喝茶，一边抽着小小爹新捣的小兰花烟叶。爹在旁边陪他说话，看见小小回来，小小妈歪头瞪了她一眼，然后示意她自己去锅里盛饭吃。
　　小小乖乖听话，不敢惊动客人，自个儿去锅里盛了饭，三口两口地吃起来。她把碗放在锅台上的时候，冯先生在那黄黄的煤油灯光下特意看了她一眼，看得小小不好意思。小小爹也用异样的眼光看她。小小爹是有点儿惊奇，他可能已经注意到，女儿和以前大不一样了，也许是他以前没有多关注过自己的女儿，原来女儿已经是个水灵灵的大姑娘了。真的，如果说以前，小小还是个不谙世事的毛丫头的话，现在的小小已经蜕变为楚楚动人的美丽少女了。他当然不会知道，所有这些差异，有一部分被小小自己冲涮进那山涧的溪流里，还有一部分丢在徐小龙温暖的怀抱里和坚强的脊背上了。
　　妈对她说：“小，引弟弟去隔壁大婶家玩吧，睡觉时，妈去叫你。”小小答应，看起来，冯先生已经是给妈把过脉看过病了，可冯先生并没有要走的意思，看来要住夜了。小小拉了弟弟的手出了门。
　　这边冯先生把眼光收回来，对小小爹说：“全富啊，养了这么一个好闺女，真是福气啊！”“唉，生在咱们穷人家，好又能咋的。”“你可别说，我就是看中这闺女的人样了，不过，我外甥人样也不错，你这亲家也是知底的。”小小爹笑着说：“冯先生看得起，冯先生也不是轻易开口的人，我也见过了，没说的，又是冯先生的外甥，还抱个公家饭碗。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我看合适的。”冯先生说：“那就这样吧，明天一早，我就回去了，话也就是这些话了，我把这话转告我那老姐姐，至于大妹子的病，就是这个样子，照我的方子，天天吃着，保养着，不要上火着气，就慢慢将养着吧！”
　　一直熬到了夜深，弟弟想睡了，头歪在大婶家的墙角睡着了，小小就把他背过自己家里来。
　　冯先生喝完碗里最后的毛碱叶茶，欠身说：“啊，不早了，该睡了！”“是，早点歇吧！” 小小爹就把冯先生引到村西五伯家去宿住。在五伯家，又少不了闲扯一阵。
　　小小妈和小小把弟弟放在被窝里，小小妈对小小说：“小，睡吧，明天早点起。”
　　小小看着妈说：“睡吧，你看我干啥？噢！我有件事……”
　　“你爹回来了，跟你爹说去，唉！这闺女，什么事呢？”
　　小小就搂着妈的脖子，在妈耳边轻轻说道：“妈，我想念书！”
　　小小妈吓了一跳，一把推开她：“小，你说什么？”小小双腿跪在炕边，她两手紧握妈妈的双手，她又鼓起勇气道：“妈，我想去学堂念书！”
　　“念书？念什么书？”小小妈似乎觉得女儿在说天话。
　　“上学堂念书，老师说行，还能上师范，上大学！”小小期待地看着妈妈的脸。小小妈奇怪地看着小小。小小的脸正在变得苍白，她说道：“你和爹说说，你晚上和爹说，妈！”
　　“说正经的，小！”妈把小小的手推开了，她听明白了女儿的话，不由得悲从心头泛起，两行浊泪从腮边滚落下来。她用一种慈祥的、悲悯的目光看着自己的女儿，声音有点哽咽：“小，谁和你说的？”
　　小小摇头：“妈，是我想……”
　　“小，别这样想，不许这样想。”妈抹一把眼泪，沉下脸咬着嘴唇，对女儿道：“小，你看咱们家，这样子，小，你知道不，你爹给你许下人家了，明天就来下帖子了，商议把你嫁过去。你看你也不小了，不要再受拖累了，小啊，你也该成家了。”
　　小小望着妈妈的脸，在那张哀哀的脸上，她看出妈妈一脸的无奈。她终于读懂了妈妈脸上的意思，也读懂了那意思的不可逆转性。“不——，妈——”小小扑在妈妈怀里，“我不，不要——”她把妈妈的一片衣襟含在嘴里，泣不成声。
　　她想说上学念书，教孩子们唱山歌，还有外面的世界，学校的年轻老师，城里的机关、工厂、医院和学校，然而，她嗓子眼里塞满了一团东西，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小小妈抚摸着她的头发，两滴眼泪从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流下来，滴在小小的脖子上。其实小小妈并不老，她还不到四十岁。“别，小，别这样，别这样啊。你看咱们家，少衣无食，妈又病着，活受罪，说起来，你也不小了，是该有个家了，妈嫁给你爹的时候才十五岁。小，妈也舍不得你走，可是，你都看见了，小，听话，婆家就在龙口村，十五里路，不算远，闷的不行，就回来看看妈……”她说着哽咽起来。
　　“妈啊，不——，你和爹说说，我不要嫁——”小小泣不成声，一个“不”字里不知融进多少凄楚和失望。她的声音越来越低了，后来，她的声音全被她的哽咽吞没了。
　　小小妈也不敢再和她说什么，只是轻轻的抱着她，想让她安静一会。后来，她不再哭了，妈就把她扶到炕上去，给她盖上被子，看着她沉沉睡去。
　　小小爹这天晚上回来的很迟。他回来时，小小已经睡了，小小妈也睡下了，但是没有睡着。他睡下的时候，小小妈对他说：“她爹，和你说件事。”“什么事，说吧！”“咱小说，她想上学堂念书。”“啥？”小小爹没有听清楚。“唉，”小小妈叹口气道，“她跟我说，想要去学堂念书。”“念书，念啥书？你是说咱小女？她要念书？”“唔，是她说的。”“啊，这是发了哪门子疯了，这不是说瞎话吗，你看你把个闺女惯的，肯定是学堂那个年轻先生给促弄的。”“是她说的。”“知道了，睡吧，明天人家要来下帖了，你好好准备一下，别瞎胡闹。哦，是了，你以后不能让她瞎跑了。”说完又加一句，“女人得有女人样。”
　　第二天，小小起来的很迟，她脸色苍白，像是生了一场大病。小小妈说：“小，今天别疯跑，哪也别去，咱们家要有客人来了，你也学点女人样。”这天，小小待在家里，她的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掏空了，她不说话，也不知别人说什么。家里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谁也不会注意她究竟会想什么，会发生什么？中午的时候，家里来客人了，是经常给人做媒的罗瘸子，带着四百八十块钱，一件红灯芯绒袄，一条蓝沙卡裤，一双红尼龙袜，一双白边浅花面塑料底鞋，还有一顶蓝花达呢帽子和一块红头巾。小小对此视而不见，她一直坐在炕上的角落里，不声不响，似乎家里发生的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妈妈不知去谁家借了半碗豆面，拖着病体给罗瘸子做抿尖，家里还有半壶薯干酒。爹和罗瘸子喝着薯干酒，天南地北闲唠。
　　罗瘸子说：“那边看过了，六月初五是个好日子……”
　　“现今就是五月尽了，哪有这么着急的？”小小妈心急插话。
　　罗瘸子说：“依我看，嫁比不得娶，越快越好，再说，咱们穷家薄舍，也没有什么要喧天张罗的。”
　　小小妈说：“我们可没说过要过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