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故事梗概
- 作品卖点
- 作品正文
慕妍默默地忍受着。她对她曾深爱过的两个男人彻底绝忘了。她只有一个信念，一定要把孩子生下来。不管这孩子是谁的，都是她爱的结晶，她要保留下这爱的结晶。 慕妍祈求着，希望在她孕育孩子这十个月中别出什么事，等她平安地把孩子生下后，爱发生什么事就发生什么事，她有孩子就行了。
世上的事，总是事以愿违。
那天晚上给慕妍检查怀孕的女医生，恰恰是杨晓华的嫂子。
有一天，杨晓华去哥哥嫂嫂家串门。她嫂子唐秀娟是市职工医院急诊室的副主任。她哥哥杨晓松是市委常务副市长耿直的秘书，社会交往很广。杨晓华今天到哥哥家，是因为听说机关要减员，要去掉工人岗。他想要哥哥跟王雷厂长说说情，她想要做调员工作，因为那是干部岗。因王雷是哥哥帮忙才当上四分厂厂长的。为此，当她和哥哥杨晓松一说这件事，他哥哥二话没说，操起电话就给王雷打：“王雷厂长你好吗？厂长当的还顺心吗？”
王雷在电话那头听出是杨晓松的声音，马上热情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多亏大哥帮助，才有小弟今天，小弟至死不忘大哥的功劳 。”
杨晓松说：“听我小妹妹说，你们厂机关要减员，去掉工人岗。我妹妹说调员岗是干部岗，不减岗，你就把她按排调员岗吧。”
王雷在电话里为难地说：“大哥，不满你说，这件事不太好办。现在做调员工作的慕妍，那是蒋厂长在时提拔的，没有好借口，不好拿下她呀!”
杨晓松不高兴了。说：“慕妍是个女人，弄点事，拿下她还不容易。我相信小弟，会把小妹的事按排好的。”
杨晓松放下电话。问杨晓华：“晓华，这慕妍是什么背景？”
还没等杨晓华回话，坐在旁边的嫂子唐秀娟说话了：“你们说的慕妍，是不是电缆总厂四分厂办公室的慕妍？”
杨晓华惊奇地问：“嫂子你怎么认识慕妍？”
嫂子说：“有一天晚上，我在医院急诊室值夜班，来了一对小夫妻看病，我在填写病志时，女的告诉我她叫慕妍，是在电缆总厂四分厂办公室工作。当时我还想，这不是和你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吗。因为当时发生的事很特别，所以我一直记住这个名字。”
杨晓华问：“嫂子，发生了什么事？慕妍得了什病？”
嫂子说：“不是得病了，是这个叫慕妍的怀孕了。可她丈夫听说慕妍怀孕，却当场发火了，说慕妍怀的孩子不是他的。因为他不能生育，是我们医院半年前诊断他死精子，不能生育。”
杨晓华听到这，不禁大笑起来，如获至宝地说：“这太好了，桃色丑闻。这么说，这慕妍肚子的孩子肯定是蒋卫的。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看我弄的好戏吧!”
杨晓华回到家后，连夜写两封匿名信。一封发给蒋卫的老婆，一封发给慕妍的丈夫。然后在机关上下，到处扬言这件事，把慕妍彻底搞臭了。
慕妍最难忘的事，是丈夫何伟接到匿名信后，就去找蒋卫了。他从蒋卫那回来后，就到办公室来找慕妍。也就是蒋卫的老婆来找慕妍刚走不久，何伟就怒气冲冲地来了。
何伟进来就对慕妍说：“我不想现在就和你离婚，我要等你把孩子生下来， 看她长的象不象蒋卫。如果象，就证明这野孩子是他的，我就有证据毁了他。”
慕妍闭上眼晴，很久都没有说话。
慕妍想，虽然她现在恨蒋卫无情，恨他没有责任感，但是她能理解蒋卫的处境。
男人把事业都看的很重。蒋卫能从一个农村种地娃，发展成今天的厂长，这是不容易的。如果因为自已而把蒋卫的大好前程给毁了，她是于心不忍的。她们必竟曾经刻骨铭心的相爱过，如果不是因为怀了这个孩子，她们还会相爱下去，她到现在还在无时无刻地苦苦地思念他。她决不能让丈夫把蒋卫给毁了。
想到这，慕妍睁开眼睛，流着泪对丈夫说：“何伟，对不起。 孩子不是你的， 你很痛苦，这点我知道。可是你不生育，我又想要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小生命，求你放过我。你反正也要离开我，求你不要在追究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要离，我们现在就离，我净身出户，什么财产都不要。我不会让你等我生下孩子，你再拿这个孩子去伤害她的父亲。我现在就去找管计划生育的杨晓华，开离婚介绍信。 如果你不同意现在离， 我就到法院申请裁决离婚。”
慕妍说完就出去找杨晓华去了。
慕妍一边回想这些往事，一边深情地看着怀里吃奶的孩子。看着这孩子，就象看见了日夜思念的蒋卫，她心里即幸福又酸楚。
这时，孩子哇的一声吐奶了，白晶晶的浮汁，从孩子的红嫩嫩的小嘴里流出来。
慕妍急忙低下头，用手帕给孩子擦嘴。随着她低下的头，她的长发也从身背后搭拉下来，遮盖了怀里正在吃奶的孩子的脸， 孩子马上用小手胡乱地抓扯长发。
这时，慕妍感觉自已的长发给孩子带来的麻烦。她放下孩子，来到镜子前，一边用木梳梳理自已曾为此骄傲的长发，一边心酸的想起她和蒋卫在一起时，蒋卫边用手轻抚她美丽的长发边在她耳旁喃喃地说“让你我的爱象黑长发一样飘扬”的话语……”
现在长发还在自已头上飘扬，可蒋卫却不在自已身边了。蒋卫逃离了她身边，那她的长发还在为谁飘扬呢？飘扬起来还会给谁看呢？而现在的每一次飘动都让她心酸和痛楚，都让她回忆起她们如痴如醉相爱的情景。而现在回忆起这些，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她现在要面对是如何独自带着女儿生存下去，把女儿养大成人。
慕妍自言自语道：“现在该把长发挽起来了。”
慕妍把长长的秀发挽起一个大发鬏，用夹子夹在脑后，加上产后微微的发胖，外表形象俨然象大总统孙中山的夫人宋庆玲。镜中的她，更加端庄、文雅、冷傲。
第十六章
慕妍产期一过，就到总厂再就业培训中心报到了。
这是总厂的一所职工技校。在一个大教室里，坐满了从总厂及各分厂精减下来的下岗职工。
总厂教育处和劳资处联合组织这场培训和再安置工作。两处是这样安排的：上午统一组织职工培训，培训职工技能。下午分组到各分厂车间现场实际操作或清理现场劳动。为期一年。成绩好的，有单位点名要的，就可以重新安排工作。如果没有单位要，就继续留在培训班培训、学习、劳动。
一年后，有门子有路子的，都纷纷安排岗位走了。
再后来，总厂成立了一个基建工程队，凡是男的都要走了。
到最后，就剩下二十多名没门没壳没有单位要的女职工。总厂也懒得对她们在继续培训下去。只是每天派一个科员，带领这些女职工到各分厂的车间去打扫卫生，清理现场。
有一天，慕妍和这些女职工被安排去六分厂清理库房。慕妍发现在库房的一角，堆积很大一堆装满电缆的大木箱，还有没有打包的一盘一盘电缆，各种型号粗细都有，上面落满灰尘，好象能有几年没有动过。慕妍爬上去，打开几个包装箱察看，发现里边的电缆还都完好挺新。慕妍从电缆堆上下来，去找库房保管员，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张头。
慕妍问：“张师付，这些电缆都是什么时候生产的？为什么没有卖出去？
张师付回答：“这里边有八十年代计划经济时按计划排产出来的，当时没调配出去。也有逐年剩佘下来的换代淘汰产品。？”
慕妍问：“这些产品还能用吗？”
张师付回答：“能用，都是合格产品。都是因为厂里换了新产品，销售科的人都去推销新产品，这些老产品就放这没人管了。”
慕妍听到这，心里一动。说：“张师付，你能把这些老产品的有关资料借给我吗？我想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用户，把它们推销出去。”
张师付一听高兴了：“那感情好，你要是能把这些老产品推销出去，那你就为厂里立下大功劳了，也省得我每天看见它们成年累月的放在这里，我就心疼。时间再放久了，它们就报废了。”
张师付把手一挥对慕妍说：“走吧，跟我来取资料。”
张师付还一边走一边对慕妍说：“我还告诉你，各个分厂的库房都有这些老产品，总厂库房堆的更多，老鼻子了，合计起来得有几千万元，你下力量去推销吧。不过你得和领导请示商量，要政策，允许你什么价格卖出去。”
慕妍从张师付那拿回库存的老产品明细表、产品介绍及各规格型号产品报价单。晚上回到家后，她又把当年在四分厂做调研工作时，跟蒋厂长到各用户回访时用户给她的明片都找出来。她找了几位同她见过面的比较熟的采购员、厂长、经理等，通了电话，向他们介绍本厂的那些库存电缆，询问了市场行情。他们告诉她，目前这些老产品还是有市场的， 如乡镇、农村、小型民营企业、农村小作坊，还有农民扣的大菜棚子等，有用这种老产品的，因为这些老产品价格便宜。象河南、河北、唐山等一些农村偏远的地方，一些小型电缆厂也还在生产这些老产品。
慕妍又请了几天假，拿着产品样品和产品介绍材料，一个人亲自去河南、河北、唐山等 地的乡镇去调查，了解行情。回来后，又自已花钱在各地方的小报上打了几则广告。不久，广告的效应就都反映出来。有不少人根据广告留下的慕妍家的电话号码，给慕妍打电话，询问这些老产品的质量、数量及价格。待这些事做完，慕妍心中有数了。
一天旱上，慕妍来上班了。她一走进职工技校那间大教学室，就站在讲台上，对坐在座位上等待带队的人来安排劳动的女职工们说：“大姐姐，妹妹们，你们都往前坐坐，我有话跟你们说。”
女职工各个无精打彩地往前坐坐，不知道慕妍要说什么。
慕妍说：“姐妹们，我们不能再这样干靠下去，把我们的青春、生命都在这里靠没了。每月拿这240元的低保工资，穷的要命， 连孩子都养不起。 我们要想办法， 自已找出 路。”
这时，有一个岁数稍大些的女职工说话了：“说的到好听，上那去找出路？什么年轻漂亮也行，去歌厅舞厅当三陪。”
“自已找出路，怎么找？做买卖还要有本钱呢，我们哪有钱啊!”
“不管怎么样，在这里好歹每月还给240元的低保工资。
“都别瞎说了，听听慕妍怎么说？”
慕妍从挎包里掏出一叠材料出来，放在讲桌上说：“这些材料都是我们各厂库存老电缆产品的介绍和这几天我到外地搞回来的市场行情调查。我们厂积压在库存里的老电缆产品，还是有市场的，能推销出去。我的想法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下岗女职工，成立一个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我们自已找市场，把这些老产品卖出去。然后，我们向厂里要提成，提回来多少钱，我们大家就分多少钱。这样，我们不就能创收了吗，增加收入了吗。同时还帮厂里回笼了资金，清理了库存。”
还没等慕妍说完，就有个女职工在座位上蹦了起来：“好哇，这个主意好，我们都当推销员去。”
还有一个女工说：“我们都是女人，脸大不嫌害羞，我们挨门挨户地去推销。”
还有的说：“找朋友，找亲戚，找关系去推销。”
原本无精打彩的女人们，现在一下子都活跃起来，她们看到了“活”的希望。
慕妍说：“大家都别吵吵了，如果大家认为我的想法好，我们说干就干。现在我就来草拟申请成立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的报告，大家联名签字好吗？”
“好!慕妍，你是大学生，文化够用，你就当我们的头吧，我们都听你的。”
在座的女职工，一片欢声笑语，手舞足蹈，跃跃欲试。
第十七章
慕妍把草拟的申请要求成立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的报告，交给劳资处沈处长。
沈处长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了，他看完报告后高兴的直拍大腿：“这太好了，正愁无处安排你们这些下岗女工。你们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自谋出路，自负盈亏，承包经营。这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向总厂领导汇报，坚决支持你们。”
很快慕妍的这份报告，传阅到了父亲的手里。
当父亲看到报告上他熟悉的端庄秀丽的楷体字的时候，父亲的心激烈地跳动，无限的思念涌上心头。这是父亲离开四分厂离开慕妍一年多来，头一次得到慕妍的信息。看到慕妍写的字，看到报告的末尾慕妍的签字，父亲就好象看见慕妍那皎好俊秀的脸，眼前就又飘扬起她那长长的秀发。
父亲反复阅读这份报告。报告的内容大意是这样：再就业培训中心的二十四名下岗女工，申请要求组建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要求自谋出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承包经营。她们要求把企业长年积压在库房里的滞销产品、淘汰产品、废旧报废物资销售出去。目的，一是为企业回笼受困资金，二是为下岗女工自谋生路。经营形式，按厂定出的基价的基础上销售，先保厂价，后讲盈利。如旧产品按厂价销售出去的，厂里应按销售额的5%提成。如高出厂价销售出去，盈利部分归经销处，5%提成照给。同时要求厂里给办理经营执照，合法经营，签定承包协议。
父亲看后，很受感动，也很受启发，又觉惭愧。父亲是总厂的经营厂长，主抓经营，却对全厂的库存积压产品一直没有重视，也没有用心地去考虑怎样把这些积压产品处理出去。看到慕妍的报告后，真是受了触动。
父亲拿起钢笔，在领导阅后签署意见栏里写道：支持下岗女工组建废旧物资经销处，支持她们的想法和建议，同意她们的经营方式，请财会处、供销处、计划处三个部门，联合清整库存积压产品，根据市场行情制定下浮销售价格，向老总汇报，并提交厂班子会讨论。
另注：请企管处为其办理经营执照，并负责同新成立的万华实业开发公司协调，使其经销处隶属于该公司，并给解决办公地点。
父亲写完扣上钢笔帽，忽又想起什么，又摘下钢笔帽，在领导意见栏里又写道：
另注：请将机关食堂多余的那辆青岛半截美车拔给经销处。
父亲自已心里明白，这一条是纯粹藏着私心的，是为慕妍写的，是为了让她在工作中方便。
慕妍的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成立起来了，办公地点就设在总厂大院内小车库的二楼。
劳资处沈处长让司机把半截美车开到经销处，经销处的女工们全都从二楼的办公室跑下来，欢呼雀跃地纷纷用双手抚摸车身，还都不停地喊着慕妍：“慕妍，快过来看车，咱们经销处有车了，今后咱们在工作中就更方便了。
沈处长走到慕妍身边，对慕妍说：“这是蒋副厂长提议的，班子会讨论通过的，这辆车拔给你们经销处。”
一听到父亲蒋卫的名字，慕妍的心突发的异常激动，她颤抖着声音说：“是蒋厂长提议的，是他提议的。”她说着急忙用手捂住嘴，她不敢再说话了，她怕自已激动颤抖的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走到车旁，也同其它女工一样，用双手抚摸车身，她的幻觉中好象不是在抚摸车身，而是在抚摸蒋卫的脸蒋卫的身，内心深处感到无限的爱慰和欢愉，心里不住地念叨：“他心中还有我， 他心中想着我，他支持我做的一切。蒋卫，我深深爱着并思念的蒋卫，你知道吗？ 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第十八章
我问父亲：“爸爸，那你和慕妍后来怎么样了？”
父亲说：“一晃八年过去了。”
慕妍带领下岗女工经营她的经销处。她从来都没有找过父亲，也从来没有给父亲找来麻烦。
父亲也不敢去找她，也从来不敢打听她的个人生活过得怎么样，生下的孩子是男孩是女 孩。不过有一点父亲从心底里很被慕妍的骨气感动和傲气佩服。但同时也为自已的自私、不负责任而深感愧疚。他有时刻意地想去忘掉慕妍，忘掉慕妍生的那个孩子，因为只要一想起她们，内疚之痛就会让他痛上很长时间。而在这八年来，父亲的官职也应了母亲给算的命也真的越做越大，从经营副厂长，升到常务副厂长，再荣升到总厂厂长。再后来，父亲又把周边的几个小电缆厂、塑料厂、橡胶厂等收购过来，成立了集团公司。父亲又荣任集团懂事长兼总经理。这时父亲的仕途到了巅峰期，他是三万多人的企业老总。在这个企业里，他高官显位，德高旺众，声誉名气极佳，是人们公认的好官，好领导。什么光明磊落，清正廉洁，作风正派，为人谦和等等美名都落到了父亲的头上。可谁也没有看到他心底的龌龊，谁也不知道他心底的痛点。
我问父亲：“那你什么时候，再见过慕妍？”
父亲回忆说：“那是八年后，也就是一九九四年末。”
集团公司召开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会上集团领导要给被评为十大标兵的职工颁发荣誉 证书。集团工会主席李玉林递给父亲一个红皮证书说：“蒋总，十大标兵中有一名是女的，她是我们集团女职工的榜样，等一会儿颁发荣誉证书时，请你给她颁发。”
父亲翻开荣誉证书，看见上边赫然醒目的写着“慕妍同志被评为九四年度十大标兵”。
“慕妍。”父亲不由自主地喊出她的名字。随即，父亲的心狂跳不己，心底的那个痛点，也霎间疼痛起来，他急忙用手按着。
这时，听见大会主持人李主席宣布：“请集团总经理蒋卫为十大标兵中唯一女标兵慕妍同志颁发荣誉证书。”
这时，父亲看见从台下走上来一位胸戴大红花的中年女性。这是慕妍吗？她怎么已到了中年。在父亲的记忆里慕妍一直定格在长发披肩的青春靓丽期，她忘了这已是八年后，慕妍已步入中年。她的头发挽成一个大发鬏夹在脑后， 目光迥然，面呈刚气，俨然有种“女强人”的气质和风度。
父亲看见慕妍的长发已不在是他日思梦想的那样飘逸飞扬，她已将她的长发紧紧地挽在一起，这是否象征着她心中对自已的爱不再飘扬，这令父亲的心隐隐地发痛。
慕妍缓步优雅地走到父亲的面前，那双父亲曾迷恋过的清晰明亮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视着父亲 。她伸出双手轻轻地颤抖地去接父亲递给她的荣誉证书，同时她的颤抖也传到了父亲身上，父亲也是轻轻地颤抖地把荣誉证书放在她的手上，她们有一瞬间两手相碰了一下，这更令她们俩从手到心的颤抖。还是慕妍先镇定下来，她慌忙接过证书，转身慢步地走下主席台。
再后来，父亲听见李主席介绍慕妍的先进事迹。慕妍同志自九三年底从四分厂办公室精减到二线后，积极组织集团下岗女职工，成立废旧物资经销处。她带领女职工收集各分厂库存积压的滞销产品，不计辛苦地到大江南北，走门串户，求朋靠友地推销积压产品。八年来共推销出1700多万元的库存积压产品。帮助集团回笼了资金，运活了企业，还解决了下岗女工的再就业问题。慕妍同志经常把她八岁的女儿慕亭亭，托付给老师和邻居照管。一次，听说外地一家民营企业，要买便宜的电缆。她扔下生病的孩子，亲自押车跑了三天三夜，把积压库存电缆送到用户手里……。
听到这些，父亲明白了。慕妍生下孩子后离婚了。因为她的孩子随了她的姓，叫慕亭亭。她一直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没有再嫁人
父亲听不下去了，心里那处痛点，一阵紧一阵的难受。他神情恍惚地走下主席台。
我又问父亲：“爸爸，你有没有见到过这个叫慕亭亭的孩子？”
父亲叹着气，说：“见过，真真切切的见过，还摸过她的小脸，摸过长的象我也象你一样的连着眉心的眉毛。那是我们蒋家特有的遗传。”
那是来年的夏天。集团公司在办公楼门前搞集团十年辉煌历程图片展。父亲的照片放的很大，贴在展板上。那天正赶上工会请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录象，工会组织很多机关职工观看展览。父亲也被请出来录象。
当时，父亲看见在他的照片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七八岁的小女孩，身后背着红色的小书包。她用手里的棕色长萧指点父亲照片上的眉毛，一边点还一边说：“这个叔叔的眉毛怎么长的象我的眉毛，都连到一起了。”
父亲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过去，捧起这个小女孩的脸看。父亲真真切切看到了在这个孩子的脸上，长着一对他熟悉的大而圆的眼睛，眼睛的上方长着一双同他蒋家一样的又黑又浓眉头连在一起的眉毛。父亲此时此刻的心狂跳不己，浑身打颤。
小女孩天真地说话：“叔叔，这种眉毛长在你男叔叔的脸上，怎么就那么好看，长在我女孩的脸上怎么就丑。同学们都给我起外号，管我叫‘大熊猫’。”
世上的事，总是事以愿违。
那天晚上给慕妍检查怀孕的女医生，恰恰是杨晓华的嫂子。
有一天，杨晓华去哥哥嫂嫂家串门。她嫂子唐秀娟是市职工医院急诊室的副主任。她哥哥杨晓松是市委常务副市长耿直的秘书，社会交往很广。杨晓华今天到哥哥家，是因为听说机关要减员，要去掉工人岗。他想要哥哥跟王雷厂长说说情，她想要做调员工作，因为那是干部岗。因王雷是哥哥帮忙才当上四分厂厂长的。为此，当她和哥哥杨晓松一说这件事，他哥哥二话没说，操起电话就给王雷打：“王雷厂长你好吗？厂长当的还顺心吗？”
王雷在电话那头听出是杨晓松的声音，马上热情客气地说：“哪里，哪里，多亏大哥帮助，才有小弟今天，小弟至死不忘大哥的功劳 。”
杨晓松说：“听我小妹妹说，你们厂机关要减员，去掉工人岗。我妹妹说调员岗是干部岗，不减岗，你就把她按排调员岗吧。”
王雷在电话里为难地说：“大哥，不满你说，这件事不太好办。现在做调员工作的慕妍，那是蒋厂长在时提拔的，没有好借口，不好拿下她呀!”
杨晓松不高兴了。说：“慕妍是个女人，弄点事，拿下她还不容易。我相信小弟，会把小妹的事按排好的。”
杨晓松放下电话。问杨晓华：“晓华，这慕妍是什么背景？”
还没等杨晓华回话，坐在旁边的嫂子唐秀娟说话了：“你们说的慕妍，是不是电缆总厂四分厂办公室的慕妍？”
杨晓华惊奇地问：“嫂子你怎么认识慕妍？”
嫂子说：“有一天晚上，我在医院急诊室值夜班，来了一对小夫妻看病，我在填写病志时，女的告诉我她叫慕妍，是在电缆总厂四分厂办公室工作。当时我还想，这不是和你在一个单位工作的吗。因为当时发生的事很特别，所以我一直记住这个名字。”
杨晓华问：“嫂子，发生了什么事？慕妍得了什病？”
嫂子说：“不是得病了，是这个叫慕妍的怀孕了。可她丈夫听说慕妍怀孕，却当场发火了，说慕妍怀的孩子不是他的。因为他不能生育，是我们医院半年前诊断他死精子，不能生育。”
杨晓华听到这，不禁大笑起来，如获至宝地说：“这太好了，桃色丑闻。这么说，这慕妍肚子的孩子肯定是蒋卫的。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们看我弄的好戏吧!”
杨晓华回到家后，连夜写两封匿名信。一封发给蒋卫的老婆，一封发给慕妍的丈夫。然后在机关上下，到处扬言这件事，把慕妍彻底搞臭了。
慕妍最难忘的事，是丈夫何伟接到匿名信后，就去找蒋卫了。他从蒋卫那回来后，就到办公室来找慕妍。也就是蒋卫的老婆来找慕妍刚走不久，何伟就怒气冲冲地来了。
何伟进来就对慕妍说：“我不想现在就和你离婚，我要等你把孩子生下来， 看她长的象不象蒋卫。如果象，就证明这野孩子是他的，我就有证据毁了他。”
慕妍闭上眼晴，很久都没有说话。
慕妍想，虽然她现在恨蒋卫无情，恨他没有责任感，但是她能理解蒋卫的处境。
男人把事业都看的很重。蒋卫能从一个农村种地娃，发展成今天的厂长，这是不容易的。如果因为自已而把蒋卫的大好前程给毁了，她是于心不忍的。她们必竟曾经刻骨铭心的相爱过，如果不是因为怀了这个孩子，她们还会相爱下去，她到现在还在无时无刻地苦苦地思念他。她决不能让丈夫把蒋卫给毁了。
想到这，慕妍睁开眼睛，流着泪对丈夫说：“何伟，对不起。 孩子不是你的， 你很痛苦，这点我知道。可是你不生育，我又想要这个孩子。为了这个小生命，求你放过我。你反正也要离开我，求你不要在追究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要离，我们现在就离，我净身出户，什么财产都不要。我不会让你等我生下孩子，你再拿这个孩子去伤害她的父亲。我现在就去找管计划生育的杨晓华，开离婚介绍信。 如果你不同意现在离， 我就到法院申请裁决离婚。”
慕妍说完就出去找杨晓华去了。
慕妍一边回想这些往事，一边深情地看着怀里吃奶的孩子。看着这孩子，就象看见了日夜思念的蒋卫，她心里即幸福又酸楚。
这时，孩子哇的一声吐奶了，白晶晶的浮汁，从孩子的红嫩嫩的小嘴里流出来。
慕妍急忙低下头，用手帕给孩子擦嘴。随着她低下的头，她的长发也从身背后搭拉下来，遮盖了怀里正在吃奶的孩子的脸， 孩子马上用小手胡乱地抓扯长发。
这时，慕妍感觉自已的长发给孩子带来的麻烦。她放下孩子，来到镜子前，一边用木梳梳理自已曾为此骄傲的长发，一边心酸的想起她和蒋卫在一起时，蒋卫边用手轻抚她美丽的长发边在她耳旁喃喃地说“让你我的爱象黑长发一样飘扬”的话语……”
现在长发还在自已头上飘扬，可蒋卫却不在自已身边了。蒋卫逃离了她身边，那她的长发还在为谁飘扬呢？飘扬起来还会给谁看呢？而现在的每一次飘动都让她心酸和痛楚，都让她回忆起她们如痴如醉相爱的情景。而现在回忆起这些，对她来说都没有意义了。她现在要面对是如何独自带着女儿生存下去，把女儿养大成人。
慕妍自言自语道：“现在该把长发挽起来了。”
慕妍把长长的秀发挽起一个大发鬏，用夹子夹在脑后，加上产后微微的发胖，外表形象俨然象大总统孙中山的夫人宋庆玲。镜中的她，更加端庄、文雅、冷傲。
第十六章
慕妍产期一过，就到总厂再就业培训中心报到了。
这是总厂的一所职工技校。在一个大教室里，坐满了从总厂及各分厂精减下来的下岗职工。
总厂教育处和劳资处联合组织这场培训和再安置工作。两处是这样安排的：上午统一组织职工培训，培训职工技能。下午分组到各分厂车间现场实际操作或清理现场劳动。为期一年。成绩好的，有单位点名要的，就可以重新安排工作。如果没有单位要，就继续留在培训班培训、学习、劳动。
一年后，有门子有路子的，都纷纷安排岗位走了。
再后来，总厂成立了一个基建工程队，凡是男的都要走了。
到最后，就剩下二十多名没门没壳没有单位要的女职工。总厂也懒得对她们在继续培训下去。只是每天派一个科员，带领这些女职工到各分厂的车间去打扫卫生，清理现场。
有一天，慕妍和这些女职工被安排去六分厂清理库房。慕妍发现在库房的一角，堆积很大一堆装满电缆的大木箱，还有没有打包的一盘一盘电缆，各种型号粗细都有，上面落满灰尘，好象能有几年没有动过。慕妍爬上去，打开几个包装箱察看，发现里边的电缆还都完好挺新。慕妍从电缆堆上下来，去找库房保管员，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张头。
慕妍问：“张师付，这些电缆都是什么时候生产的？为什么没有卖出去？
张师付回答：“这里边有八十年代计划经济时按计划排产出来的，当时没调配出去。也有逐年剩佘下来的换代淘汰产品。？”
慕妍问：“这些产品还能用吗？”
张师付回答：“能用，都是合格产品。都是因为厂里换了新产品，销售科的人都去推销新产品，这些老产品就放这没人管了。”
慕妍听到这，心里一动。说：“张师付，你能把这些老产品的有关资料借给我吗？我想研究研究，看看能不能找到用户，把它们推销出去。”
张师付一听高兴了：“那感情好，你要是能把这些老产品推销出去，那你就为厂里立下大功劳了，也省得我每天看见它们成年累月的放在这里，我就心疼。时间再放久了，它们就报废了。”
张师付把手一挥对慕妍说：“走吧，跟我来取资料。”
张师付还一边走一边对慕妍说：“我还告诉你，各个分厂的库房都有这些老产品，总厂库房堆的更多，老鼻子了，合计起来得有几千万元，你下力量去推销吧。不过你得和领导请示商量，要政策，允许你什么价格卖出去。”
慕妍从张师付那拿回库存的老产品明细表、产品介绍及各规格型号产品报价单。晚上回到家后，她又把当年在四分厂做调研工作时，跟蒋厂长到各用户回访时用户给她的明片都找出来。她找了几位同她见过面的比较熟的采购员、厂长、经理等，通了电话，向他们介绍本厂的那些库存电缆，询问了市场行情。他们告诉她，目前这些老产品还是有市场的， 如乡镇、农村、小型民营企业、农村小作坊，还有农民扣的大菜棚子等，有用这种老产品的，因为这些老产品价格便宜。象河南、河北、唐山等一些农村偏远的地方，一些小型电缆厂也还在生产这些老产品。
慕妍又请了几天假，拿着产品样品和产品介绍材料，一个人亲自去河南、河北、唐山等 地的乡镇去调查，了解行情。回来后，又自已花钱在各地方的小报上打了几则广告。不久，广告的效应就都反映出来。有不少人根据广告留下的慕妍家的电话号码，给慕妍打电话，询问这些老产品的质量、数量及价格。待这些事做完，慕妍心中有数了。
一天旱上，慕妍来上班了。她一走进职工技校那间大教学室，就站在讲台上，对坐在座位上等待带队的人来安排劳动的女职工们说：“大姐姐，妹妹们，你们都往前坐坐，我有话跟你们说。”
女职工各个无精打彩地往前坐坐，不知道慕妍要说什么。
慕妍说：“姐妹们，我们不能再这样干靠下去，把我们的青春、生命都在这里靠没了。每月拿这240元的低保工资，穷的要命， 连孩子都养不起。 我们要想办法， 自已找出 路。”
这时，有一个岁数稍大些的女职工说话了：“说的到好听，上那去找出路？什么年轻漂亮也行，去歌厅舞厅当三陪。”
“自已找出路，怎么找？做买卖还要有本钱呢，我们哪有钱啊!”
“不管怎么样，在这里好歹每月还给240元的低保工资。
“都别瞎说了，听听慕妍怎么说？”
慕妍从挎包里掏出一叠材料出来，放在讲桌上说：“这些材料都是我们各厂库存老电缆产品的介绍和这几天我到外地搞回来的市场行情调查。我们厂积压在库存里的老电缆产品，还是有市场的，能推销出去。我的想法是：我们在座的这些下岗女职工，成立一个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我们自已找市场，把这些老产品卖出去。然后，我们向厂里要提成，提回来多少钱，我们大家就分多少钱。这样，我们不就能创收了吗，增加收入了吗。同时还帮厂里回笼了资金，清理了库存。”
还没等慕妍说完，就有个女职工在座位上蹦了起来：“好哇，这个主意好，我们都当推销员去。”
还有一个女工说：“我们都是女人，脸大不嫌害羞，我们挨门挨户地去推销。”
还有的说：“找朋友，找亲戚，找关系去推销。”
原本无精打彩的女人们，现在一下子都活跃起来，她们看到了“活”的希望。
慕妍说：“大家都别吵吵了，如果大家认为我的想法好，我们说干就干。现在我就来草拟申请成立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的报告，大家联名签字好吗？”
“好!慕妍，你是大学生，文化够用，你就当我们的头吧，我们都听你的。”
在座的女职工，一片欢声笑语，手舞足蹈，跃跃欲试。
第十七章
慕妍把草拟的申请要求成立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的报告，交给劳资处沈处长。
沈处长是个快五十岁的老头了，他看完报告后高兴的直拍大腿：“这太好了，正愁无处安排你们这些下岗女工。你们自发组织起来，成立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自谋出路，自负盈亏，承包经营。这真是太好了。我马上向总厂领导汇报，坚决支持你们。”
很快慕妍的这份报告，传阅到了父亲的手里。
当父亲看到报告上他熟悉的端庄秀丽的楷体字的时候，父亲的心激烈地跳动，无限的思念涌上心头。这是父亲离开四分厂离开慕妍一年多来，头一次得到慕妍的信息。看到慕妍写的字，看到报告的末尾慕妍的签字，父亲就好象看见慕妍那皎好俊秀的脸，眼前就又飘扬起她那长长的秀发。
父亲反复阅读这份报告。报告的内容大意是这样：再就业培训中心的二十四名下岗女工，申请要求组建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要求自谋出路，自主经营，自负盈亏，承包经营。她们要求把企业长年积压在库房里的滞销产品、淘汰产品、废旧报废物资销售出去。目的，一是为企业回笼受困资金，二是为下岗女工自谋生路。经营形式，按厂定出的基价的基础上销售，先保厂价，后讲盈利。如旧产品按厂价销售出去的，厂里应按销售额的5%提成。如高出厂价销售出去，盈利部分归经销处，5%提成照给。同时要求厂里给办理经营执照，合法经营，签定承包协议。
父亲看后，很受感动，也很受启发，又觉惭愧。父亲是总厂的经营厂长，主抓经营，却对全厂的库存积压产品一直没有重视，也没有用心地去考虑怎样把这些积压产品处理出去。看到慕妍的报告后，真是受了触动。
父亲拿起钢笔，在领导阅后签署意见栏里写道：支持下岗女工组建废旧物资经销处，支持她们的想法和建议，同意她们的经营方式，请财会处、供销处、计划处三个部门，联合清整库存积压产品，根据市场行情制定下浮销售价格，向老总汇报，并提交厂班子会讨论。
另注：请企管处为其办理经营执照，并负责同新成立的万华实业开发公司协调，使其经销处隶属于该公司，并给解决办公地点。
父亲写完扣上钢笔帽，忽又想起什么，又摘下钢笔帽，在领导意见栏里又写道：
另注：请将机关食堂多余的那辆青岛半截美车拔给经销处。
父亲自已心里明白，这一条是纯粹藏着私心的，是为慕妍写的，是为了让她在工作中方便。
慕妍的下岗女工废旧物资经销处成立起来了，办公地点就设在总厂大院内小车库的二楼。
劳资处沈处长让司机把半截美车开到经销处，经销处的女工们全都从二楼的办公室跑下来，欢呼雀跃地纷纷用双手抚摸车身，还都不停地喊着慕妍：“慕妍，快过来看车，咱们经销处有车了，今后咱们在工作中就更方便了。
沈处长走到慕妍身边，对慕妍说：“这是蒋副厂长提议的，班子会讨论通过的，这辆车拔给你们经销处。”
一听到父亲蒋卫的名字，慕妍的心突发的异常激动，她颤抖着声音说：“是蒋厂长提议的，是他提议的。”她说着急忙用手捂住嘴，她不敢再说话了，她怕自已激动颤抖的声音引起别人的注意。
她走到车旁，也同其它女工一样，用双手抚摸车身，她的幻觉中好象不是在抚摸车身，而是在抚摸蒋卫的脸蒋卫的身，内心深处感到无限的爱慰和欢愉，心里不住地念叨：“他心中还有我， 他心中想着我，他支持我做的一切。蒋卫，我深深爱着并思念的蒋卫，你知道吗？ 我是多么想念你啊……。”
第十八章
我问父亲：“爸爸，那你和慕妍后来怎么样了？”
父亲说：“一晃八年过去了。”
慕妍带领下岗女工经营她的经销处。她从来都没有找过父亲，也从来没有给父亲找来麻烦。
父亲也不敢去找她，也从来不敢打听她的个人生活过得怎么样，生下的孩子是男孩是女 孩。不过有一点父亲从心底里很被慕妍的骨气感动和傲气佩服。但同时也为自已的自私、不负责任而深感愧疚。他有时刻意地想去忘掉慕妍，忘掉慕妍生的那个孩子，因为只要一想起她们，内疚之痛就会让他痛上很长时间。而在这八年来，父亲的官职也应了母亲给算的命也真的越做越大，从经营副厂长，升到常务副厂长，再荣升到总厂厂长。再后来，父亲又把周边的几个小电缆厂、塑料厂、橡胶厂等收购过来，成立了集团公司。父亲又荣任集团懂事长兼总经理。这时父亲的仕途到了巅峰期，他是三万多人的企业老总。在这个企业里，他高官显位，德高旺众，声誉名气极佳，是人们公认的好官，好领导。什么光明磊落，清正廉洁，作风正派，为人谦和等等美名都落到了父亲的头上。可谁也没有看到他心底的龌龊，谁也不知道他心底的痛点。
我问父亲：“那你什么时候，再见过慕妍？”
父亲回忆说：“那是八年后，也就是一九九四年末。”
集团公司召开年终总结表彰大会。会上集团领导要给被评为十大标兵的职工颁发荣誉 证书。集团工会主席李玉林递给父亲一个红皮证书说：“蒋总，十大标兵中有一名是女的，她是我们集团女职工的榜样，等一会儿颁发荣誉证书时，请你给她颁发。”
父亲翻开荣誉证书，看见上边赫然醒目的写着“慕妍同志被评为九四年度十大标兵”。
“慕妍。”父亲不由自主地喊出她的名字。随即，父亲的心狂跳不己，心底的那个痛点，也霎间疼痛起来，他急忙用手按着。
这时，听见大会主持人李主席宣布：“请集团总经理蒋卫为十大标兵中唯一女标兵慕妍同志颁发荣誉证书。”
这时，父亲看见从台下走上来一位胸戴大红花的中年女性。这是慕妍吗？她怎么已到了中年。在父亲的记忆里慕妍一直定格在长发披肩的青春靓丽期，她忘了这已是八年后，慕妍已步入中年。她的头发挽成一个大发鬏夹在脑后， 目光迥然，面呈刚气，俨然有种“女强人”的气质和风度。
父亲看见慕妍的长发已不在是他日思梦想的那样飘逸飞扬，她已将她的长发紧紧地挽在一起，这是否象征着她心中对自已的爱不再飘扬，这令父亲的心隐隐地发痛。
慕妍缓步优雅地走到父亲的面前，那双父亲曾迷恋过的清晰明亮的大眼睛，深情地注视着父亲 。她伸出双手轻轻地颤抖地去接父亲递给她的荣誉证书，同时她的颤抖也传到了父亲身上，父亲也是轻轻地颤抖地把荣誉证书放在她的手上，她们有一瞬间两手相碰了一下，这更令她们俩从手到心的颤抖。还是慕妍先镇定下来，她慌忙接过证书，转身慢步地走下主席台。
再后来，父亲听见李主席介绍慕妍的先进事迹。慕妍同志自九三年底从四分厂办公室精减到二线后，积极组织集团下岗女职工，成立废旧物资经销处。她带领女职工收集各分厂库存积压的滞销产品，不计辛苦地到大江南北，走门串户，求朋靠友地推销积压产品。八年来共推销出1700多万元的库存积压产品。帮助集团回笼了资金，运活了企业，还解决了下岗女工的再就业问题。慕妍同志经常把她八岁的女儿慕亭亭，托付给老师和邻居照管。一次，听说外地一家民营企业，要买便宜的电缆。她扔下生病的孩子，亲自押车跑了三天三夜，把积压库存电缆送到用户手里……。
听到这些，父亲明白了。慕妍生下孩子后离婚了。因为她的孩子随了她的姓，叫慕亭亭。她一直一个人带着孩子过，没有再嫁人
父亲听不下去了，心里那处痛点，一阵紧一阵的难受。他神情恍惚地走下主席台。
我又问父亲：“爸爸，你有没有见到过这个叫慕亭亭的孩子？”
父亲叹着气，说：“见过，真真切切的见过，还摸过她的小脸，摸过长的象我也象你一样的连着眉心的眉毛。那是我们蒋家特有的遗传。”
那是来年的夏天。集团公司在办公楼门前搞集团十年辉煌历程图片展。父亲的照片放的很大，贴在展板上。那天正赶上工会请电视台的记者来采访录象，工会组织很多机关职工观看展览。父亲也被请出来录象。
当时，父亲看见在他的照片前，站着一个穿着白色公主裙的七八岁的小女孩，身后背着红色的小书包。她用手里的棕色长萧指点父亲照片上的眉毛，一边点还一边说：“这个叔叔的眉毛怎么长的象我的眉毛，都连到一起了。”
父亲心里咯噔一下，急忙走过去，捧起这个小女孩的脸看。父亲真真切切看到了在这个孩子的脸上，长着一对他熟悉的大而圆的眼睛，眼睛的上方长着一双同他蒋家一样的又黑又浓眉头连在一起的眉毛。父亲此时此刻的心狂跳不己，浑身打颤。
小女孩天真地说话：“叔叔，这种眉毛长在你男叔叔的脸上，怎么就那么好看，长在我女孩的脸上怎么就丑。同学们都给我起外号，管我叫‘大熊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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