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悲剧

　　第二十二章
　　第二天上午，公社党委又叫徐小龙去谈话。祁秘书和赵书记严肃地告诉他，他的问题的性质正在发生变化，要他对自己的言行负责。
　　徐小龙说：“我对我的言论负责，也全部接受党委对我的处理意见，接受任何对我的处分，但是，我也请求党委重新考虑撤销龙山村小学的决定。”
　　赵书记说：“撤销龙山村小学是党委的决定，不会改变。”
　　徐小龙说：“我要写份报告，向教革委和县委申诉。”
　　赵书记冷笑道：“我们还给你改过的机会，走哪条路，请你自便！至于向上反映，那是你的自由。”
　　徐小龙回到中心校，小杨老师问：“有没有再对你施加压力？”
　　徐小龙摇头说：“他们就要撤掉龙山小学，要我对我的言行负责。要我不要离开。”
　　“总算是留用了，看来事情还有回旋余地。”
　　“没有了，他们说不会改变，我要写一个报告，向上反映。”
　　“现在这形势，你可要好好想想。”
　　“没啥好想的，大不了回家种田。”
　　樊老师悄悄问徐小龙：“说实话，那天晚上，你把那女孩弄哪去了？”
　　徐小龙诧异地问：“你说什么？哪的女孩？”
　　“还是龙山村那个女孩，进城找你的那个，她又来找你了，说他爹又要让她嫁人，我们说你被赵书记叫走了，难道她没去找你？”
　　“我根本就不知道她来找我，肯定又有什么事了。”
　　“你真的没有见那女孩子？她说是来找你的。”“没有呀！”“这就奇了怪了，那天，我和小杨碰见的，她说是找你。天那么黑了，她能到哪去？”
　　小杨也说；“是呀，看见那姑娘很着急的要找你，我们说你在公社，她就急急的去了，我们以为找到你了。难道她连夜回龙山村了？”
　　“绝不可能，小小遇到大事了，不行，我还得回龙山村。”徐小龙说。
　　杨老师忙说：“还是别去惹事，那是个是非之地。”
　　徐小龙说：“刀山火海，我也得回去。”
　　樊老师不禁感慨：“爱情真是伟大，可以奋不顾身。”
　　徐小龙苦笑着说：“不是你们想象的那样，但是，我觉得，为了她，可以牺牲一切。”
　　说走就走，徐小龙当即离了中心校，准备步行回龙山村。
　　出了校门，迎面走来公社祁秘书，将他拦住。“小徐老师，你这是要到哪去？”
　　“回学校，怎么了？”徐小龙对这个姓祁的公社秘书没有一点好气。
　　祁秘书厉声说：“徐小龙，我现在代表公社党委正式通知你，这两天你不能离开公社，你得把事实交待清楚。我告诉你，下午，你还到我这儿来报到。”
　　“不行，会开完了，我得回学校去。”
　　“这都放假了，你回去做什么？再说，那个学校已经撤掉了。”
　　“呵，不是还没撤掉吗，毕竟是我待过的地方，而且，我还有许多东西留在学校，还有我的学生。”
　　“你不能走。”祁秘书用命令的口气对他说，“你还得跟我去公社，你还得深刻认识你的问题，公社党委还要找谈话。”
　　徐小龙轻蔑地说：“改日吧，我得回龙山村。”
　　“你不能走，真的不能走。”
　　“我也不会飞，也跑不掉，谈话有的是日子。”
　　“今天就不让你走，非得回公社，这是党委命令。”
　　“党委？你是党委？”
　　“我是党务秘书，我有这个权力。”
　　“好吧，拿来！”
　　“拿什么？”
　　“命令呀，你不是说党委命令吗，把那个命令拿来。”
　　“呵，我不跟你拌嘴，我传达党委意见，要你好好检讨。”
　　“你们不是要拘留我吧？”“不是，还没到这个程度，不过，道路由你选择，你要走那条路，我们也没办法。”
　　“那我一定要走呢？我也不是党员，不一定非得要听你那个党委的命令。”
　　“我们不能让你走！”
　　“脚在我腿下，这可就由不了你们。”徐小龙说着，就朝前迈步。
　　祁秘书上前阻拦道：“你不能走，你得跟我回公社！”徐小龙一把将他推去，祁秘书没有小心，一个马爬朝后仰翻跌在地上，他灰土灰脸爬起来，试图抓住徐老师，高声喊道：“快来人呀，救命呀，徐小龙行凶打人了！”
　　四周根本没人。徐小龙也没理睬他，自顾自大踏步朝向青龙山上面的黄土山道奔去了。
　　徐小龙再次回到龙山村。小学校大门上挂着锁，周围没有一个人影，斜阳照在西边的墙上，有一片墙皮已经剥落，墙头上几株自生自长的蒿草，在微风里摇摇晃晃，一只母鸡咯咯叫着从墙上飞落到地上来，更显得格外的冷清。徐小龙开了门，先去村头小溪提一桶水回来，擦一把脸，他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想想他不久就会永远地离开这里，不禁黯然。他留恋这里的一切，小书桌，小土炕，这里的一草一木。但是，他没有力量抗争，在一种无形的强大力量面前，他是那么无奈那么渺小，他第一次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走了二十多里山路，十分疲乏，他躺在小土炕上，回想这些天发生的一切，似乎冥冥之中有个什么东西在左右着事情的发展，他不知道自己的抗争将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两个学生正在门外探头探脑，一个是赵三家的金娃，一个是六叔家的柱子。徐小龙走到门口，两个孩子害羞地看着他，一个胆怯地问他：“老师，要开学了，是吧？”
　　徐小龙问：“就你们两个？”
　　“还有，在大门口。”金娃说。
　　徐小龙来到大门外，果然一大群孩子围在大门口，小眼睛忽闪忽闪地看着他。老师眼睛有点发酸，不知该如何告诉这些孩子。
　　“长大了，你们要好好念书。只有念会书了，才能摆脱愚昧和贫困，你们一定要走出这座大山，到外边去，外边的世界大的很呢。”老师既像是对孩子们的嘱咐，又像是自言自语，孩子们都似懂非懂地看着他。“老师没有别的办法让你们走出这贫穷落后的大山，我们还要过几天才能开学，也许……”说着，徐小龙言语凝咽，眼里噙满泪水。孩子们没有完全听懂老师的话，有几个低下头去，不敢看老师伤悲的面容。有个小女孩走到他身边，抬头道：“老师，你怎么哭了？”他蹲下身子，抚摸着女孩的头，对着女孩笑笑道：“没有，老师没有哭，老师是不会哭的，这是看见你们高兴的。”
　　“牛牛呢，怎么没有来？”他问他们。
　　“他家有客人了，来了好多呢，要办喜事了？”柱子回答道。
　　“喜事？什么喜事？”
　　“他姐姐，要嫁人了。”
　　“嫁人？不是吧？怎么又嫁人？”
　　“是牛牛姐姐，”金娃肯定道，“她跑过两回了，她爹娘愁得不行，请来马神婆子唱大仙，一整天了。”
　　天黑了，老师呆呆地站在校门口，看着孩子们走散，他似乎看到了穿着嫁衣的小小，正在无望地看着那空旷的天空。啊，那不是眨眼的星星，那是两颗带泪的眼睛。也许这时，小小正坐在梳妆镜前，任由人们梳妆打扮！她又要做一次新娘了。他的心就像是被毒蜂蜇了一下似的一阵疼痛，他神经质地跳了起来，拔腿朝着小小家里跑去。
　　小小家的火炕上，坐满了前来贺喜的亲戚客人，正在火热热地聊天。门响处，徐小龙走进门来，人们的目光全部射向门边。他们看见这是个挺标致的还带有一点孩子气的年轻人。
　　小小的母亲正在地上忙，见是老师进来，忙招呼让坐。沈全富蹲在地上抽烟，也站起身来，疑惑地看着这位他并不反感的年轻人。有亲戚不认得老师，低声问询，有人用眼色耳语打手势。在弄清了来人是谁之后，大家都忙着让座，并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他。徐小龙有点不大自在，和众人打过招呼，身子靠在炕沿边，他说：“大叔大婶，我来看看牛牛，也来看看小小，听说你们又要把她嫁人，是真的吗？”
　　“老师，这回不是我们逼他，是她自己要嫁，不信，你去问。我们哪敢强迫她，又跑又藏寻死觅活的，我还敢吗？” 沈全富回头四下看，“让她自己说，是呀不是，小女，小女，这妮子又哪去了，老师来了，又跑哪了？”
　　小小母亲急忙说：“老师，你快炕上坐，她爹说的是实话，牛牛这鬼头也不在！啊，老师，喝口红茶水，难为你来看她，她一个野丫头，让你操心了。”
　　有客人接话说：“小小精神不好，昨天失身睡了一整天，不吃不喝，病昏昏的，请来马大仙，说是中了魔了。才说头昏，怕是又去了哪个婶子大娘家了。”
　　“大婶，你们千万要让牛牛念书，只有念会书，才有出路。大妈，听我一句话吧，不能这样下去了。”
　　小小妈不住点头，说：“是啊，让老师费心了。”
　　“大叔呀，我还是要劝说你们，小小是你们的女儿呀，你们为什么就不为她的将来想想，为什么要这么急着把她嫁人，你们这么做是不对的呀，小小还小，她还应该上学还没到结婚年龄……”徐小龙说着，竟有点说不下去了。
　　沈全富看见徐小龙真诚的样子，似乎被感动了，显得侷促不安。
　　小小妈说：“还说啥了，还不是为她一辈子想，都十六了，不小了。”
　　小小爹苦笑说：“再说，她愿意哩……你看看，我这家……，还有啥能耐，她跟着我活受罪哩，早点让她逃个活身吧，再说哩，找一个像样的人家不是容易，哪像你们念书人……”他说着，腮边也滚落下一滴泪来。小小母亲接着说：“看看我，不死不活的，也不知拖累孩子们到几时。我们也是无奈，她毕竟是过了门的女人，哪能老待在娘家，年也过不了……”众客人立即附和：“是呀，活着艰难哩，咱们庄户人家，生在这黄土圪梁上，哪个不是这样活法！再说哩，过了这山就没那好景了，婚配这事，也是命相。”
　　徐老师无言以对，只想哭。沈全富站起来，说：“老师，上次，你给牛牛的钱，我还留着，不是小数，没敢用，都是牛牛这没脑子的……”
　　徐小龙说：“大叔，是我给的，你就留着，大婶也要买药，用得着。我好歹也算是教过牛牛几天，算是他的老师，就算是我给他的纪念吧。”沈全富不敢再说什么。“大叔，听我一句话吧，别……”徐小龙说不下去了，他没有力量再说下去了，眼前的事实已经是铁定了，再说有什么用。眼眶里转着泪花，就要流出来了，“大叔，咱们村的小学校，可能要撤掉了，你一定要让牛牛好好念书，先到外村去念些时日，村里的学校还会办起来的。”徐小龙最后这句话说得特别的无力，这是他也不相信的梦想。说完这句话，他反身推开屋门走了出去。沈全富追了出来，说：“我们山里人，不懂规矩，直来直去，你别往心里记。小女，小女，这死闺女，跑哪了？牛牛，牛牛，都死掉了，不送送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