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一）作品名：红云白雾 作者：任勤
　　
　　
　　第二十一章
　　
　　学校内 劳筋骨做小事情
　　
　　军营中 写文章讲大道理
　　
　　新的学期里，开设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原理课，对于这门课高洁是比较熟悉的，艾思奇主编的《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她在入学前就已经读了三，四遍了，在“读书会”也经常同张叔和邱成峰他们讨论一些哲学问题。她想，现在由哲学专业的教授来讲授这门课程，肯定会非常精彩的，但听了几节课以后，她感到有些失望，主讲的郭教授在课堂上就是照本宣科的读讲义，对于同学们提出的一些问题，他总是引用领袖人物经典著作的原文，给与尽可能简短的回答，而不愿说任何“多余的话”。
　　
　　课后，高洁曾单独找郭教授请教过几个有关辩证法的问题，起初，他仍是出言谨慎、不愿多说，后来，他感觉到高洁确实是在虚心的求教问题，而且所提问题很有深度、耐人思考，便兴奋起来，激起了内心深处的理论热情，开始与高洁探讨一些敏感的理论问题，但每次在对某一问题做了理论分析之后，他还依然有所顾虑，总是一再对高洁表示：两人只是在进行学术探讨，所阐述的观点只是一家之言，尚有待商榷，所以不能作为定论，更不能在课堂上向同学们公开讲授。
　　
　　在多次面对面的听郭老师精辟的理论分析之后，高洁更加感受到了哲学思辨的魅力，对郭教授也是肃然起敬：这位平时沉默寡言、衣着简朴、其貌不扬的小老头，竟有一颗盛满黑格尔、费尔巴哈和马克思哲学思想的睿智的大脑。
　　
　　此前，一直自以为已经熟读了几本哲学教材，自以为对辩证法的基本规律和诸多范畴已能倒背如流，自以为已经掌握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基本原理的高洁，现在感到了自惭和幼稚。她深刻的认识到：自己所读过的哲学理论书籍，在承载着几千年人类精神文明、浩如烟海的经典文献中，仅仅是沧海一粟，在哲学领域，自己只不过是刚刚接近理论殿堂的大门，而面对珍藏着无尽的哲学理论宝藏的大厦，还需要用超过以往数倍的努力，才能做到登堂入室。
　　
　　对“自我”有了明智的认识，高洁的心境淡定了，她潜下心来，自觉的沉浸在哲学思想的海洋里。她用古今中外的哲学经典著作，在自己的周围筑起了一座“围城”，心无旁骛的置身其中，除了每个星期主动的打扫一次厕所外，只要一有空闲的时间，她就到阅览室去，她在自己的日记中写道：“人前做小事情，书中寻大道理。”
　　
　　中秋节、国庆节挨到了一起，但大多数外市的同学都没回家。近来，学生食堂的伙食越来越差，就是在这两个节日里，也并没有像大家预期的那样有大的改善，除开中秋节晚上每人发了一块月饼，国庆节晚上吃了一顿包子外，每天的早餐依然是大米粥、玉米面饼子，或者干脆就是玉米面粥、玉米面饼子，外加一碟咸菜，中午依然是大米和高粱米混合在一起“二米饭”。
　　
　　由于玉米面粥经常滴落在胸前，被大家戏称为北方大学的“校徽”；用圆形模具蒸出来的玉米面饼子，外形与月饼相似，被称为“校园月饼”，还因为多数时候玉米面发酵不好，蒸出来的玉米饼子又“死”又“硬”，又被称之为“磨牙砂轮”。近来，同学们对“校徽”、“月饼”和“砂轮”已是深恶痛绝，人人声讨。
　　
　　十月二号，学生们长期积累的对“伙食”的不满情绪终于爆发了，早饭时，同学们聚集在食堂里，但都拒绝用早餐券去领取一大勺“校徽”和一块“砂轮”。作为校团委副书记的李铁龙虽然一再的劝阻大家不要冲动，几个学生代表还是不听劝阻，找到了后勤处和学校领导，要求改善伙食，同时要对有关人员多吃、多占的事情进行严肃处理。
　　
　　学生“闹伙食”事件，以及同在这几天发生的中文系学生要抛弃土对象的事，引起了学校领导的重视，并为此专门召开了有关部门领导的碰头会，会上相关领导全面分析了食堂工作的状况和学生的思想状况，决定要做好两方面的工作：一是调整食堂和后勤处领导班子，抓好食堂管理工作，提高伙食质量；二是针对学生入学后出现的讲吃讲穿，及“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要土对象”的小资产阶级思想作风问题，加强对师生进行艰苦奋斗的革命传统教育。为此，学校团委提出要邀请“省先进青年报告团”来学校給广大师生做报告。
　　
　　星期三下午，能容纳两千多人的大礼堂里，楼上、楼下座无虚席，主席台上方的大幅横额上写着：“省先进青年报告会”。
　　
　　将近两点钟，校团委于书记走上了主席台，她郑重的宣布：“省先进青年报告会现在开始，请团省委委员、建州县团委副书记，省先进青年代表，黎晓华同志为我们作报告！”
　　
　　全场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高洁惊异的坐在那里，竟忘记了鼓掌，她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作报告的真是黎晓华吗？”
　　
　　直到黎晓华走上主席台，站到了讲台后面，面对麦克风的时候，她才相信了这是真真切切的现实。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工农兵学员同志们：我是六八年由省城‘五`四实验中学’到建州县、芦苇河公社、溪河湾大队插队落户的知识青年。下乡六年来，在农业生产一线的劳动中，在与贫下中农相结合的实践中，在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中，我在世界观的改造方面，取得了一点点的成绩，今天在这里向大家做一下汇报``````”。
　　
　　通过扩音器传出来的声音虽然有些失真，高洁仍然感到亲切和熟悉。
　　
　　“······有的同志曾关切的问过我：晓华，在农村插队已经五、六年了，吃饭‘瓜菜代’，干的体力活，你就不觉得苦吗？
　　
　　“说心里话，农村生活确实很苦。去年，我们那里闹了水灾，庄稼还没长成就被洪水淹了，收割后，被洪水浸泡过又没长成的玉米、高粱，因晾晒不及时都发了霉，春耕大忙季节，我回到青年点，和知青伙伴们吃着发霉的玉米面做的大饼子，就着咸萝卜，喝着白开水，每天干十几个小时的农活，除了白天正常出工，还要参加早战、夜战，能不苦吗？但现在我的回答是：苦不苦，想想长征两万五！革命战争时期的老一辈革命家，在长征时爬雪山、过草地，吃草根、嚼树皮。他们苦不苦呢？当然很苦，可是为了革命的成功，为了新中国的建立，他们是以苦为荣、以苦为乐的。
　　
　　“现在我们国家是一个农业大国，七亿人口，五亿多在农村，农村面貌能否得到改善，决定着我们的国家能否真正的强盛起来。为了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我愿意做一辈子农民，吃一辈子苦！”
　　
　　台下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省里、市里和县里的领导也曾关心的问过我：晓华，你年龄也不小了，应当考虑个人问题了，说说你选择伴侣的标准是什么？我们帮你选一个。
　　
　　“说心里话，‘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在任何时代，青年人都会憧憬和追求爱情，都希望有一个理想的伴侣在自己的身边。当代的革命青年，也不是禁欲主义者，我们也需要伴侣、渴求爱情，但作为一名自觉肩负起改变农村落后面貌的革命青年，作为一名甘愿为消灭三大差别贡献青春的GCD员，是要在服从革命利益的前提下来解决我们个人问题的。
　　
　　“今天，可以真诚的向大家 袒露 我的心扉，有一个男生，是我中学时的同学，也是同一个知青点的伙伴，他很优秀，并曾向我表露过心意，但在我没有给予明确的答复前，他就应征入伍了，现在已提干，是部队里的一位连职参谋，提干后他也曾多次给我写信表达情感，但都被我拒绝了。还有另一位男同学，现在仍然留在我们青年点里，他同样很优秀，我对他也颇具好感，并在内心里确认他可以做我的伴侣，但由于他从没表示过要扎根农村一辈子，所以我便不能向他表达我的情感。我之所以压抑自己的真实情感而拒绝他们，原因很简单——我的伴侣，必须终身与我一起并肩走在 毛主席 指明的‘五·七’道路上！”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可以毫不隐晦的告诉大家，我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准’伴侣。之所以在伴侣前面加一个‘准’字，是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尚未最后确定，所以我也不便向大家详细的介绍他，只能告诉大家他也是一位下乡知青。他曾说过这样的话：要和晓华结合，就必须做好吃苦的准备，必须树立扎根农村一辈子的思想，招工不能走、征兵不能走、大学招生更不能走。他不仅是这样说的，而且已经这样做了，招工时，他把招工名额让给了别人；征兵时，部队来领新兵的首长看好了他，要特招他去部队，他拒绝了；他的文化课功底很好，领导和群众也曾推荐他去上大学，也被他谢绝了，可是后来我们县里组建了一所‘共产主义劳动大学’，在农学系的农场招工时，他却主动报名去了。同志们，同学们，这就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上山下乡知识青年’的身份，成为了一名农业工人，并将一辈子从事农业生产劳动。当有人劝阻他这样做的时候，他说：‘能和晓华生活在一起，为了我们的共同理想和事业，为了改变农村的落后面貌，这是值得的······’。同学们，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爱情宣言啊！这样的爱情，有谁能拒绝呢？”
　　
　　台下有人大声的喊着，“不能！”同时全场响起一片经久不息的掌声。
　　
　　“如果以后再有人问我选择伴侣的标准，我就可以明确的说，这就是我的标准！”
　　
　　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
　　
　　黎晓华做完报告之后，校团委副书记李铁龙又上台做了简短发言。
　　
　　“黎晓华同志为我们做了一个很好的革命传统教育的报告，听完之后，我很受感动，也令我想到了近来所遇到的一些问题。前不久，南丰县响水河子公社一位大队团支部书记，找到了我们团委，向我们告状说，两年前，她和同村的男朋友，在双方家长和亲友的见证下已经定了婚，但男朋友去年被我们学校中文系录取后，就变了心。国庆节时，不知情的她来学校看望男朋友时，才发现他与一个同班的女同学好上了，她耐心的相劝，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两人重归于好，但男朋友却铁了心与她分手，无奈的情况下她才到我们团委告状。对于这种上了大学就忘了土对象的‘陈世美’，我们团委决定对其进行劝导，如果他不听劝导而一意孤行的话，我们将给与严肃的组织处理，甚至可以建议学校开除其学籍。
　　
　　“黎晓华同志今天的报告，讲到了自己的爱情观，这是当代革命青年高尚的无产阶级爱情观。我希望中文系的这位男同学，能从黎晓华同志的报告中受到教育，抛弃掉自己头脑中的小资产阶级思想，改变自己的错误做法，接受组织的劝告，向自己家乡的土对象承认错误、以求得谅解，否则的话，组织上绝不会迁就其错误的思想和行为，是一定要给与严肃处理的······”。
　　
　　报告结束时，已经到了晚饭的时间。高洁想去找黎晓华一起吃饭，但转念一想，她是学校请来的客人，应当由学校或团委的领导陪着在教工小餐厅就餐，便决定吃过晚饭再去找她。
　　
　　从礼堂出来，高洁直接来到了学生食堂。也许是“闹伙食”的事件起了作用，也许是为了配合这场革命传统教育的报告，晚饭竟是以往在周末才能吃到的包子，外加一碗稀饭。高洁用盒盖端着两个包子，饭盒里盛着半盒稀饭，和同寝室的几个人聚在一张餐桌上吃饭，由于想着去看黎晓华，她吃的比往常要快。
　　
　　“高洁，今天怎么了，一声不响的只顾吃饭，是饿了，还是听完报告有什么感想啊？”李秋菊注意到了高洁今天的表现有些异常。
　　
　　“有感想也不能现在就退学，回去找一个扎根农村的知青典型做男朋友吧？”张秀琴开着玩笑。
　　
　　“我确实没那么高的觉悟，但我不会毫无根据的质疑别人的觉悟，我不会以闺秀碧玉之心，度红颜巾帼之腹。”高洁觉得张秀琴话里有嘲讽黎晓华的意思，所以语气也不太友好。
　　
　　“高洁生气了，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张秀琴带着歉意解释着。
　　
　　高洁并没有理会，依旧在低头吃饭，却隐约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的身旁。她本能的抬起头，见到黎晓华站在自己身旁，她后边还站着团委于书记和李铁龙。
　　
　　“晓华！”高洁惊叫了一声。
　　
　　“高洁，近来挺好吧？”黎晓华伸出了右手。
　　
　　高洁急忙放下手里的羹匙，一边伸出双手去握黎晓华的手，一边说：“我正想吃完饭去找你呢！没想到你却来了。”
　　
　　“你到哪儿去找我呀？”黎晓华用左手指了指于书记，“我和于书记说，有个一起插队的同学在哲学系，她和李书记就陪我来了。在食堂里找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你。”
　　
　　这时，食堂的一位师傅用托盘送来了几个包子，三盘炒菜和三碗稀饭放到了餐桌上，很客气的说：“于书记，教工食堂来电话说让您和客人过去吃饭，您如果想在这儿和同学们多唠一会，这几份饭就和客人先垫补垫补。”
　　
　　“好，谢谢了！麻烦你给教工食堂回个话，告诉他们不用麻烦了，我和铁龙就陪客人在学生食堂吃了。”
　　
　　食堂的师傅走了。
　　
　　于书记又对桌上的几个人说：“给我们作报告的黎晓华同志，大家都认识吧？”
　　
　　“认识！”几个人异口同声的回答。
　　
　　“于书记，黎晓华同志的报告太感人了！”不知是为了讨好于书记，还是恭维黎晓华，或者是想弥补一下刚才与高洁开的有些过火的玩笑，张秀琴带着赞许的表情说。
　　
　　“晓华，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张秀琴，这是李秋菊，那个是于桂芬，都是我们班的同学，我们四个住在一个寝室。”高洁给黎晓华逐一介绍着，接着又指了指李铁龙说，“对了，李书记也是我们班的同学。”
　　
　　“这我知道，刚才于书记都给我介绍过了！”黎晓华说着话，绕过高洁，与三个女同学都握了握手，又和同桌吃饭的另外几个外系同学握了握手，然后指着刚送来的饭菜说：“大家再吃一点吧！”
　　
　　“不！不！你和于书记、李铁龙快吃吧！”张秀琴连连推辞着。
　　
　　“我们这不是刚吃过吗，你们快吃吧！不然一会儿都凉了。”于桂芬热情的说。
　　
　　“高洁，没想到黎晓华是你的同学，我说你刚才为什么那么急着吃饭嘛！现在好了，老同学来看你啦，你们好好唠唠吧，我们就不打扰了。”李秋菊带着羡慕的语气说，然后拉着张秀琴和于桂芬一起走了。
　　
　　桌上的其他人也都随后走了。
　　
　　高洁在一旁陪着黎晓华、于书记和李铁龙吃饭。由于有于书记和李铁龙在场，高洁不便多说什么，只简单的问了问青年点的情况。吃过饭，于书记领着几个人到了学校招待所，叫服务员开了个双人房间。
　　
　　“高洁，今晚你就在这儿陪陪黎晓华吧！老同学也好好唠唠。明天早饭后，校办会派车来，我陪铁龙和黎晓华去工学院，今晚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对了，你们老同学见面，好好唠唠，我们就不打扰了。”李铁龙也客气的说。
　　
　　“于书记，李副书记不必客气，有事你们就去忙吧！有高洁陪我就行了。”
　　
　　两人将于书记和李铁龙送出招待所。等她离开后，高洁拉着黎晓华的手说：“晓华，你和李铁龙很熟吗？”
　　
　　“谈不上很熟，在宗阿姨组织的座谈会上见过面，但没认真交谈过，这次因为都是报告团的成员，才有了较多的接触，人还挺朴实。”
　　
　　“是挺朴实的一个普通人，只是借着那封信出了名，才特别受到了省里和学校的重视。”
　　
　　“高洁，可不能这么认识问题呀！”
　　
　　“算了，晓华，不谈他了，我陪你在校园里转转吧！”
　　
　　“好啊！小时候每次去北郊公园，路过这儿的时候，透过围栏，看到院里的大学生坐在树阴下、石凳上看书，真是羡慕极了，那时非常渴望长大后能到这里来读书，没想到今天真有机会来了，虽然不像你是作为学生来读书的，但总算完成了半个心愿，有你陪着，我们就各处转转，感受一下大学的意境。”
　　
　　“晓华，你与常守志的关系真的就断了？”
　　
　　“我们还有联系，但只是在有事情，需要沟通的时候。”
　　
　　“你所说的还在青年点的那位同学，指的是不是邱成峰啊？”
　　
　　“是谁都并不重要了！”黎晓华流露出一丝伤感。
　　
　　“你的那位‘准伴侣’是哪儿的知青？”
　　
　　“是省城二十中的，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还没最后确定，我也还没和组织上汇报，所以暂时就不必再多谈他了。”
　　
　　“晓华，我对你在某些问题上的想法和做法真不敢苟同，你为什么一定要把自己局限在这一条道上呢？”
　　
　　“高处不胜寒啊！领导把我摆到了这个位置，时势将我推到了这个境地，我也只能是不辜负领导的期望，顺应这个时代的潮流了。”
　　
　　“如果你能摆脱掉追求‘完美自我’的观念的约束，不完全受舆论环境的影响和左右，你前面的路应当是非常宽广的，仅仅是一‘念’之差，就会从根本上改变你未来的生活，要知道 毛主席 这样伟大的人物，都不认可自己是‘完美’的，而自认在自己身上是‘虎气’和‘猴气’并存的，你就不能内在保留一些、外在显露一些‘猴气’吗？我觉得只有这样才是一个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真实的黎晓华！”
　　
　　“我也曾经这样考虑过，并有过激烈的思想斗争，但最终我还是说服不了自己，因为现在的‘我’已经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属于这个时代，属于知青这个群体，我的一举一动都应当为这个时代添光彩，而不能给知青这个群体抹黑。为了这个时代，为了我们这个群体，我的个人生活是微不足道的，是没有什么不可以牺牲的！——好了，不要只谈我了，你的个人问题也应该解决了，不要总躲在赵炎的影子里。到了我们这个年龄，即使你自己想回避这个问题，家里、单位、甚至整个社会环境都是让你躲避不了的，所以也应当早点考虑这个问题了。”黎晓华关切的提示着高洁。
　　
　　“我现在是学业无成、事业也无成，根本就顾不上这件事，又不像你有那么多领导关心着。再说了选择伴侣可不能像买东西那样随便，理想的人选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所以在缘分未到之时就只能是‘寂寞开无主，黄昏独自愁’了。”
　　
　　“你现在的同学中就没有合适的吗？”
　　
　　“工农兵学员的年龄参差不齐，小的才十八、九岁，还是毛孩子，大的已经结婚生子，甚至有的孩子都上学了，此外就所剩无几了，再则，虽说名称叫‘大学生’，但从个人素质看，好多人还不如我们‘五·四实验中学’的同学。”
　　
　　“你说的有道理，像常守志、赵炎、邱成峰那么优秀的男生，在大学里也是不多见的。对啦！邱成峰和林秋月也还没有什么结果吧？”黎晓华试探着问。
　　
　　“林秋月回城后曾经给邱成峰写给几次信，两人之间还保持着联系，但自从我上学后，情况怎么样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据我所知，在我们女同学中不只一个人看好了邱成峰，林秋月就不用说了，你在报告中提到的那位是不是他也不说了，赵艳和徐良分手之后，和邱成峰接触的也挺多。”高洁指的是春节后两人一起回青年点、邱成峰帮助赵艳复习功课，以及极力为她争取回城名额的事。
　　
　　“所以你便退避三舍了！”黎晓华似乎很想知道高洁对邱成峰态度，以及持这种态度的真实原因。
　　
　　“你不要把我和邱成峰牵扯在一起！对于他我从没有过什么特殊的想法。”高洁辩解着。
　　
　　“其实，现在他和林秋月的关系也是不确定的，从现实情况来看，林秋月已经抽调回省城了，在机关里有一个不错的职位，邱成峰呢，仍然还困在溪河湾。再从家庭方面来说，林秋月的父母都是知识分子，她母亲又是一个门第观念很强的人，比较注重所谓的门当户对，她并不同意林秋月与邱成峰相处，邱成峰呢，出身于工人家庭，从目前的社会状况来说，这倒算不了什么，关键在于他又是一个自尊心极强的人，他在处于困境的时候，既不会向自己喜欢的人 袒露 内心的感情，也不会轻易的接受对方的感情。”
　　
　　“这一点恰恰又是一些女生所喜欢的！你也喜欢这样的男生吧？”高洁下意识的冒出这么一句，弄得黎晓华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我们还是谈谈你的问题吧！我知道，你没有什么门第观念，作为一个大学生，如果你能主动选择知青身份的邱成峰，不仅会对他有很大的激励作用，对于你来说也是向世俗观念提出了挑战，用实际行动批判了‘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要土对象’的当代陈世美现象，这也是革命青年应具有的反潮流精神。”
　　
　　“晓华，你的时代特征太明显了，思想政治工作简直做到家啦！我在选择伴侣的问题上，既不会是功利主义的，也不会沾染上政治色彩，唯一要考虑的问题就是‘感情’！我比较欣赏中学时期的邱成峰，与那时相比，现在的邱成峰变得少了些豪气和棱角，多了些谦卑和文雅，相比之下，我更喜欢中学时期的邱成峰。”
　　
　　“可是，我记得当年在学校时，你一直都在和邱成峰作对，处处刁难他，在你参加班级足球队和他参加乒乓球队的问题上，你们甚至还发生过争执，这是为什么呢？”
　　
　　“当时我也不知是为什么，现在我领悟到了，有时刁难和争吵也是一种表达情愫的方式。”
　　
　　“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要提醒你，磨难和挫折会打磨掉人的棱角，但少了些棱角也是一个人成熟的表现，所以，与你相反，我倒觉得现在的邱成峰更有修养、更加成熟。你应当转变一下自己的思维方式，大胆的去做自己的选择，将来的事实和你个人的感受会证明，你的这种选择是正确的······。”
　　
　　——
　　
　　“闹伙食”的事情发生后，食堂的管理有了很大的改观，为了改善伙食，采购员到南方采购了一批白条鸭。这天中午是米饭和清炖鸭，开饭前，一些上午没有课或下课早的同学早早就来到了食堂，等候在打饭的窗口前。隔着玻璃窗，看到厨房里的条案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米饭和炖鸭肉，学生们都很兴奋，有几个人还用筷子和羹匙敲打着饭钵和饭盒。在三号窗口前还站着几个手拿餐具的外国留学生，也在等着打饭。
　　
　　北方大学的留学生是这学期才入学的。这批留学生中既有来自社会主义国家的，也有来自资本主义国家的；既有来自欧美发达国家的，也有来自亚非拉发展中国家的，他们在生活习惯和思想观念方面，存在很大的差异，留学生办公室在管理中也遇到了一些麻烦。
　　
　　刚开学不久，学校举行秋季运动会，如果在往年，搞一次全校的运动会，对组委会来说算是轻车熟路了，今年却在留学生方面出了一些问题。按照往年的惯例，在开幕式上，运动员入场时，队列的前面要有武装民兵做仪仗队，各系运动员要列方队、正步走通过主席台，这对于中国的学生来说是司空见惯、顺理成章的事情，可在留学生中却引起了激烈的争论，日本、德国、朝鲜和越南的留学生对此是赞同的，而澳大利亚、加拿大、法国等国的留学生却坚决反对，他们理由是：列方队、正步走，限制了个人的自由，有法西斯主义之嫌。由于双方争论激烈，留学生办公室调节不了，便只能放权，任其自由选择入场方式。结果，在这届运动会的入场式上，出现了一种中国学生从没见过的、特殊的情景：留学生的队伍中有一部分人在正步走，另一部分人却像是在散步。
　　
　　留学生们不仅在运动会的入场式上搞特殊，他们的食宿学校也是有特殊安排的：留学生公寓里都配有衣柜、书橱、写字台，独立的卫生间里还有淋浴房和浴缸，二十四小时供应热水，随时可以洗浴，本来可以住五、六个中国学生的四十多平米的大房间，只住一个留学生和一个陪住的中国学生。
　　
　　陪住留学生的中国学生都是外语系的，而且都是保卫部门和留学生办公室经过严格政审后挑选的，他们公开的任务是帮助留学生更好的掌握汉语，尽快的熟悉中国的社情，除此之外，根据保卫部门的要求，他们还要随时了解留学生的思想和活动情况，定时向留学生办公室汇报，当然这后一方面的任务是不能公开的。
　　
　　留学生的食堂也是单独开设的，每天主、副食的品种也比普通学生食堂丰富的多，每顿饭留学生们可以自己选择主、副食的品种和数量。留学生的伙食标准是每人每天七元人民币，相当于中国学生半个月的伙食费。
　　
　　今天这几个留学生为什么会跑到普通学生食堂来，并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去猜测。
　　
　　开饭的时间到了，所有打饭的窗口都开了，食堂的师傅们接过学生递过来的当天的午餐券，然后给他们盛上一份午餐——四两米饭、一勺鸭肉。
　　
　　三号窗口的师傅却遇到了难题：几个留学生没有普通学生食堂的餐券，却执意要打饭，收他们现金吧，又不知道按什么标准，况且他们根本就没有买主食所必须的粮票——这是当时中国公民购买粮食或粮食制品所必须的一种特殊证券。
　　
　　经过紧急请示伙食科和留学生办公室，三号窗口的师傅免收了留学生的粮票，并按两元人民币的标准收取了他们的现金，然后给他们打了一份与中国学生同样的午餐。
　　
　　高洁和李秋菊打好了饭，看见来的比较早的李铁龙一个人在一张餐桌旁吃饭，李秋菊便招呼高洁也来到了这张餐桌旁。见李铁龙的饭已经快吃完了，高洁把自己的饭和鸭肉拨到他饭盒里一些，毫无准备的李铁龙根本就来不及推让。这时三个留学生也端着刚打的饭菜来到了这张餐桌。
　　
　　“你们好！”一位短发的日本女生礼貌的和他们打着招呼。
　　
　　“你们好！”高洁也礼貌的回应了一句。
　　
　　两个男留学生也冲几个人点点头，然后大家便都自顾自的低头吃饭。于桂芬和张秀琴也端着饭盒凑了过来，于桂芬走到李铁龙身旁，将一个馒头放到了他的饭盒盖上，又给他拨了一些鸭肉，她自己吃不了四两饭，所以有意打了二两米饭和一个馒头。当着留学生的面，于桂芬这样做令李铁龙有些不好意思，他抬头看了看对面的三个留学生。
　　
　　“你们是学什么专业的？”一个高个子的白人留学生，用不太熟练的汉语问正在看着他的李铁龙。
　　
　　“我们是哲学系的！”李铁龙有些慌乱的回答。
　　
　　“你们是朋友吗？”日本女生问于桂芬。
　　
　　“我们是同班同学。”
　　
　　“你为什么送给他一个馒头？”
　　
　　“我自己吃不了，让他来帮我一下！”于桂芬用自己所能想出来的最得体的话语回答道。
　　
　　“你自己吃不了，可以少要一些吗！为什么要那么多，还要别人来帮助吃呢？”日本女生很不理解的问。
　　
　　“我们每个人的定量都是一样的，男同学不够吃，有的女生又吃不了，所以我们自己调剂一下。”于桂芬向她解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