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女

　　雾山神女图
　　
　　桂萱
　　一天晚上，江玉姗在离开顾家时对顾家母子俩下了最后“通牒”：“你们不把《雾山神女图》卖掉，买一套房子，再购值全套的家用电器和欧式家具，咱们这桩婚事就算告吹！”
　　身为工人，已过而立之年的顾小宝，一连半个月闷闷不乐，这天上午吃饭时，他跟母亲商量说：“妈，干脆依了玉珊，把画卖掉，管它能卖几万呢，先把婚事办了再说。”小宝妈放下碗筷，一脸正色地说：“咱们顾家宁可不娶她那样的媳妇，也不能把你爸的遗物给卖掉。”
　　顾小宝是个孝子，他不敢再强求母亲。打小，他就失去父亲，是母亲一人含辛茹苦把他扶养成人的。可是由于工厂不景气，多年来时常开不出工资，加上母亲退休后又没有退休金，所以至今他们家仍然住在一间小小的平房里。半年前好不容易处了个对象，因为买不起住房，婚事眼看就要告吹。说句心里话，在这关键时刻，他真希望母亲能吐口把《雾山神女图》卖掉，哪怕换来三五万元钱呢，也能暂缓燃眉之急呀。
　　半个月又过去了，江玉珊仍然没登顾家的门。顾小宝无奈，只好骑上自行车，一脸忧愁地去找江玉珊，想一述自己的苦衷。到了江家，江玉珊把他堵在门外，冷冰冰地说：“顾小宝，咱俩的关系已经结束了。”
　　顾小宝哀求着说：“玉珊，其实我家那幅《雾山神女图》根本不值钱，你就别再指望它了。”江玉珊有些愠怒，大声说：“那你当初为什么要骗我说它价值连城？这样一来，今后你就更别再来缠我了。”
　　这时，门开了，里面走出一个又矮又胖的中年人，他拍着顾小宝的肩头，小眼睛一瞪说：“老弟，你还是明智点吧。”
　　顾小宝皱了一下眉头，他早就听说过，此人绰号臭蛋，十多年前小偷大盗的什么坏事都干，曾在局子里蹲了八年。出狱后，他贩卖几年蔬菜，赚了不少钱，现在又开了一家皮包公司，已是江南街小有名气的大款了。他不仅有妻有子，而且还金屋藏娇，养了一个半公开的二奶。如今，自己的对象又投入了他的怀抱，这怎能不令人怒从心中起，恶向胆边来？他握紧两拳，真想猛打过去，给臭蛋来个双风贯耳。可转念一想，强扭的瓜不甜，由她去吧。于是，顾小宝狠狠瞪一眼臭蛋，转脸对江玉珊说：“你会后悔的！”江玉珊冷笑着回敬一句：“真是笑话，我跟你过一辈子穷日子就不后悔了？”说完，她拥着臭蛋回屋去了。
　　无情的现实摆在顾小宝面前。他饭吃不下，觉睡不着，他恨江玉珊无情无义，竟然抛弃了自己。同时他也埋怨母亲，太不为儿子着想了，那幅《雾山神女图》如果永远不出手，它也就永远是废纸一张。
　　一天，顾小宝沮丧着脸躺在床上抽闷烟，母亲语重心长地对他说：“小宝啊，你爷爷、你爸爸都是画家。文革时，咱家几百幅藏画都被造反派抄走，为了保护好这最珍贵的一幅，你爸爸惨死在那些人的棍棒之下。咱可不能轻易把它给卖掉呀。”顾小宝追问一句：“那它到底能值多少钱呢？”小宝妈摇摇头回答说：“这个我也拿不准。”
　　第二天上午，顾小宝的母亲上街买菜去了，他偷偷地在箱底找出长长的樟木盒子，从里面取出《雾山神女图》轻轻展开。只见这幅画白描淡墨，气势连绵，八个神女身着霓裳，翩翩起舞，她们各个柳眉杏眼，栩栩如生。那远处巍巍峰峦和近处郁郁翠竹，借水墨的渲染，隐于几乎不用墨的空白处，给人以置身于渺渺茫茫的雾海之中的感觉。他看着想着，这幅画和邻居二小画的水墨画相比，并没有什么特别高妙之处呀。
　　为了核实一下《雾山神女图》的真正价值，顾小宝拿上画来到本市唯一一家古旧书画店。胖老板和几名营业员围着画看了老半天，最后胖老板下结论说：“这幅画是后人的临摹之作，最多也就值个三五百元。而它的真迹收藏在省博物馆里。不妨你去那儿看看”
　　顾小宝听了胖老板的话，感到很沮丧。他又来到省博物馆想看个究竟。展览大厅里灯火辉煌，参观的人不多，使整个展厅更加显得庄严肃穆。在一间展厅的大玻璃柜橱里确实悬挂着一幅《雾山神女图》，它的画面形象与顾小宝手中的画一模一样，只是细心观察，便可发现两者的质地略有不同。此时此刻，他长叹一声：唉，真迹果然在这。可怜我那老爸还为它而丧了性命。
　　顾小宝无精打采地离开了省博物馆，当路过江玉珊家那栋楼前时，正巧碰上江玉珊和臭蛋嘻笑着从门洞里走出来，她身着裘皮大衣，挽着臭蛋的胳膊。顾小宝看看自己身上的黄色劳保棉大衣，本想默默地走过去，可鬼使神差的他又情不自禁地喊了声：“玉珊，我能跟你说几句话吗？”江玉珊看着顾小宝手中的画，冷冷一笑说：“给我送你家的传家宝啊，兴许还是一幅假画吧？”顾小宝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心想，当初要不是自己在她面前炫耀家里藏有这幅“传家宝”，也许事情不会弄成今天这个结局。咳，这该死的假画！他欲言又止，一转身走了。
　　半个小时后，顾小宝来到字画市场。临近年关了，市场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他展开《雾山神女图》，学着小商贩们的腔调，开始叫卖。他想，与其傻傻乎乎地把这幅假画再传给自己的后代，让子孙们笑骂，还不如早早把它卖掉算了。两个小时过去了，他把画的要价由三千一路降到三百，问津者还是寥寥无几。他失去了信心，正想卷起画走人，一位大腹便便的妇女刚刚买了一幅“生财进宝辞旧岁，发家致富迎新年”的对子，回过身来问顾小宝的画卖多少钱，他回答说：“三百。”大腹妇女说：“一幅假画要那么多钱？三十吧，我买了。”顾小宝说：“少三百我不卖。”
　　这时，江玉珊挽着臭蛋的胳膊忽然出现在面前，她十分傲慢地说：“这幅假画三百块钱我要了。”顾小宝瞥一眼臭蛋，又定睛凝视着自己昔日的情人，一股痛恨和惋惜之情同时涌上心头。他狠狠地说：“你要买吗？三千我也不卖！”臭蛋从兜里掏出三沓百元钞票，冷笑着说：“老弟，这是三万元，你的假画我买定了！”江玉珊骂了臭蛋一句：“你神经病呀！”臭蛋哈哈一笑说：“不吃麻花，我就非要这个劲儿！”
　　这时，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大腹妇女被眼前的一幕搞得摸不着头脑。顾小宝则瞪起眼睛说：“臭蛋，你们不要欺人太甚！我宁可撕了它，也不会卖给你们！”
　　顾小宝一怒之下，举起画就要撕，身旁一位矮个老人说：“慢着！”他从兜里掏出放大镜，旁若无人地在《雾山神女图》上慢慢移动，过了好一会，他默默地把放大镜递给同伴——一位白发老人。那老人戴上老花镜，又开始在画面上细心地查看着。半晌，他抬起头，与矮个老人会意地点了点头，然后问道：“年轻人，你这幅画哪来呀？”顾小宝说：“家传的。”矮个老头又问：“你祖父叫顾沐之，你父亲叫……”顾小宝说：“我父亲叫顾鼎中，您老认识他们？”白发老人面露喜色，眼中含满了泪水。矮个老人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自我介绍说，他们俩是省艺术学院的绘画教授。刚才，经过仔细观察，初步鉴定这幅画就是他们苦苦寻找了数十年的西晋画坛大宗师顾勃的真迹。
　　顾小宝有点缓过神来，问：“真迹不是收藏在省博物馆吗？”白发老人说：“那一幅是东晋时的摹本，是我们花了八十万美元从国外赎回来的。而这幅真迹，估计起码能值三百万美元。”
　　众人一片哗然。
　　大腹妇女喊了一声：“啊，我的天哪！”
　　江玉珊和臭蛋呆若木鸡。
　　顾小宝惊愕得张大了嘴巴。
　　两位老教授捧着《雾山神女图》，兴奋得泪人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