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悲剧

　　第二十五章
　　教师集训会结束后，全县学生都在放假，但教育部门并不平静，凡与教育搭界有点关系的人都能感受到一种无声的压力。马振扶公社中学校长罗长奇、班主任杨天成被逮捕法办判处有期徒刑2年。这年夏天，全国教育战线很快掀起了落实中央5号文件，揪“罗、杨式人物”的狂潮一场声势浩大的“批判修正主义教育路线复辟回潮”的斗争，在全国教育系统迅速展开。
　　到了七八月份，省委派工作组到各地市县检查运动开展情况，派到平乐县的工作组组长姓马，人称马组长。这天，马组长来到平乐县革委，进行例行检查之后，要上厕所。当时，县革委的厕所在革委大院西南角，是一长溜七八间大小的公共厕所，厕所旁边是一片垃圾场。
　　马组长来到厕所旁边，厕所旁边的垃圾场上，革委办公室两个小年轻正在焚烧一堆信件。那些信件大部分是群众来信，办公室经常收到这种信件，多几天就集中处理掉。马组长也是好奇，顺手从中捡起一个，估计他是要拿它当手纸用。马组长拿了信件，进了厕所，一边蹲在坑上用力，一边就随意浏览那封信的内容。说来凑巧，那封信正在徐小龙老师写给县革委的那封，看着看着，马组长觉得不对劲，这封信是反映一个小学校被撤掉的事，但写信人的观点大有问题，怎么能把当前教育革命说成是胡折腾呢，撤掉一个小学校，说明教育革命正是在动真格的，势必要引起复旧势力的反对，也说明复旧势力人还在心不死。马组长觉得这件事大有文章可做，就把那封信装回上衣口袋里，作为教育革命新动向的例子，带回县革委进行分析研究。
　　初秋的青龙山，有些树丛的枝叶正在泛起淡淡的红晕，静静的山路两侧，点缀着星星点点的小黄花。天高云淡，一群红嘴鸦哇哇的叫着，毫不理会野外稻草人的威吓，从容地飞落在即将成熟的庄稼地里。一两只候鸟在蓝天里掠过，惊起了一群喳喳叫着的麻雀。在青龙山的山坳里，一个年轻人又一次出现在那崎岖曲折的山道上。
　　徐小龙老师又回到了龙山村。他含泪开了门，坐下来休息一会，眼前的一切是多么熟悉啊，那间小小的教室，院子里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都浸染着他的梦想。但是，这一切很快就与他没有关系了，他至现在也没有明白，这一切究竟是因为什么，难道真的是我的错，就因为村子里有个女孩子，她想上学，不想嫁人，就因为她喜欢我，就因为我喜欢她想帮助她，就是这些原因，学校就不能办下去了？好像又不全是这些原因，但是，是什么原因呢？真的是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真的回潮复旧？
　　老师的到来，村里的孩子们很快就知道了，他们都聚到学校的小院里来。看见他的学生们，徐小龙努力抑制着眼眶里的泪水不让它流出来，师生们相对而视，有一个孩子终于开口：“老师，你不来了？”
　　其他孩子纷纷叫嚷起来：
　　“老师，你真的要走了吗？”
　　“老师，你真的不教我们了？”
　　“是他们不让你来了吗？”
　　“老师，不要走，我们会听话的！”
　　徐老师说不出话，自己都想不通，这些孩子能弄懂吗？
　　徐小龙回到小屋子，拿出他的挎包，他强笑着宣布：“同学们，老师是要走了，可是书你们还是要念的。如果咱们学校撤掉了，你们就跑校到外村去念。总之，肯定要有个念书的地方，国家会考虑的。”
　　他叮嘱孩子们：“一定要念书，只有念会书了，才能有出息，你们说，是不是？”
　　孩子们大声说：“是！”
　　“老师给你们每人一个笔记本，每人一只水笔，要记住了，好好读书！”他就把挎包递给金娃子，“金娃，你发给同学们，不要抢，人人都有，咱们一共是十三个同学，每个同学都有一份！”说到十三这个数字，他苦笑一下，这是个与某教殉难者有关的数字。
　　他抬头看看所有的学生，却没看见牛牛。他问金娃子：“金娃同学，牛牛怎么又没有来？”
　　金娃子说：“老师，牛牛妈又病了，他去请先生了，有人看见冯先生在后山村，不远，七八里路。”
　　“哦，”老师说，“你把牛牛的那一份拿好，回头给他！”
　　正说着，门外响起脚步声。只见公社祁秘书带着三个公安武装人员闯了进来。三个公安都带着手枪，其中一个腰间挂着手铐。
　　徐小龙有些吃惊，但很快就镇静了，他挥手对孩子们道：“同学们散了吧，来客人了！”
　　说完，他反身走回小屋里，祁秘书和那三个公安人员也跟着进了屋。徐小龙直视祁秘书，说：“我有个要求！”
　　祁秘书轻蔑地哼一声：“说！”
　　“你们不要在这儿给我戴镣铐，我跟你们走，出了村，由你们！”
　　“要是不答应呢？“
　　“我就和你们拼命，”说着，徐小龙顺手从炕边抄起一把铲煤的铁铲，“你们抓到的就只是我的死尸！”
　　“你……”祁秘书想拒绝，那个拿手铐的公安拦住祁秘书，“好吧，我们同意，你跟我们走，不要试图逃跑，手枪走火，可怨不得我们。”
　　“好，我跟你们走！”
　　那四个人就这样把徐小龙带走了，院里的孩子们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离去。
　　出了村，徐小龙自动将手伸出来，那个公安就将他铐起来。就这样，他们押着徐小龙下了青龙山。
　　到了青龙镇，天色还尚早，那三个公安人员随着祁秘书回到公社院去，为了防止“犯人”跑掉，他们就把徐小龙铐在街上一棵小柳树上，手铐的一头是徐小龙，另一头是那棵柳树，就像拴一个牲口一样。
　　街上有人过来了，他们发现了柳树边铐着的年轻人，人渐渐的多了，都围过来观看。
　　有女人说：“啧啧，好俊的年轻人！”
　　人们很快就从祁秘书和公安那里打听到了真相：“听说是个老师，在村里调戏妇女，引诱人家新媳妇，还把人家新媳妇给强奸了。”
　　也有人说：“这年景，谁知是咋回事？我好像听说有个年轻老师顶撞人家党委书记，不给人家面子，还在会上和人家闹，唉，年轻人不懂事。”
　　徐小龙蹲在地上，庆幸自己从龙山村出来的时候，学生们没看见他戴着手铐被带走。
　　接着，祁秘书带着重要使命到了龙山村，直奔沈全富家。
　　沈全富头都大了，不知该如何应对，头点的像鸡啄米似的忙不迭地让坐端水。
　　祁秘书倒也和气：“找不回你闺女来，那就退了婚吧！新女婿受了严重伤害，除了彩礼，三百块的医疗费也得你家出！你看看，弄成什么事了，我这说媒的也跟着倒霉受连累，书记面前真是不好交待。”
　　沈全富吓得脸色发白，一下子就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我的大秘书，你就是把我杀了，我也出不起三百块。”
　　祁秘书就拿出一张写着黑字的纸来，伸到沈全富眼前道：“书记说了，也不能太难为你，这事全是那教书的闹的，你在这上边按个手印，政府会做出公正判断。”
　　沈全富忙说：“不能怨人家，我那挨刀的闺女不省事……”
　　“唉呀老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真的不知道？”
　　见沈全富茫然，祁秘书说：“迎亲的头天晚上，有人看见你闺女去学校了，她和学校老师睡到半夜才走，这样大事，你真能不知道？你们这是有意埋汰我们赵书记。”
　　“别，别，”沈全富富语无伦次，“别听他们嚼蛆，哪有的事。”
　　“别说了，是不是有的事，政府自有公论。”祁秘书只好改用别的办法，“你在这里按个指印，就算是解除婚约了，赵书记说三百块也就算了，是黑是白，等公家判决吧。”
　　祁秘书随身带着印台印泥，沈全富听说不再要三百块了，就在上面压了个手印，深深地松了一口气。
　　祁秘书一走。沈全富老婆哭起来：“也不知跑哪了，要是真的跟老师跑了倒好。”
　　沈全富骂道：“你想得好，人家会要她？这个不要脸的东西，这次跑到山里，被狼吃掉也就罢了，笼统一肚气，权当没有这个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