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悲剧

　　第十三章
　　小小出嫁了，一头黑叫驴把她驮到十五里外的龙口村。龙口村男女老少三十几口人、都聚在村口看热闹。西边的霞光燃烧起来，红云映红了每个人的脸。
　　新郎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穿戴得齐齐整整，脸上自始至终带着羞怯和幸福的微笑。新人进门的时候，他手忙脚乱地搬动桌凳。新郎母亲满是皱纹的脸上挂着兴奋的热泪，衣襟里包着十几个面餜子向院子里几个小孩子散发。村里街头唯一的一盘石碾子，已经用一条旧红毯子严严实实的包起来了，院子里的旺火也燃烧起来了，红红的火苗冒着浓浓的黑烟窜上天空。
　　一串鞭炮噼噼啪啪地炸响了几十下，新郎就躲到屋里，等待着有人来拉他去拜天地。
　　小小一直晕晕乎乎的，从龙山村到龙口村，一路上都在梦境里。在梦境里跟她成亲的那个男人，就是小学校的徐小龙。这个念头挥之不去，她几次告诉自己这不是真的，唤起的只是她的痛苦。她渴望找到她最想见的人，可是老天竟是这样不遂她心。
　　进村的时候，小小被人用一条棉被包起来了，看不见外边的世界，又被黑叫驴驮着走了一阵，最后在一片吵嚷声中停了下来。有人把她从驴背上抱下来，她昏头昏脑，不辨东西，耳边欢笑声连成一片。被子拿掉了，但是，头上除了蒙头布又被一只毯子包上了。
　　她被人摆弄着，一会儿，听见有人在耳边轻声说：“跪下，拜天地了！”她顺从地跪下来。那只唢呐又呜哩哇啦吹起来了，耳边有多人催促：“快磕头，快磕头！”她顺从地把头磕了下去，感觉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应该是她嫁的男人无疑了，她的心告诉自己，这位根本不是徐小龙，她的心再次撕裂般疼痛。
　　一个声音像公鸡打鸣，唱道：“拜天地，拜四方，拜过先祖拜爹娘，亲戚六人都拜过，夫妻对拜入洞房；亲个嘴，吃个糖，花被窝窝俩人躺；七小子，八女子，花扑落落一家子。”
　　人们笑着叫着，有个大胆的女人掀开毯子撩起她的蒙头布，白光刺得她睁不开眼，立即是一片由衷的赞叹和喝彩。接着，她被人们推着簇拥着，不知向何处去。有几个年轻人在旁边哄闹，她感觉被人拥进一个屋子里，包在身上的毯子也被拿掉了，人们把她抱到屋子的炕上，坐在一块早就铺设好的棉被子上。这就是她新婚的洞房。当人们不再围着她的时候，她把蒙头的花布拿下来攥在手里，她看清了，这是一眼土窑洞。院子里一共两眼土窑洞，这是东边的一眼，土窑口面不大，却很深，差不多有两丈来深。越往里，越阴暗潮湿，乱七八糟堆放着一些锄头，铁锹，绳子，短棍等农家用具；靠窗一盘新砌的小炕，小小就坐在炕上铺开的一卷红花被褥上，炕角摆着一个小方桌，方桌上一盏油灯，闪闪地亮着如豆的黄光。
　　油灯旁边供奉着一个用红纸贴成的喜神牌位；牌位上方的墙上，贴着一张领袖的画像，画面上的人正慈祥地看着每个走进窑洞的人们，画像两旁写着“幸福不忘毛主席，翻身全靠共产党”的对联。
　　小小就被人们弄到小炕上坐下来。欢声笑语，闹闹攘攘，一直到天黑，人们才陆续走散。不知到了什么时候了，小小发现窑洞里只剩她一个人，这似乎给了她一个思考的机会，那个徐小龙的身影又蓦地窜到她心头上来，她像被蝎子蜇了一下似的，她的心又疼起来。
　　刚才和她拜天地的是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不能再这样任由别人摆弄了，她必须做出决定，不然，她就再没有机会了。想到此，她又不由得心跳了起来，紧接着，她从炕上跳到地下来，朝里闩了门，又从窑掌里拿过一根锄把，结结实实地把门顶上，然后她翻身上炕，和衣裹着被窝睡去。这一连串的动作，前后不到一分钟。
　　她很放心地睡了，她累了，很快就进入梦乡。
　　那个新郎打发走看热闹的人们，又安顿好参加婚礼的亲友来客，辞过他的母亲，然后就过来看他的新婚娘子。他在拜天地的时候，已经瞧见他的新娘子了，就在她的蒙头布被人掀起的时候，他就看见她了，她长得实在是太美了，美得他不敢奢望，心里像吃了蜜糖。他走到洞房门前，又兴奋又紧张地推门，门关着。门里黑黑的，灯也灭了。
　　他推了几下，推不开，门从里面顶死了。他想喊，又不敢喊，他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站着，站着。天很黑、很黑了，他没有主意了，悻悻地回到西窑。西窑里，母亲已经睡下了，但没有睡着。儿子推门进来，一脸沮丧，母亲坐起问道：“祥子，怎么啦？饿了？想喝水？”祥子摇摇头，闷声闷气道：“门，不开！”母亲忙披衣起床，母子俩来到东窑窗下，儿子趴在窗上朝里张望，母亲心急如焚叫道：“儿呀，喜灯也灭了，快点上！媳妇，你怎么了？喜灯可不要灭呀！开门呀，媳妇我的儿呀，快把灯点上，新婚夜里，这灯不灭的，儿呀，怎么啦？有话慢慢说呀！”
　　里面没有动静，祥子不免着急：“娘，不会是出事了吧，要不要找人来？”
　　“媳妇我的儿呀，快开门，说句话，有啥不是，你尽管对娘说，你怎么啦？你倒是说句话呀！”
　　一会儿，里面传来嘤嘤泣声，娘儿俩才舒了口气。儿子对娘说：“娘，咱们回屋吧，她今天太累了，让她一个人歇着吧！”母亲也想不出办法，只得同意，跟儿子回了西窑。
　　这一夜，娘儿俩都没有睡踏实，娘不时地轻声叹气。
　　庄户人家，娶个媳妇多不容易，这怕又不会出什么变故吧？祥子仰面望着窑顶，地上的木柜上也有一盏幽暗暗的油灯，微弱的光照在四壁上，斑斑剥剥的墙皮有几处要掉下来了。他想，秋后，一定要用新麦秸和着好泥水，认真地抹一回。
　　东窑的小小，听见门外没有了人声，她哭了一阵，哭累了之后，就迷迷糊糊的睡去了。
　　第二天，要回门了，祥子娘早早去找媒人罗瘸子，说了头天晚上的事，罗瘸子就过来看小小。
　　东窑的门开了，小小并没有什么异常。罗瘸子就笑着对祥子和他娘说：“老嫂子，媳妇小，一下子离了娘，来个生地方，见的都是生人，不惯，你老也不要太性急，也不在这一天两天的，我看也没有什么大曲折，保你明年抱个胖孙子就是了。今天回门，就让祥子一个人和她回去吧，路上说说话，娶亲的时候，已经和她爹妈商量好了，娶亲的牲口今儿就别去了，省得忙天慌地的要人照料，两人相跟，也好惯熟。”祥子娘点头说好。
　　吃过早饭，看见小小也是正常的，祥子和祥子娘眉头也舒展了许多。
　　新婚的小夫妻俩就上路，回小小的娘家去。但是，一路上，他们并没有说话，也没有相跟。小小是不愿意相跟，他是不敢，小小总是走在新婚丈夫的前头，他总是落在后头，赶不上新娘子的步伐。中午的时候，两人到了龙山村。
　　可是徐小龙仍然不在龙山村。就在他从公社学区刚回到龙山村的当天，学区校长派专人给徐小龙送信，说接县教育局通知，全县老师全部停课到县城紧急集训，要他务必尽快返回学区，赶在25号也就是星期四的中午之前回县城报到。徐小龙顾不上多想，遂安排学生放假，于第二日，也就是星期三上午离开龙山村，赴县城开会去了。
　　临出发的时候，徐小龙再次来到河边，他登上了那个小沙丘，久久地徘徊。他想起了他和小小在这里说话唱歌的时光，顿时感到一阵心里发空。他看见在那棵高大的白杨树上，有用石头刻着的两行字，歪歪斜斜，却很用心，写得是：沈小小，徐小龙。他知道是小小写的，他在那几个字跟前站了好久，眼里噙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