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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代戏  知识分子  家族历史

　　
　　[12]明珠家，汪沁芳随明珠进屋，环顾四周。
　　汪沁芳：（指了指外面）她是谁啊？
　　明珠：刚搬进来的，校办厂的工人小路和小范两口子，刚结婚不久。
　　汪沁芳：怎么？你家的房子被分了？
　　明珠：自从家里被抄，系里就说要把房子腾出一间来。现在林鹏不在了，我更没有资格住那么多房子了。要不是系里看我两个孩子都半大不小的了，两间房都不会给我。
　　汪沁芳看了看桌子上放的明珠和林鹏的结婚照，深深地叹了口气。
　　
　　[13]小学校教室里，下课铃声响了，学生们开始蠢蠢欲动，期盼下课。
　　白老师：今天下课以后，以下我念了名字的同学先不要走，傅国平，马莉莉，林晓楣，王红军，…
　　
　　[14]教室门口，没有被叫名字的小学生们提着书包出来。小五从另一班的教室出来，跑到小楣所在的教室门口朝里面张望，看到小楣和其他几个同学还坐在教室里，白老师在给他们开会。
　　
　　[15]教室里，白老师很严肃地看了看留在教室里的几个孩子。
　　白老师：根据你们入学时填写的表格来看，你们几个同学都来自有问题的家庭，有的父母出身不好，有的父母本人是叛徒、特务、或走资派。
　　孩子们有的瞪大了眼睛茫然地望着老师，有的则低头在桌子上抠来抠去的做些小动作。显然，他们对老师的话并不感到陌生和吃惊。
　　白老师：（缓和了说话的语气）当然了，有些同学管你们叫黑帮狗崽子，这也是不对的，你们的长辈做了坏事，成了人民的敌人，并不等于你们也是坏人了，是不是？你们都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嘛。所以，从今往后，你们不要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而要努力和家庭划清界限，还是可以回到革命队伍中来的，我们光荣的红小兵组织，也会向你们敞开大门的。
　　
　　[16]明珠家，汪沁芳在给明珠看用塑料窗纱绣的两个毛主席头像，一个正面的，一个侧面的。又拿出一个正在绣的江青头像，头像旁边还有一枝梅花，还有五个仿毛主席体的草体字，她在丛中笑。
　　明珠：（赞叹）没想到，这塑料窗纱上能绣出这么漂亮的图案。
　　汪沁芳：这个是唐燕教我的，那阵子他们北国兵团的女生们闲着没事儿的时候就绣这个。
　　明珠：（笑）这倒像我们小时候农村女孩子绣嫁妆。
　　汪沁芳：以后当礼物送人也很好的，嗨，平时打发时间呗，省得无聊的时候胡思乱想。（看到桌子上放着一些无线电元件），咦，你还有兴趣装收音机？
　　明珠：这是晓栋的，也不知怎么他就迷上装收音机了，家里原来的收音机坏了，我说修修还能用，他非要自己装一个。现在学校只上半天的课，上课也是学习毛主席语录，别的该学的都不学，他又和别的孩子玩儿不到一块儿，就让他做这个吧，好歹也能学点物理知识。唉，这文化大革命，到底要革到什么时候啊。过去说，革命的目的是消灭人剥削人，人压迫人的现象，可现在你看看，到处不都在人压迫人吗？
　　汪沁芳：现在啊，是大多数人压迫少数人，因为这少数人妨碍了大多数人的幸福。
　　明珠：（疑惑地）少数人就该被压迫吗？难道大多数人的幸福就该建立在少数人的痛苦之上吗？再说，到底谁该当这少数的被压迫者呢？
　　
　　[17]金村，大队革委会的门半开着，可以看到里面革委会的时主任边抽烟边和金虎说笑，崔寡妇走到门口，小心翼翼地敲了敲门。
　　时主任：（歪着身子朝门口看了看）进来。
　　崔寡妇：（进来后忙着点头哈腰）时主任，金队长，我是来汇报这一周的思想改造情况的。
　　时主任：你写的思想汇报呢？
　　崔寡妇：在这儿，（双手递上一张纸）。
　　时主任：（扫了一眼纸上写的内容）这不行，每次都是这几句话，字还写得歪歪扭扭的。我早说过，思想改造，最关键的就是态度，啊？你们的金队长也在这里，我看以后还得给你派重活儿，你们这些四类分子，稍微一放松就骨头轻。
　　崔寡妇：（可怜巴巴地）主任啊，您看，我也不识字，这思想汇报都是我让我那不成器的孙子帮我写的，我好说歹说他才给我写了这些。
　　时主任：你这个地主算是白当了，连字都不识。你看看，（拿起桌上的两张纸），同样是地主，王香柳的思想汇报就写得好多了，每次都不一样，这次还写满了两张纸。哼，你剥削穷人的时候脑子可灵得很哩，现在叫你改造思想了，你就这也不会，那也不会的。算了，写不好就用嘴说说吧，最近一周有什么阶级斗争的新动向啊？
　　崔寡妇：（想了想）主任，我看这个王香柳她就没安好心。
　　时主任：哦？她有什么反动言论，或者，搞了什么破坏生产的活动吗？
　　崔寡妇：嗯，那倒没发现。不过，在贫下中农监工不在的时候，我看见她老跟下放来劳动的祁永成在一起干活儿，两个人嘀嘀咕咕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中午休息的时候还在一起吃干粮，这算不算是拉拢腐蚀干部啊？
　　时主任：（用眼睛和金虎交流了一下）嗯，这是走资派在和地主分子相互勾结，值得注意，继续观察，以后有什么新情况就及时来汇报，行了，你先回去吧。
　　崔寡妇给时主任和金虎各鞠了个躬，从办公室出来，长舒了一口气。
　　
　　[18]物理大搂的一间实验室里，被关在里面隔离审查的姚丽娜坐在桌前奋笔疾书，一个负责看守她的女工在外间织毛衣，过了一会儿，姚丽娜从里间走出来。
　　姚丽娜：（把一叠稿纸递给女工）这是我写的交代材料，请转交给工宣队的罗世贵师傅。
　　
　　[19]清晨，明珠家，明珠把早饭端到桌子上。
　　明珠：晓栋，小楣，吃饭了。
　　晓栋和小楣坐到饭桌前，小楣急急忙忙地吃着饭，不停地看钟。
　　明珠：小楣，别着急，上学还早呢。
　　小楣：不行，来不及了，我得走了。
　　明珠：八点才上课，现在刚七点。
　　小楣：我要去早点儿打扫操场，同学们都争着早去学校，去晚了别人把扫帚都抢完了。（放下碗筷，去拿书包）。
　　晓栋：（阴阳怪气地）你们班又快发展红小兵了吧，光打扫操场不够，你还得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还得能说会道，人家才会发展你当红小兵呐。
　　小楣白了他一眼没吭声儿，急急忙忙地背着书包出去了。
　　明珠：红小兵？是不是就是过去的少先队啊？
　　晓栋：大概就是吧。嗨，当那干嘛，什么红小兵，都是一帮假积极。
　　明珠忧虑地望着一脸玩世不恭的晓栋。
　　
　　[20]系革委会办公室，罗世贵和韩代表在同姚丽娜谈话。
　　罗世贵：姚丽娜，你的这个交代材料，怎么写了那么多有关当年蒋如新如何追求汪沁芳，后来追求不成又把她打成右派的事？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姚丽娜：我觉得蒋如新的问题很多，应该向组织上尽可能反映我知道的情况，以便组织上作出正确的甄别判断。
　　韩代表：不要马列主义对人不对己，组织上对你进行审查，就是已经掌握了你的一些材料。本着我们党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方针，希望你能主动坦白交代自己的问题。
　　姚丽娜：我由于世界观没有改造好，受到祁柯的影响，没有看清他执行了资产阶级修正主义的教育路线。可是文化大革命开始后，我很快就在毛泽东思想和群众运动的教育下提高了认识，坚决地同祁柯划清了界线，参加了革命的造反组织。这些都是事实，我也都写在材料里了。
　　罗世贵：还有，关于你说的北国兵团和东方公社两派的武斗情况，你还是站在派性的立场上攻击对方，这样做是和我们工宣队提倡的两派大联合是背道而驰的嘛。
　　姚丽娜：蒋如新包庇东方公社的杀人凶手，这不是简单的派性问题。
　　韩代表：蒋如新的问题我们已经有结论了，不同的造反派组织之间武斗期间发生的伤亡我们是不追究的，两军对阵嘛，难免你死我活。我们甄别一个人，关键是看他历史上是否清白，在历次运动中有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行，
　　姚丽娜：我不同意你的话，李建平并不是武斗时被打死的，他没有参加任何一派，你们这样做不是草菅人命吗。李建平事件充分说明东方公社是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镇压革命群众的保皇派，而我们北国兵团才是真正的造反派。你们不能把斗争的矛头指向我们革命群众。
　　韩代表：姚丽娜，你不要太猖狂了，你先好好检查你自己吧，根据我们掌握的材料，你的历史问题很严重，完全可以定为混入革命队伍的阶级异己分子，不要企图转移斗争的大方向。
　　姚丽娜：阶级异己分子？我出身贫农，从十六岁就参加革命，怎么可能是阶级异己分子？
　　韩代表：（将一份材料放在姚丽娜面前）那你说说，你和这个人是什么关系啊？
　　姚丽娜：（看材料）哦，他是地下党员，我那时还是中学生，党组织根据工作需要让我和他假扮夫妻。
　　韩代表：假扮夫妻？我们已经查明，他在担任国民党伪县长时期，曾经叛变投敌，而你那时就是他的小老婆，这不是阶级异己分子是什么？
　　姚丽娜：（脸色煞白，浑身颤抖，喃喃地）这…这怎么可能？我？阶级异己分子？你们肯定是误会了。
　　
　　[21]金村，香柳家，香柳在纺纱，秀娥在一旁纳鞋底子。
　　香柳：（停住纺纱的动作）他们说永成是什么？
　　秀娥：阶级异己分子。
　　香柳：什么叫阶级异己分子？
　　秀娥：嗨，我也不懂，听小黑说的，他们大队干部在开会批斗永成叔的时候，有好几个人都用了这个词儿，大概是个新词儿吧。小黑叫我提醒您，别跟永成说话了，省得他们再给你们俩扣上什么相互勾结啦，搞阴谋啦的帽子。
　　香柳没有说话，继续纺纱。
　　秀娥：（看了看香柳）其实，王婶儿，我倒觉得，您跟永成叔还挺合适的，叫我说，管他呢，反正现在他们把你们俩都算成是一拨的了，别人爱怎么说随他们去好了，你们两个的孩子都在北京工作，将来…
　　香柳：（打断）秀娥，你别说了，就算是永成愿意，我也不会那么做的。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人，我已经害了女儿一家了，不能再害永成。他虽说现在被打倒了，还会有翻身的时候，因为他是共产党的干部。可我呢？我是个地主，地主是永远被打倒的，不会有出头的那一天，连想都不能想，人家会说你想变天，我…我怎么能连累永成呢。（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
　　
　　[22]北国大学校园景色，春去秋来，四季变化。
　　
　　[23]晚上，明珠家，明珠在缝补晓栋的衣服，小楣在写作业，晓栋在装收音机。外间屋里传来工人小路和小范吵闹的声音。
　　小范：（画外）你往家寄钱那么大的事儿都不和我商量，拿我当摆设啊。
　　小路：（画外）我挣的钱，该怎么花还都得听你的？我上班卖苦力的时候，你在家里歇着你怎么不说。
　　小范：（画外）我这是歇产假，你这个没良心的，我又不是你路家的保姆，我也挣钱，怎么花就得互相商量。
　　小路：（画外）商量个屁！我给我妈寄点钱你就大吵大闹，我看你是不想过了。（什么东西打碎的声音）
　　小范：（画外，哭）你想摔什么就摔什么，是我不想过还是你不想过。啊？
　　小楣起身把自家的屋门关紧，又回到书桌旁，外面的声音小了许多。
　　
　　[24]金村香柳家，昏黄的油灯下，香柳独自坐在桌旁，拿着一张照片看着，这是张全家福合影，香柳坐在前面，怀抱小楣，身边站着晓栋，后面站着林鹏和明珠。
　　
　　[25]明珠家，明珠在桌上摊开信纸，想了想。
　　明珠：小楣，你给外婆写封信吧，外婆一个人在乡下，要是收到你给她写的信一定很高兴。
　　小楣：妈妈，我不会写信，不知道和外婆说什么。
　　明珠：就说说你和哥哥在这里上学和生活的事，什么都可以，然后再问候她呗，老师没教你们怎么写信吗？
　　小楣：老师让我们学写日记了，还说日记写好后要家长看了签字。（拿着自己写的日记本走过来递给明珠）。
　　明珠翻开小楣的日记本看。
　　小楣：（旁白）今天早上我起的很早，第一个来到学校。
　　
　　[26]（闪回）清晨，小学校操场上，小楣一个人拿了把比自己还高的扫帚在吃力地扫地。渐渐地，小学生又来了几个，也加入了扫地的行列。
　　小楣：（旁白）我立刻拿起扫帚打扫操场，等我都快扫完了，别的同学才来。我很高兴，心想，老师今天一定会表扬我了。
　　
　　[27]小学校教室里，白老师在讲话，小楣望着老师，眼神由充满的期待渐渐变成了失望。
　　小楣：（画外）可是，老师只表扬了张佳和李跃他们几个人，其实他们都来得都比我晚。
　　
　　[28]明珠家，明珠手里拿着小楣的日记本继续读着。
　　小楣：（旁白）后来我想起了毛主席的教导，‘要斗私批修’。我明白了，做了好事想让老师表扬，这是不对的，我一定要狠斗私字一闪念，灵魂深处爆发革命。
　　小楣：妈妈，我写得好不好。
　　明珠：（搂住小楣）好，写得好，（眼泪却忍不住落下来）。
　　
　　[29]黑帮大院里，黑帮们在分组学习。祁柯在一个小组里正在读报纸，一名工宣队员过来。
　　工宣队员：祁柯，出来一下。
　　祁柯把报纸递给另一位黑帮，起身跟着工宣队员出去。
　　
　　[30]大院门口的一间屋子里，祁柯进来，见到军宣队韩代表。
　　韩代表：（脸上露出笑容）祁柯。坐，坐。
　　祁柯在一张椅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