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汉“记仇”
　　桂萱
　　张老汉皮肤黝黑，长得五大三粗，多年来，一直承包村里的鱼塘，每年一开春，他便食宿在塘边简易板房里，天长日久，就落下了腰痛病。眼下，又逢雨季，他的腰痛得厉害。
　　这天一大早，张老汉喂完鱼食，把其它事也料理好以后，便乘长途汽车到省城，想看看腰病。大医院张老汉去不起，那儿的医药费太贵。于是，他就找到一家小医院，先花二元钱买一本病历，领一张15号的挂号卡，紧接着就去了外科门诊，坐在椅子上，等着叫号看病。可是，二个小时过去了，咋还听不到叫15号呢？
　　张老汉等得实在不耐烦，径直闯进门诊室，扯开嗓门儿责问大夫说，他是15号病人，刚才，眼睁睁瞧着25号那个胖子，都看完了病，为什么还不叫自己！
　　门诊大夫姓程，三十多岁年纪，平日里就心高气傲，瞧不起没文化的人，尤其瞧不起乡下人。他通过相貌和着装，确认张老汉是乡下人，心里产生了反感，一股无名火涌上心头，没好气地说：“你是乡下人吧！15（发音yao wu)号。我叫了好多遍，你耳背，现在还来质问我？”张老汉愣了一下，说：“乡下人咋啦？15号，你就叫15号得了，叫什么15（发音yao wu)号呀？”。
　　“15，前面那个1，我们城里人都叫它1（发音yao）。”
　　张老汉心想，白脸大夫开始跟我玩“鹰”了。
　　这时，程大夫阴着脸，问张老汉哪不舒服。张老汉答道：“我一疼。”
　　“你一疼？”程大夫反问一句。
　　“是呀。我一疼得厉害。”张老汉背过双手，揉起自己的后腰。
　　程大夫见状，把手里的油笔往桌上一摔说：“你耍我呀！腰痛，就说腰痛，说什么一痛？”
　　张老汉嘿嘿一笑，说：“我哪敢耍你呀，大夫。你们城里人，不是管一叫腰吗？”
　　程大夫没词了，他横一眼张老汉，开始给他看病，然后，有用没用的给他开了不少药。
　　张老汉看完病，见桌上名片盒里，有程大夫的名片，伸手拿起一张就走。
　　转眼间，到了秋天。
　　张老汉养的鱼又肥又大，每天都有一些城里人来钓鱼。钓到鱼后，张老汉再给鱼过秤，每斤收10元钱。当然了，张老汉也知道，现在省城的鱼价是每斤6元钱。有时，张老汉就想，这些城里人可真怪啊，宁愿花高价钱，自己大老远跑到乡下来钓鱼，再拿回家去吃，实在让人琢磨不透。
　　这天上午，张老汉坐在鱼塘边抽烟，手里翻着一本旧油画杂志，迎面走近两个来钓鱼的人，他一眼就认出，高个子是以前来过的老王，矮个子是程大夫。双方打过招呼后，程大夫和老王便去钓鱼。
　　“那老汉，平时就喜欢看油画杂志。”老王对程大夫说。
　　“装相呗！乡下人其实更不老实。”程大夫不屑地说。他认出了张老汉，又把自己给张老汉看病时，发生的“过结”叙述一遍。
　　到了傍晚，钓鱼的人先后收杆了。程大夫今天手气不错，钓到六条大鲤鱼，心里很高兴。正收拾渔具时，张老汉提着秤，走到他跟前，笑着说：“城里人，把鱼拿过来，一一下。”
　　“一一下？什么意思？”程大夫没听懂张老汉的话。
　　“你二（发音lia）呀。一一下鱼都不懂。”
　　“我俩什么？”
　　“这三（发音sa)炮,我说你二（发音lia），你都不知是咋回事。”张老汉笑得嘴都合不拢了。
　　程大夫感到莫明其妙，但他知道，这个乡巴佬，一定在耍什么名堂。这时，老王背着渔具，拎着鱼筐，不紧不慢地走到程大夫跟前。程大夫又追问张老汉，刚才他说的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老汉笑着解释说，我们乡下人管“称”叫做“称”（发音yao），你们城里人管“一”也叫“称”（发音yao）。所以，他叫程大夫一一下鱼，就是称一下鱼的意思。还有，我们乡下人，有时管“二”叫做“二”（发音lia），管“三”叫做“三”（发音sa)，他说程大夫“二”（发音lia），就是说程大夫“二”，他说程大夫是“三（发音sa)炮”，就是说程大夫是“三炮”。
　　这回，程大夫听明白了。张老汉说他“二”！说他“三炮”！这两个词,在当地都含有贬人无知，贬人智商低下的意思。原来，这乡巴佬还记着春天那“15（发音yao wu）”之仇呢！
　　程大夫瞪大眼睛，指着张老汉的鼻尖正想发作。老王赶紧在中间打起圆场。程大夫又一想，这乡巴佬是鱼塘主人，长得五大三粗，吵起来，恐怕自己不是他对手。于是，借着老王拉架给的“台阶”就下去了。忍一忍，海阔天空吧。
　　张老汉看程大夫拿他没辙，便给他和老王称鱼，然后收了鱼钱，在他俩临走时，他乜斜一眼程大夫，忽然又讪笑起来。程大夫说：“今天你占了便宜，使劲笑吧，晚饭都省了！“张老汉说：”程大夫，你别误会。我是看你长得跟犹大似的。”
　　程大夫没再理睬张老汉，和老王边走边自豪地说：“这乡巴佬，说我长得跟油大似的。那证明我吃的比他好,脸上自然有光啦。”
　　老王听了程大夫的话，“咯咯”地笑个前仰后合。过了好一会，他告诉程大夫，那老汉是说，他长得像叛徒犹大，就是意大利画家列奥纳多.达.芬奇的画作：《最后的晚餐》里面，那个出卖耶稣的犹大.伊斯卡里奥特。
　　嗨！程大夫又一阵懊恼。心说，如今的乡下人，可真惹不起。
　　这天晚上，张老汉躺在床上抽烟，回味着傍晚时，对程大夫的“口战”，不禁咧嘴笑了笑，转而又一想，自己做得似乎有点“过”。于是他翻身下床，找出程大夫的名片，用手机给他打了一个电话。电话一拨通，张老汉就说：“我是你乡巴佬朋友--张老汉。”
　　紧接着，张老汉先跟程大夫认个错，说自己今天开的玩笑，有点“大发”了，请程大夫原谅。又说，春天去省城看病时，程大夫给他开的药，吃完了真好用，现在他的腰一点都不疼了。最后又说，欢迎他有时间和老王再来乡下钓鱼，到时候，他会弄几个下酒菜，请他和老王好好喝几杯。
　　程大夫听张老汉的语气非常诚恳，当时就答应了。撂下电话后，他心里琢磨着：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咦--这些俗话，俗是俗了点，还是蛮有道理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