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剧内涵  喜剧包装

　　
　　
　　
　　喜剧小品
　　捐 赠
　　
　　靳 光 焰
　　
　　人物 赵老排，男，中年，可乐村小学校长。形式主义者。
　　钱二丫，女，“学校办公室主任兼赵老排秘书”。
　　孙老困，男，七十岁，可乐村村民，凡事爱较真。
　　时间 二00三年夏，某日。
　　地点 可乐小学的简陋舞台。舞台正中间悬挂着红布横标：“可乐小学531工程扶贫助学捐赠仪式”。台上摆放两排桌凳，桌上摆放着用硬纸块剪裁折叠的席位牌。席位牌粗糙简陋，有的站立不稳，已经倒下。
　　
　　赵老排一身皱巴巴的西装，一直不停地摆弄那些席位牌，可是弄好一个，又趴下一个，剧情开始，老排看看表，面显急色。
　　老排：（朝幕后）钱秘书！钱秘书！（没有回应，老排又改口）钱主任！钱主任！（仍无回应，老排火了）看来是非得叫小名不行！二丫！钱二丫同志！
　　二丫：（答应着惶恐跑来）来啦来啦。
　　老排：（官腔）怎么搞的嘛！架子不小了啊，好像我是你秘书和主任，你是校长！
　　二丫：对不起校长，我一时还不习惯。
　　老排：人家想要在组织上追求进步的人，总是提前进入角色，早早的就把派头拿出来。你都任命一天了，怎么还不习惯呢？你别是嫌我这村校办公室主任叫不响吧？告诉你吧，全校六个教职工，可都瞄着你个位置的噢！
　　二丫：你误会了校长，六个人当中就有一个是我老公……
　　老排：知道知道，全校六分之一的人是你老公嘛！
　　二丫：（着急）不是的，校长，我是说我老公一直也是替我追求这个位置的。
　　老排：行了行了，你赶紧适应一下角色，别到了明天仪式上闹笑话。
　　二丫：那我练练。（开始练习，自己叫自己应）钱秘书！——哎！钱主任！哎！……（加快速度）钱秘书！——哎！钱主任！哎！……
　　老排：（冷丁地）钱秘书！
　　二丫：（条件反射）哎！
　　老排：钱主任！
　　二丫：哎！
　　老排：（很满意）这不就习惯了嘛，——说正事吧，秘书主任，这些习位牌干嘛总是站不起来呀？
　　二丫：都赖这百货纸箱，不合适。要不，咱干脆不要这席位牌了？
　　老排：明天这仪式是要上电视的知道不？我纯粹是模仿人代会那形式设计的知道不？不要这席位牌就跟不设你这校长的秘书和办公室主任主任一样，有损可乐小学的形象你知道不？
　　二丫：人民大会堂设席位牌，既庄重严肃，又便于各地群众认识首长，这乡长村长也要这样才能让群众认识吗？
　　老排：这叫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不到处都在搞嘛。实在不行，咱找村西王木匠赶制它三五十块。
　　二丫：要那么多干嘛？
　　老排：照目前会议发展的趋势，三五十块只怕不够。
　　二丫：那现在咱先干点什么？
　　老排：先熟悉明天捐赠仪式的重要环节吧。到明天，如何握手，如何微笑，如何鼓掌，如何敬烟递茶，必要时甚至替领导拍打灰尘，这些都得学。
　　二丫：可是受助学生家长孙老困的发言才更让人担心呢。
　　老排：（看表，显急色）那咱们就先简单熟悉一下握手的环节，握手的上镜率可是最高的。
　　二丫：从哪儿开始呢？
　　老排：就从他们下车开始。比如这是领导和来宾的车，（演示）嘟！来到校门口，嘎！停下来了，车上依次下来乡长，副乡长，还有站长股长，有老板，也有和尚……
　　二丫：和尚也来？
　　老排：人家闲云大师捐赠五千多块，能不来吗？
　　二丫：和尚捐赠那是叫布施，人家哪会图这名誉呢？
　　老排：（摆手）不同了不同了，如今寺庙也在跟市场接轨，和尚的观念也在更新。——咱就别再说那和尚了！
　　二丫：对，明天的主角是咱父母官。
　　老排：明天单等那小车嘎的一停，咱俩就赶紧凑过去握手欢迎。
　　二丫：校长，明天有三十几号来宾，咱俩是不是来个分片包干？
　　老排：那你非把一群财神爷得罪了不可。迎接三十几号来宾你就烦，你忘记了上次咱们乡里一百多人去县里上访，县长挨个儿跟大伙儿握手那场面了吗？为什么人家县长就不烦，因为这手一握，老百姓得到了安慰，也就散伙回家了。虽说群众的问题没解决，但是县长的问题解决了——基本维持了安定团结嘛！
　　二丫：（卖弄风情）别说了校长，都秘书了，啥事还不能依您呢？
　　老排：那我跟你说说规矩。明天的迎接一定得有主次。你要先找准重量级的一个，然后依次是次重量级，中量级，次中量级，然后是次轻量级，轻量级……
　　二丫：你这一说我心里发虚，不留神把对方级别弄错了，挨了重拳还莫明其妙。
　　老排：但是你也不必紧张。（引导示意，二丫同时学）你保持自然，微笑，露齿一厘米，对，对对，迎前握手……
　　二丫：我还是紧张。
　　老排：（满意）不错不错，已经很不错了。二……秘书，知道六个人当中我为什么看中你吗？有悟性！
　　二丫：不是吹的，校长，要是当秘书就这点要求，到省里我也拿得下来。
　　老排：别吹了，咱们赶紧练练那孙老困的发言吧。
　　二丫：人是早在办公室等着哩。（朝幕后）老孙，孙老困大爷！
　　孙老困上，径直到老排跟前。
　　老排：老困大爷，咱们开始吧。
　　老困：（迷惑）开始什么呀？
　　老排：练习讲话呀！
　　老困：刚才我不是听说什么重量级轻量级的吗？按村里的辈份，我应该是那重量级的吧，你们怎么就不伸手呢？
　　二丫：大爷，适应挺快的嘛！
　　老排：大爷，咱们不是自己人吗，何必那么认真呢？
　　老困：不是我跟你认真。说起这重量级的呀，我可是见过。
　　二丫：（对老排）大爷是跟中央首长握过手的！
　　老排：知道知道，中央首长到大爷家里来过的。
　　老困：那怎么叫来过呢？那叫看望！那怎么叫跟中央首长握过手呢？那是首长跟我握过手！
　　老排和二丫：那不是一样的吗？
　　老困：怎么会一样呢？人家首长一到我家，根本就不让我伸手，直接就把我抱住了。口口声声粮食呀，收入呀，那年正好地里不争气，听说咱家粮食不够吃，首长重重拍了我两下，啥场面话也没说，把头扭过去了。那些拍照的啥也没拍到，可是我就觉得脖子里掉了一滴雨，你们猜怎么了？
　　老排和二丫：怎么啦？
　　老困：首长的眼泪出来了。（说不下去）
　　老排和二丫：这不就是因为你是见过世面的，才请你代表受助学生家长发言的嘛。
　　老困：发言就发言，哪来那么多排场呢？
　　老排和二丫：这不是排场，是可乐村的形象。
　　老困：这就叫马屎二面光，内部一包糠。明天呀，我也是真心感激人家那些掏钱帮助我们的人，我就只管发言不握手。
　　二丫：老困大爷，你怎么这样说话呢？
　　老排：算了算了，（把二丫拉到一边）本来迎接这一环节也没他什么事嘛。
　　二人重回老困身边。
　　二丫：（爽快地）大爷，你不握手也行，咱把那发言整一遍，你要尽量讲得生动感人。
　　老困：咋整呢，别是你们写好的吧？
　　二丫：不带稿的。
　　老困；我想咋说就咋说？
　　老排：你就把你，——一个受助学生家长内心那份感激说出来就行了。
　　老困：说到感激，我倒真有话说。要不是有人把我孙子那学钱给交了，我老困家还不知要困几辈人啊！——我就开始讲吧。
　　老排示意二丫，二丫会意，上前。
　　二丫：慢着，大爷，讲话的时候，你能否把那表情整充分一点？
　　老困：什么冲尿冲粪，我听不懂。
　　老排：就是说你的脸上要这样（示范），尽量做出感激的样子，最好是能哭出来。
　　老困：我哭不出来。
　　二丫：别着急，大爷。能说说为什么哭不出来吗？
　　老困：你这丫头是不是没哭过？眼泪是高贵的东西，不是谁想要就给谁的，不然那不成了狗尿了吗？跟你说吧，这东西好多时候你都不明白是为什么，可它就哗哗下来了，可是你指名道姓要它出来，能行吗？——还为什么！真是的。
　　二丫：可那次跟首长座谈你不是哭了吗？今天咱就要那效果。
　　老困：（鄙夷）人家首长浑身上下透着真心和热情，可你们从村长到校长，哪个有点人情味呢？
　　老排若有所悟，把二丫拉到一边。
　　老排：二……秘书，你发现没有？这老困眼泪是有的，只是咱们开发的角度有问题。上次首长不是没有逼他吗？咱们也慢慢来，也不提眼泪这档事。
　　二人回位，齐声：大爷，我们也不再勉强你，你就随便说吧。——当然，要围绕感激。
　　老困：（释然）早说这一句就痛快了。
　　老排和二丫：（递过话筒）开始吧！
　　老困：（扫视全场）可乐村的娃娃们哪！……
　　老排和二丫：停！
　　老困：（不解）又怎么啦？
　　老排：你不能一开口就称呼娃娃们。
　　二丫：你得这样——尊敬的李书记、周乡长、吴副乡长以及其他领导，尊敬的闲云大师、富贵和尚以及其他各位来宾，女士们先生们……
　　老困：停！我脑袋发大啦，这怎么记呀？
　　老排：大爷，你是没听出规律来，这是从领导到来宾，从正职到副职。
　　二丫：从重量级到轻量级。
　　老困：别说规律了，光是那赵钱孙李我就记不住。干脆吧，爹你们这规矩能简单一点，我就说几句，要是简不下来，那我还是别在这搅和了。
　　老排和二丫默契一眼。
　　老排：情况是这样的。
　　二丫：这些领导和来宾呀，都是咱的恩人。
　　老排：我们总得感谢呀，感谢就得隆重些呀对不对？
　　二丫：要感谢就得点名呀对不对？
　　老困：我就不明白，人家做那么大一桩善事，来咱可乐村就图咱一个排场？
　　老排和二丫：话虽这样说，可咱不能让社会各界小瞧呀是不是？
　　老困：不管你们怎样说，我就一个想法，我是代表家长来感谢捐赠的，这样实实在在的一个想法，干吗弄得这样复杂呢？
　　老排和二丫又默契一眼。
　　老排：那就干脆这样吧——
　　二丫：其它称呼可以笼统一点，但是咱乡里的主要领导，尤其是李书记和周乡长，一定要点到。
　　老困：可我恰恰最恨那李书记和周乡长。
　　老排：（严肃地）你这想法可不对。你想啊——
　　二丫：你想啊，这531扶贫工程，县乡干部职工是按级别捐赠的，李书记和周乡长也分别从牙逢里省下二百块给孩子们的。
　　老困：（嘲笑）过去不一直都是咱老百姓给他们送钱的吗，今天怎么变成他们来给孩子们出钱了？还二百块，还牙缝里省的，李书记和周乡长那牙逢可真不小！
　　老排：老困！说话要有根据，诽谤领导是违法的！
　　老困：当然有根据。他们在咱乡干了这么多年，除了变着法儿的收费摊派打白条，还为咱们干过哪桩实事呀
　　老排：老困呀老困！明天你可千万不能把你这笔糊涂帐给端出来！
　　老困：除非你们别再逼我感激他们。
　　老排：（愤然）老困呀老困，看来我今天是栽在你手里了。
　　二丫：（赶紧把赵老排拉到一边）校长，要不咱另外换一个家长代表？
　　老排：换谁？可乐村这帮刁民你又不是不知道，换谁也说得出来。二丫秘书，你说我到底有什么错？（擦泪）有人贫，有人富，有人缺钱，有人赞助，我这校长仅仅是牵线搭桥让双方交流交流嘛，我们到底错在哪儿了？
　　二丫：（帮着擦泪）那咱们干脆取消这家长代表发言算了——不过，这是不可能的，会议内容和程序是早已报乡党委批准的。
　　老困：慢！（一狠心抹干眼泪）就依他！爱称呼不称呼由他去吧，只是他别把乡里那点破事端出来就行。咱作了这么多让步，咱非得要那眼泪不行。
　　二人回位，到老困跟前。
　　老困：（指老排眼圈）怎么了？弄了半天我没哭，你倒哭了。我看这发言你来整最合适。
　　二丫：别说了老困……大爷，你实在适应不了，你就围绕感激二字，自然而然讲吧。
　　老困：没啥规矩啦？
　　老排：（对二丫，不耐烦地）没啦没啦！
　　二丫：（对老困）没啦没啦。
　　老困：没啥讲究啦？
　　老排：（对二丫）没啦没啦！
　　二丫：（对老困）没啦没啦。
　　老困：（得意）这回就简单啦！
　　二丫：假如现在轮到你发言，主持人说——就是我说，啊——
　　老困：知道。你就是咱们村的节目主持人。
　　二丫：我说，啊，此时此刻，我们受助学生家长心里一定有着千言万语想要诉说，那就让我们一起来聆听吧！
　　老排：（修正）不是聆听是倾听！
　　二丫：啊，倾听，吧！（示意老困上）
　　老困：（对老排）为什么不说收听呢？广播里边都这样说。
　　二丫：（不耐烦）那是广播，咱这是现场直播！
　　老困：你们改那词儿没贬义吧？
　　老排和二丫：没有没有。——来，开始吧。
　　老困：开始吧。
　　二丫：让我们一起来收听——错了——来现场直播——又错了——来——
　　老困：倾听。
　　二丫：来倾听吧！
　　老困：（收起烟袋，面对台下清清嗓子）可乐村的娃娃们哪，老困大爷今天站在这里，心里很不是滋味呀！
　　老排和二丫不无担心地对视一眼，等待老困的下文。
　　老困：大爷想说的第一句话是感谢，感谢党和政府没忘记咱，也感谢那些先富起来的人们没有忘记咱。
　　老排和二丫：（鼓掌）好！
　　老困：大爷想说的第二句话，咱可乐村的娃娃一定要争取成材，要对得起关键时刻拉了咱一把的人。
　　老排和二丫：（继续鼓掌，并以煽情的语气诱导）是啊，这是我么宝贵的支持（擦泪给老困看，同时偷偷注视老困的表情变化）
　　老困：孩子哪，老困大爷困了一辈子，都快入土的人了，也没能摘掉这“老困”的帽子！……
　　老排和二丫：（煽情）那该怎么办呢？
　　老困；咱可乐村再不能出老困了。大家一定要多努力，但是光努力也不行，咱得永远思考一个问题……
　　老排和二丫：（煽情，引导）咱们得思考这书钱是谁给咱们捐助的。
　　老困：（对二人）不！咱要想想咱可乐村为什么就那么穷！（语气变得激动）
　　老排和二丫：（悄悄击掌）有了，出戏了。
　　老困：为什么穷啊？咱不是有水田有旱地还有荒山吗？咱不是有水有煤吗？咱为什么还要靠别人捐助来上学？（哭）
　　老排和二丫：（兴奋的击掌）耶！——
　　老排：刚才我说什么来着？老困的眼泪还没有开发出来，明天咱要的就是这效果！
　　老困越哭越凶，不停地擦泪。
　　二丫：（上前）大爷，别停下来，边哭边讲！
　　老困：各位领导，各位来宾……
　　老排：（对二丫）你看，称呼也有了。
　　老困：咱可乐村的老老少少感谢你们。但是这还不是咱最想说的……
　　老排和二丫：咱最想说的是什么？
　　老困：咱最想说的是，如果咱可乐村有选择的权利，咱宁可不要这捐赠，这样既拖累你们，咱心里也不安……
　　老排：那咱宁可要什么呢？
　　老困：咱宁可要一个真正能少打白条少摊派，又能带领咱们致富的乡领导班子！
　　老排：（连连摆手）停停停停！（高声）换人！
　　老困：你们不是要眼泪吗？眼泪出来了干吗又叫停？
　　老排：（愤怒而无奈）走吧走吧，我们不要这眼泪了！
　　二丫：（轻声）校长，还有合适的人选吗？
　　老排：咱找东头的王哑巴，我就不信他还能说漏了嘴！
　　老困：别看村东头王哑巴口不能说，手不能写，他心里可比我还有数，拜拜！
　　老排：（忽然放声哭）一场好端端的仪式，就让他给搅了，咱可乐村的脸还往哪儿搁呀！呜呜呜呜——
　　二丫：校长，别哭了，别让那老困笑话（也哭）——呜呜呜呜——（扶着老排退场）
　　
　　剧 终
　　二00三年九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