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 1925年 虎仔回家的第二天中午
地点 中山县某海边小镇的老式民居,堂屋里
人物 豹仔,虎仔,贤哥,英娘,刘先生,赖有根
第一场
【黄家是典型的粤式民居,堂屋里供着祖宗牌位,中间摆一张吃饭的大圆桌,豹仔含着手指,垂涎欲滴地盯着木桌上丰盛的菜色,看左右无人,便伸手想要抓
【虎仔,刘先生,贤哥一起进屋
虎仔 (指)豹仔!你又偷吃!
英娘 (从厨房端了一盘菜出来,放在桌上,拧着豹仔的耳朵)越来越没规矩了!再这样不许你上桌!
豹仔 (可怜兮兮的)阿妈——!大哥——!周大哥——!先生——!
虎仔 这个臭小子,就是欠收拾!刘先生请坐!
刘先生 英娘,就让豹仔吃吧,小孩子不经饿!你别忙了,这么多菜,也吃不完!
英娘 我再炒两个热菜就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
虎仔 贤哥你就自便啦。
贤哥 (俏皮的搓着手)好呀!我就不客气了,英婶的手艺我可是想了很久了!
英娘 (不好意思的)本来想请周老爷和周太太的,可是我们家地方寒酸,怕他们不习惯!
贤哥 有什么不习惯的?倒是他们怕来了打搅你们……
【先生坐在上首,贤哥坐他左边,虎仔坐右边豹仔坐虎仔旁边,几人坐定,英娘进厨房。
虎仔 (给贤哥和刘先生倒酒 ,再给自己倒了一杯)刘先生,我先敬你,这些日子,我阿妈和小弟,多亏你的照应。
刘先生 哪里话,我租了你家的房子,英娘房租收得比别家少,还常替我清洗外衣和被单,收拾屋子,是我承蒙你家的照顾才对。 (举杯一饮而尽)
虎仔 你就别谦虚了,家里的情况我还不知道?(又倒一杯酒)贤哥,我这杯先敬周老爷和周太太,你替他们喝了,阿爸不在这两年,感谢他们对我们黄家的帮衬!
贤哥 要说感谢,黄叔对我家的恩情该怎么算?虎仔,你还是别跟我客套了!(说完也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先生 (看着他们,满意的笑着点头)真是青年才俊!现在镇上的人一提到你们两个,都自豪的不行,黄埔军校那么难考,咱们这儿却一口气出了两个!大家都说是镇上风水好。
虎仔 (难为情地)先生,连你这么说!我现在都不敢出门!
贤哥 (厌烦的)我也是,阿爹接了好几个饭局,都说要我陪着去,我才在家住几天啊!
刘先生 我正奇怪呢,端午还不到你们就回来了!又说住几天就走,那不是赶不上过节了吗?这是为何?
【虎仔和贤哥对视一眼
虎仔 呃,这都是学校安排,我们也是服从命令……
贤哥 是啊——,这道盐焗鸡怎么做的,肉好嫩滑,好爽口!(恰逢英娘又端一盘菜上来,大声)英婶!你快别忙了!过来让我也敬你一杯啊!
英娘 (笑)还有一盘!还有一盘!你们直管吃,别客气!
【刘先生聪明的不在追问此事,自斟自饮一杯酒,英娘又去了厨房,豹仔埋头吃菜,气氛顿时有点小冷
虎仔 (找话题)陈思明回广西老家,不知道在路上会不会遇见桂军。
贤哥 你个乌鸦嘴!就不能说点好的吗?
虎仔 我不是担心他吗?那小子……走前还问我借了五块大洋……
贤哥 那小子——?(放下筷子,眼神犀利地审视虎仔)你什么时候跟他这样要好了?!虎仔!我不是叫你离他远点吗?
虎仔 我就不明白,你为什么看他不顺眼!陈思明人不错呀!
贤哥 你给我装傻吧,陈思明人是不错,(声色俱厉)但是他是共产党!
刘先生 (若有所思)共产党?是不是布尔什维克党人呀!
虎仔 是啊,先生,孙先生任用了不少共产党员在国民党内担任要职呢,我们黄埔军校也有很多同学是共产党员。
刘先生 这个我知道,还有一位姓周的主任,中山先生可是对他赞不绝口。不过,我听说共产党人信奉的不是三民主义,而是苏俄那边的马克思理论?或者说是所谓的共产主义?
虎仔 先生,其实共产主义和三民主义这两种理论并不矛盾,很多地方都是相通的,最终的目标都是实现天下大同。如果这两种理论能够融合在一起,就好象现在的国共合作的大好局面,我们中华民族前进的方向就更加光明了!
刘先生 哦?关于共产党和他们的主义我在报纸上也看了一点,都是些社评杂文,但提到的一些想法真是博大精深,有孔孟圣人的遗风啊!说起来马克思也算一代宗师了,只是我一直无缘拜读他的大作,终究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啊。
虎仔 (酒逢知己) 先生你问这个我就可以跟你讲,马克思的资本论我可是看了全套……
贤哥 (喝止)虎仔!
虎仔 (无奈地)贤哥,刘先生又不是外人,你这是何必——?先生你不知道,贤哥啊,在学校也不准我多讲,还干涉我交朋友!张口闭口军人的天职,什么寡言啊,服从啊!不党不群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从北洋军里出来的呢!尽是些老式做派,大家都说他古板,唉,就我这个兄弟受得了他!
世贤 (愠怒)对!我守旧,我顽固!我这是为了我自己吗?你不是我兄弟我才懒得管你!我跟你说过很多次,蒋校长不喜欢共产党,也不喜欢他们的言论,你同共产党走的这样近,张口主义闭口思想,你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以言获罪!
虎仔 现在是民国了,言论自由,况且国共合作,有咩不好讲
世贤 (好言相劝)虎仔,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自古以来,军人参与政治便没有好下场,身为军人,只要服从上峰,其他的一概不该多想。
虎仔 (拧起来) 我谈的不是政治,是信仰!是对中华民族未来道路的思考!蒋校长如何?国民党可不是他一个人的!国共合作可是孙先生在第一次国民党大会时定下的,他总不会违逆孙先生的意愿吧?我们军人,虽说要以服从命令为要,但也不能做没有思想的战争机器。
世贤 (沉声)够了!孙先生已经去世了!虎仔!你现在的想法很危险!你听着,蒋校长掌握国民军,国民党必将以他为首,将来的中国,是国民党的天下!到时候,蒋校长绝对不会允许共产党壮大!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苦口婆心)虎仔,所以我常劝你,军人做好本职就好,何必参与这些党派信仰之争?你要听我的,回去便于那些共产党人划清界限!你想想英婶和豹仔吧,他们就指望你了。为了家人,你也必须要谨言慎行啊!
虎仔 (反诘)世贤,我们为什么进入黄埔,而不是桂军?我们是为了什么而战!你整天跟我说服从,说军人的天职!我问你——如果有一天,上头令你把枪口对准无辜的平民,你也要服从?!
【世贤不知怎么回答他这个咄咄逼人的问题,两人针锋相对,气氛顿时变得凝重
英娘 (端上最后一盘菜)我一个妇道人家,实在不懂你们这些主义啊信仰的,我只知道,你们再不吃,就没得吃啦!
【豹仔运筷如飞,碗里堆满了,嘴巴塞满了,小脸还鼓鼓的
虎仔 (无奈地捏住豹仔的小鼻子)你这个小家伙,就知道吃!
刘先生 (打圆场) 好了好了,饭桌之上,不谈国事,
【有根上场,提着两个红纸包的糖果点心,大而化之地登堂入室。
有根 (热切地)虎仔啊!回来怎么也不说一声?哟,刘先生、周少爷也在,(自说自话地上前,点头哈腰)周少爷,我是赖有根,以前在你家船行做过,现在在利民公司李老板手下,你小时候来船行我还见过你的……你记不记得?
贤哥 (岿然不动,淡淡一笑)抱歉,我实在不记得了。
有根 (讪讪的)周老爷身体还好吗?
贤哥 (冷淡有礼)家父身体很好,多谢你惦记。
有根 哈哈,好说好说!你们还不知道吧,我们利民公司也加入地方联防队了,叫做中山联防队第三纵队——也属于国军编制吧!我们以后就算那个什么……同志了!将来根叔就要靠你们这些小辈提携咯!等你们带了军,根叔就带着手下的兄弟来投靠你们!我也不要太大的官,给我个连长当我就满足了!嘿嘿嘿嘿!
【贤哥扶着额头,对这种厚脸皮似乎很没辙,啼笑皆非地瞅着虎仔,拍拍他的肩膀,示意交给你了,便自顾自吃菜,不肯理睬有根。
虎仔 (客气地)根叔既然来了,就坐下来喝两杯吧。
有根 这,怎么好意思?
虎仔 把手放在有根的肩膀上 正好我也有一点事要跟你商量一下
有根 (挺胸)什么事你尽管吩咐,只要根叔做得到,就是豁出去不要这条命,也得给你做成!
虎仔 (淡笑)也没这么严重,是这样的,昨晚杨二嫂来寻我……
有根 (脸色不太好看)那个贱货来找你说情啦?!哼,她男人当初打得我三个月下不了床,一声不吭跑去南洋,我重伤花了多少汤药费?!念在他们孤儿寡母,没要他们陪一分钱,她现在做豆腐赚了钱,我要她多交点保护费有什么错?!
虎仔 (好声好气地)杨二嫂可不是这么说……根叔,你跟杨家之间的恩怨,我不在其中,也不好说谁对谁错!但是你也说拉,他们孤儿寡母,好容易挣了一点钱,她男人到现在还没回来,这点钱也刚够糊口,你成天去寻他家的是非,这不是断了别人的生计吗?见人留一线,日后好想见,这句话,不是你常挂在嘴边的吗?
有根 (不悦)虎仔,这件事你别管,就当给根叔一个面子!根叔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什么时候她把欠我的汤药费还清了,再让她男人和她的仔给我磕三个响头……我这口气消了,从此以后便不去找她家的麻烦!
虎仔 (叹气) 根叔,你既然说联防队是革命军的编制,小侄就不得不跟你说说咱们革命军的规矩。我们革命军的军纪严明,有欺压良民屡教不改者,是要以军法处置的。
有根 (有点不安)军……军法怎么处置?
贤哥 (抿了一小口酒,放下,嘴角冷冷一勾)怎么处置——?(从腰间拔出一把漆黑的手枪,啪的一声放在桌上)就地枪决!
【贤哥说这话的时候,整个气质都冷硬起来,看人的目光杀气腾腾,豹仔眼睛都直了,注意力从食物转到手枪上,伸长了脖子一个劲地朝手枪上看,小脸上写满了好奇和跃跃欲试
有根 (声音发颤,眼珠乱转 )枪决?!枪……枪……枪决?是什么意思呀?
虎仔 (和气地) 根叔,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有根 (迟疑) 要不,我再想想?
【豹仔轻巧地从板凳上跳下来,乘着大人不注意拿起桌上的手枪,飞快跑过去,把枪口对着有根
【众人大惊失色
豹仔 (小手拿着枪,瞄准有根的额头,大喊) 枪——决!!!
有根 (下意识地抱头蹲下,凄厉地喊) 不要啊!
豹仔 (嘴里发出 “biang! Biang!” 拟声) (*^__^*) 嘻嘻,有根叔胆子好小!(登登登跑回去,把手枪还给贤哥)周大哥,还你!
【贤哥目瞪口呆地接过手枪,刘先生的脸上也是震惊不已,只比贤哥要收敛一些,英娘则捂着胸口,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虎仔 (却是最快反应过来!咆哮) 黄正兴——!你过来!给我把屁股撅起来!
赖有根 (狼狈地,声音颤抖,浑身都有些发抖)我……我……我想好了!其实杨二嫂跟我也没什么深仇大恨!她一个女人,带着儿子很不容易,我……我……我决定以后不去找他麻烦!我对我死去的老母发誓!!!
虎仔 (无奈地)根叔,对不住,豹仔太顽皮了!我马上教训他!(指着豹仔厉声)黄正兴!你别躲!你以为躲在贤哥身后我就拿你没辙?我告诉你!贤哥吃完这顿饭还是要回家的!今天这顿打你是躲不过的!乘早打完了事!
赖有根 (笑地难看)嘿嘿,嘿嘿,我想起来,我还有事,就不留下来吃酒了,你们,你们自便啊!
【赖有根灰溜溜的下场,虎仔揪住豹仔的耳朵,要给他好看,贤哥在旁边劝说,英娘则说该打得他屁股开花,不知天高地厚,惹祸精,有根站在门口,双手握拳,脸上闪过一丝愤恨
虎仔 (巴掌落在豹仔屁股上)你知不知错!
豹仔 (干嚎)呜呜!知错了!知错了!
贤哥 (拦住虎仔)打两下就算了。(转来搂着豹仔)今天还多亏了我们豹仔,要不你们那个有根叔还不知道怎么才肯就范呢!豹仔,你将来说不定是个大人物!!!
【豹仔虽然抹着眼泪,却还有点得意地哼了一声
虎仔 请你别惯着我弟弟好么?他要是长歪了,我就找你算账!埋怨 说来也是你不好,没事把手枪拿出来现!
贤哥 (不以为然)对付无赖,不用真刀真枪,怎么行!
英娘 (缓过来,不赞同的摇头)你们呀,不该这么吓唬有根叔。
虎仔 阿妈,他早就不配我叫他一声叔!为了一点私怨,逼得别人走投无路……阿妈你也觉得杨二嫂很可怜吧?
英娘 其实,你有根叔从前还不是这样的人,人虽然浮了点,中意讲大话,但还不像这样,只是那年从南洋回来,没挣到一分钱,反落了一身伤病,好不凄惨,从此功利心就更重了,做事也有些不择手段。
贤哥 不是所有恶人都像戏文里说的那样,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他们有可能孝敬父母,友爱兄弟姐妹,疼爱自己的子女,讲不定他们背后也有无奈的故事……但是——!比起他们造下的孽,那一点良善和无奈便微不足道了。英婶,你有时候就是太与人为善,把人想的太好了!
虎仔 阿妈,贤哥说的对,不管他以前怎样,他现在就是个狐假虎威,横行乡里的小人!可这样的卑劣小人,还有利民公司那些比他更穷凶极恶的亡命之徒,都能进入国民革命军的编制,我真想不明白,蒋校长到底在想什么?! (手握成拳头在桌上锤了一下)
贤哥 (干巴巴地辩解)蒋校长未必知道这些事。
虎仔 香山县离广州如此近,尚且如此,别的地方又该如何?
贤哥 (不悦的)虎仔!
虎仔 (烦躁地)算了,不说了,我再说下去贤哥你又该罗嗦了!
【虎仔坐下,倒了杯酒一饮而尽,他的眼中燃烧着火焰,似乎就在刚才,下了某种决定。
【贤哥摇头,小弟困惑地看着大哥,刘先生也深深地望着虎仔含着郁忿不平的年轻的脸庞
第二场
时间 晚上
地点 英娘的房间
人物 英娘,虎仔,豹仔
【英娘的房间不大,但布置的简单温馨。灯光如豆,英娘坐在床边,正拿了针线对着油灯纳鞋底,时不时揉揉酸涩的眼睛。
【虎仔敲门进来,手里提着个小布袋,靠着母亲坐下
虎仔 阿妈,我都说了晚上别做活了,熬坏了眼睛可怎么是好?
英娘 你来的正好,我给你做的几双鞋子,一件长袍,一件短衫,拿出来你试试。便去床头木箱里寻摸,找出好几双码得整齐的布鞋,两件棉绸的新衣。
虎仔 阿妈!你给我做这么多鞋子,我哪里穿的玩?还有这衣服,我在学校穿的是军服……
英娘 鞋子穿不完就慢慢穿,我就不信你每日每时都穿着军服,总有要穿常服的时候吧,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阿妈的心意,不许你嫌弃!
【把衣服鞋子一股脑塞给虎仔
虎仔 (若有所感地吟道)谁言寸草心,报的三寸晖!阿妈,家里的钱还够用吗?(又把衣服鞋子先放在床上,拿出一件长衫比划着套起来)
英娘 (坐在床边看着儿子换衣服)够的,刘先生每月都按时交房租,从不拖欠,我自己帮周家做点零活,我跟豹仔花用不了什么,日常嚼用尽够了,还有结余。有时候你阿爸那边的亲戚求上门,我还能接济他们一点。没有动用你阿爸留下的积蓄。
虎仔 (正在扣扣子,停下,皱眉)阿爸那边的亲戚?乡下族里的人?咱们家从阿爸那一辈就搬到镇上来了,和那边离得可远。阿妈,帮助别人是没有错,但也要量力而为,实在我们家也不是什么富裕的。
英娘 (伸出手指点了下他的额头)你看阿妈是那样没有成算的人吗?也就是你阿爸以前有点来往的几家,人家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来求,我总不能看着他们饿死啊!(叹气)你是不知道,自从大天二搞了个什么利民公司,老百姓的日子更苦了,镇上还好点儿,最苦的是那些靠天吃饭的渔民和农民,交了官家的税还得把收成分出三成给利民公司,桂军的军阀又时不时从广西那边越界来抢,又有土匪,海盗来村子里劫扰,日子真过得比黄连还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