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悲剧

　　第十七章
　　青龙山还是青龙山，但是，小小已经不是原先的小小了，她至少在名份上是一个成过一次亲的解除婚约的小媳妇了。
　　小小是由她的父亲接回龙山村的，公社通知龙山村的沈全富和龙口村的罗永祥到公社来，于是，两家的婚姻关系就解除了。公社的祁秘书严肃地告诉他们，他们两家的婚约是不合法的，必须解除，所以就解除了。沈家收了罗家的彩礼全部退回，罗家与沈家再没有任何关系。
　　这些事情都是当着小小的面进行的，完了之后，小小父亲就把小小带回龙山村了。
　　在公社的时候，沈全富就像一只温顺的绵羊，一副谦卑恭顺的样子，一回到龙山村，就完全变了样，气势汹汹，几乎要把屋顶吵翻。他骂老婆管教不严，骂女儿不要脸，他举手搧女儿一个耳光，朝女儿腿上踹了两脚，要不是老婆拉开，他可能还要继续踹下去。他黑着脸，发誓说要把小小送到龙口村去，要不然他没脸见人。
　　小小经过几天折腾，身心早已疲惫，她不哭也不叫，也不想吃东西，只想昏昏睡去。她的眼神里那种少女的纯情无邪正在减褪，多出来的是疑惑和惊恐，她的眼睛少神无光，目光游移不定。
　　婚约解除了，小小并没有因此而静下心来，还有一件未完的事情，在她心头萦绕不去。
　　小小整天闷闷不乐，除了吃饭就是闷睡。父亲赌气不和她说一句话，母亲便捎话给山嘴岩村的娘家兄弟，也就是小小的舅舅，让他来接小小去姥姥家住上十天半月。小小也同意了，舅舅便赶了一头毛驴来，按出嫁女子的礼仪把小小驮到山嘴岩姥姥家去了。
　　县城里，教师培训会如火如的进行，战果不断扩大。会议进行到第三天的时候，又一个中学教师被逮捕法办了。原因是他和他的一个女学生发生了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个女生怀孕了，女生家长告到文教委员会要求严惩。
　　同时痢疾还在蔓延，县医院里住满了住院的老师，红卫中学院内各个角落里洒满厚厚的石灰，每个教室，每个宿舍都喷上浓烈的呛人的药水。凡是自觉有污点的老师们一个个坐立不安，不知道哪一时刻噩运降临，校园里人心惶惶。
　　徐小龙一早赶到县城，一整天开会讨论，小小来找他的事，没人敢马上和他说。到了晚上有空，有两个年轻人忍不住了，一个是杨老师，一个是樊老师，他们把小龙拉到院子里，一个说：“小龙，胆子不小啊，告诉我们怎么回事？”
　　小龙忙问：“什么怎么回事？我胆子不小干啥了？”又一个说：“别瞒我们了，咱们公社的老师们全都知道了。”
　　“你们知道什么了，你们都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有个女的来找你了，昨天晚上的事。”
　　“女的？找我？呵，笑话，找我干吗？”
　　“说是龙山村的，还是个女孩子，说是找你，还不承认吗？你这小子。”
　　小樊老师说：“挺漂亮的一个女孩子，新娘子似的。”
　　“啊，是小小！”小龙突然抱住脑袋，他急忙拉住小杨老师的胳膊，“你们说的是小小，是小小，一定是小小，她在哪，她怎么不来见我，她哪去了？快告诉我！”
　　“承认了吧！金屋藏娇艳福不浅呀，还装。你这家伙，这么大的事，也敢！”
　　“快说，她在哪？”他几乎要发疯了。
　　看见他暴怒的样子，两个年轻人觉得不是儿戏，小樊老师说：“小龙，别着急，我告诉你，那女孩子已经被赵书记送回龙山村了，王校长怕惹事，汇报了书记，书记就把她带回去了。”
　　小杨道：“在这节骨眼上，你可别乱来，不看现在这形势，非得把咱们老师整个灵魂出窍不可，你不要自己往枪口上撞。”
　　徐小龙抱着头蹲在地上，半天没有起来。他的心在激烈的动荡之中，肯定是小小来找他了，这个女孩子，竟然跑这么远来找他，让他感到震惊和不安。小小肯定是出什么事了，要不然她不会来。他走的时候，小小出嫁了，这本来是个很突然而且让他无法接受的事实，现在，离小小出嫁还不到三天，小小就来到县城找他，无论如何是一件不同寻常的事情。
　　两个年轻人呆呆地看着他，不知如何是好。徐小龙站起来，说：“谢谢你们能告诉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
　　“回去，回龙山村看看。”
　　两个年轻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小龙说：“你们要理解我！”
　　两个人终于点点头。
　　回到临时宿舍，小龙一晚上睡不着，小小究竟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小小现在是急需要见他，急需要他的帮助，而他却在城里，离她百十多里，他心急如焚。
　　好容易等到天亮，徐小龙就去找王校长。王校长就住隔壁房间，刚起床，正在洗脸刷牙。他一见王校长就说：“王校长，我想请个假！”
　　王校长吐着一嘴泡沫，歪头看他：“请假？请假干吗？”
　　“回龙山村去！”
　　“回龙山村去干什么？”
　　“有急事！”
　　“徐小龙同志，”王校长严肃道，“昨晚有个姑娘来找你，你请假肯定是为了她，你老实告诉我，这姑娘和你什么关系，你和她处到什么份上了，有没有造成影响，昨晚幸好你不在，我们怕扩大影响，报告了赵书记，赵书记决定为保护你，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已于昨晚带她回公社了。你现在请假，怕是不合适。再说，会议这么紧，这么重要，随便请假是不行的。”王校长把刷牙水倒在脸盆里，两眼直直地审视着徐小龙。
　　“王校长，你们想哪儿去了！”徐小龙有点不好意思说。
　　王校长说：“不是我们想哪儿去了，是你做哪儿去了，这姑娘一来，可不是好兆头，看现在这形势，就怕逮不住把柄，你偏要给咱们闯祸，弄得不好，饭碗砸了是小事，怕你身子受连累。我劝你不要回去吧！”
　　徐小龙咽了一下口水，说：“王校长，小小肯定是碰到不能解决的困难了，要我们去帮助她，你想想看，她还不到年龄，她父母就把她嫁出去了……”
　　“停停停！”王校长摆手，“停，你说什么？她嫁人了？你知道她嫁人了？”
　　“是，她嫁人了！就是前几天的事。”
　　“这么说来，你已经知道她是个小媳妇了？”
　　“是，可以这么说吧，不过我还是不大清楚。”徐小龙老实地回答。
　　“你看看，你看看，这不是捅大娄子吗，那女娃已经是人家的媳妇了，你还掺和什么。我说徐小龙同志，千万别使性了，不要乱来啊！”
　　“问题是这样，我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我走的时候说是要嫁人，后来的事，我也不清楚。她现在来找我了，肯定是有求于我们，我必须回去看看。”徐小龙心里着急，只得给王校长讲大道理，“王校长，如果一个女孩子有困难需要我们帮助，我们就袖手旁观不管吗，我是一名新时代的教育工作者，消除这种不合理的恶俗，铲除这种落后病根，也是我们青年教育者的使命呀！”
　　“唉，年轻人，我看你是不想在龙山村安身了，你以为，传统这东西，是一朝一夕能改变得了的吗，国家尚且没办法，何况你我，什么新时代旧时代的，我看你是脑子里进猪油了。”
　　“我要回，我向你请假！”
　　“那不能！你要向我请假，就不能回！”王校长坚决地说。
　　“我就是要回去。”徐小龙更加倔强。王校长赌气说：“我没这个权利，你不是三个钟头五个钟头，你一定要走，我也拦不住，你还是找公社党委吧！”
　　徐小龙知道向王校长请假无望了，就说：“那我就找党委。”
　　于是，徐小龙去找赵书记请假。
　　赵书记已于头一天回城了，他知道祁秘书已经妥善处理好了那件事，略觉放心。但脑子里总还是不时想起那个女孩子的事，也想起他老婆说的话，如果那女孩子真的能嫁给内弟，那敢情是一件再好不过的事。
　　赵书记起床漱洗毕，正准备去食堂进餐，徐小龙推门走了进来。
　　“赵书记，我找你。”
　　“哦，有什么事，说吧！”
　　“我要请假回龙山村去。”
　　“啊，你就是龙山村那个徐小龙？”
　　“是，徐小龙！”
　　“嗬，本事不小嘛！”赵书记严肃地说，“你们这些臭知识分子真是该整，你是长本事了，涂了一屁股的屎，倒要党委给你们擦屁股。我问你，你和龙山村那个叫小小的姑娘究竟咋回事，你老实地说，你和她发生什么了没有，你不在龙山村好好教书，尽干这些好事。要不是党委本着治病救人精神，我看没有好果子给你吃！”
　　劈头一顿训斥，让徐小龙不知所措：“赵书记，我们没有什么事。”
　　“没有什么事？没有事，她会来找你？走那么远的路来找你，口口声声要见你。呵，我还是头一回听说一个男老师跟一个女孩子亲热到这种程度！哄鬼去！”
　　“赵书记，你听我说……”徐小龙想申辩，赵书记一摆手说：“别叫我赵书记，我嫌你们丢人，有事到会议组去说，我管不了你们！惹出事来是你自己的，干我屁事！”说着，赵书记甩门走了。
　　徐小龙闷闷地走回到集体宿舍，王校长的开导，赵书记的发怒，让他对小小更加放心不下。这一天他心神不宁，会议什么内容，根本无心去听。又一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心中如同火烧。天快明的时候，他终于下定决心回一趟龙山。
　　天刚蒙蒙亮，他起了床，不辞而别，谁也不告诉，假也不请，搭了一辆进山拉木材的车，回到了青龙镇，天将晚时，他步行回到了龙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