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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16/8/8
都市
小说
纯真
作者简介:
徐少林,原名徐绍林,中国作协会员、中国报告文学学会会员,大众日报社记者,1954年1月17日生,山东临清人,80年代曾发表中短篇小说《妗妗》《钥匙》《办法》《酸枣》《秫桔哨》《秋风秋雨》等,近期发表长篇小说《灵爱》(时代文学2013、12)《古渡明月》(西藏文学2016、4)中篇小说《纯真年代》(时代文学2014、7)《秃子和月亮》(前卫文学2016、4)《少年梦》(山东省委宣传部中国梦征文,获奖)《向亲情皈依》(知音2013第24期)《第二种忠诚》(知音2013年26期)等,发表长篇报告文学《中国农村调查》(时代文学2014、5、7并获2014年时代文学奖),出版《中国“三农”报告》(黄河出版社2014、12)。《天下不敢小农业》(中国作家发表)
纯真 (中篇小说)
徐少林
我是雏男,她是胖妮。
我这个雏男十四岁。
她那个胖妮十五岁。
一
不怕你笑话,真得不怕你笑话,如果怕你笑话的话我就不这么说了。怎么说?那时候,1968年的时候,文化大革命正处在轰轰烈烈的时候,那年的12月25日我进工厂了,进工厂当了一名学员,一名国营企业的学员。
这个有啥好让你笑话的?只有14岁呀我,我是1954年1月17日生人,到1968年12月正好是14周岁。14周岁怎么了?还是个小孩子呢,那个部位还是一毛不拔呢。是不是不怕你笑话?人家古渡中药厂里的老师傅们就说我:“这还是个没长毛的小二毛蛋子呢。”
把这话说到我脸上的那个师傅,就是那个解放前是这家工厂的工人头儿,厂子公私合营成为国营后,虽然啥官都不是可啥事都好管的李师傅,他个头不高,墩子鼓儿,慢长脸,鼓鼓的腮帮,鼓鼓的腮帮刮的青须须的,穿着带背带的藏蓝色的工作服,那是冬天,他把那厚厚的黑棉袄塞进那藏蓝色的带背带的工作服里,穿一双白色的粗布袜子,楞明显的把脚装进一双农村做的那种大铲鞋里。
李师傅怎么就能说到我的脸上呢?这一说,话就有点长。
和我一起进厂的一共有20个学徒工,当时叫学员,这20个学员其中12个男的8个女的。现在能想起名儿来的有:男的有陈丙堂、卢英豪、吴宝书、胡宝垒、常继增、宋洪涛、后来自杀了的小范、69年当兵走的小孟,其他的想不起来了。女的呢,有,郑书平、睢代平、刘桂兰、李俊英、说东北普通话的和我要搞对相而又和其他人搞对相好像爱和任何一个男孩子搞对相的胖姑娘李明,其他的想不起来了。
这20个学员除了我之外人家都是城里的,家就在城里住,不需要厂里安排宿舍,只有我是从农村来的,家在农村,需要厂里安排宿舍。安排宿舍往哪儿安呢?厂里没有专门的宿舍,只有两三个人在厂里住,一个是当时被打成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原厂长杨振河,他住在仅有的那排红砖瓦房的办公室西头的那一间原来是他的办公室里;一个是田保管住在杨隔壁的办公室里,再就是李师傅,他住在包装车间也就是厂子最西边靠着西墙也就是老城墙的那间挂在车间房头上的一间屋里。
我呢,一开始被安排住进那个走资派杨振河的房里,送我来的爸爸不同意让我和一个走资派住在一个房里,就找厂里的领导一个说话不是本地人也弄不清是哪儿口音的姓邵的一个人,他当时是厂革委会主任,好像是,人们有喊他主任的,也有喊他邵会计的,反正那个时候他当家,爸爸跟他商量了半天,我听那邵主任说:“也是的,让一个孩子跟一个走资派住在一起是不好,这不等于把革命的小羊去喂反革命的狼吗?这样吧,让少林同志跟革命的无产队级工人阶级住到一起吧,在工人阶级的关照下一定能接好革命的班。”就这样我就和李师傅住到了一起。爸爸把我安排好给李师傅说了些好话,把我托付给了李师傅后就走了,他要在天黑之前骑着他那大钻石自行车回到离古渡城里60多华里的金郝庄公社去,他是金郝庄公社的财政助理,妈妈在金郝庄完小里当代课老师,奶奶和我的3个弟弟都跟着住在金郝庄村上。
爸爸走了之后,李师傅就带着我去洗澡,对我说:“小家伙,走,洗个澡去,在乡下来的,长这么大没洗过澡吧,臭气拉轰的,走,跟我洗个澡去,不然我不让你和我一起住。”
又是一个不怕你笑话,我真得让李师傅说准了,除了在刁金河和湾里下过河下过湾之外我真得没进过澡塘洗过澡,你知道吗?第一次洗澡那可是个不好意思的事呀,李师傅把我领进了锅炉房的一个小澡塘,那个小澡塘里外两间,外间放了一张木板床,来洗澡的人就在这木板床上脱衣服,李师傅让我脱衣服我老是赖着不愿脱,李师傅说:“害羞呀?小小子,不就一个小鸡鸡吗?谁没有?来这儿洗澡的都有,都是男的,害啥子羞呀?脱了。”我就脱了,这个时候李师傅就说出了上面的话“这小二毛蛋子还没长毛呢。”
进了里间,那个小澡塘前后两个小池子,外面的这个大,里面的那个小,冒着热气,那热气就像浓雾一样,进到里面啥都看不清楚。李师傅让我下外面的池子,他说外面的池子里的水不太热,下里面的池子水太热弄不好能把你的小鸡烫掉了。
我下外面的池子,先用手试了试,挺烫的,于是在池子边上蹲着不敢下,李师傅就鼓励我:“别怕,先用手往身上沾点水,适应一会儿,再把脚伸下水,慢慢的就下来了。”我按照李师傅的吩咐一步一步地来,最后终于下到池子里了。
李师傅在里面那个池子里,那里面的池子很烫很烫哟。在池子里泡了一会儿,李师傅把我弄到外间,让我趴在木板床上,他给我搓澡,你可想而知,我一个从来没到澡塘洗过澡的人身上得有多少泥吧,李师傅搓下来一层泥布剂,一时间我像一头退过毛的猪。
李师傅住的那间房多说也就15个平方,长条儿,宽下里能横一张床,李师傅的床就横在南山墙处,西面是一个大窗户,窗户下放着一张三抽桌,北面是门,门上挂着厚厚的脏的看不清什么色的棉帘子,我的一张单人床就放在进门后的东山墙上。
回到屋里,李师傅把我安顿好,说了声:“我上班去了”就离开了,李师傅上的是中班,中班是从下午4点上到晚上12点,这屋里,这个靠厂子西边的靠着老城墙的面对着苇子坑的小屋就剩了我自己,害怕一下子就袭击了我,那种害怕是从来没有过的,在农村我也曾在夜色中害怕过,比如,走在黑暗的路上老听着后面有人跟着的脚步声,比如,站在村头的宅子上往茫茫的农田里看会看到跳跃着闪光的鬼火,比如,听人讲了鬼的故事等,都 会让我害怕,可那种害怕远不如在中药厂的这种害怕。
屋里的屋顶上亮着一个40度的灯,往窗户外看是一片漆黑,我听到那苇子坑在风的吹佛下发出的“唦唦”声,听着听着就好像是小孩子的哭声,再听就成了鬼的叫声,我的头发根都在发直。我仿佛看到在窗户外面有一个鬼影在游走,没有头,两只胳膊长到膝盖以下,他老是在窗户那儿来回的走动。我仿佛看到那古老的城墙上闪动着鬼火,我真的害怕极了。就在我害怕的浑身发抖时我发现了那三抽桌上放着一把拨拉琴,那种两根弦的排列着一排12345671音符的拨拉琴,当然我不知道那种琴叫什么琴。我会吹笛子,会拉二胡,都是自学的,在金郝庄完小里跟那个会吹笛拉二胡的白妮儿学的,所谓学,只是他告诉我怎么吹,怎么拉,自己就自己练去了。几块钱一支的笛子和十几块钱一把的二胡是卖不起的,咋办?自己做,咋做?笛子吧,就找了一节竹子把里面的襄儿掏干净,两头用木塞儿塞住,用钻打上几个眼儿。二胡呢?就找了一节粗些的竹子锯下一段来,用一块羊皮蒙在一端,蒙得紧紧的用绳子缠着系紧,找一直的杆儿按上,弦儿是给白妮儿要的两根弦线,拉弦的弓子是用细竹杆弯的,用马尾巴做的弦-----描写起来还是真有点难。反正吧,我会吹笛和拉二胡。因为会吹笛和拉二胡,所以就懂那么一点乐谱,知道1234567就是到来米发,会吹会拉的歌就背过了乐谱。这会拨拉这不知道叫啥琴的琴就按乐谱就是了,用啥拨拉呢?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合适的东西,一转眼看见门后里立着一把竹扫帚,顺手折了一根扫帚觅儿就拨拉起来了,我清楚的记着,拨拉的第一个曲子是《东方红》5562,1162,这曲儿简单所以就拨拉她,至于革命不革命拥护不拥护毛主席当时真得没怎么想。我拨拉着琴,疯狂地拨拉着琴,不是被曲儿激动的而是用此办法驱赶恐惧。
就在我疯狂地拨拉着琴的时候,天女下凡了,是的,天女下凡了。
二
天女下凡了。真得,我当时的错觉就是天女下凡了,我看过《西游记》、听说书的说过天上的神仙,知道天上有玉皇大帝,玉皇大帝身边有七仙女。那个年代是文化沙漠时期,我们这些小屁孩子脑子里没多少事儿,不跟现代信息时代,小屁孩子没有不知道的。那真是一种幻觉似的,真得,就看着那脏得分不清色的棉帘子徐徐地掀开,那样的徐徐地像拉幕,不,不是拉幕布,那样徐徐地像掀盖头,对,像农村娶媳妇,新媳妇进了洞房那新女婿给她轻轻地揭不是掀盖头。盖头一揭开,那仙女儿般的小媳妇的脸就露出来了。是的,就是这样的,那脏得分不清色的棉帘子被轻轻地揭起来一个缝儿,就从那个缝儿里露出来一个仙女的半个脸,那半个脸在那暗光里显得非常的模糊,那是一种美的模糊,什么叫美的模糊呢?就是看不清还想看瞪着眼睛还是看不清那种视觉上的模糊才是美的模糊。那半张脸美的模糊了那么一会儿就变的清楚起来,这一清楚便让我吓得浑身有点发抖。突然间我想起来奶奶给我常常讲起的妖精,不是不可能呀,是不是苇子坑里有狐狸?那黄毛的大尾巴的狐狸,在那苇子坑里的夜色里那一双闪烁篮光的眼睛,那狐狸摇身一变就成了那小媳妇小闺女也就是那妖精,是不是这妖精听到了我的琴声,被我那悠扬的琴声所吸引?奶奶讲这妖精的故事时是那么认真的,奶奶不仅讲狐狸能变妖精,还讲墙上贴的美女画也能变,说那美女画儿能从墙上下来。听着奶奶讲的故事,我常盼望着那妖精的出现,常盼望那墙上的美女能下来。小小子吗,思春是不是?可当这个妖精或美女真得出现时又吓得不得了。
那半张明了起来的脸在那脏的分不清色的棉帘子后面停了一会儿就露出了全部,那个全部的脸是像月亮一样圆的脸,是像月亮一样白的脸,是像月亮一样饱满的脸,中国人的脸,朝鲜人的脸,亚洲人的脸,就是那种平平的脸。你会问,你咋看那么仔细呢?当然了,为啥?因为我的惊吓,因为我的目瞪口呆,当然也因为我的记忆犹新。我看得特别清,特别细,就连她那眼睛是不是双眼皮都看出来了,不是,不是双眼皮,是单眼皮,不过却很亮,闪烁着像狐狸一样的篮光,不,不是篮光,只是那种感觉。
她露出一个脸后就问了一句:“李师傅在吗?”
这声音怎么那么熟呢?好像在哪儿听到过。是的,是在革命现代京剧样板戏《红灯记》里听到过,那是当时天天都在演的戏,除了看、听这《红灯记》以外几乎看不到听不到别的戏。李师傅,李玉河,每一个中国人心目中的英雄。她的声音咋就那么像京剧的道白?她是说的东北的那种普通话,又甜又脆。好听极了,我这个说惯了古渡方言听惯了古渡方言的人听到这种又甜又脆的东北普通话就像听到了悦耳的歌,那一声“李师傅在吗”的音符在那间小屋里显得特别的好听,有了这声悦耳的声音,我才从魔幻的那个狐狸变妖精里醒悟过来。醒悟过来的我就看到她已从那脏的分不清色的棉帘子后面走出来,亭亭玉立地站在我的面前,头上戴了一顶白帽头像医生戴的那种白帽,白帽的沿处飘着刘海,她像李师傅一样穿了藏篮色的背带裤,背带裤的胸前印着古渡中药厂几个字儿,她的一件粉红的毛衣装在背带裤里,脖胫上系了一条雪白的毛线围巾。她亭亭玉立地站在我的对面,像模特一样展示着她的美,我觉着她全身都是那让小小子性感的肉,肉都都的但并非不苗条。这个胖闺女,这个胖闺女,怎么说呢?14岁的我是不是情窦初开的年龄? 我不懂,是不是?14岁应该说是个少年,少年情窦初开吗?不管是不是情窦初开却有一点是非常清楚的,哪一点?思春。啥?思春?是的,梦中常会梦到和小闺女在一起甚至那个,是不是思春?我不懂,真的不懂。看到女的尤其是小闺女就看着好看,就是一个老母猪也觉着是双眼皮儿,是不是思春?你说说,我在乡里,在农村哪当面见过这么白的闺女?怎么见过这么胖的闺女?怎么见过穿的如此漂亮的闺女?不管怎么说吧,她就是这样走进了我的视野,她就是这样走进我的思想,她就这样走进了我的感情世界。
她没等我回答,径直走到三抽桌的那个拨拉琴前,把我往旁边拱了一下,自已就拨拉起来,她拨拉的太熟了,她拨拉的音声太好听了,她拨拉起一曲《在北京的金山上》。
三
我为什么14岁就进厂当工人了?为什么不上学而上班了?说起来有三个原因;一是文革的事,66年一来文革学校就停课闹革命了,俺所在的金郝庄完小,把老师都批斗了,挂上牌子,戴上高帽子,学生斗老师,有些捣蛋的学生就打老师,我们班就有一个叫老狗的学生往老师嘴里抹屎,教室的窗户都给砸了,冬天取暖把桌椅都烧了,学校不能上学了干啥去呢?说起上学,我真是少的可怜,说来你都不会相信,没上过学咋就后来当了记者和作家呢?没上过学咋就会在这儿写小说呢?要不说稀罕吗。我真得上学很少,一年级二年级是跟着爸爸妈妈在代湾念的,3年级是在姥姥家大十二里念的,四年级中期1966年邢台大地震时才来金郝庄完小,来到就兴起文革,虽然到1968年进厂当工人时已是6年级,可实际上就是上了4年级学。你说是不是文盲?起码也得算半个文盲吧。本来这部书的名字想叫《从文盲到文人》,可老觉着太直白,这才叫了这个名字。二是因为家里穷,我兄弟4个,爸爸在公社里当时叫区里当财政助理,一个月的工资是23级36元,妈妈本来是有正式工作的,她是1958年参加工作的,那时候爸爸在代湾区的粮管所当会计,妈妈在代湾邮电所里当话务员,可后来被下放了,1958年参加工作的一律下放,妈妈就失去了工作,失去工作后的妈妈就到代湾粮所里干临时工,当过过磅员,缝过麻袋,爸爸调到金郝庄区后她就跟着到金郝庄区的野村寨村小学当了一名代课老师,月工资20元钱,我兄弟4个加上奶奶共7口人,一个月的收入就这56元钱。我们家属于那种乡下的非农业人口,叫作吃节余的非农业人口。可以这么说吃饭就困难,吃了上顿没下顿的,虽然比当时的农民要好一些,但也好不那里去。我是老大,基本上没记得穿过自己的新衣服,我穿的大都是爸爸妈妈的衣服改做的,我穿了让二弟穿,二弟穿了再让三弟穿。家里穷所以一有招工的机会爸妈就让我上班了。14岁不够招工的年龄呀,咳,啥年龄不年龄的,那时候我们都没有户口本,所有的户口都在区民政助理那儿的一个集体户口册上,民政助理给你开多大就是多大,爸爸是财政助理和民政助理在一个屋里办公,爸爸给那姓杨的大伯一说就办了,所以,我的真实年龄是14岁而参加工作的年龄就是18岁。这不我就早退了3年的休。
那时候招工都是有名额的,名额下达到各区和街道,那年金郝庄区下了三个指标,一个给了区革委会主任,一个给了造反派的头头,我这一个指标是戴帽下来的,也就是县劳动局直接给的指标,怎么这么牛屁?这得说我爸爸厉害。我爸爸是个朋友人,爱交朋友,为朋友舍得了。他当财政助理,经常来往于县财政局和区之间,在县财政局交了好多朋友,通过朋友交朋友又交了不少县里的朋友,那时候就一个县革委会,什么劳动局、物资局、商业局、城建局、人事局等,爸爸几乎哪儿都有朋友,劳动局这个朋友是劳动局的一个副局长叫张庆山,爸爸为跟他交朋友没少送了小礼,就是妈妈刚给他做的新布鞋他都送给他,只要进城爸爸就到人家家里去,每次去都不会空手,求人不容易呀。那时候招工只招非农业人口,我们虽然是非农业人口可是是那种在乡下的比不了人家城里的,张庆山大爷给我一个指标那可是很有面子的。有了张大爷给的这个指标我才结束了我的孩童时代,我才走向了社会,我才提前成了工人,我才提前成了大人,我才提前挣上了钱,我才提前结束了穿父母剩衣服的生活。本来,我这个招工指标是上印刷厂的,因为一中炮轰派的头头们高中毕业分配占了指标,我才又被分到中药厂的。
四
不好理解,真得不好理解。这个胖闺女咋问了句“李师傅在吗?”之后就不再问了呢,我原有害怕在看清了她不是狐狸变的也不是从墙上的美人画下来的是一个真真切切的人之后就不再害怕了,就无比的欣慰,就无比的幸福,一个真实的女孩子来到我的身旁,对一个小小子来说,对一个正在害怕的小小子来说是多么的欣慰和幸福?我站在她的身边,嗅到了她身上的气息,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嗅到了她身上的浪味,不,不是浪味,是一种说不出来的让我心旗摇摆的味,说不清道不白的味,是小小子对小闺女固有的味,一种男女,一种少男少女之间才能嗅的味。我壮起极大的胆子,但还是有些颤抖地说:“李师傅上班去了。”她像是没听到,继续拨拉着琴,一曲《在北京的金山上》拨拉完,又拨拉起一曲《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节奏非常强,她一边拨拉一边唱起来:“天大地大不如党的恩情大,爹亲娘亲不如毛主席亲-----”唱着的中间冲我吼一声:“你也跟着唱吗。”于是,我抱着一种服从命令听指挥的感觉,不由自主地跟着唱,当然我的声音是较小的,是颤抖的,是断断续续的。她不高兴了,干脆停下唱词对我说:“你咋这么胆小呢?唱吗,大声唱吗。真是农民。”当我听到这样的话,我的脸红了,我的心难受了,这是怎么说话呢?农民?谁是农民?是农民又怎么了?她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她一副自我感觉良好的样子,她一副别人不如她的自我欣偿。我那一会儿就觉着自己在她面前矮了一块,就觉着自尊心亏了一块。我站在原地默默不语。
“哒哒哒哒------”外面,在那老城墙的外面,那个外面好远的地方传来鞭炮声,都快半夜了谁家放炮呢?
听到鞭炮声她不再拨拉琴了,她跑到门口揭开那个脏的分不清色的棉帘子听了一会儿问我:“你知道这是什么响吗?”我说:“鞭炮”。她放下那脏的分不清色的棉帘子对我说:“傻帽,哪是鞭炮,是枪,是打枪呢。临西的老保也就是古渡的老保跑到临西去占领了临西火柴厂,在火柴厂的岗楼上架上机枪往这边打枪呢。古渡临西隔着一条漳卫河,河西边是河北省的临西县,河东边是咱山东省的古渡市,一河之隔,这边的炮轰派也就是造反派把老保派也就是保皇派赶到临西去了,临西是老保当家,古渡是炮轰的当家。咱这边就在大桥的桥头小楼上架了机枪和那边对着打,你听,是不是两边在对打?咱厂里的老保都跟着药材公司的原经理刘俊贵跑到临西去了,说不定哪天打回来呢。”
刚才随着她的出现我一时退下去的恐惧又袭击了我,又一股恐惧冲到我的身上,好害怕呀,怎么还打仗呢?胆小可能是天生的,14岁的小孩子胆还没长全呢。她表现的非常镇静,站在那儿只是侧耳细听而不言语。过了一阵枪声停了,她又回到琴那儿拨拉起琴来。这次她拨拉的是一首《大海航行靠舵手》。我看着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她是在这个院里住呢还是上班呢?如果说住的话,不可能呀?厂里没宿舍呀?如果是上班的话,我们都是一批来的学员,我没上班她怎么上班了呢?
从她进了这个屋到这一会儿也有一会儿了,我渐渐地也从惊讶不解到平静适应了,由起初的不好意思跟她说话开始愿意和她说话了,特别是觉着她的到来给我了安慰,她要是马上走我还怕她走,她是来跟我做伴的吧?突然间我特别想跟她说话虽然有些害羞,壮了壮胆我对她说:“李师傅上班去了。”她听到后一边拨拉着琴一边回答我:“他不上班我还不来呢。”啥意思?噢,这意思是说她是趁着李师傅上班去的空而来的,这其中奥妙就有点那个了
五
真得让人羡慕。她的情况真得让我羡慕。
她是在上班,在水丸车间上班,她怎么能上班呢?新进厂的学员都还没分车间呢,人家都没上班她怎么能上班呢?噢,她原是中药厂的家属工,啥叫家属工?就是中药厂的家属,她爸她妈或者她爷爷她奶奶之类是这个厂的干部职工,可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都不是中药厂的干部职工,既然不是她怎么成了家属工了呢?她给我瞒了半天才说明其中的原因。开始她不说,只是故意的在那儿说:“这个你就别管了,反正我是家属工”。后来她才给我套近乎地说“这事我只对你讲,你可不能跟别人说。”你爱讲不讲,我又没让你来也没让你讲,我心里说着这样的话顺便点了下头。
她爸爸叫李大方,是古渡市商业局革委会副主任兼食品公司革委会主任,中药厂是市药材公司的附属厂,中药厂归药材公司管,药材公司归商业局管,商业局革委会副主任当然就是中药厂的顶头上司,所以李明的这个家属工身份就是当然的了,不只是当然的而且还是特殊的。她原来就在厂里上班,趁着这次招工的机会就正式进了厂当了学徒工,这晚上她正在水丸车间上中班,趁着外面一枪响工人们就躲藏的空儿来到了我这儿。
她问我:“你知道你分到哪个车间了吗?”
我楞楞地看着她摇着头。
她又问我:“你愿意上哪个车间呢?”
我仍然楞楞地看着她摇着头。
她说:“你叫我声姐姐我就告诉你。”
我的脸红了。
这就是情窦初开吗?这就是少男少女的情窦初开吗?不懂,真得不懂。
她多大呢?她难道比我大吗?肯定的。看上去她确实比我大,她长得不像个小姑娘了,像个十七大八的大姑娘,看她的胸部高高的隆起,那两个大奶子颤动着,看她的臀部肥肥的那么宽的两个胯,看她的个子得有一米七,哪像个小闺女?
我没有喊她姐姐,她也没有再要求我喊。
“喊个大姐,我告诉你,我来这儿就是想告诉你这个消息的。”
我又想知道我被分到了哪个车间,又不好意思开口喊姐,羞达达地站在那儿像根电线杆儿。她居然靠到我跟前来,和我齐起肩膀比高低,“看看,咱俩一般高。”
我急忙躲闪开,躲到床沿处。
她顺势就推了我一把,推了我一个仰面朝天倒到床上。你猜咋着?她居然扑上来压在了我的身上。那是一团肥肉呀,她一身的肥肉压在我身上,怪不怪?一个女人一个和我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压在我身上,我却没有那种感觉。不,不对,那是突然间把那种感觉迟钝了。当这种迟钝一过,我就感觉到了,那种感觉呀,美妙极了,如果进行比喻的话怎么比喻呢?像儿时吸吮妈妈的奶子?有,有那种感觉,只不过其中少了些许安静。像那两只小狗在一起戏闹?是的。如果说是一对“吊帮子”的狗呢?公狗趴在母狗的后面。不怎么像。可有那么些极其相近的地方。像一对玩耍的小猫咪?对。
她压着我,让我喊一声“姐”。我就问:“你多大了?”她回答:“十五了,比你大一岁呢。”我就说:“我都十八了呢。”她说:“那是你的档案年龄,我的档案年龄还十九了呢。”我问她:“你咋知道我十四?”她回答:“我是谁?是你姐,因为我在意了你所以就特别爱打听你的事。”
是的,我们进厂的那批学员,也就是学徒工,大部分是改了年龄进厂的,国家招工的年龄是十八岁,不够年龄是不行的,所以只有想办法改。我是我那当财政助理的爸爸让那和他一屋办公的民政助理改的,别人呢?鸡不尿尿各有一便。咱能改,人家李明不能改吗?人家李明的爹是商业局的副主任,啥事办不了呀。
趁着说话,我顺势一翻身就把她压在了下面。这下不好了。怎么不好了?一是我有那种不要脸的感觉了,那种感觉了不得呀,太让你难受了,不,不是难受,是甜。不,不是甜。是酸。不,不是酸。是啥呢?就别让我形容了,你如果是小男孩子的话就不用我解释了。二是我那个部位那个了。哪个了?那个了。就那个了。不用再说了。就那个了。这可是一个十四的小男孩子第一次在几乎实战的情况下的那个呀。平时也那个的,可那都是虚幻的呀。三是她,她怎么了?她恼了。她怎么恼的?她一挺身子把我挺下来就骂上了。骂的啥?骂的是:
“流氓。下三。不要脸。”
然后,她跑了。
捂着脸跑了。
她跑了。
六
我被分到了水丸车间。
和李明一起分到了水丸车间。
是李明从中做得手脚吗?
一会儿跟你说。等我调查清楚了再跟你说。
水丸车间是干啥的?打水丸的呀。打什么水丸?药丸,用水打的药丸。用蜜做的叫蜜丸。用水打的叫水丸。懂了吧?不懂。我问你,吃过健脑补肾丸吗?没有。那是中老人常用的药当然小孩子是很少吃的呀。我再问你,吃过小儿消积丸吗?小孩吃着了,撑着了,就吃那种消积丸,积食了呢,一消积就好了。吃过调经至宝丹吗?是一种妇科药,月经不调妇女吃的。吃过?男女都能吃?吃过就应该知道什么叫水丸了,那就是水丸。健脑补肾丸像黄豆粒儿那样的,红的,朱砂红,那外面挂的就是一层朱砂。小儿消积丸,米粒儿那么大,黄的,就像小米那样黄。那种妇科的调经至宝丹呢?黑色的,和黑豆粒那样子。
水丸车间的位置在我和李师傅住的那间挂在车间大屋头上的小屋的东北方向,是对面的那排房子的东头的那几间房,那排房子是宽度好大的房,南北下里宽近20米,高房脊,大门窗,东边的几间是水丸车间,西边的几间是粉碎车间,房子的后面也就是北面就是苇子坑,好大的苇子坑,好恐怖的苇子坑,好神秘的苇子坑,很能发生我们这群对相迷故事的苇子坑。
是李师傅领着我到车间报的到。
李师傅真是个好老头儿,前天晚上他就对我进行革命教育,说,孩子不管你多大年龄,只要上班了就是大人了,只要上班了就是走入社会了,自已就要为自己负责了,你爸你妈离你远管不了你,你自己要争气,不能活到别人眼皮底下去。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知道吗?尤其是男人,要有尊严,要有骨气,不能让别人看不起。我得说你两句,小小的年龄不要搞对象,等长大了,对象有的是,四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有的是。要是这么小就搞对象哪还干活不?还进步不?他指了下那块洗不掉的尿印儿说,这事很正常,哪个小小子不思春?到时候了,不过,你自己要清楚,不胡思乱想不可能,可千万不能没了控制,做出不该做的事来,好多小孩子就弄出了事,这个年龄正是不知深浅的时候,正是一蒙头就上的时候。孩子听师傅的话,我相信你是个好孩子。
我和李明的事难道李师傅知道?难道我和李明压摞摞李师傅知道?做贼心虚,我脸红了,害羞,怕的不得了。我想对李师傅解释,那事不怨我,是李明来找你,你不在,她先压得我,不是我先压得她。可话到嘴边却没说出来,因为,我临时发现,李师傅根本不知道李明来的事。
来到水丸车间,李师傅把我交给了那位叫杨凤娥的师傅,他对杨师傅介绍:“这个小伙子叫林青,跟我住一个屋,挺好的,聪明灵利,我挺喜欢这孩子的,澡,我给他洗了,衣服给他换了,看,穿上这工作服多是那么回事。这孩子是农村来的,有点腼腆,好脸红,你多操操心。”
杨凤娥师傅是个50岁左右的阿姨,她长得特别秀气,瓜仔脸儿,柳叶眉,樱桃小口,戴着白帽头儿,碎发飘在额前。第一眼看见,我就觉着她亲。她把我拉到跟前,上下好一番打量,像是为她闺女相女婿。相了半天说:“哎呀,真是缘份,我咋觉着跟俺儿样的呢?我这一辈子没生个儿,这不是上帝给俺送了一个来呀。这水丸车间从没有过男爷们,这下好了,这水丸也从来没有男爷们打过,这下好了,这健脑补肾丸从来也没让男爷们做过,这下好了。愿意跟俺学不?”
我低着腼腆的头,点了点头。
“抬起头来,让俺看看这眉眼。哎哟哟,真好看哟。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圆圆的脸儿跟苹果一样的红嫩,活活的一个唐佰虎呢。多大了?”
“十八岁。”
“骗谁呢?说实际年龄。别说那进厂年龄。进厂年龄都是假的。”
我咬着嘴唇不开嘴。
“十四了。”李师傅插上话说“还没长毛呢。”
“死老头子,不正经。”杨师傅推一把李师傅“你长毛了没?”
“长不长你还不知道?”
“滚,没个正经样。”杨师傅操起身边的一把扫帚就打李师傅,李师傅抱着头就跑了。
八
我们那批进厂的20个学员在那一天都分到了车间,据我了解,那个高中生,也就是那个他爹在县革委会办公室当秘书的小常和那个也是高中生他爹也在县革委会当秘书的小陈另加上和我差不多大的外号叫胡大砍的小胡分到了粉碎车间;那个他爹在药材公司当会计他也和李明一样在厂里当家属工的和我差不多大的小卢分到维修车间屁股上挎上了工具皮袋子当了维修工;那个厥着屁股一拐一拐走路也是个小屁孩子的小宋,那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大姐小刘和那个据说和小刘定有亲加亲对象关系的小吴,还有郑书平、李俊英、等等,五六个分到了包装车间。那个大手大脚的小鸡巴范呢?他分到了切药车间。还有一个分的最好的那就是分到会计室的不知后门有多硬的那个孙启。
和我一起分到水丸车间的除了李明之外还有一个叫孙代平的女孩,实际上人家不是姓孙,不是姓孙为啥喊她小孙呢?那姓的姓音是孙而字不是孙,那个字大部分人不认识,不会写,所以就管她叫小孙了。哪个字?睢。这个字,认识吗?
如果拿李明进行对比的话,小孙和她正好有点相反,李明胖,胖乎乎的,浑身显摆着肉,而小孙就瘦,瘦得很苗条,那种露着少女的苗条;李明高,个头高,高的像个傻小子样,而小孙就矮,相比较而言,也不是那种矮的拿不出门去,你李明一米七,人家小孙也就是一米六不大到的样子,一米六不大到也就是一米五多,在女孩子里不算太矮,应该说恰到好处;李明白,白的像白南瓜似的,像擦了一层白面粉,而小孙却是黑灿灿的,叫做黑里脆,那黑得特有姿色,不是黑种人那种黑而是我们黄种人的那种黑;李明是一双单眼皮的小眼睛,虽然很有精神,但总觉着小了那么一点点,而小孙是一双双眼皮的大眼睛,和我这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有那么一比,特好看,是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
如果说搞对象的话,我更愿意和小孙搞,而不大愿意和李明搞。可李明已捷足先登了,是真是假反正已经有过一次那种压摞摞了。
有了徒弟,杨凤娥师傅特别高兴,她一会端详李明,一会审视孙代平,一会儿盯着我看个没够,看了个够之后,她对我们说:“来,我跟你们讲讲咱们这水丸的故事。”
咱们水丸车间主要生产三种水丸,这三种水丸也是咱古渡中药厂的当家产品,一个叫健脑补肾丸,一个叫调经至保丹,一个叫小儿消积丸。先讲这个健脑补肾丸的故事,那是很多年很多年以前了,你们知道有个晋冀鲁豫边区吗?那是徐向前领导的队伍,徐向前知道吗?十大元帅之一,他当年身体非常弱,弱得弱不经风,行军必须担架担着,瘦得一把骨头,这么大的一个官,这么大的一个将领,需要一个好身体呀。于是,晋冀鲁豫解放区政府就贴出告示,在民间寻求医治良方。我家爷爷是个爱国抗日志士,看到这个告示就揭了榜,他一揭榜就让解放军战士请进了司令部,见到了徐向前,他给徐向前将军诊了脉,就开了一个药方,按那药方徐将吃了十付中药,身体具然慢慢好起来了。为了巩固其效果,我家爷爷就给他制作了这健脑补肾丸,从此,徐向前将军长期服用,身体便一天一天好起来。当时解放军里好多将领和军官战士身体虚弱,营养不足。于是,晋冀鲁豫军区就把我们家的家庭制药厂收归了军区,成立了晋冀鲁豫军区制药厂,主要生产健脑补肾丸。我们晋冀鲁豫边区1945年就解放了,解放后咱这家制药厂就归了地方政府,再后来就进了公私合营改造,就成立了现在的古渡中药厂。刚才那个李师傅就是这个厂的原老了,他原是我爷爷的徒弟,这不现在工人领导了,他就成了咱们的领导,不过他不把自己当成领导,还是工人的样儿,和我没大没小的,人家让他当革委会主任,他只顶了个名儿,其实该干啥还是干啥。
这情况我向李师傅学舌,晚上,他坐在灯下读毛主席著作,戴着花镜很认真的样子,听我学说,他放下书,先是微笑,后就摇了摇头,然后打开话匣子。
唉,这个杨凤娥呀,你给孩子们讲这个干什么?这个杨凤娥呀,你给孩子们提我干什么?过去了就让他过去吧。原来这厂是你们家的,你老是耿耿于怀,现在归公了,是国家的了,不能再提过去了,再提过去就是复辟呀,忘记了造反派给你戴高帽子挂牌子游街挨斗了?斗你的时候是多么的疼人呀?他们把你的头发都揪光了,鲜血顺着头皮往下流。孩子,听师傅说,千万别跟你杨老师一般见识,千万不要当造反派造你杨老师的反,她是无故的,她是值得同情的,这工厂要不是我当着这革委会主任,人家早把她整死了。我是血杆的工人,谁敢怎么着我,我当革委会主任名正言顺。那个杨振河,就是那个开始让你和他住一屋的那个走资派,要不是我保护着点,早被造反派给揍死了。杨凤娥也是的。既然说起来了,孩子,我就告诉你,你知道杨凤娥是咋回事吗?她原是一个大地主家的千斤,少女时因为月经不调,久治不愈,最后到了皮包骨头奄奄一息的程度,与是大地主就像徐向前将国贴出告示一样贴出了告示,告示称谁要能治好爱女的病爱女就嫁给谁为妻,也就是杨凤娥所说的那个爷爷揭了榜,给她诊断过之后,开出了调经至宝丹的药方,这药方就治好了她的病。治好了病的她就践行承诺,可我师傅帐下没有儿子,老爷爷总不能娶吧,于是,就想成全于我,我是老爷子的徒弟,可是,这又不成体统,咋不成体统呢?我不是儿子不能算作继承人。我当时那可是愿意呀,对老爷子垦求,老爷子说,你再垦求也不行,咱不能做对不住人的事。老爷家姓李,叫李少武,我本不姓李,而是姓张,为了继承老爷子的事业就改姓认了老爷子干爹,本认为认了干爹改了姓,这杨凤娥就能娶了,可老爷子还是不依,他老人家认杨凤娥做了干女儿,于是我就和杨凤娥成了干哥妹。老爷子去世时就把家业交给了我们,本来,我是要娶她的,可,她却相中了一个药剂师,那药剂师不知咋着在配一种药时中了毒不治身亡。她结婚后我就又娶了个老家农村的一个婆娘。是的。我跟杨凤娥闹着玩,开玩笑,是有点不伦不类。可那是为了一开玩笑那些痛苦就被冲淡了。这叫含泪的笑。你知道吗?我多么想和你这杨老师一起生活呀。可是,这是完全不可能的。我家有儿女,家有妻子,怎么再做这不道德的事呢?
有了李师傅的这些话,我就越加地注意起李师傅和杨师傅的事了。你别说,还真得注意到了。注意到啥了呢?注意到这两个老人也是一对对象迷。
有啥表现?
我先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发生在我到水丸车间上班后的第二天,也就是杨师傅给我们讲了那些事之后的第二天,那天上的是中班,下午四点到晚上十二点。大概是晚上八点多钟的样子,天完全黑了,冬天吗,天黑的晚一些。天黑了之后,车间里的灯就全亮了,车间里越亮车间外的天就显得越黑。车间的北窗外就是苇子坑,车间的灯光下那北面的窗显得特别黑,那窗玻璃黑得像面镜子,镜子里映出我的身影,我正对着这面镜子观赏自己就发现那黑镜子里闪过一点亮光,我好奇地去寻找这一点亮的来路,就把脸贴在窗玻璃上。那亮光原来是从苇子坑的深处透过来的,冬天的苇子虽然茂密可因为没有茂密的苇叶就由夏天不透的墙变成了透风的墙,这透风的墙才能透出那光。这只是个偶然,那光亮了几下后再也不亮了,虽然我在那窗玻璃上贴了好长时间的脸。刚把脸移开,转脸注意车间里,偶然发现没了杨师傅,杨师傅啥时候出去了呢?正当我胡思乱想时,杨师傅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个手电筒,我一下子明白了,那苇子坑里的这光就是这手电筒的光。可这手电筒是李师傅的,这一点我确信无疑,因为,我曾把这手电筒借给过李明。杨师傅拿着手电筒到苇子坑里干啥去了呢?她又是怎么拿到了李师傅的手电筒呢?正在想着,李师傅进来了,他伸手从杨师傅手里接过手电筒说:“我到别的车间转转。”然后为了让我和李明小孙听得到李师傅故意抬高了嗓门“下班时我再把手电筒送回来。”
快到下班的时候了,李师傅果然来了,等到下班,李师傅打着手电筒送杨师傅回家。我下班后回到李师傅和我的宿舍,等我睡醒一觉时还不见李师傅回来。心里便说:
“还说俺呢?不让俺谈对象,你可谈?”
九
孙代平哭了。
她出去打了一趟水,回来后就哭了。
那也是个中班,杨师傅喝茶,一倒壶里没水了,小孙这个机灵鬼便很有眼色地操起那竹子皮的暖水瓶去茶水炉打水,茶水炉在厂东门口那儿,由那个看门的王老头负责烧水。
王老头当门岗兼烧茶炉,小矮老头儿喂了5条狗,两条是那种古渡特产狮子狗,个头不大,浑身是长长的毛,脸上的长毛都把眼睛盖起来。两条是那种当地的笨狗,也叫板凳子狗,毛短,腿长,喂得好能长成肉食狗。一条是那种细狗,用来打猎追兔子用的,又高又细又长。不管什么狗,王老头一律实行散养。于是就常常发生狗攻击人的事件,这种攻击人的事件一般都发生在和狗不认识的来到茶水炉打水的人身上。
小孙就是一例。
她刚提着暖水瓶走到茶水炉前,那两条笨狗就吠叫着冲上来了,小孙吓得立马就尖叫起来,她越是尖叫,那狗越是向她扑来,幸亏她来得机灵,丢下暖水瓶就往回跑,跑回到车间已经是吓得浑身哆嗦,只有哭得份儿了。
我、李明和杨师傅围上去异口同声地问她:“怎么啦小孙?”
她只是浑身哆嗦着哽咽不做回答。
隔壁粉碎车间的小常,不能叫小常,得叫大常,他是我们这一批学员里面年龄最大的一个,他是高中生,年满19岁,穿着那身乞丐装,怎么叫乞丐装呢?这样的,他上身穿一件破的露着棉花的破棉袄,下面穿着同样的破棉裤,破棉袄左右一裹,腰间扎根麻绳子,浑身都是药面子,粉碎机飞出的粉末落就的。大常跑进来,冲着孙代平就是一番哄,那个哄法呀,就像丈夫哄妻子,也像哥哥哄妹妹。“别哭了,别哭了,谁欺服你了,说,我去揍他。谁敢欺服俺呢?说,咋回事?”怪不怪?大常一哄她就不哭了呢。
得知是那狗的事,大常咬着牙说:“等着,哪天我非把那狗宰了不行。”
说这话没有多长时间,那两条笨狗真让大常给宰了。
我是咋知道的?是小孙让我吃狗肉吃的。
往哪儿去吃得狗肉?是往苇子坑里。咋往苇子坑里去吃狗肉呢?因为,大常在苇子坑里宰的狗,在苇子坑里炖得狗肉。
那神秘的苇子坑,那神奇的苇子坑,那让人害怕的苇子坑,变得特别的香,特别的一种狗肉香。
我终于进了苇子坑。
苇子坑里没有水,中间一块大约30米见方的地方没有芦苇,大常宰狗炖狗肉就是在这一块空地上进行的。他是怎么把狗宰了得呢?大常说:“我带来两块用酒浸泡过的馍,馍里夹上一片羊肉,一喂,那狗就吃了,吃了一会就醉了,然后,我就把它托进这苇子坑,就给宰了。”
我吃着香香的狗肉,不由的眼往四处里寻找,总想找出李师傅和杨师傅来这苇子坑的秘密,我终于看到在那个不显眼的地方有一个窝儿,一个堆放了苇子叶杂草的窝儿,难道就是在那窝儿里那个,好是浪漫哟。
吃着香香的狗肉,我在想,这是咋回事呢?大常和小孙是咋回事呢?
是在搞对象?不对呀。大常19岁了,小孙和我一样才14岁,咋可能呢?14岁的小姑娘懂吗?她懂得啥叫爱吗?懂得怎么亲嘴,怎么拥抱,怎么压摞摞,那一压摞摞还不压死呀?费话,那李明可懂?你可懂?你14岁懂就不兴人家懂呀?经过了这个否定之否定之后我又想了第二个问题,小孙咋就相中了大常呢?除了年龄大常比小张大五岁之外,模样上也差着行市呢,那大常长得又黑又瘦总是直不起腰来像个大螳螂,看人家小孙,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老是眨吧眨吧的特精神,那身段虽有些弱那可是少女的苗条,说话声音脆得跟啃苹果的样,他俩能谈对象打死我也不信。
最后的判定,要说他两近乎还可以,要说谈对象,不可能。
那个老王头自从丢了狗以后就像疯了似的,整天转悠着找,转悠着骂。一边那种虾米大弯腰地转悠一边骂:“哪个狗操的把我的狗宰了”。“狗日的宰我的狗。”
最后他在苇子坑里找到了两张狗皮,提着狗皮哭了一场后,就提着狗皮继续转悠着骂:“哪个狗操的把我的狗宰了。”“狗日的宰我的狗”。
吃了狗肉,身上有狗肉的味儿,狗见了就咬,就冲着你吠。我走过厂东门口时那剩下的三条狗就一起冲着我吠,吠是吠,可那狗老是离你一段距离,它对你是又恨又怕,恨得是你宰了它的同伴,怕得是你再把它宰了。
王老头揪住了我的衣角,怒气冲冲地吼:“是你宰了我的狗,不然我的狗咋就冲你吠。”
他一揪我那三只狗就吠得更厉害,围着我转着圈地吠。于是看热闹的人就围拢上来,老王头是个大虾米弯着腰他是打不了我的,狗只是围着吠不敢靠前,可那个阵式还是挺吓人的,一个才14岁多点的小孩子有多大的胆?正当我无法脱身害怕得不得了时李明出现了:
“干嘛呢?干嘛呢?”她吼着东普通话冲进人群为我解围。
王老头就冲她吼:“这小子宰了我的狗。”
李明就问:“有证据吗?我还说你宰了我的狗呢。”
王老头就问她:“你是他什么人?”
李明说:“什么人你管得着吗?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就行了,不行我就让你滚蛋,你信不信?”
于是王老头就老实了。
十
突然有一天,李师傅把我们十二个男学员集合起来,要我们去执一项任务。
为执行任务每人发了一根红白棍,一人发了一顶柳条帽。一发这两样东西人人都明白了,持这两样东西的组织叫“文攻武卫战斗队”,我们就等于加入了厂里造反派组织“文攻武卫战斗队。”
站好队之后,李师傅宣布他任总指挥,那个药材公司造反派头头吉长友任副总指挥,点名让我当他的通讯员。
执行什么任务呢?
新华池,也就是那个古渡最大的澡溏子被跑到临西去的老保重新回来占领了,全古渡的造反派要将其围困,等冠县的七一五带着武器来将其消灭。古渡的造反派手里没武器只有求援,就在我们刚站好了队,一帮子背着枪端着炮的冠县七一五进了厂门,他们连个招呼都不打,就直接进了苇子坑,然后,从苇子坑里钻出来推倒了苇子坑北面的建筑公司的围墙,从推倒的围墙处进入建筑公司,从建筑公司的北门出去就到了新华池东南方向的城墙通口的桥头,这桥头原有古渡国棉厂的文攻武卫把守着,我们古渡中药厂的文攻武卫战斗队尾随着冠县七一五来到这儿后就接替了古渡国棉厂的文攻武卫,古渡国棉厂的文攻武卫就和冠县七一五一起去向新华池发起攻击。
不知咋回事,我发现李明女扮男装也跟来了。她紧跟着我,用手牵着我的裤腰带,大气不敢冒。这个好掺热闹的小妮子,等我发现她时她竟然给我开玩笑说:“你吃狗肉咋不给我留一块?”
战斗打响了。
冠县七一五的猫着身打着枪,古渡国棉厂的举着红白棍高喊着“冲啊”,当冲到新华池不远的地方,新华池上面的枪响了,“哒哒哒,哒哒哒”,子弹壳从那窗口飞出来。
“我要子弹壳”,李明兴奋地喊。
“你当看热闹玩呢?了得?”我对她喊。
“我去给你捡。”
一直尾随在李明身后的小范突然跳起,李师傅抓他一把没抓住,他就飞奔着朝那响枪的方向跑去。
随着新华池上面的枪响,冲上去的古渡国棉厂的文攻武卫和冠县七一五的人应声倒地,鲜血,红红的鲜血流淌在刚下了一层小雪的马路上,那红红的血,像绽放的梅花。
我看到小范在那雪地里打滚,他滚到了那梅花中,那梅花被他滚成了一片红,像铺开的红烧云。
小范跑回来了,他手里握着3粒子弹壳跑回来了。
他像献花一样把3粒子弹壳献给李明。
李明抱住了他,深深的在他的脸上亲了一口。
看到这一切,我心里像被刀子戳了一下。
十一
我十分不愿看到的情况终于出现了。
李明和小范好上了。
孙代平告诉我:“人家李明不跟你玩了,人家和小范玩呢。你不信盯着点,他俩下了班就去公园玩。”
上白班下午四点下班,下班后,我想弄个水落石出专门到公园里去侦察。
进了公园,从左边走过那聚义堂,在王朝佐碑的前面有一设摊的靶位,到公园里玩除了看那笼中的几只猴之外无非就是玩点套圈呀,打靶呀什么的。
走到靶位前,我操起那气枪,趴在那用铁架子支起的支架前,枪托抵住肩窝,右腮贴在枪托上,眯住一只眼,三点成一线进行瞄准,打前面靶台上大概有酒瓶盖那么大小的弹着点。
我连打了三枪,一枪不中标的,于是就埋怨摊主的枪不准,摊主直个劲地解释
“怎么可能呢?俺干得就是这个,如果不准人家谁还上俺这儿来打呀?”
“自己拉不出屎来别说人家茅坑不好使。”
不知道啥时候小范和李明站在了我的身边。小范说罢,操起枪来,往后退了两步,也不用托,直接单臂举起,往臂窝一抵,连发三枪,随着三声压炮的炸响,周围看热闹的人已是掌声一片了。
在众人的喝彩下,他又连打了几枪,弹无虚发。
摊主宁愿不收钱也要他多表演几枪,并大声地宣称“谁说俺的枪不准?只要会打,一打一个准。”
然后一个劲地问“这位同志你是干啥的?枪怎么打的这么准?”
小范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顺势把枪往另一个方向一瞄,一扣板机,对面树上掉下一只麻雀来。有人问他咋打这么准呢?他回答:“我整天玩枪,俺爸是武装部长,家里有枪。练得多当然打得准,谁像这乡巴佬,还打枪呢?擦鼻涕一边玩去吧。”
他们俩个离开打枪的地方,走过一片小广场,又钻过一个小树林,便进了一片竹林。
我原意为带李明进竹林她会反对的,为啥?你想想,有一个心眼,一个女人也不会跟一个男人进入这么隐蔽的地方。进入这么隐蔽的地方就意味着进了古渡中药厂的苇子坑,就意味着什么都说不清道不白。她既然跟着进去了,那么就说明她已经接受了他的暗示,一种性的暗示。
于是,我这样想象:进得竹林还没等找到合适的地方,李明就冲上来把小范搂住了,那种搂几乎是疯狂的。她搂住他就任凭他动作,这是个大白天呀,小范把那一身的软肉搂在怀里,那两只肥肥的奶子就顶着他的胸膛。
不说了,什么也不说了,俺不跟你玩了,李明俺不跟你玩了。
十二
杨凤娥老师开始教打水丸的技术了。
教打水丸杨老师只教我而不教李明和孙代平。李明好是不高兴,她问杨老师:“咋只教林青不教我呢?”
“因为你太胖。”杨师傅跟她闹着玩说:“先教会了林青,让林青再教你和小孙。”
“偏心眼。我才不让他教呢。”李明说。
“李明你知道吧,你杨老师呀身边没个儿,所以就喜欢小小子,就偏心眼儿给小小子,懂了吧?”杨老师这样说“要不你也变成个小小子?”
打水丸操作的是水丸机,那水丸机是个鼓起肚子来的像葫芦样的桶,在电机的带动下“呼噜呼噜”地转,那转速是缓慢的,一圈一圈的像推转的石磨。水丸机的上方挂一个水桶,从水桶安装的水笼头处顺下一根橡皮管,橡皮管头上装一喷头,一种和浇花用的喷壶那种喷头。水丸机的大肚子的左下方放一半人高的木桶,木桶里盛着药面子。
杨师傅先教我做丸胎,做丸胎用小米作核心,先把半碗小米放到一个圆箥箕里,把圆箥箕端在手里转着圈地摇,一边摇一边用喷壶喷上点水,等小米湿了就往上撒药面子,撒一层药面摇一会,再喷水,喷了水再撒药面,重复多次,那小米就变成圆圆的小颗粒了,这种圆圆的小颗粒晒干后就成了丸胎。做丸胎最难掌握的技术有两点,一是摇箥箕,那箥箕摇起来很难形成转圈儿,让那小米在箥箕里转起来很难操作,我整整在杨师傅的指导下练了5天,练得胳膊酸的抬不起来,才算基本能成。随后杨师傅开始教我打水丸,她让我用那只铁瓢先到旁边的小木桶里舀来多半瓢丸胎,把丸胎倒入旋转的水丸机的大肚子里,然后,喷水,注意不易喷的太湿,只要潮一点就行,不然就粘到一起了。喷水后多转几圈,等水均衬了,再往里撒药面,撒药面时要把瓢飘着撒,不能一下子倒进去,撒开了,撒均了,撒得越飞扬越好。撒上药面后,要把手抻进桶里反方向搅拌,那手是戴有橡胶手套的。这样一次次反复,直到那胎儿一层层地粘药面儿,一层层地变大。等丸胎变到绿豆粒儿那么大就不能再往大里打了,停下来,取出来,摊放到箥箕里,端到烘干室里去烘干。那烘干室就在车间的西头,半间盖在房中的房,灶门在车间外,烧煤,房内盘有火炕。烘干一般要一天一夜,烘干后再到水丸机上往大处打,只打到黄豆粒儿大小。再去烘,烘干了用一种标准筛子筛,那标准筛子是一样大的眼儿,那眼儿只能把合格的药丸漏下来,大的漏不下来。漏下来的合格的药丸再放回水丸机里上朱砂,(大红色,即辰砂,化学成分是硫化汞,颜色鲜红,是提炼汞的重要原料,又可做颜料或药材。)这儿要说个细节,放朱砂时,杨师傅就把我替下来,让我和李明、孙代平都到车间外面去,我们不知为啥,很纳闷,李明好打破沙锅问到底,没想到这一问却让杨师傅乐了。
“傻闺女,让我咋给你说呢?”
“这事还不好说吗?”
“有点不好意思给你们说。”
“说说吗。”
“我问你,你有对像了吗?”
李明一下子吱唔了。
“你连对像还没有呢,咋给你说?”
李明一咬嘴唇说:“俺要是有呢?”
“有就对你说。”
“那俺有。”
“是谁?”
“林青。”
这个傻帽,这个不要脸的傻帽,胡说什么呢?你不是不给我对像了吗?你不是和小范对像了吗?
杨师傅不问真假,用手拨拉了两下脸蛋,表示羞,后把李明的头拉到自已的嘴上,对着李明的耳朵说了几句话。
当然我和孙代平都没听到。蒙在鼓里的我总想弄个明白,就问李明,李明故意使坎子,咋问也不说。
下班的时候,李明问我:“林青,你想知道杨师傅给我说的啥不?”
“当然想知道。”
“那好,你送我回家,路上我告诉你。”
十三
白班下午四点下班。
半下午,太阳斜在西边,阳春三月,正是花开时节,让人感叹的是那棵梨花树,出的厂门,转至河岸,在那河岸的上坡处一棵正盛开的梨花树,满树的白花,雪一样的白,花儿不大是因为是杜梨而不是鸭梨,杜梨是野果,小的像枣,酸而涩。
好远就看见李明站在树旁等我,为了怕厂里人看见是我让她骑车先走到梨树下等我的。
要不要送她回家着实让我费了好一番琢磨:你说你这个不知羞耻的白脸蛋子,干嘛要说我是你的对象呢?谁是你的对象了?你跟俺认识了就是你的对象呀?是不是对象还没弄清楚,你咋就跟杨师傅说俺是你对象呢?小小的年龄搞对象不让人笑话吗?就算咱俩搞对象了,你不是不跟我而去跟小范了吗?这下好,全厂的人都会知道的,让我怎么抬头呢?琢磨的第一层意思就是想送她回家的路上理论理论这个搞对象的事,理论理论搞没搞的问题,理论理论你到底跟谁搞的问题,理论理论咱们真搞还是假搞的问题,要不要搞的问题,以后咋办的问题。就这个问题我是既感到甜又感苦,所谓甜就是哪个小小子不思春的那种甜,想到女人,看到女人尤其是年龄相仿模样好看的女人,哪个小小子不思春的那种甜,说实话我达心里愿意和李明搞对象。所谓苦就是李明真真假假的,一会跟我呢,一会跟小范呢,她老是拿着搞对象当儿戏,闹着玩儿似的,一点不严肃,一点不保密,一点不害羞,搞对象在她那儿跟吃炒豆子跟喝稀粥的样不当事,要不人家都说李明是个对象迷,好像她要和每个男孩子搞对象,见了谁跟谁搞,不管好看难看,腰里掖着一幅牌,谁来就跟谁来。这让我感到很痛苦。至于杨师傅在她耳朵眼处说得什么当然对我来讲也是非常想知道的,既然想知道就得去送李明,进而在路上问问清楚。第三点,说个真心话,我愿意和李明玩耍,管她是真搞对象假搞对象都愿意和她玩耍,小小子和小姑娘哪有不愿意在一起玩耍的?
“你说这梨花白的像啥?”
走近李明,她率先发问。
“像你。”
我回答:“像你一样白。”
“坏小吧你。”
“真得,只不过你白中有血色,它白中无血色。”
“不知道你的嘴还怪会说呢。”
“不如小范。”
“不许你提他,他那个丑八怪哪能跟你比?”
“不是你说的不跟我玩了跟小范玩了吗?”
“是又怎么了?我愿意跟谁玩跟谁玩,你管得着吗?”
“哪你跟他玩去吧,我回去了。”
“别,别,你别走。”
李明放下自行车,冲上前来拉住我的手。
上了河堤,她推着她那辆国防牌自行车,那时候有辆自行车和现在有辆小轿车一样的神气。
“你想知道杨师傅跟我说得啥吗?”
“当然想知道。”
“那好,你来驮着我。”
我驮着她,她坐在车后架上。
我想尽办法把车子骑得慢上加慢。
我刚想问她杨师傅说了啥时,小范从堤坡下冲上来,一头就撞到我的腰间,毫无提防的我连同李明一起摔倒在路边的草丛里。
小范迅速冲上来一下子扑到我身上,同我扭打成一团,一边扭打着一边喊:“李明跟我玩,不许你跟李明玩,打死你这乡巴佬,打死你这个不要脸的。”
我不是一个省油的灯,打架对于我来说说不上有两下子,起码是打过不止一次,我揪住了小范的头发,使劲一拉将他拉倒,顺势就扑上去,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击,抽打他的脸,一边打一边喊:“她跟我玩,她就跟我玩。”
小范没有我的力气的大,他打不过我,可他却不服输。爬起来,往后倒退了几步,从裤口袋里掏出一把弹簧刀,“嘎”的一声弹开,把刀子直顶到我的胸口,喊着:“滚,给我滚,再不滚我就捅死你。”
我害怕了,怯懦了,倒退了几步,在李明不住地喊着:“快跑”声中我逃跑了。
十四
晚上,城墙墙头上飘来城墙外的灯光,苇子坑在小风的吹拂下“嗉嗉”地响着,我弹着那个琴,随便弹着那个琴,不知弹得是啥曲子,就是在那儿混弹。
李师傅进来了。他收拾着自己的铺盖用一种不经意的口气问我:“林青,我听说你谈对象了?”
我停下琴。没吱声。
“我问你呢?谈对象了吗?”
我“嘻嘻”了两下。
“你小子挺能呀?真没看出来你还真能呢。人小鬼大呢。严肃着点,给我说,是不是谈对象了?”
李师傅开始严厉了。
“没-------”
“真得没?还是假得没?”
“真得没。”
“真得没为啥李明说你是她的对象?真得没小范为啥给你动刀子?”
这事谁给李师傅说得呢?这还用问吗?肯定是杨师傅了,杨师傅和李师傅谁跟谁呢?想这个问题时我下意识地往窗口外望了一下,朦胧中看到杨师傅的身影从苇子坑处走过。我明白了,这是刚发生的事情,我和李明搞对象的消息李师傅刚从杨师傅那儿得到,刚从和杨师傅在苇子坑里暧昧时得知的。小范跟我动刀子的事李师傅又是咋知道呢?莫非李明告诉杨师傅了?
“不是我跟她搞,是她要跟我搞。”
“对象迷呀。我说你小子咋跑马呢?不是你跟她,而是她跟你,这话咋讲?”
我又不吱声了。
“我告诉你林青,你不说可以,可人家别人说了就不是你主动交待了,你知道这事的严重性吗?不仅仅是搞对象的事,是影响抓革命,促生产,破坏文化大革命的重大问题,一个工人上班时间不好好工作谈对象,一个工人下班之后打架斗殴。你咋不好好学习学习毛主席著作呢?你咋不好好学习技术呢?不学好。厂革委会要处理你的,知道吗?快给我说说,我好给你疏通疏通,不然,弄不好你就得被开除。”
我害怕了。于是我就一五一十地把李明怎么来咱这儿找我,怎么压了摞摞,小范怎么给李明子弹壳,李明为啥让我送她回家,小范劫道动刀子,另外还有小孙打水,大宋杀狗,吃狗肉等全说了,我的小嘴挺会说的,一般问题能说得明白。
李师傅听了之后表态:“这事说起来还真不怨你,我说呢,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小孩不会这么花花的吗。往后不许上班时间谈对象了,那个小疯妮子,有啥好的?长大点,师傅给你找个俊的。更不允许打架了,小范再惹你,躲得远远的,不理他,那小子愣着呢,别惹他,躲着点。”
这事像火车拉笛一样全厂一下子都知道了,一时间我成了众矢之的,一时间我也和李明一样背上了“对象迷”的绰号,在全厂大会上,那个革委会主任邵会计不点名地进行了批评:“一个小鸡巴孩,连毛都没长的小鸡巴孩子,刚进厂就搞对象,另外一个差不多的小鸡巴孩子争风吃醋,还在河堤上动刀子决斗,真不嫌丢人。”
全厂会开过之后,我就被调出了水丸车间,调进了被称为劳改队的粉碎车间。为啥粉碎车间称为劳改队呢?因为那儿又脏又累,因为那儿集中了厂里所有地富反坏右分子,什么古渡大资本家的儿子国民党空军修飞机的历史反革命雪哲,什么古渡土匪头子的儿子也当过土匪的林振山,什么因为讲火烧庆功楼而被打成现行反革命的许山森,什么右派分子张当明等都在这个车间接受劳动改造。至于,大常当时为啥被分到了粉碎车间,据说是因为他进厂报到时带了一本不允许看的小说,邵主任除了没收了之外就把他的名字写在了粉碎车间的名单里。
我调进粉碎车间,大常一看到我就紧紧地把我拥在怀里,弄了我一身的药面子,他对我说:“那事不怨你,小孙跟我说呢,不怨你。”
十五
大常出事了。
这事让我作证,如果我证了大常就会被开除,如果我不作证,这事就无法落案,只有不了了之。
啥事呢?
大常偷人参的事。
健脑补肾丸的配方里有人参、鹿角、狗肾等药材,人参、鹿角和狗肾都要进行粉碎成面,粉碎人参和鹿角及狗肾时都有厂里的领导在旁边守候着,就怕粉碎人员偷。大常就是在有厂领导守候的情况下偷了人参的,他凭借着那破棉袄的宽袖子,把人参塞进了袖子里面的破烂了的棉花里。
大常为啥偷人参呢?是为了孙代平。
小孙的小弟弟得了白血病,大常偷人参给小孙,让小孙给她小弟弟补身子。
这和我有啥关系呢?
因为小孙问我这人参咋个吃法呢。
我离开了水丸车间可小孙却常常要想着法的见到我,我感觉小孙是在悄悄地爱我,虽然大常对她那么好,对她那么有意思,可她还是对我有点那个,她会借着到粉碎车间进原料时找我说会儿话,她会在下班后等在苇子坑边的我必经之路旁跟我相遇,她会在茶水炉打水时等我也去打水,她会在食堂吃饭时和我坐到一起等等。这一点让李明看在眼里,气在心里。我已经不敢再和李明来往,除了小范的原因外,就是我生活在全厂人的目光监督之下。
“我问你个事。”小孙在苇子坑边的我必经之路处和我相遇时说。
“啥事?”
“你得答应我保密。”
“啥事还需要保密?”
“你答应。”
“好,我答应。”
她把我拉进苇子坑,四处里张望了半天,悄悄地从口袋里掏出来一个纸包,那纸就是普通的白纸,她一层层地破开,露出来一只烟卷儿长短,小手指样粗细,土黄色,有头,有臂,有腿的小人儿。她问我:“林青,你知道这是啥不?”
“不知道。”
“人参。”
“哪来的?”
“大常刚给我的,他让我给弟弟补身子。”
“大常从哪儿弄得?”
“不告诉你。保密。”
“哪你让我看作啥?不让我看不就更保密了?”
“人家贱呢,就愿意让你看呢。”
“不怕我保不住密?”
“我也不知为啥,不让你看好觉着心里跟有个事的样。”
“那你就藏好了。”
她把人参重新包好,装回到口袋里。
李师傅带着厂保卫科的人找到了我,把我带到邵主任的办公室,李师傅就说:“这孩子跟我住我了解,他不会说瞎话的,是不是林青?”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绪。
保卫科的那个大胡子问:“林青,叫你来做个证,说老实话,不说老实话别怪我不看李师傅的面子,轻者按同伙论处,重者按现行反革命问责。敢偷人参,胆太大了吧?说,林青,你是不是偷人参了?”
我被吓得大气不敢出,汗从额头上掉下来。
“你咋成了林青偷人参了?不是让他来做个证的吗?”
在李师傅的追问下,那保卫科的大胡子不再恐吓我。
“别害怕,林青,让你来做个证,你是不是见到大常偷的那个人参了?”
“哪个?什么人身?身体的身?你有人身,我也有人身,什么叫见没见呀?”
我故意装糊涂。我知道罪者死在证件手里。这证我不能作。
“有头,有臂,也有腿。跟小指头这么大。土黄色的。见过吗?”
“没有。”
装糊涂要装得像就得表现出一种天真来。
“算了吧。小孩子没瞎话。再去问别人吧。”
这个证我没有作,大常非常感激我,小孙也是,她当着李明和杨师傅的面就跳起来亲了我的脸蛋一口。
十六
小范由于跟我动刀子,被厂保卫科的大胡子用小绳捆了押到药材公司“牛棚”里蹲了三天,放出来后他就把这仇记在了李师傅和杨师傅的身上了,为啥?一是因为李师傅为给我出气让保卫科的大胡子好好管教管教小范,让这小子以后不敢对我怎么着。二是因为在车间里杨师傅烦李明,而且多次阻拦李明跟小范出去玩。
小范这小子可不是省油的灯。
他闹出了一个大动静。
这个不要脸的李明,我都多次说过不跟她玩了她也说跟小范玩不跟我玩了但还是找着借口找我。
这天,她从粉碎车间靠苇子坑那面的后窗户处露出头来冲正在上班的我喊:“林青,你来一下,我给你点东西。”
我本不想理她,可心里那种本能的情感在起作用,又看她手里端着一个绿色的茶缸向我示意,我就过去了。
“给,夹窝头吃,100度上舀的,最甜。”
“什么?”
“傻帽,全厂都偷着吃,就你个傻帽没偷吃过。”
“什么呀?”
“蜜,蜂蜜。”
她把绿色的茶缸递给我,用她的手指头醮了一下子蜜就往我的嘴里塞。真得好甜哟。
“还跟我玩吗?”
“不了。怕小范。”
“我告诉你个秘密,你可别对别人讲。”
“啥秘密?”
“小范要促李师傅和杨师傅的奷。”
“真得?”
“那还假,他亲口对我说的,他都侦察好了。”
我不顾得和李明把话再说下去,急忙跑去找李师傅,我要把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告诉他,可千万不能让小范捉了奷呀。
捉奷的事儿果然发生了。
我找遍了厂内所有的车间,也没有找到李师傅,于是我就知道不该发生的事要发生了,于是,我拾起一根树棍,提在手里向苇子坑深处走去,离了几米远就听到这样的喊叫:
“不许穿裤子。
站起来。
一对老流氓。
不要脸。
不许穿裤子。”
我顺着喊叫的声音寻过去,只见小范手里挚着一把像他原来对我使用那把刀差不多的刀,冲着裸跪在那儿的李师傅、杨师傅喊叫。两个老人手足无措,浑身发抖。
我没加思想,摸到小范的背后,抡起那树棍,狠狠地朝他的头部砸去,一下、两下,只砸了两下,那小子就应声倒地了。
然后我就退出了苇子坑。
李明站在苇子坑边上,看我过来她冲我点了点头。
等小范苏醒过来,等在他身边的是保卫科的大胡子,大胡子用一根绳子把小范捆了押送到了药材公司的“牛棚”。
十七
我并不同情小范,这小子也他娘的太坏了。
我问李明同情小范吗?她说:“这小子捉奷咋把自己捉住了呢?”
孙代平的反映几乎和我一样,她对我说:“这小子早该进去了。”
杨师傅对我特别的感激,她从家里炖了一只老母鸡,用一个饭盒装了,送到我怀里。对我说:“往后俺就是你的亲姨。”没过几天她又给我做了一双像李师傅那样的鞋。再过几天,她给我买了一身运动装,非让我当着她的面穿上。
李师傅表达感激的方式不一样,一是他让厂革委会把我重新调回到水丸车间,二是我被授予了“学大庆积极分子”,“五、四”青年节时让我戴上了大红花,出席了药材公司表彰大会。
十八
李明非常的烦恼。
杨师傅一再管着我,不让我跟李明搞对象,这使李明很烦恼。
在车间里和李明一起上班,我想尽办法避免和她独处,只要她向我靠近我就赶快躲开。我站在水丸机前打水丸,她给水丸机的水桶里上水,不小心,也可能是故意的把水洒了我一身。我一边埋怨她,一边换衣服,她跟到我跟前问:“是你把小范打晕的吧?”
我瞪她一眼,不做回答。
她又说:“你不跟我玩,我就跟小范玩。谁让你不跟我玩呢?”
是的,很可能是她在报复我对她的态度,那一段她和放出来的小范玩得特别来劲。下班了,她会高声喊着:“小范,一起走吧。”吃饭了,她会喊着小范:“小范,去食堂打饭了。”偷吃蜜,她也不再给我那个绿茶缸了,她用手指头舀着蜜往嘴里塞,呱嗒着嘴馋我。
孙代平在很是看不下去的同时幸灾乐祸,她老是跟我套近乎,我也乐意和她近乎,我教她打水丸,我教她筛水丸,我教她上腊创光等技术。我跟她一起去茶水炉打水,我跟她一起去食堂打饭并在一起吃饭,而且还故意让李明看的着。
“救命啊------”
我从车间后窗口看到李明疯一样的喊叫着从苇子坑里跑出来。我、小孙、杨师傅跑出车间,疯一样喊叫着的李明浑身哆嗦着喊着:“他要掏出心来跟我看,他要掏出心来跟我看。”
我和李师傅、保卫科的大胡子还有许多人涌进苇子坑。
小范躺在那个草窝里,胸口处插着那把刀子,插刀子的旁边有两个血洞在往外喷着血。
保卫科的大胡子现场办案,他问李明怎么回事。
李明回答:“小范非要跟我谈对象,我不答应,他就说他是真心的,不信就把心掏出来给我看,我认为他说着玩呢,谁知道他真得动真得了。”
李明让派出所带走了。
十九
李明被派出所送进了看守所。
二十
我和大常应征入伍了。
年复一年,1968年的12月20日进厂,1969年12月20日离开古渡中药厂穿上绿军装。
新兵在古渡招待所集合的那天晚上,大常求我给他办件事,他把我拉到没人的地方说:“孙代平在公园等我呢,你帮我个忙,把这封信替我送给她。”
“你为啥不亲自去送?”
“我没脸去呢。”
“为什么没脸?”
“我追她追了那么长时间,开始她一点意思也没有,后来,渐渐的有了点意思了,可-------。”
天暗了,但还没黑,我迎着红红的晚霞来到那座拱桥前,小孙见到我先是一愣,然后小脸红的像晚霞。我把大常交给我的信转交了她。她背过脸去将信打开,看完之后,用手撕碎,一扬手撤到古运河里去了。然后,捂起脸来,朝着晚霞跑走了。
目送小孙的身影消失,我转身沿着古运河的堤岸朝回走,迎面就碰上李明。
不是碰巧是正巧。
李明是专门到古渡招待所找我的,她在看守所里呆了两个月,最后在她父亲的运作下无罪释放。这是她放出来的当天,脸上带着泪痕。
记忆犹新的是那个晚霞消失之后西天的半空里挂着一块月亮,我们一起走在古运河的堤岸上,要是描写环境的话,有两个值得一写,月亮就不描写了,反正就那么一块白的有半个瓷盘那么大,半个没出来的那部分月亮有一圈线,整个的圆,一半是实白,一半是虚白。要描写的第一景,那就是那条古运河,先说那古运河的河漕,那河漕的宽度不好说多少米,宽到什么程度呢?我捡块土块能甩过去,甩过去之后还能听到响声,那天真他娘的巧,当我把一个土块甩过去时对面传来了骂声“下三呀你”,原来正好砸到了一双谈恋爱的身上。这一下逗笑了李明,笑得前仰后合,捂着肚子只叫痛。笑完了她突然挽住了我的胳膊。不知为啥我并没有拒绝。那河漕里有多半漕的水,那水在月光下是一种白的色,像是一河白烟似的,我那会儿就冲着李明说:
“你喜欢诗歌吗?”她说“我喜欢又怎样?你会作?”
“当然了,你听着。河水如烟,飘走了,飘来了,飘走了昨天,飘来了今天,今天呀今天,谁能说还会飘往后天和永远。”
她搀着我停滞不前把头斜倚到我的头上,静静地听着,在月光下,在那河漕里飘浮着的白烟似的水的映照下,她的脸微红,红的那个鲜艳呀。
要描写的第二个景是我们正在一步一步接近的小桥,那小桥弓一样架在河上,那个弓度的顶部已顶住了天上的月亮,也就是我描写此景的地方的远度正好达到了这样的效果,那真是太美的一幅画,小桥的弓顶上顶着一轮半块月亮,我对李明说:
“看看那儿是月亮落到桥上呢?还是桥把月亮托起来了呢?咱们来个月亮走呀我也走好不好,我们是我一走呀月亮就走,咱们保持和月亮下移的速度往前走,让月亮一直就托在桥弓上。”
她说:“我听你的”,随着这句柔情的话她又向我的身上倚了倚。看着月亮,保持着和月亮下移的一样的速度,我们沿着古运河的堤岸向前缓慢地走着。
走着走着,李明提出来一件事:“林青,咱们给小范烧点纸吧?”
“为啥?”
“不为啥。烧点纸告诉他你要去当兵了。”
“我当兵不当兵与他有什么关系?”
“让他死了那颗心吧。让他的灵魂升天吧。咱们活人咋能跟死人一般见识?”
在那个小桥的旁边,我们燃起了一团纸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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