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悲剧

　　第十六章
　　王校长把小小引到他住的那个办公室，让她坐在办公桌前的椅子上，他想先弄清楚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姑娘，你说说，怎么回事？”王校长又给小小倒了一杯水放在她跟前。
　　小小心乱如麻，她只想见到徐老师，但是，她见到的是一些不相干的人，而这些不相干的人似乎都能掌握她的命运。听到王校长问话，小小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脑子里一派混乱，只好断断续续地向他倾诉她的遭遇。
　　小小从来没有在外人面前说过话，说话声音又低又着急，王校长只听到一些重要的字眼，如结婚成亲、回门、逃跑、退婚等，王校长明白了，这个姑娘刚刚成亲是新娘子，在洞房花烛夜，新娘子逃跑了。这种事，在村里并不罕见。罕见的是，这个新娘子没跑回娘家，而是跑到县城里来了，而且，她明确表明是想退婚。这件事显然与龙山村年轻老师徐小龙有关联。因为涉及到老师的问题，王校长不敢处理，决定向公社党委书记如实汇报。
　　由于此次会议的重要性，各公社的党委书记都来参加会议，他们分住在学校各个办公室里。青龙公社党委书记住在挂着“学农”牌子的办公室里。王校长来到学农办公室，赵书记正准备坐公社拖拉机回公社去。赵书记的岳母病了，老婆已经把公社的拖拉机打发下来了，要他连夜回去。
　　王校长见了书记，把事情讲了一遍，又诚恳地说：“赵书记，你看这事弄的，县里正在整顿教师队伍，一下子来了个这事。”赵书记说：“你们这些小资产阶级，尽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难怪中央要整治你们。”
　　“赵书记，依你看这事咋办？”
　　“依你，咋个整？”
　　“保护青年，爱护青年，治病救人，你说呢？赵书记，我说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见赵书记皱着眉，王校长又说，“其实，捅出去对咱们工作也没好处，咱们公社可算是清水一池呀！”
　　赵书记笑笑，说：“是清水一池，是清水一池。这样吧，公社拖拉机下来了，丈母娘病了，我回去看看，你让那姑娘跟我回吧！唉，你们这些老师，真是麻烦！”
　　于是，王校长去接小小姑娘，对小小说：“姑娘，跟我来吧！”
　　沈小小这个可怜的姑娘，在没有见到她要找的人的情形下，真的不知所措了，只好迈着两条沉重的腿跟了王校长出来。
　　拐了好几个弯，来到一片空地上，停着一辆拖拉机，赵书记已经站在拖拉机下了，他在远处射来的微弱的灯光下看了一眼小小。
　　王校长对小小说：“这是赵书记！”
　　小小拘谨地点了点头。赵书记对王校长说：“就是她？”
　　“是，就是她。”
　　“还是个孩子嘛！姑娘，来吧，跟着我，上车吧！”
　　小小没有别的选择，不明不白地就跟着上了拖拉机。拖拉机发动起来，突突突地冒着黑烟，又把小小拉回到青龙公社。
　　青龙镇位于青龙山脚下，是青龙公社所在地。青龙公社所辖二十二个自然村，散落在方圆四五十里的青龙山腹地。
　　拖拉机从县城出发，走了差不多四个钟头，回到公社已经是后半夜了。拖拉机停在公社院子里，很快就听见有人来迎接。
　　天黑沉沉，不辨东西。小小只知道回到公社了，说不出来是喜是悲。想见的人没有见到，不想见的人倒见不少。自己已经是身不由己了，后面将会发生什么只好走着瞧了。她听见公社赵书记很亲切地叫着“小气小气”，觉得有点好笑，叫什么不好，叫个“小气”。
　　只见那个被叫做“小气”的人急急忙忙地从车上往下搬赵书记买回来的东西，也看不清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让赵书记这么亲切地呼唤。小小下了车。赵书记从车上拿了一个包也下了车，黑暗中，赵书记说：“姑娘，跟我来吧！”于是，她就跟在赵书记的后面向一个亮起灯光的屋子走去。前面是那个叫“小气”的人抱着东西走在前面。
　　这是赵书记的家，赵书记的夫人已经睡下了，见赵书记引客人来家，便也起了床。赵书记对他夫人说：“这女孩，龙山村的，跑到城里找我，要退婚，我带她回来。”
　　赵书记夫人就把小小在灯光下端详了一阵，说：“好俊的女子。”
　　那个叫小气的人也看了一眼小小，对赵书记说：“赵书记，早点睡吧，我走了。”赵书记点头，那人就出去了。
　　赵书记对他夫人说：“别看了，赶紧弄个地方让休息，不早了，我明天还得赶回城里，你妈怎么样了？催命似的叫我回来。”
　　“住卫生院了，张医生说是没什么大问题，先观察观察。”
　　“我就知道没什么事，瞎咋唬。”
　　“人家可是没经见过呀，不是害怕才叫你的吗。”赵夫人撒娇说。赵书记说：“好了，把姑娘安排一下，歇息吧！我也累了。”
　　赵夫人就把小小引到隔壁的一个屋子里，屋子的炕上有现成的铺盖卷。赵夫人说：“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小，娘叫我小女。”
　　“哦，小小，多好听的名字，小小呀，好惹亲的嫊子，把我都看傻了。快睡吧，炕上有被褥自己铺展了。”
　　“知道了，我自己会。”小小小心地说。赵夫人转身出门时对着小小意味深长地笑了一下，轻轻地把门带上。
　　小小早已困得不行，胡乱上炕，把被褥铺展，倒头躺下，不一会，便酣然入睡。醒来时天已大亮。
　　赵夫人见小小醒来，过来招呼：“小小，快来洗脸吃饭。”
　　那婆娘处处显得和蔼可亲，尽管如此，小小总觉羞涩拘谨。小小不禁想：赵书记是个好人，有什么委屈，尽可以向赵书记倾诉了，赵书记一定会给我做主。想到此处，小小的心平静下来了。
　　赵书记的丈母娘其实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毛病，不过是年纪大了点，风头脑热是经常事，有点微恙便惊惶失措。赵书记就安排公社卫生院的张院长好好给疗理一下，自己还得去县城里开会。
　　吃过早饭，赵书记把党委秘书叫来商量处理小小的事，小小才知道昨夜赵书记喊的“小气”的人原来是党委秘书姓祁。祁秘书四十来岁，称老祁一点也不过分，可赵书记总是一口一个小祁的叫，听起来很像小气。
　　赵书记很随便地坐在炕边，用一根小棍挑着刚吃过饭咀嚼过的牙齿。祁秘书坐在靠炕沿的一张小桌前，很习惯地掏出小本和笔，随时准备要作记录。小小坐在炕沿的另一侧，她想要帮书记夫人做点什么，被拦住了，就规矩地坐在炕边。
　　赵书记说：“姑娘，把你的情况给我们说说，有什么委屈，尽管和我们说，政府会给你做主，你也别怕，有什么就说什么。”
　　祁秘书说：“怎么回事，你说吧，赵书记已经说了，咱们这是一级政府，说话算数，你说的我会记下来，会给你公平处理的。”
　　小小从来还没有遇到过这样愿意倾听她心曲的人，除了母亲，徐小龙是唯一的一个，可是几天来，她和他音讯阻断，连说句话的机会都没有，听到两位领导的劝导，她像见了亲人，委屈的泪水不由得成串掉落下来。
　　看见小小掉泪，赵书记摆手说：“姑娘，别哭，慢慢说，慢慢说。”
　　小小的泪流得更厉害了，她说得哽哽咽咽，结结巴巴，恨不得一下子把她心里的苦水全倒出来。
　　祁秘书一边听，一边点头，不停地往那个小本本上记笔，赵书记则在一旁听着一边沉思。小小说得不是很连贯，但是毫无保留，他们还是听明白了。他们听明白了她是从新婚的洞房里跑出来的。她说她不想嫁人，想念书。她说跟学校的老师商量好了，老师说过，要她给学校的孩子们教唱歌一边识字。她说她嫁人之前没有把话传给老师，很后悔，她想问老师一句话，她该怎么办。她说，老师一定会因为她嫁人而难过，并且会因此看不起她……说到此处，小小心口一阵绞痛，话梗在喉头，说不出来。
　　赵书记跟祁秘书看得很明白，这个情窦初开的少女，已经疯狂地爱上了那个年轻的小学老师了。这个山村的女孩子，没有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的突然来临的爱情的幼稚，没有意识到自己初恋的炽烈率真的危险性。在赵书记和祁秘书看来，这种爱情，在这穷乡僻壤里，不但是天真幼稚，简直是可笑，甚至是愚蠢。
　　听着小小的诉说，赵书记想得更远。他把小姑娘从城里带回来，这一步真算是走对了。试想，要在城里把这事捅到会议上去，不定出什么乱子。即使不算是大事件，至少也会给公社脸上抹黑呀。
　　眼前这个姑娘，实实在在还是一个小孩子，可是她已经出嫁了。赵书记知道，传统势力还很顽固，这种事，在山村里是一个普遍问题，政府又无力监管这种事，弄不好，还会影响公社党委跟群众的关系。问题是，女孩子自己找上门来了，政府非得做出一个处理不可呀。说千道万，是千万不能让这女孩子再闹下去了，特别是会议期间，再不能让她惹事了。
　　赵书记沉思着踱出院子，看见夫人在另一间屋子里向他招手。
　　赵书记走过去，夫人神秘地笑嘻嘻地拉他回屋，低声问道：“你看这个小女子怎么样？”“什么怎么样？”赵书记不解夫人是什么意思。
　　“这还不懂？你看这姑娘长得怎么样？”
　　“是长得挺好看的，还是个孩子！”
　　“都十六七岁了，还孩子吗？我给你说，女孩子就是这个年龄最好，姑娘们要是再大了，就有了自己的主见了，心就野了，依我看，现在就最合适不过。”
　　“你这是说些什么呀，我不明白。”
　　“我就知道你不关心我们家的事，”夫人似有点生气，她不高兴地说，“我那不争气的二弟不是还没媳妇吗，你这个当姐夫的，甚时真的关心过他，要说，二弟那身体还不是跟着你才弄下的，亏了你大书记，还不是把那份指望刮到黑风洞去。”
　　“胡嚷，这是哪来的话，亏你想得出来，人家这不是不愿意嫁人，才找上门的吗！”赵书记不耐烦地摆摆手，瞪妻子一眼，“八杆子挨不着的事，瞎扯！”
　　“你听我说！”夫人又拉赵书记，摁在炕边，说：“我说给你听，这女子说是不愿意嫁人，她这辈子总要嫁人的，难道说她这辈子不嫁人了？”书记夫人伶牙俐齿，开导她的丈夫，“一是她说瞎话，二是她小，不懂得。我告诉你，这女孩子的心，我比你懂得。人是说感情，有了感情，怕她不愿意出嫁吗？这女孩子肯定是看上她们村的老师了，这老师我没见过，是不是也看上她就说不来了，要是把他们分开，一年半载不见面，日子一长就忘掉了。再说了，闺女们还不都是一样，出嫁时哭天抹泪的，像是往杀房里拉，既嫁了，打住了，唬住了，也就成了一家了。你个大书记，我也没求过你别的，就这么点事，舍了这个机会，再到哪找去。你就成全给我二弟，也是一件功德事呀……”
　　夫人还要滔滔不绝往下说，赵书记打住她，并狠狠地剜她一眼道：“你这婆娘，不知道是想些什么，告诉你啊，这事不要掺和！”
　　赵书记气冲冲从屋里出来，又回到原先的屋子里。小小还在和祁秘书诉说委屈，不过这时的小小已经平静了许多。
　　赵书记打量着小小，这姑娘确实长得水灵好看，谁家要是真的娶了做媳妇，那真是有福气，怪不得夫人要动那个心思。这女孩子也太可怜了，这么小，就经历这许多事，还真是不容易。他一开始并没有准备要帮助她，他知道旧风俗不是一下能改变的，弄不好会出事，但是，他现在改变主意了。他走向小小，轻声问道：“姑娘，你真的不愿意嫁人吗？”
　　小小重重地点头。赵书记立起身来，又说：“还得重申一句，你真的不想跟龙口村的那人成亲了？”小小坚定地回答：“真的不想，我原先就没想，真的。”
　　“好，”赵书记说，“政府现在就出面帮你解除婚约，你可要考虑好，不要反悔。”
　　“不会反悔！”
　　赵书记点点头，对祁秘书道：“小祁呀，这事就这样吧！我还要赶回城里去，这事你处理。很明显嘛，是一件不合法的婚姻嘛，女方不愿意，又不到结婚年龄，也无合法手续，现在已经是新社会了，我们政府就得出面管管。不过也不要把事情闹大了，你把两家都叫来，协商解除吧，妥善处理，不要留下什么后遗症。”
　　祁秘书连连点头。赵书记说完之后，就又坐公社的拖拉机回城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