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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2012/11/13
武侠动作
小说
苗刀(下)
四
富年易过,穷日难熬。转眼间曹锟七天大寿流水般过去了,干冷干冷的冬天好象瞬间就被酷热炎炎所替代,春天不过来到人们跟前眨了下眼,留下人对草长莺飞、鸟语花香的眷恋和回味,悄悄溜走了。
这天午后,天阴的厉害,北方沉闷的空气捂得人燥热难熬。曹锟穿着白绸褂坐在光园树下亭子里乘凉,大蒲扇不停地摇走胖胖的脸上冒出的热汗。郭长生命人取来绿豆汤和凉水拔好的西瓜,给曹锟解暑。
卫兵来报:冯检阅使求见。
“大热的天他不在北京呆着,来保定干啥?”曹锟问。
这时冯玉祥大踏步走进亭子,还没有说话,先抱起桌子上的茶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曹锟看了看满头大汗浑身是土的冯玉祥,问道:“这么热的天,焕章你跑到保定来,有急事?有急事打个电话不完了,用得着亲自跑一趟么?”
“老帅,你的兵把我的兵打了!老帅不知道吗?如果老帅知而不办,那是老帅护短;如果老帅不知道,是被人蒙蔽!”冯玉祥抹了抹嘴,气呼呼地说。
“焕章——”曹锟有点不悦:“我的兵不就是你的兵?兵们打架,一点小事,你们做长官的不调查不处理,难道也让我这个统帅亲自去管?”
“不是,老帅,他们打人是去年您做寿时候。那时您正是大喜的日子,我怕给老帅添赌心就没言语。谁承想李彦青这个王八羔子太混帐了!”
又是李彦青,郭长生心道:历来小人乱政,外戚专权,恐怕冯玉祥这次来不光为了兵打架的事。
“老帅,您知道这事,郭师傅还在四爷那里领了大洋,给了那几个炮兵,可是半路上让李彦青堵住了,不光抢走了钱,还打了人,扬言谁敢捅出去就灭了谁全家,结果部队里都知道了,都要造反。我顾全大局,自己拿了体己,把他们压了下去。我找李彦青说,这事可以算了,但以后军饷必须到月发足,不能克扣。他也应了,可这俩月,他又不关饷,我这才来找老帅。”
“岂有此理!”曹锟大怒:“恩普,派人把那小子叫来!”
李彦青慌慌张跑来,一看冯玉祥在,反而不慌了。曹锟问完话,他喘口气说道:“去年是有几个人打了那几个兵,可是冯检阅使找来后,我就把那几个小子给处理了。至于军饷的事,老帅,这几个月哪个月我也不少冯检阅使一个大子儿啊!”
“你说什么?”冯玉祥大怒。
“冯检阅使,您先别着急,您是贵人多忘事啊,您看看这个,是不是您亲自签的名?”说罢从兜里掏出一张军饷支取表,上面果然有冯玉祥的亲笔签名。
“焕章,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是不是真忘了。”曹锟道。
“是我签的,但军饷没发!”冯玉祥几乎咆哮起来。
“哈哈哈。”李彦青得意地笑笑:“冯检阅使,不光是您来找我,十五混成旅旅长、大名镇守使孙岳,陆军暂编第十一师师长胡景翼,都来找过我,说没给他们军饷,可他们都有签条。难道我都在作假?”说罢从怀里又掏出两张军饷支取表,各有孙岳和胡景翼的亲笔签名。
曹锟拿过那两张表来看了看,的确是孙岳和胡景翼亲笔手迹,说道:“焕章,我知道这些年苦了你们,既然你们都领了军饷,这事我看算了,我会补给你的。”
“李彦青,你个小兔崽子,有朝一日,老子非亲手毙了你!”冯玉祥招呼也没打,扭头就走。
是夜,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窗户外头,不时能听到大风雨折断树枝的咔嚓声,书房里的曹锟有点烦躁,唤郭长生来叙话。
曹锟道:“恩普,今儿这事儿,你怎么看?”郭长生正为冯玉祥抱不平,说道:“老帅,依卑职看,冯检阅使似非无理取闹,此中似有隐情。我也常闻不少部队,被拖欠克扣军饷之事,若冯检阅使真的领了,那他该不会大老远从北京跑来保定,天又那么热。”
“哦,那签名是怎么回事?”曹锟问。
“老帅是否还记得去年大寿,那几个百姓献姜之事?卑职后来查过,那几个人都是被人雇来的。”郭长生决心将李彦青捅出去。
“被人雇的?李彦青?当天我就看那几个人不象老百姓,‘一统江山,万古长青’是纪晓岚糊弄乾隆的老套路,土老百姓没读几天书,他们怎么会知道这些前朝典故?”
郭长生答道:“当时卑职看着可疑,私下询查,正是李彦青雇的,事前每人给三十块大洋,见老帅高兴,事后每人又给了五十块大洋。这几个人都住在西关外。”曹锟点点头:“恩普,当时你为什么不向我说啊!”
“卑职认为此事倒也无伤大雅,反给大寿增加了些须热闹,所以没有报告。”郭长生答道。
“恩普,你说的也对,难得李彦青这份孝心,我之所以没有追查,也是怕闹出笑话。况且,60寿辰,也正是为今后主政北京所造的舆论。你样样都好,可是过于老成厚道,不要学我啊,过于轻信他人。”说到这,曹锟有些伤感:“焕章从跟着我,都是我一手提拔,步步高升,才有了今日,唉!今儿他竟不辞而别。你知道,就是那年坏刘杀人,我不是不想处理他,乡亲一场,我若亲手办了他,实在是与心不忍啊。”
“老帅不必难过,您对底下的好处,长生都知道,想必冯检阅使也会铭记在心。今天之事,冯检阅使动气也不是冲着老帅您,但三军一日无饷,必然鼓噪,不知道内情者会认为老帅您刻薄寡恩,授意李彦青这么干。克扣军饷,动摇军心,事关大局啊!”郭长生决心一谏。
“长生,现在事情还没弄明白,如果小李子胆敢克扣军饷,我必不饶他。不过,这小子也是从小就跟着我,会办事,这次给总统府断水断电,逼走黎元洪,交出大印,就是他的主意。那次献寿,虽然是雇的人,也不出大格,正好探了探天下人是否拥戴我主政大统的态度。”曹锟道。
“老帅,军饷一事不可不查,从来祸起萧墙,变起肘腋,不得不防啊。”郭长生继续劝谏。
“小李子没这个胆量,恩普,过几日你就到南苑走一趟,看看军中是否缺饷。另外,你看康南海这人怎样?”曹锟交代道。
“长生不知大帅问康有为哪一方面?”郭长生不敢贸然把对康有为的看法端出来。
“那次他来祝寿,写联微讽我一定要主政大统,也就是要争这个大总统,并说愿做一马前小卒。但我总觉哪里有点不对劲儿,但又思量不出。”曹锟看了一眼郭长生,“他和吴子玉是莫逆之交,最近听说,吴子玉在洛阳做五十大寿,他也去了。”
“老帅,长生无离间他人之心,但康有为这个人,长生不敢恭维,他的话,请老帅三思。”郭长生道。
“愿闻其祥!”曹锟点点头,示意郭长生把话说下去。
“康有为好大喜功,每多大言空言,且急功近利,好名而不实,好交接大僚权贵,但不久即成水火。当年他到北京应乡试遍谒权贵,但惹来一番厌烦,固然其变法想法不为那些人接受,但阿谀奉承,嚣张卑蹈,也引起人们反感。京官们都觉得他是‘托名西学,希图利禄’。后来他找到翁同和,颇为欢洽,然翁同和也是个好名之人,光绪帝曾当面责其‘廉洁清正,但病在好名’。前清变法之前,康有为和张文襄极其莫逆,张文襄还给强学会捐了五千两银子,后来发觉他无论是治学还是为政,多浮华之辞,不切实际,与己之‘中体西用’大相径庭,后来二人断交。以学问言,康有为为变法所写《新学伪经考》之时,乃是与他人论学一年之后,多抄袭他人,贪天功以为己有。虽学问可相互生发,但非积数年之功莫办,是以人们对康颇有微词;以政治言,当年上海强学会多得南洋士大夫助款,但康有为不允商董协力维持,乃至失去人心。若变法,必须得人心,方今民智尚未大开,况数十年前?康有为貌似精通东洋维新,然只是皮毛,日本明治维新,正是工商勃兴之力。康不知争取工商,却要通过翁同和,抱光绪之粗腿,势利与短见,可见一斑。自民国肇造,哪里少的了工商人士的身影呢?”
“好,恩普,听你一番话,胜读十年书。”曹锟击节称赞,“那,康南海依光绪帝有何不妥?”
“维新变法,本是好事,然康有为却挑唆帝后,鼓吹光绪帝为‘圣主’,大骂慈禧、荣禄,这只能激起变端。况帝胆小怯懦,性情急躁,喜怒无常,阅历尚少,此点康有为和皇帝颇为相似。听说康有为的几个学生在朝廷办公,往来文书之上竟骂慈禧为‘老淫妇’,愚蠢可笑之极。不能调解帝后,韬光养晦,反唆使光绪兵变而杀慈禧、荣禄,未免儿戏。凭一个无权无兵的皇帝难道就能变法?且,光绪帝从小进宫,乃是太后亲手抚养成人,血脉相连,手无寸权的光绪,欲借袁项城之兵而杀自己亲姨,于情于理于势,皆甚荒悖。所以变法百日,即告败灭,六君子蒙难,康有为远走东洋。”
“那变法好还是不好呢?”曹锟问。
“我中华上下五千年,未闻有不变之事,不过,有渐变激变。激变与那时情势不合,需广开学校,教化人心,做富民兴商之事,此理张文襄毕生信服,并为之耗费半生心血,试看如今之学校、工商、乃至军工,哪样不是文襄公所奠之基呢?而且,慈禧太后亦非不变之人,乃是痛恨康有为等新党挑唆翁同和、光绪囚禁自己。虽则维新失败,但失败之后,清廷举措,却大大开明。章太炎在《苏报》大骂清廷与帝后,能刊且不死,即见清廷那时非以前之可比。”
“那你看康有为和东洋关系如何?”曹锟又问。
“大帅,外国只可借,不可依!凡事需自强。前日之张勋复辟,康有为亦曾帮衬,此中正是借了日本人的力气。日本今在我东北屯兵,亡我之心不死,剀觑中华,乃狼子之国。若凡事仰仗,乃是与虎谋皮,必为所害。”曹锟凝神静听,不住点头称好,等郭长生喝完茶,曹锟又问道:“听说康有为大拍吴子玉马屁,献寿联云‘牧野鹰扬,百岁功勋才一半;洛阳虎视,八方风雨会中州’,似乎天下非吴子玉莫属。想起他奉承我的话,真是可笑可恨!”
曹锟顿了顿,“洛阳打个喷嚏,保定就得下雨啊。”
“老帅,玉帅马弁是我同乡好友刘金科,玉帅日常言语,长生也常听他说道。玉帅极会用兵,虽坐镇洛阳,八方来会,但应无二心。近闻财政部拨付洛阳军费极多,虽有些过分,只宜稍稍挫之,使之明白即可。”
“好,恩普,我就撤他几个官试试子玉,你到南苑军中呆上一阵子,一定把军饷之事查个水落石出。我们北京再见好了。”
五
“每依北斗望京华”。
古都北京是个让人魂牵梦绕的地方,古往今来,有多少人来这里寻梦已说不清了,有多少人实现了梦想,又有多少人沦落京华,也说不清了。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在这里可以寻找到梦想,但有时候,寻找到的梦想,也就是个梦想罢了。
郭长生再见到曹锟时,曹锟已经是中华民国大总统。秋天,曹锟从保定入京就任大总统,郭长生还在南苑军营。
为把军饷的事查个水落石出,郭长生一来到军营,就找到了王三顺。郭长生知道李彦青克扣了军饷,但要说服曹锟,需要证据。他找到王三顺后,化装成新招来的壮丁,在军营里同吃同住了三个月。王三顺告诉郭长生,因他派人护送,自己没有出事,但他们队里几个人都挨了打,钱也被弄走了。打人的是个壮汉,会武功,为了威吓他们,他自称是李彦青的大舅子,名字叫坏刘。这让郭长生极其惊讶,原来坏刘竟然没有死,当年曹锟不处理他,竟还有这么一层关系——坏刘的娘,是曹锟的家仆,李彦青的老婆,就是坏刘的妹子!
更让他吃惊地是,坏刘被他打败后,跑到了洛阳吴佩孚的军中,也成了吴佩孚的卫士。通过刘金科,郭长生探知,坏刘与李彦青眉来眼去,暗通消息,秉承吴佩孚的
意思,把所谓不可靠的“杂牌”部队,都扣了饷,甚至冯玉祥军中连续几个月都没有关饷了,而李彦青所拿的冯玉祥等人的亲笔签字条,是冯玉祥当时轻信他才上的当,克扣的钱,多数被李彦青弄回东北老家,修了宅子。
曹锟当上总统他不吃惊,但当他得知曹锟用李彦青等人居中联络,四处牵引,以原则每人五千元,贿赂了480名参会议员,花费千余万大洋当上的总统时,郭长生的心凉了。虽则,有人以武力争总统,有人借机贪污,有人乱杀无辜,曹锟却按照法定人数来选,对不选他的人也没有采取报复手段,除了一些政治派系利用报纸,大肆揭发这个中国近代历史上的丑闻,老百姓倒不太议论,但郭长生的心还是凉到了底。这必然是个污点,也必然会引来各派势力的口诛笔伐甚至不惜大动干戈,曹锟的北京大总统之梦,把他自己,暴露在了各派矛盾的焦点上,把他自己放在了火炉上。
到了总统府,郭长生把李彦青克扣军饷的事报告给曹锟后,曹锟也大吃一惊,但李彦青帮他贿选总统斡旋有功,刚封了总统府庶务长和北京官钱局督办,曹锟不愿落个杀功臣的名声,事就暂时耽搁下来。而曹锟试着撤掉了吴佩孚几个嫡系后,吴佩孚赶紧写信明志,向大总统表露了耿耿的忠心,躁动不定的局面,似乎又回到了平静。
曹锟对李彦青不再似以前那样言听必从,而李彦青似乎也隐隐觉察到大总统身边有人在“挑唆”。莫非是郭长生?郭长生莫名其妙的消失了三个月,是不是去摸他的老底去了呢?况且,他与自己的舅子有不共戴天之仇,那天炮兵下跪他也在场。挑唆的人一定就是他!
这天冯玉祥来总统府求见曹锟,正巧碰到李彦青,冯玉祥见着他气就不打一处来,讥讽道:“李督办李大人,李六爷,听说你小子又升官又发财,大员们都和你拜把子,管你‘六爷六爷’的叫着啊!”李彦青嘻嘻一笑:“检阅使玩笑了,那都是弟兄们捧咱,不象某些人,软硬不吃,自己个儿找没脸。”冯玉祥鼻子里面“哼“了一声没理
他,径自往里走。李彦青拦住道:“检阅使,三爷最近心气不好,您见他老人家时,千万不要谈政治军事,免得惹他老人家生气!”冯玉祥白了他一眼,又奇怪又好笑又生气地呵斥道:“老子又不懂搓澡擦背,装烟枪,不谈政治军事,谈什么!”
这时郭长生听到冯玉祥说话,急忙迎出来,引他进去。李彦青讨了个没趣,恶狠狠瞪了二人一眼,心道:“好小子,胆敢和六爷斗,骑驴看唱本咱走着瞧,六爷准给你好果子吃。”
进了屋,冯玉祥很庄重的立正敬礼,高声问“大总统好!”这让曹锟大为奇怪,冯玉祥还从来没有这样过。只听冯玉祥道:“大总统,今年夏天您的兵把我的兵打了,前几天,我这几个兵失踪了,昨个,被人发现装在麻袋里绑上石头,沉到永定河了,听说是你的卫队干的!”
“焕章!我早就说过,你的兵就是我的兵,你身为高级长官,为何不彻底追查惩办?还留下小尾巴?让我来擦屁股?我是总统,这种小事还要我来处理吗?我几时说过情,维护过我的卫队?还有,你听说,听谁说的?可有人亲眼看见?”曹锟正色道。
冯玉祥碰了大钉子,立时哑口无言,郭长生圆场道:“大总统不要生气,冯检阅使也是一时在气头上,我们都是总统部下,对总统就像对自己的老人,言辞难免激烈,请总统原宥。”
“恩普,你去查查这个事。焕章,你怎么管的兵,在兵营里竟出这样的事么!”曹锟余怒未消。
此时李彦青闯了进来:“三爷,前内务总长程克求见。他想央您在内阁找个总长当当,这人是彦青盟兄,才干非常,可以重任,就叫他当内务总长吧!”
曹锟正在气头上,听李彦青如此不懂规矩,大言不惭,把文件重重一摔,跳起大骂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总长也是你这种人保举的吗?”
李彦青见曹锟动怒,吓得屁滚尿流,连连谢罪,灰溜溜走了。
郭长生很快就查明,王三顺等人确实是坏刘带人杀的。郭长生离开军营后,坏刘等人化装成总统府卫士的模样,乘夜摸进营房,把几个人打晕,装进麻袋,扔到永定河里,而坏刘等人故意留下了总统府卫士的号牌,让冯玉祥产生了错觉。
这一切都是李彦青指使。
如果冯玉祥找曹锟理论,必然引起二人紧张,一旦发现所告不实,大总统必会惩治冯玉祥,造成君臣关系紧张;如果查明,吴佩孚和曹锟关系刚刚缓和,曹锟也不会因为几条人命,替冯玉祥出头得罪吴佩孚;如果冯玉祥亲自去找吴佩孚,必然激化二人久已形成的矛盾,吴佩孚素来对冯玉祥不信任,必会借机削其兵权。而李彦青本人,仗着曹锟的恩宠,吴佩孚对他的利用,都不会伤到毫发,只会坐收渔利。
想到这些,郭长生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一石三鸟,好歹毒的计策!
正当郭长生犹豫不决,思量是否把真相报告给曹锟时,战争突然来了。
战争的到来是必然的,只是来的早或晚一点罢了。
最先爆发的是江浙战争。
曹锟当上大总统后,张作霖、段祺瑞、孙中山各派人物纷纷把矛头对准了曹锟、吴佩孚,南北呼应,一致讨伐。
9月,段祺瑞皖系浙江督办卢永祥,与直系江苏督军齐燮元爆发江浙战争,曹锟,吴佩孚派军援齐。半个月后,张作霖借口反对江浙战争,带甲数十万,分兵两路向北京杀来。
就在张作霖一路气势汹汹杀奔北京来的时候,曹锟也做好了应敌的准备。当此万分危急之时,李彦青的事,已经暂不能和大总统说了,只是说给刘金科和祁功兰秘密注视坏刘和李彦青。
这天,郭长生随曹锟、吴佩孚赴南苑为冯玉祥誓师出征。
沙场秋点兵。
南苑大校场一片肃杀。
曹锟、吴佩孚端坐点将台,郭长生侍卫其后。
居高望去,大校场里,冯玉祥三万将士虽布衣芒鞋,但军容甚壮,尤其是鹿仲麟步兵旅,每人皆背插大刀,红缨飘洒,英姿勃勃。冯玉祥站于阵前,高声道“弟兄们!今日,大总统任我为讨奉第三军总司令,出古北口,绕击奉军后路;胡景翼为第二路,奉命后援,已在通州集结;吴大帅身先士卒,将亲率大军迎击。大敌当前,群丑嚣嚣,荡浊扬清,在此一举,我辈军人当以国家为重,杀身成仁,精忠报国!”
“杀身成仁!精忠报国!”
三军将士呼声如排山倒海。
曹锟起身道:“弟兄们!民国十一年,张小个子率兵二十万与我军激战。仰仗弟兄们忠勇死战,我军以少胜多,把他打回东北老家。这次我军兵精粮足,倍于敌军,弟兄们,此战我军必胜!待得胜班师,午门献俘,本总统定会大摆宴筵,为弟兄们庆功行赏。!”
待曹锟讲完,冯玉祥道:“方才大总统说了,我军兵精粮足,这粮,足不足的暂且不说,兵,就让大总统和吴大帅看一看。鹿仲麟旅长,出列!让大总统和大帅看看你部的大刀!”
鹿钟麟应声出列,选出百余精壮兵士,大刀出鞘,列于阵前。鹿钟麟道:“弟兄们,日本人囤兵东北,剀觑中华,早晚必有一战。若倭寇来犯,不管吃糠喝粥,弟兄们当以此刀杀之!”说罢,指挥队伍操练大刀。
郭长生在台上细看,果然队列整齐,刀法凌厉,然兵士刀法虽熟,但招式稍繁,若战场撕杀,尚需精简。此时,忽见鹿仲麟把一兵士喊出队列,问他为何操演不力。兵士说道:“这年月,都是飞机大炮了,还要笨手笨脚的大刀干啥!”鹿仲麟听罢微微一笑,看了一眼台上的郭长生,说道:“大总统,吴大帅,久闻郭师傅精于刀法,就让他与我士兵比试如何?”
曹锟点点头,看了看郭长生。郭长生正欲借此激励士气,对那士兵道:“我用苗刀,你用枪刺,可以开枪,生死毋论!”
士兵听罢,扔下大刀抄起步枪,而郭长生刀未出鞘,站立对面等他出招。只见军士拉拴上膛,急身飞跑,抬起枪照郭长生就射。郭长生哪待兵士瞄准,早已到了士兵身后,抬刀上撩,借势抽刀,士兵枪口超天,子弹打空。随即长刀未停,顺枪杆下走,士兵见刀锋来的好快,急忙撒手扔枪。郭长生也不理会,刀往回旋,裹身而进,刀背已经横到了士兵脖子上。
不过三下,荷枪实弹的士兵瞬间就被制服,如不手下留情,士兵早已身首异处。阵前一片喝彩。
鹿钟麟鼓掌大笑,对士兵道:“你不下真气力练刀,反怪大刀无用,今天可否领教?”
郭长生苗刀入鞘,冲鹿仲麟一拱手:“鹿旅长,久闻日本兵枪刺娴熟,贵部习刀法以抗之,未雨绸缪,所虑甚远。不过于军中实战而言,刀法贵在精简易学,一招毙敌。且大刀沉重,大开大合,刀速必慢,而枪刺为兵中之贼,极易从胸部破绽突入,伤我健儿,应改良之。”
鹿钟麟正色道:“郭师傅所言正是鹿某久困之结。”他抬头朝曹锟请求道:“望大总统将郭师傅借卑职数月,随军出征,教我军刀法。”
曹锟与吴佩孚交换一个眼色,吴佩孚道:“冯总司令,恩普是大总统贴身卫士,总统安危所系,况前日已有逆贼所遣刺客,谋杀总统,多亏恩普护卫,方将刺客擒拿,今大军开往前线,大帅身边无人,军前借将恐不妥当。再说,你们对付的是张作霖,不是日本人!”
冯玉祥见吴佩孚出言拒绝,向曹锟道:“大总统,我军即将进发,既然郭师傅不能借,请大总统再批我枪械若干,否则我军装备不足,无法对敌。”
“难道你枪械不够?”曹锟疑惑地问道。
“大总统,实缺三分之一。前,军中枪械只有一半,找四爷配置,四爷说乃李彦青掌管,但属下找到李军需,他竟然索我大洋十万万,才拨了一点。”冯玉祥趁机说道。
李彦青见冯玉祥告状,看了看吴佩孚。吴佩孚道:“大总统,近来军事频繁,军费甚紧,我营中将士,兵饷军械亦是不足,待我周转一下,将十五万军饷差额补给焕章好了。”
曹锟知道吴佩孚对冯玉祥素不信任,知他用意,但又不能冷落冯玉祥,忙说道:“焕章,十五万军饷我马上派人发到军中,待后恩普可到你军中教练几个月。我想,你最近丧妻,子玉愿做大媒,将我小女许配于你,你们就在军中完婚如何?”
冯玉祥见吴佩孚与曹锟一黑一红,软硬兼施,就是不拨够军饷,怒火上撞:“谢谢大总统和大帅成全,若要玉祥成婚,玉祥有个条件,待平定奉军后,派我为东三省巡阅使以继张作霖之缺!”
吴佩孚和颜道:“东北与日本关系特殊,我们对日外交亦极其微妙。东三省巡阅使之任,不能漠视日本动向。焕章你一向被认为亲美派,这个东三省巡阅使之任,不适于你,容易招日本大忌。但国家名器,必将酬劳功臣,我和大总统一定会考虑!”
六
战事不利。
冯玉祥迟缓不动,屡失战机,吴佩孚疑心他与奉军已经言和,但无证据,决定免去冯玉祥第三军总司令之职,但曹锟不允,冯玉祥又打电报要求拨付子弹一百万发,吴佩孚担心冯玉祥前线反戈,不允。不久,吴佩孚离开北京,亲自赴前线督战,调整战术,倾全力攻击奉军右翼,战事转机,逐渐利于直军,但仍呈胶合状态,数十万大军在长城一线撕杀终日,互有进退。
是夜,总统府灯火通明。
北京警备司令孙岳的夫人崔雪琴来到总统府。
崔雪琴是总统府常客,和曹锟夫人孙菊仙是干姐妹,十分亲密。崔雪琴一到,几个姨太太就张罗起来,曹锟连日忙于军务,也想歇息一下,于是几个人打起麻将来。
曹锟玩得上瘾,也给郭长生放假,让他自己随便,其他卫队卫士,也都随孙岳打牌喝酒。正巧,这夜郭长生接到刘金科从吴佩孚从军中发来的密电,云坏刘怕在阵前被敌军打死,借故潜回北京,可能藏到了李彦青府中,祁功兰也说看到了坏刘。于是郭长生叫王常玉照顾好总统,自己换了衣服,悄悄走出来,去李府探听虚实,伺机抓住坏刘,等战事一毕,立马交给曹锟处置,一并拿掉李彦青这个祸害。
李府非常深大,郭长生去过几次,但并不是太熟悉。他越过高墙,在院里东转西转,好半天才找到李彦青的内室。弄破窗纸看去,屋子里几个人正在喝酒,多是李彦青的狐朋狗友、盟兄把弟,侧位坐着一个彪形大汉,正是坏刘。郭长生遂越上房顶,伏在屋檐等他们散后,好单独擒拿。
几个人一直喝到午夜,方才陆续散去。但坏刘始终在李彦青屋中,二人说话竟夜方才睡下,此时天色已经微明。郭长生找不到机会,心想过两天再抓坏刘也不迟,于是 飞出李宅。
一路上,只见关卡森严,各路口均有重兵把守,而把守士兵一律佩白字臂章,上写“誓死救国,不扰民,真爱民” 。郭长生大为惊讶。悄悄绕过关口,沿僻静小路
潜回总统府。总统府大门外,也是佩带白字臂章的士兵,戒备森严,郭长生心中一凛:出大事了!
他不敢送正门进府,寻一偏僻地方,翻墙过去,欲到曹锟卧室看看,究竟是出了什么事。
只听一个军官大声叫道:“里面的人听着,冯总司令已回师北京,北京城已经被我们占了,所有卫队,统统放下武器不得反抗!”
此时郭长生彻底明白了怎么回事,他悄悄抽出苗刀,一闪身晃到那个军官面前,把刀就逼到了对方脖子上。
“郭师傅,不要动武,容我细说!”
鹿钟麟走了进来,满面赔笑道:“郭师傅,军阀混战,连年不息,民生涂炭,吴佩孚排斥异己,多次压制我军,就是上战场拼命,也不给够军饷,冯总司令已和孙中山先生达成协议,请他北上主持大计,而张作霖、段芝泉,亦拥护冯总司令的建议。于公于私,这次兵变,实是利国大事,只要大总统退位,兵戈定消,国家也就安稳了。”
“鹿旅长,大总统对你我,对冯总司令均不薄,奈何出此不义之举?”郭长生质问。
“郭师傅,国民大计,本不应顾及私恩,非大总统去位,国家不能太平,况北京城里驻军,均支持冯总司令义举。郭师傅一向深明大义,定不会因此怨恨某等。”
“各派人物,未必如鹿旅长和冯总司令所想,一旦变脸,国家仍会动乱,到那时侯,二位及诸将将如之何?”
鹿仲麟哈哈一笑:“以后事未必如郭师傅所说那么复杂。但,今日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总统不去位,国家不安。”
郭长生见大势一去,事成定局,放下苗刀,冲鹿仲麟一拱手道:“鹿旅长,长生久受大总统恩泽,且身系总统安危,排挤压制冯总司令之事,系李彦青所为,杀害旅长炮兵团士兵之事也是他所指使,大总统并不知情。长生请旅长看在以往旧交面上,保护大总统身家性命。”
“当然,只要卫队放下武器,这里的人都是安全的,我也会派人护卫大总统。”
“长生还有一求,请鹿旅长允长生带人,手刃李彦青等祸国元凶。”
“好!这两个条件我都答应,但郭师傅也要允我一个条件。”鹿仲麟道:“南苑誓师之时,吴子玉阻你到我兵营,为的是郭师傅绝技在身,一人可当三千精兵。若郭师傅肯为我副官,并教练全军刀法,我愿答应全部条件。即刻派人随你捕杀李彦青。”
见郭长生尚在踌躇,鹿仲麟走过来拉住郭长生的手恳切说道:“国家多难,外敌环伺,一旦与日人接战,我军现在刀术实不能抵挡日军枪刺,再者,当年南苑叙谈,郭师傅曾许诺机缘到了,必不推辞。郭师傅情深义重,民族国家之安,一诺千金之义,可要三思啊!”
郭长生见鹿仲麟说的动容,不禁潸然泪下,点点头。随即来到曹锟卧室。
曹锟木然坐在桌旁,一言不发,外边的对话,显然他已全部听到。见郭长生进来,曹锟叫了一声“恩普,悔不听你忠言,严惩李彦青,悔不听子玉忠言,消平诸难,晚当总统,不想落到今日下场!”说罢放声大哭。
郭长生回想自武术营被招,与曹锟朝夕相处,曹锟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宽厚之义,已是泪流满面,哽咽道:“大总统,长生无能,让您老受惊了,您不用怕,虽然部队包围了总统府,只要您下令让卫队放下武器,冯总司令和鹿旅长会保证您的安全的。至于李彦青,愧对大总统信任,误国祸民,长生一定会手亲手杀之,解大总统心头之恨!”
曹锟听罢,点点头,遂命令卫队放下武器,交出印信,在鹿仲麟的护卫下,搬到延庆楼。
郭长生嘱王常玉和祁功兰好好照顾总统,自己带兵直奔李彦青处。郭长生带人包围李家大院,确保万无一失后。打电话到李宅确认。电话直接打到李彦青卧室,只听一人在话筒那头骂道:“妈拉个把子,才什么时候就打电话?惊了刘爷的好梦!”此人正坏刘。
士兵道:“有紧急事要禀告六爷。”坏刘恶狠狠地骂道:“六爷忙了一夜,刚睡下,有你妈掉脑袋的事也要等到天亮再说!”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郭长生大喜,命人撞开大门迅速包围李彦青的卧室,把李彦青从床上拉出。坏刘正去厕所方便,听见动静,纵身就要跑,士兵哗啦一下围住。坏刘狗急跳墙,打倒一个士兵,抢过大刀就要玩命。
郭长生抽出苗刀,甩下刀鞘,喝道:“本以为那年已经把你打死,谁承想打狗不死,你果然又帮你姐夫为非作歹,今天你的死期到了!”
坏刘眼珠子发红,哼哼冷笑:“郭长生,那年败在你手下,仗着我姐夫相救,我们才成了亲戚。这些年你刘爷隐姓埋名,当年一脚之仇,刻骨不忘,不过姐夫担心大总统怪罪,也就没有动手宰你,这些年,老子也没有闲着,不信你试试老子的刀法如何?”
郭长生轻蔑地一笑:“坏刘,自恩师授我苗刀,我从未用此刀杀过一人,如你等恶贼,正好用来祭刀!”
坏刘不再说话,挥刀劈头就剁。
坏刘力大刀沉,刀锋挟凌厉之气,迎面砍来。郭长生挥刀应招,二人杀在一处。
几年不见,坏刘果然没有闲着,身法刀法,均非昔日,虽然身躯胖大,但并不笨拙。大刀砍到汉白玉栏杆上,铮铮有声,栏杆应声而断。郭长生心道:“比武最忌求胜心切,心服气燥,坏刘心术不正,哪里理会到这层道理。”想罢,卖个破绽,拖刀佯败。
坏刘见郭长生要败,大喜过望,进身紧追,眼看大刀够上郭长生后背,大喝一声:“你就在这吧!”
只见刀光一闪,郭长生早有防备,移步换位,大刀走空。坏刘用力过猛,身子前倾,正待稳住身形,郭长生已经转到他的右侧,身摧刀到,刀尖直刺坏刘右肋。坏刘也不含糊,就势躺倒,避开刀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又要进招。郭长生还没有等他站稳,双脚连环绞进,身子纵起,长刀随身横斩。耳轮中就听“扑哧”一声,坏刘身首两处,大刀咣啷啷撒手落地,鲜血从脖颈喷出尺余高。
李彦青见舅子被杀,早吓得两腿筛糠,面无人色,跪倒在地,直喊饶命。郭长生在他衣服上蹭干刀上血迹,喝道:“李彦青,若不是你挑拨离间,上下欺瞒,不致有今日之变。赶紧交出财产,否则苗刀不饶。”
李彦青保命要紧,哪里还顾得上其它,哆哆嗦嗦交出全部财物,被押赴天桥。当众明正典刑后,郭长生掏出手枪,结束了李彦青可耻的生命。
郭长生惦记师父刘玉春的安危,处理完李彦青,急忙回到军营。刘玉春平安无事,武术营官兵,不愿意随同冯玉祥的,都开路条发路费,从其所愿。
刘玉春见完曹锟最后一面,正在校场等候郭长生。郭长生看到师父,双膝跪倒,泪流满面。刘玉春爱惜地说道:“长生,为师已听说你愿留在军中,为鹿长官训练部队。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爱国强种,武人有份,为师对此没有意见。军中士兵不比武林人物,素习武术。苗刀刀法需通臂二十四式为基础,不精二十四式,难以学精。但军中兵士既无基础,也没有工夫常年练习,若教授军中刀法,需有简练之操典,非一日之功啊!”
郭长生道:“师父放心,有师父在,徒弟日夜求索,师父指教,必然能尽快编出简易刀法,教授兵士。”
“唉——”刘玉春长叹一声:“为师年逾古稀,老啦!不中用了,只想回独流老家种地,家乡黄土能埋人,我这把老骨头不能留在北京啦!”
刘玉春伤痛欲绝,多年来与曹锟情深义重,坚决不继续留在军中,郭长生苦留不住,长亭相送,挥泪而别。
几天后。
冯玉祥在北苑召开军政会议,决定成立国民军,任鹿仲麟为京畿警卫司令,推举黄郛为代理大总统,并邀孙中山北上主持大计。
这天鹿仲麟对郭长生道:“‘摄政内阁’废止《清室优先条件》,命我赶赴紫禁城,驱逐溥仪出宫。郭师傅随我带手枪队同去。”
郭长生略一沉思劝道:“司令不可。《清室优先条件》原是双方认可才定的协议,若废止旧约,驱逐清室,未免贻人口实,说我们背信弃义,且小朝廷由政府优待保卫,并不能出什么意外,司令等父祖皆受前清旧恩,这样做似乎不妥啊。”
鹿仲麟笑道:“民革以来,外面各派纷争,独此小朝廷养尊处优,食百姓之食,而悠哉优游,人斥小朝廷是我民革之小尾巴,不去掉怎显革命彻底?”
“司令,革命是否彻底,本不在此,若能开风气,扩民主,养民生,富国家,不混战,强我中华,才是真正之彻底。”郭长生道。
“郭师傅此言差矣,不驱除小朝廷,舆论亦不容我等,既我等已易帜为国民军,并请孙中山先生北上主持民主大计,此封建之小朝廷,必去之而后快。”
“司令所言不差,若驱除小朝廷,固然会得到一般民众和孙先生支持,但实力派未必不会以此为理由,挑起争端;甚者,若小朝廷无人可依,难道别国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即使诸侯不听,寻一个偏远之地,以小朝廷为号,招兵买马,网罗遗老遗少,与民国对抗,百姓能奈之何?难道司令眼看张勋复辟之事再演?”郭长生苦劝道。
“郭师傅想的太多了。”鹿仲麟自信地说到:“目前段琪瑞、张作霖、孙先生都与我一体,怎会那样?”
“各派本就反复无常,若……”
郭长生还要说下去,鹿仲麟打断他的话道:“郭师傅难道要我抗命不成?”
郭长生苦劝不成,无奈只好随鹿仲麟率卫队,将溥仪驱逐出宫。
果然不出郭长生所料,舆论和孙中山对此表示赞同,但就在当天,许多驻华公使纷纷提出抗议,英国公使委婉地批评中国政府,是否应该尊重人类之普遍价值:诚信、自由,而日本公使则拍案大怒,荷兰公使竟然约见各国,共同出面。此外胡适大骂政府做了民国最不名誉的事。北洋元老唐绍仪当年主持优待条件起草,他指责现任政府说:优待缩短了革命时间,救了许多人命,若觉得此条件过失,也应该公正解决,不能斥之武力。
最可怕的是段祺瑞通电反对,张作霖撕毁与冯玉祥不进关的前言,抵达天津,吴佩孚败走,张作霖借此事变搬出段祺瑞,逼迫冯玉祥下台。此后段琪瑞组成了新政府,孙中山北上身亡,国民军不满张作霖、段祺瑞打压,释放曹锟,而不久,冯玉祥抗不住压力,通电下野。
一场轰轰烈烈的北京政变,只落得个鸡飞蛋打一场空。
七
郭长生见各派军阀皆以革命之名,争夺地盘,言出无信,出尔反尔,乱哄哄你方唱罢我登场,争夺不休,不禁厌倦非常。虽鹿仲麟苦留,郭长生还是坚决辞掉官职,回老家沧州。
临行,鹿仲麟因军务紧急不能相送,沧州老乡张之江、季振同等依依不舍,直送到北京城外。
“送君千里,终有一别,几位请回吧。”郭长生亦心下凄凉,拱手相辞。
张之江道:“恩普兄屡为军中画计,奈何时势不然,今日之局,皆被兄说中。兄卸甲归田,远避是非之地,落得一身轻闲,实令某等羡慕。今日一别不知何时相会,兄洞明时势,还请教我。”
郭长生惨然一笑:“长生一介武夫,唯能以武报国,策,非长生所长,且人微言轻,言而无益。兄既问我,长生不妨说上两句。当今各派纷争,天下大乱,百姓唯思有一统一政府,自强于世界之林,不再做东亚病夫。数年前,兄曾成立武学研究会,教练军中,然多年撕杀,即非抵御外侮,也非荡恶除仇,不过为一二长官事也,同胞相残,有何裨益?方今,日本窥我中华,我中华与倭贼必有一战。长生前在军中,针对倭寇枪刺,已调教兵士部分刀法,然火候尚不够。我军多河北山东健儿,沧州武林亦复不少,况我军多在华北西北,日寇来犯,必自东北华北始,我军首当其冲。故请兄教练军士刀法时,参考日寇枪刺之法,以备有患。另外,日寇侵我,我积多年之弱,非全民抗战不能成功,望将军不可偏私,一旦时机成熟,将我中华武学推向全军全民,而无你军我军及你派我派门户之见,如此国家幸甚!武学幸甚!”
“方今时局靡乱,战事万端,是战是和,军中将领多有分歧,之江已心力交瘁矣!愿我主(其时张之江已信基督教)保佑,救救这些迷失的人吧!恩普,你的金玉良言,之江铭记在心,时机成熟,定邀兄前来,强我华夏,光我武学。”说完,双手在胸前划十,祷告一番。
郭长生见张之江对基督如此笃信,不似冯玉祥忽左忽右,滑稽之余亦对这个老实的五虎上将之首充满敬意。
他转脸对季振同道:“异之老弟,你我家乡相隔不过四五十里,来往亲友众多,若有家信可由我转达。为兄离别,无他物可赠,有一言相告:时局错综,隐晦不明,勿冲动,勿冒进,身为将领,更应洞彻时局,见微知著,勿因一时之冲动,铸成终生大错!你所率之手枪团,实为军中劲旅,近闻你将要担负手枪旅长之任,重担在肩膀,一定要好好对待弟兄们,为对付日倭南侵,留下种子!”
几人边走边说,洒泪而别。
郭长生回到沧州家中,只见哀鸿遍野,民不聊生,直奉大战及国民军与奉军的反复拉锯,使津浦路沿线百姓惨遭涂炭,土匪横行,溃兵掳掠。百姓歌谣言:张作霖的兵往南调,打得曹锟向后捎(退意,沧州方言),放羊的捡个炮(战场上捡枪),兵爷乱枪打死了。
倏忽数月。
这日早上,郭长生练完一趟苗刀,想起国难民愁,胸中烦闷。此时数声晨钟随风飘来,幽远深长,郭长生听着悦耳,心中一动。也是久静思动,于是他缓步出得家门,朝北而来。不一会就到了水月寺山门,只见山门门楣高悬金字隶书——“水月寺”,铁画银钩,颇有豪侠气概。
这水月寺与铁狮子几乎同时而有,皆修建于后周广顺年间。原在城外西南角,明宣德十年,僧人泽安移建于城北卫河(京杭大运河沧州段)河畔,历代重修,为北方名刹,有“天下第一关,地上无二寺”之美誉。同治年间,卫河水决,洪水穿寺而过,从此更为今名。彼时的水月寺,已非从前气象,方丈性然为重修庙宇,以刀断臂,四方化缘。性然断臂之诚,令沧州统领范天贵、梅东益等官绅大为感动,不到五、六年,寺庙重修,体式更加壮观。“水月寺”三个大字,即为范天贵所题。
郭长生信步走进山门,只见佛像庄严,菩萨慈悲,护法韦驮、哼哈二将、四大天王诸天神或前或后,一个个低眉怒目,威严万分。东西两侧长廊,刻画王祥卧兵、孟冬哭竹等二十四孝故事,以及地狱变相图。花卉翎毛,山水人物,一幅幅精雕细琢,令人浮想联翩。郭长生一一看毕,穿堂而过,奔大雄宝殿而来。
大雄宝殿高十二丈八尺,气势不凡。殿前正中千斤大鼎高约五丈,殿内正中端坐三世佛祖金身,各高一丈六尺,降龙伏虎诸罗汉分侍两旁,如真人大小,就如活的一般。墙壁塑悬空彩像,乃是释迦成佛成道传道故事。但见奇峰古洞,云雾缭绕,宛若仙境,令人叹为观止。再趋后殿,乃是鎏金千手千眼观音圣像。殿外斋房,正有早课毕的僧人,向四方流民施舍粥食。郭长生看罢叹道:兵戈纷纷,四民不宁,想不到距我半里处竟有这么一块人间净土!
“阿弥陀佛!”
郭长生听到佛号,转过身来,只见一位须发皆白、慈眉善目的老和尚向他合十问讯。郭长生赶紧抱拳施礼。
“老衲乃本寺住持,见施主流连弊寺将有两个时辰,然施主面生,似非本寺信众,刚才听施主自言自语,老衲甚为惊奇,故来问讯。”方丈道。
“大师,弟子就住城内马道街,距此不过里许,多年在外,戎马生涯,退隐江湖,心中烦闷,故来宝刹走走,以消遣烦闷。”郭长生如实相告。
“实不相瞒,自施主进寺,老衲察施主非一般人士,故尾随已久,刚才听施主叹息,似施主胸中有勃然不平之气,而施主步法轻灵,虽信步游看,然章法有度,必是武林高手,豪杰之士,故老衲方敢斗胆相问。”老和尚笑道:“请施主到知客叙话。”
尾随已久!郭长生一惊,以自己的武学修为,有人跟随那么久,竟然不知,可见老和尚的武学修为在自己之上,僧道历来不可小觑,此前沧州智远和尚、莲阔和尚,虽汲汲无名,然却是武林高手,所传燕青、迷宗(同种异名,前为沧州,后为天津)一派,俨然大宗;沧州武林高手孙通,也是败在一小和尚手里,郁闷身亡。
方丈见郭长生面带惊讶,莞尔一笑:“武家澄怀净虑,方能耳聪目明,施主烦恼萦怀,所以不能觉察,老衲别无他意,只是听出施主烦恼端倪,方来问讯,若能为施主解烦去困,也不负我佛慈悲。”
“大师明鉴。”郭长生见方丈坦诚相待,于是将心事慢慢说出。
方丈听后并不直接答话,问道:“老衲有一事请教,不知施主对弊寺之名如何看待?”
“浮屠尚空,言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弟子认为这世事如浮云,不过水月镜花,一场空而已。”郭长生道。
方丈听后,双目看着郭长长生半天不说话,郭长生被和尚看得发窘,正在愣神,忽见他双肩微耸,手中念珠隔座向郭长生头上激射,郭长生大骇,双腿叫力,身子平移,已飞到丈外门首。虽如此,念珠还是掠到郭长生的发稍,劲风扫得脸上火辣辣发疼。
郭长生以为遭到暗算,待张口质问,只见老和尚哈哈大笑,示意郭长生坐下,道:“施主轻功果然了得,当今武林能躲过老衲这念珠的寥寥无几,刚才一为试试施主功夫,还有就是解施主之疑啊!”
郭长生不知和尚何意,茫然无措。和尚问道:“刚才念珠奇袭,施主腾挪,扫上发髻,请问空也不空啊?”
郭长生抚平头发道:“确实有,不空。”
“非空非有,方死方生,乃我佛妙谛。前辈大师云,‘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这水月二字便是佛法无上妙谛。月如佛性,江如众生,有水便有月华,而众生无论贵贱,有人便有佛性。佛性如月,月照江河,月来则显;佛性在心,物来则应。然若心中烦恼枝蔓,如江河污浊,佛性不彰。云如烦恼嗔痴,天若佛性,自性光明故万里青天,若为浮云所蔽,光明不显,烦恼尽去,光明方可现前。此水月第一义。月因水之力,虽一,却可化身数万亿,有水处即有月也,水月相辉,光照大千,实乃数万亿清水之功。我佛传法东来,若无千万弟子数代绵延,何来宏道开宗?此水月第二义也。”
郭长生似有所悟。老和尚拿起手中茶壶,向茶海中拨了些须茶叶,垒作一线墙状,倾出一滴水来,茶墙不见动静,随后水越来越多,一下就将茶墙冲断。
方丈放下茶壶道:“一人有道就如一滴水,即使轻如茶叶,也冲击不动,若将此道传至多人,就如这水,哪怕高山巨坝,也将七零八落。此水月之第三义也。”
郭长生当下顿悟,道:“多谢大师指教,弟子还有一点不明。”
和尚笑道:“施主待老衲说完。如刚才施主所述,你之苗刀,传于军士,然多用于内战,互相杀伐,无有停息,施主抛弃戎马,也因此意。但《金刚经》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施主刚才说到此语,但此只是器质世间之貌,流转变化,成住坏空,永不停息,但后一句乃‘应做如是观’,这个‘观’字,正是要害。观其根本不过如此,心下荡然。然虽成住坏空,尚需一一经历,经历中挫磨其心,然后才能净念澄怀,超脱物外。古贤云,三岁小孩说的了,八十老汉行不得,理则顿悟,事需渐修。昔我六祖慧能,天纵英姿,闻《金刚经》‘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便辞母入山,依黄梅东禅寺五祖弘忍大师学道,道成大彻大悟,仍到岭南猎人队磨砺,一为待时,一为事修,十四年后方出山弘法。俗语云,地狱门前僧道多,若知而不能行,虽袈裟在身,烦恼不断,又与行尸走肉有何区别?施主身怀绝技,不甘老于林泉,但苦无解脱之法。当此大乱,我寺中每日施粥,本为一善念,‘观’之心,以非空然,善心与念佛本无差异,殆人心散乱,如奔腾大海,一时不息,若制心,既以心役物,以毒攻毒,所以念笤帚扫地,也能成佛。施主身在尘缘,身坏绝技,素禀正义,乃有道之人:道需择人而授,道需为国自强,道需法脉传承,我佛扬善亦惩恶。老衲苦口,不知施主意下如何?”
一番话惊醒梦中人,郭长生被方丈说的心中透亮,数月来胸中块垒烟消云散,悲欣交集,乃拜别方丈,沿运河南来。
郭长生要去见一个人。
早在北京时候,刘金科就曾告诉他,南皮集北头村民国开国元勋、鼎威将军、大总统高级顾问刘之洁在李家花园隐居,有事可以询他,刘之洁颇有经历和韬略,上马治军,下马理民,深受辖下百姓爱戴。原来刘之洁就是神枪李书文徒弟刘云樵的叔祖。此人青年时投笔从戎,进小站北洋武备学堂,之后入“日本士官学校”。归国任东北第三镇教官,之后提升为营管带,协吴禄贞筹办边务,带兵驻珲春,对俄国征抚兼施,保得边陲安宁。后,因与江苏巡抚程德全故交,往投,任正参议、四十五、四十六镇统带,所训部队为江苏劲旅。
武昌起义之后,江苏军队尽归刘之洁。新军攻打南京,被张勋击退。刘之洁作为苏州军司令率部参战,攻打雨花台,两天两夜后,张勋败走,为孙中山入南京扫平障碍。此人虽非革命党人,但主张共和,对民国开国,功勋卓著;他早年袁世凯麾下,但又非嫡系。故不得袁世凯信任,委以虚职,刘之洁无意抗争,交出兵权,辞职,后归隐沧县城里。
郭长生找到李家花园,寻到刘之洁住处,只见一个农夫摸样的老人正在灌园育花,虽穿着朴素,但双目炯炯,一看就非寻常百姓。上前询问,此人正是刘之洁。
郭长生说明来意,刘之洁引他到不远处一片野地。只见荒草中两截汉白玉石碑半露半藏,但仍可见模糊字迹,一面为:
“ 洞庭飞过已荒唐,沧酒河来重纪沧?
遂有高楼临水依,为传遗迹炫仙乡。
因思无是谬悠事,哪得从他吟咏偿。
四库全书今校勘,不宁此矣总宜详。”
另一面为“千顷”字样。
刘之洁手抚残碑无限慷慨:“这都是乾隆皇帝御笔,一说卫河岸之朗吟楼,一为刘凤舞祖上所题。朗吟楼乃沧州胜景,刘凤舞乃咸同年间大绅士,乾隆每次巡幸江南,皆在刘家驻跸,可见当时之盛,而今芳草凄迷,无处可寻。一切皆毁于兵火啊。”
刘之洁手指远处的红孩儿口道:“当年太平军北伐,攻打沧州城。沧州百姓听说太平军常裹胁百姓,不从者辄死,且破城后多有屠城事,故知州沈如潮、城守蔚德成在此奋战迎敌,而刘凤舞募沧州豪杰李凤岗等人,坚守南门。然寡不敌众,千百豪杰,难抵数万虎狼之师,知州沈如潮、城守蔚德成死难,李凤岗败走。城破,太平军火烧小南门,屠城,男女老幼,无论抵抗于否,被害者数万人,民居、衙署、商号等皆成灰烬,盗贼蜂起,一日数惊。虽后来师帅杨文清、军帅杨吉金等三十四人解红孩儿口凌迟,但数万百姓之命非他们几条命所能换得。洪杨起事,初也号称为百姓,但定鼎南京后,等级森严,为官者大享其乐,勾心斗角,内讧不断,观其屠沧州及其它,酷甚满清扬州三屠。当年之事,老朽未曾见到,但而二十余年军旅生涯,今日事又何异于昨日事?”
刘之洁回到院中,哈哈笑道:“我辞官后,隐居这里,附近佟家花园,也就是佟忠义家那里,历代育花,于是就和花农学习,也育得不错。”
郭长生道:“将军尚未花甲,孔子云,灌园种圃非君子所为,难道将军一腔热血,满腹韬略,就在这耗尽么?”
“年轻人,问得好。刚才老夫说过,看腻了以民之名,害民之事,又何必做那帮凶。在此灌园育花,与世无争,不亦乐乎?”刘之洁摆弄手中花草,边说边搅拌花肥。
郭长生不禁大失所望,本想来此请教,不想刘之洁比自己还要消沉,转身欲走,又颇踌躇。刘之洁看透郭长生的心事,慢腾腾洗净了手,道:“年轻人,到屋来吧。”
“盛名未易留千载;
小道犹能成一家”。
一进书房,郭长生迎面就见到这幅七言对联。书法苍劲,出于北碑,落款“聿新刘之洁”,钤“鼎威将军”印。郭长生觉得此联颇有深意,思而不得。
刘之洁道:“这是老夫所撰,让你笑话了。老夫已老,盛名不再,别说千载,恐数年后即被后人遗忘,可这种花,可传之后人谋生啊!”
“哈哈哈哈”,见郭长生不解,刘之洁问道:“年轻人,你的小道是什么?”
“晚辈除武术之外,别无他能。”郭长生答。
“不错,你的小道能成一家,传之后人么?”刘之洁又问。
“目前尚不能。”
“我看你应先传今人,才能传后人,若今人不能传,哪来后人?再有,武学本意就是强身强种,惩恶扬善,克敌制胜,精忠报国。当今国家大乱,你又能做到多少?就是你有七十二变,你又能把全中国的恶人都除尽么?”
“这……”郭长生哑口无言。
“我之归隐,乃是时运使然,徒留无益;你如此年轻,为什么不思报国?反学我这老朽之人!老夫看天下大势,中日撕破脸是早晚的事,两国必有一场恶战,而张之江已离军南下,在南京创办国术馆。国术馆一为光大武学,目前更要紧地是,训练军兵,抵御外侮。馆中教授、学员多我沧州豪杰,你和张之江是故交,为什么不去?”
八
张之江离开西北军后,就任南京国民政府委员。 不久,他向教育部申请开办国术馆并在部备案,但当时受文化西进影响,某些学了点西方皮毛就回来翻脸不认祖宗的官僚认为,武术乃应该被淘汰之文化,西洋哪怕就是垃圾也比老祖宗的东西好,多方刁难,并拒绝张之江申请。张之江无法和这些不中不西不伦不类的棍子们讲理,就找到蔡元培、孔祥熙、于右任、钮永健、张树声、李烈钧、戴传贤、何应钦、李济琛、冯玉祥、林森等二十六名国民党军政要员,请他们游说,最后蒋介石点头同意,国民政府每月拨付大洋若干作为经费补助,并发布“第174号令”批准备案。
1928年3月24日,中央武术研究馆在南京韩家巷成立,馆长张之江,名誉馆长冯玉祥,副馆长张骧伍、钮永健、张树声、陈泮岭(1939年); 理事长李烈钧、 戴季陶;顾问张洪之。不久,更名中央国术研究馆。张之江不计直奉大战前嫌,多次登门请武当剑高手李景林来馆任副馆长。馆下初设少林、武当二门,不久改为教务、编审、总务各处,设教授、师范、练习、青年、少年诸班。以重金聘请全国各地武术高手如王子平、孙玉昆、韩化臣等南北名家,教授武术,同时还开设拳击、日本劈刺术等外国格斗项目,设国文、地理、历史、算术、生理、军事、音乐、《易经》等课,各地爱国人士如新加坡橡胶大王陈嘉庚,虎标万金油老板胡文虎、胡文豹几度捐钱资助央馆。从此,中华武术进入辉煌的二十年。
郭长生、马英图、佟忠义等众多沧州高手传授八极、劈卦、通臂、散打、技击、六合、摔角等,张之江还为专门开设苗刀课,请郭长生教授,是年郭长生三十一岁。
郭长生进入国术馆后,又有大部分学院陆续来考,4月,新报名的学员考试开始进行,郭长生现场观试。
武术考试中,郭长生只见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人生得身材高大,蜂腰乍背,臂长腿健,力大过人,器械精通,应变极快,是块练武术的好材料,不禁就注意起来。这个年轻人顺利通过了武术考核,但在口试时因应考人士众多,小伙子没经过如此大的阵仗,不免紧张,一下子忘了自己所学刀法名称,考官本来已打算除名免录。郭长生找到张之江极力推荐,曹宴海才被收留下来。
原来这个小伙子就是受马英图推荐而来,后来名震全国的沧县城东芦家园村曹宴海。
芦家园村村北白衣寺住持莲阔,乃燕青拳名家,曹晏海的父亲与之有莫逆之交,见儿子喜爱武术,就拜莲阔为师。曹宴海虽未尽得其艺,但练武极其刻苦。曹家门口有一棵树,每日出进,他必对着树身掌拍脚踢。每次经过影壁,他攀跃而过,工夫熟练后,他嫌影壁太低,就在影壁前挖下土坑,站在土坑里练习纵跃功夫,日久月深,曹宴海练就一身过硬的基本功。
这年10月15日,国术馆在南京中央体育场举行第一次国考。
几天预赛下来,几百名参赛者除弃权、淘汰之外,还有330多人参加对抗赛。对抗赛预定取最前面的十五名为最优胜者,其他依次为“优等”、“中等”。很快,几百名比赛者很快就将比试完毕。一时间,赛场头破血流者有之,互相挑战者有之,名过其实者有之。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对抗赛如一面镜子,将各家高手的真实面目照得一清二楚。郭长生在比赛里打了七轮,与人对阵,不过两三下就将对手打翻在地,没被人打中过一次。然而比赛主要为充实国术馆教学,以便将来大家一起共事,加上时间已到,资金有限,加上初次比赛,没有经验,不少人身上挂了彩。国术馆担心再打下去有伤和气甚至出人命,就结束了比赛。但最优等的只预定了十五名,冯玉祥也只准备了十五份奖品,讨论后,张之江找到郭长生和杨松山,以商量的口气,请二位放弃最优胜,享受优等,再以冯玉祥的名义,加赠每人龙泉宝剑一柄。
郭杨本是国术馆的人,加上与张之江为上下属员,张的为人素得大家敬重,且郭长生与杨松山素来谦和有度,淡薄名利,欣然同意。于是这次国考列杨世文、杨法武等十五人为最优胜,郭长生、杨松山、马英图、韩化臣、佟忠义等37人为优等,柳印虎、林志远等八十二人为中等。
见郭长生二人如此高风,冯玉祥高兴异常,亲捧龙泉宝剑赠给二人道:“郭师傅当年在军中即教授我大刀队刀法,戎马倥偬,倏忽已越十数年。想起当年各系混战,惭愧万分。今国家统一,国术馆招贤纳良,学员校服‘强种救国’、‘自卫奋斗’这八个大字,就是弘扬国术之精神。郭师傅万勿自怜苗刀通臂绝技,一定要把学员教好,好壮我军威,抵御外强。”
郭长生接过宝剑,郑重谢道:“长生定不辜负将军厚望,为国为民,也要将苗刀诸艺,精心传授,使之适于军旅,扬我久抑之气。”
这次国考,曹宴海没有参加,他深感自己的武功还需磨练锤打,决心再访名师,提高技艺。棍术教习沧州同乡孙玉铭遂介绍他拜郭长生为师。
拜师那天,郭长生谦让有余,对曹宴海道:“我比老弟不过大四五岁,咱们以后就兄弟相称,我代师授艺。”随即将师傅刘玉春练武的苗刀等摆上香案,命曹宴海跪拜苗刀。郭长生对曹宴海道:“老弟腿法尤其精到,此为弟练习武学之突破。本门拳歌云:手是两扇门,全靠腿打人,老弟一定要好好揣摩腿法步法。”
自此,二人兄弟相称,郭长生代师授艺,将自己绝技倾囊传授。凡弹蹬踹点扫摆扣挂,明暗奇绝,都用心训练,使其两腿自如,灵活不亚于双臂。此外,郭长生还鼓励曹宴海打破门户之见,转益多师,向馆中马英图、孙玉铭等沧州名师学艺。曹宴海得知“腿王”高寿武居住南京,擅太乙三十六腿法,一腿出三招、三招化三劲,招招不落空,人称“三条腿”。于是三次登门拜访,但高寿武并不理睬。曹宴海夜里跑到高寿武家偷学,但次次落空。一日,他得知高寿武每天在郊外树林练功。他又到哪里窥视,直等到午夜,也没见到高寿武。天亮后,不甘心的曹宴海再次来到树林,只见林边道沟中痕迹斑斑,显然有人在此练功,莫非高寿武是早起练功?于是他上半夜休息,三更以后又跑到树林等候,直到天光大亮还是没见一个鬼影,可地上却还有新脚印。
次日天一黑,曹宴海就藏到林中,非要看个究竟。夜到子时,只见一黑影晃进树林,起落钻伏,绕林穿行,各种腿法无不精绝,腿到之处,树干咯吱做响。等天光大白,曹宴海发现昨夜高寿武腿到之处,树干树皮非断即裂。曹宴海暗自震惊,心悦诚服。从此,曹宴海每天晚到树林偷学。然无人指点,总不能得心应手,于是他决心找高寿武比试,以身换艺。曹宴海来到高宅,约其比试。高寿武觉得好笑,来到院中,让曹宴海先发招。高寿武轻松地让过曹宴海三招,双腿起落之间,曹宴海已中招倒地,飞出一丈开外。起身再战,又被踢中。
回到馆中,曹宴海揣摩偷来的腿法,逐渐掌握了高寿武腿法要领。三个月后,曹宴海又要比试。几招之后,高寿武跳出圈外道:“曹宴海,你竟偷我腿艺!”曹宴海并不隐瞒,以实相告:“久闻高老师腿法精绝,弟子愿拜您为师,请师父收下弟子。”说罢倒头就拜,高寿武大笑:“今日遇到你,真乃三生有幸!”从此,曹宴海从高寿武习五行太乙腿法,得其精髓。
这天深夜,郭长生起来巡查,只听在国术馆院一个角落噔噔有声。他并不声张,悄悄走到近前,只见曹宴海正对着四人合抱的大槐树练功,脚踢腿扫肩靠掌劈,树身竟被他打出一圈白茬。郭长生暗自点头,不动声色,回屋休息。第二天训练,郭长生叫来曹宴海道:“老弟日夜苦练,不知进步如何,今天为兄要试试你的功力。”说罢,将十二个练功夫用的枣木橛,一脚一个踢进地里,只露上面一截,布成梅花阵图。踢完,郭长生微微一笑:“老弟,就看你的了!”
曹宴海见师兄闲庭信步间,一口气将碗口粗的枣木全部踢进地里,面不改色,豪气顿生。只见他吸口气,用通臂二十四式之腿法,飞身入阵,左挪右转,前踢侧踹,不过几下,就将十二个枣木橛子全部踢出。
郭长生见他下盘稳固,步法轻灵,腿功卓绝,满意地说道:“老弟双腿如臂,如虎添翼,三只手(双臂加一条腿)出招,不负日夜苦炼之功啊!”
1929年11月,“杭州擂”。
上海北站上海开往往杭州的火车即将发车。站台上大红条幅迎风飘扬,猎猎做响,上面烫金大字:“欢送铜头铁臂震江南刘高升师傅赴杭州擂”。千余帮会头目、保安教头身穿黑衣头戴礼帽两侧侍立,前排两班鼓吹,后面众人翘望,只见一五十多岁老者在一群人簇拥下健步而来,身边人还拎着两个大空箱子。老者一进场,两边鼓乐齐奏,立刻欢声震天。老者双手抱拳未待开口,站台千余人竟如得了令箭,鼓乐和骚动立止,场上鸦雀无声,一片肃然。老者客气了几句,拍拍身边两个箱子道:“海上拳家,某只服肖格清(孙禄堂弟子,八卦掌名家)、刘百川(少林罗汉名家,有“江南第一脚”之称)二人,其余不足道也!今日刘某赴杭州擂,这两个箱子就装那头筹五千块大洋和那前清武功秘笈!”底下众口奉承道:“这才叫有备无患!”老者问,“这次打擂,国术馆是学生参加还是老师?”底下人高叫道:“是学生!”“学生还打个什么劲?”老者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拱手上车。
21日。杭州通江桥东,原浙江巡抚衙衙门三十多亩空地上,门口早就扎起了两座松柏牌楼,楼上红绸绿缎,迎风招展,绸子上书“提倡国术,发扬民气”等,场子正中擂台前楹联:“一台聚国术英雄,虎跃龙骧,表演毕身功力,历来运动会中无此举;百世树富强基础,顽廉懦立,转移千载颓风,民众体育史上应有余思”。横批“全民国术化”。台上分设评委、记者、乐队诸席,中悬孙中山画像,两旁亦有对联:“五洲互竞,万国争雄,于斯一发千钧,愿同胞见贤思齐,他日供邦家驱策;一夫善射,百人挟拾,当今万方多难,请诸君以身作则,此时且民众观摩”,会场中人流涌动,摩肩接踵,前面数千长凳座无虚席,后面围观者把场子挤得水泄不通,真是万人空巷,盛况空前。
今天是比赛第五天,进入关键项目——正式比赛。组织者、顾问、评委、监察委员张静江、钮永建、张群、程振均、李景林、孙禄堂、、杜心武、刘百川、佟忠义、刘高升、李书文及浙江省、杭州市主要行政官员都到会观摩,达六万余人。比赛原定上午开幕,因迟到者尚多,故先行表演。只见通臂、劈挂、翻子、太乙、虎蹲,梅花双戟、金刚圈、缠丝枪、缠丝刀等各色拳术纷纷亮相,一时台上蜂蝶穿花,刀剑生辉,一似水银泻地,又如飞鸟穿林,红樱飘洒,刀剑生风,好不潇洒。各路高手各显神通,亮出看家绝技,在表演中纷纷拿出看家技艺,有的高手竟在水泥擂台上跺出一个个脚印,令观者愕然,掌声雷动。
中央国术馆的学员第一天就表演了团体武术,曹宴海也在其中。下午一时,比赛开始摇珠分组。曹宴海走到大铜球之前,摇动铜求,木珠滚出,等摇号抽签完毕,曹宴海楞了,他被排在第三组,与刘高升对阵。
下下签!
原来这刘高升,就是在上海车站扬言要拿头等的老者。曹宴海知道此人功夫了得,早在他参赛前,刘高升就已被人炒得沸沸扬扬,谁与他对阵,准败无疑。还未成名前,他在上海街头游逛,曾用手套笼住双手,悬于额上,探长巡警见他这样,非常纳闷,拦住询问。刘高升答:“手上功夫太好,怕扎撒着伤人。”探长更加好奇,问他手上有什么功夫?刘高升道:“铁沙掌!”探长欲试他功夫,就命人拿来一块城砖,看其掌力。刘高升摘下手套,用力一拍,厚大的城砖竟碎如齑粉。从此刘高升“铜头铁臂震江南”的声名不径而走,与刘震南(六合名家,人称“震南天”)、刘百川合称上海“三刘”,任上海先施、永安、新新、大新四大百货公司保安总教头,门徒逾千人,势力广大。
曹宴海与他比武,心中忐忑,忙到外面给郭长生拨通长途电话。郭长生因忙于苗刀二路及苗刀刀法与军中大刀简练实战之法,并未来杭。曹晏海电话中道:“刘高升为海上高手,来杭前,带几十名弟子徒步西安,踢烂无数武馆,回沪经宁,他又到中央国术馆表演油锤击裆、利掌劈竹,单手一插,就把碗口粗的竹杆劈开,功力醇厚,在我之上,与他对打,无多少胜算。况且他与评判委员长李景林是把兄弟,本人还是比武的监察委员,又为帮会头目,自己身单势孤,即使胜了他也无好处,若来报复,恐有生命之虞!如果不战而逃,岂不给国术馆丢人?要赢了,就说从中央国术馆来的;若输了,就说是从乡下来的。”郭长生笑道:“老弟担忧亦有道理,但武学功力之外,更需胆气,宁叫他打死,别叫他吓死。拳无不破,惟快不破。刘高升硬功深厚,但僵拙必慢,你就用快来胜他。施展通臂步法,揉进你腿法,以腿制胜。”郭长生还嘱他找同门师兄独流人任鹤山,任鹤山在青帮、洪门中的势力比刘高升大,这次比赛也是监察委员,他念在同门之义,不会袖手。
曹宴海遵照郭长生的意思,拜访了任鹤山。任鹤山认为刘高升为人正直,从不暗算他人,不必担心。他又让弟子到擂下观战,保护曹宴海。有了这番安排,曹宴海才稍稍安心。
赛前晚上,曹宴海找到刘高升的住处,弟子服侍他喝茶。曹宴海上前施礼道:“晚辈曹宴海初学乍练,武艺不高,望刘老师手下留情!”他连说三遍,刘高升竟头头也没抬,只管喝茶。曹宴海见刘傲慢异常,十分气愤,甩袖走人,心道:明日一见高低,就是被你打死也不能让你吓死。
22日。
军乐齐奏,人声鼎沸,议论纷纷,人们多半看好刘高升,对曹宴海不抱希望,也有人想看看这个无名小辈,到底是有何绝技,竟敢和久负盛名的“铜头铁臂震江南”对阵。台下刘高升弟子和国术馆人员纷纷为己方人呐喊助威。
一声哨响,乐声停止。曹宴海与刘高升互相施礼,各退三步,各操守势。二人盘旋良久,曹宴海毕竟年轻心急,对打经验不足,耐不住性子,左掌虚晃迎面斜削。刘高升不待他施展,左拳从曹宴海臂下一带,拳头正中左臂。曹宴海左臂一痛,不禁大怒,想起师兄郭长生的提醒,使出“激绞连环步”围着刘高升滴溜乱转,试探刘高升脚下功夫。转了几圈,他发现刘高升步法迟缓,稳健有余而灵活不足。转来转去,曹宴海抓住刘高升稍一迟缓的破绽,身子前纵,一记踢在刘高升左腿上,这一脚力道雄厚,就是小碗口粗的树桩,也会一断两截,但刘高升浑如不觉,纹丝未动。曹宴海却似脚踢到生铁上,两胯发麻,心里一紧!
刘高升见他不过如此,遂施展铁沙掌法,连拍击曹宴海中门。曹宴海见铁掌来到,用尽平生之力,上步出腿猛踹刘高升前胸,刘措手不及,被踹个正着,但身子只摇了两摇,照旧没事,顺势抱住曹宴海右腿,向前推出,欲将他撩下擂台。曹宴海急忙夹住刘高升头颈,奋力抽出小腿,别住刘高升右腿,身子叫劲,向左一拧,把刘高升摔了个仰面朝天。
台下一片欢呼,可刘高升跳起来道:“这不算!”总裁判长李景林离席问道:“为什么不算?”刘高升道:“这是摔法,不是打法。”李景林道:“摔倒也算输。” 曹宴海己摸清了刘高升的实力,见对刘不服,说道:“那咱再打”。
刘高升求胜心切,连连进招,欲把曹宴海一掌打翻,但曹宴海步法轻灵,刘高升空有一身硬功,掌风凌厉,却也沾不上曹宴海一点。毕竟是55岁的老人,硬功耗力,时间一久,身法渐慢。二人边打边走,不觉曹宴海已退到李景林座前,只听李景林对服务人员道:“把它抹下去(茶叶)。”曹宴海顿受启发,腰身一拧,手臂横出,如电光石火,底下人还没看清,刘高升已被击倒在地。曹宴海扶起刘高升,道:“刘老师,这次算不算?”刘高升道:“算!我输了。”裁判向刘高升问:“三打两胜,是否再打?”
刘高升道:“不打了,我认败。”
见师父摔倒,刘高升的弟子们都抢上擂台,任鹤山弟子和中央国术馆学生也纷纷涌上擂台,抬起曹宴海抛到空中,欢呼涌动。
回到住处,刘高升气愤不过,懊恼万分,一拳砸向准备装大洋的箱子,箱子应声而碎,力道所及,箱子底下地板条石也断为两半。
几天后“浙江国术游艺大会”结束,因顾及多方情面,曹宴海敷衍几下,佯装失利,得了个第四,获中华体育会“自强不息”银盾一具。虽然如此,他一战成名,声名鹊起,经任鹤山安排,到上海暂住。为防刘高升报复,任鹤山派人传话:曹宴海是我师弟,有事找我!刘高升势力不及任鹤山,只好作罢。不久,他又投拜形意大师孙禄堂门下。每月往来镇江、南京之间,请益武学,技艺愈加精纯。
紧接着,12月18日,由上海市长张群与青帮大亨黄金荣、张啸林、杜月笙联合倡议举办的上海国术游艺比赛开幕,曹宴海又与刘高升对阵,再胜。前三名曹宴海、马承智、张熙堂代表所有获奖选手,将一万三千块奖金全部捐给慈善机构和受灾群众。曹宴海获得上海市长张群题赠的一尊银塔, 黄金荣、杜月笙等各赠银盾,曹宴海“武状元”之称,叫响全国武林,由国术馆一等练习员晋升为教习,浙江省主席张静江聘其为国术教官兼随从副官。抗战爆发,曹宴海被任为陆军军官训练团少校参谋、一级国术教官,从杭州调往庐山。
曹宴海凯旋归来,特意给郭长生买了一块德国金壳手表。他很感激着为兄长:没有郭长生找张之江说话,曹宴海不会被国术馆录取深造,没有郭长生代师教授通臂等绝技,没有郭长生提醒关照,他更不会从一个无名武士一战成名,成为名噪大江南北的武状元。
郭长生甚是欣慰,师父又有了新的一脉传人,曹宴海如此优秀,不愁苗刀通臂等不发扬光大,自己传薪之责,眼看完成,正好腾出手来专心武学研究,将师父所传苗刀、通臂及自己所学青萍剑、披挂等武功,采长补短加以改进。另外还有一个更为重要的责任,就是冯玉祥将军的嘱托,及水月寺方丈和刘之洁将军的点化,将苗刀等绝技改编为易学实战的刀法,训练军中,抵御外侮。
这日他找到张之江、马英图,一起探讨部队实战刀法。
张之江理着长须道:“我中华积弱不振,受辱列强,固乃多种原由,然国人轻视体育,忽于运动,亦致病之因。我在军中曾发病,后副官教我练习太极,得以康复,所以我留起长须,以示武术起死回生之力。自我国术馆成立,得无双国士,教练拳法,一时举国沸腾,莫不仿效,河北、湖南、东北、陕西、上海、青岛甚至一些小县亦纷纷成立拳社武馆,而我国术馆亦请我乡人南皮姜容樵担任编审科长,姜先生武功、文字皆一时之冠。为我科长以来,整理规范出版多种国术拳谱、期刊,使国术在军中民间大力发展。今日,日本人蠢蠢欲动,我料大战之时不日而到,吾辈国术馆员,当此黑云压顶之际,责任尤其重大。所谓未雨绸缪,健勋(马英图)、郭师傅久习战阵,熟悉军旅,而军中健儿,以河北、东北、山东兵员素质最佳,况吾辈家乡武风自古未曾间断,历来抵抗外侮,无出其右者,这改编军种实战格斗之术的重担,就落在我们身上了。”
“记得南苑誓师,郭兄曾为冯老总步兵示范刀法,当时所讲,英图颇受启发。民国十二年(1923)“廊房之战”(直系攻打奉系李景林部),军事屡屡受挫,英图奉张将军之命,挑选军中沧州武术健儿,组成敢死队,持大刀短枪为全军开路,一举攻克天津。此战,更令英图佩服郭兄那番金玉良言,对军中武术,尤其是刀法刻意精练,次年家兄健翔(马凤图)在张家口与张将军(之江)创办新武术研究会,家兄任白刃教术研究室主任,主编《白刃战术教程》。英图与家兄日夜揣摩,创编“破锋八刀”,推广所部。开拓之功非郭兄莫属。”马英图朗声说道。
郭长生谦和笑道:“没想到健勋老弟如此用心,长生认为,大敌当前,日本格斗刺杀又不同于国内。倭寇积维新之功,挟数十年对外战争之胜,军中秉承武士道精神,讲究拼刺格杀,此均优于中华,而日本关东军囤兵东北,尤为精锐之精锐。为我步兵计,当综合其长,去我之短。”
张之江、马英图点头为然,郭长生接着说道:“日本现代化兵器优于我军,若从此突破,使我部队装备胜于他,非国富民强,大国帮助,一时莫办,且大国帮助,总有条件,不如自强。而军中推行我中华武术,即为自强一途。具体言之,日本枪刺格杀虽精,却有破绽可寻。当年倭寇侵我东南沿海,兵部侍郎刘焘9沧州人)奉命平倭,转战十余年,除刘焘所带三千沧州武术兵之力外,他还起用赋闲之戚继光将军为将。戚将军取长去短,军中改用苗刀,一举荡平倭寇,并留下《记效新书》《辛酉刀法》。方今时势已变,道理未变。”
“正是。”张之江道:“我西北军中,手枪队皆配备大刀,此风自名国初年,保定有苗刀营就有了。步兵作战,除步枪、手榴弹、子弹袋、手枪等物,应考虑刀之便携住性。”
“我西北军大刀,可插于背后,不碍行军携枪,抽拿亦方便。”马英图插言。
“是啊,当今部队,刀乃辅助兵器,不能太重,也不能过长。苗刀较大刀修长,轻灵、且需用好钢煅造,费时耗工,名匠难寻,当今国家贫弱,无有能力把给部队全部装备苗刀,大刀不需甚好钢铁,一般铁匠即能锻造,从量上能够保证。而且士兵行军即要拿枪,又要拿刀,苗刀太长,携带不便,而目前所用大刀份量也不可过重,过重士兵耗力,过轻,又不能披砍日军枪刺,可以参考苗刀分量酌量增减,4斤左右,应差不多,长度以插于背上,回手就能抽出为度。”郭长生斟酌道:“倭寇枪刺之所以凌厉,乃是枪走直线,不走弧线,故凌厉异常,加上训练有素,日本三八大盖长于我军步枪,占有尺寸上的优势,而我军中刀法,多冷兵器时代对敌之术,刀走弧线,大开大和者多,方开未和之间,极易露出胸前破绽,故若双方素质相当,那一寸长,一寸强,一分快,一分胜,日本枪刺正好乘虚而入,杀我将士。所以应参照苗刀刀法,减少传统刀法不利之处,破日本枪刺之长、快。”
郭长生一言未尽,接着说道:“军中刀法除沧州六合、形意之外,还有‘破锋八刀’,破锋八刀本就有双手刀法,与苗刀同宗一脉,我辈应考虑军士良莠不齐,无武术功底者少,且战事频繁,无训练刀法之长时间保障,所以苗刀刀法及其它刀法,宁简毋繁,以三五招为度,三五招内致敌死命为上。”
三人商议许久,定下日程,不断演习归纳,终创出针对倭寇枪刺的部队实战刀法,将双手刀列为馆定教材,郭长生和马英图,将原来传授不同的双手刀法做了一番融合调整,又参照古谱,重新制定了一个套子,为便于流行,仍使用“苗刀”这个名称,称之为“二趟苗刀”。针对日本倭寇,起势的三个“迎推剌”改称为“三剌东洋”,军中推行,而马英图后来回到西北军旧部,亲自教练实战刀法。
除此之外,郭长生还创编了苗刀进枪、疯魔棍等,披挂、八极等拳法,也参入通臂之快之力,把传统武学,不断发扬光大。
九
“砰、砰、砰……”
砸门声,把郭长生从几十年的回忆里拉回现实。
门声响处,走进两个斜挎盒子枪歪带礼帽的人。郭长生坐着未动——日本人终于来了。
一个公鸭嗓子嬉皮笑脸开言道:“阁下就是郭燕子郭大武师吧。”郭长生看了二人一眼,一面擦刀,一面不冷不热地问道:“两位到我这寒门小户,有何贵干?”
公哑嗓子嘿嘿一笑:“郭爷,我们今儿来给您道喜了。”
“哈哈,说说看,我何喜之有?”郭长生一声冷笑。
“郭爷有所不知,前些回子日本人请郭爷去辅轮学校教授苗刀,郭爷没给个明白话,大日本关东军驻沧司令官太田太君,仰慕郭爷武学人品,他老人家对小的们说啦,郭爷是高人,请您得三顾茅庐,才能显出大日本皇军的求贤若渴。”
“我要是不去呢?”郭长生合上苗刀,双目紧盯两个汉奸。
汉奸吓得往后一退:“小的们知道郭爷武功高强,似我们这样的,就是再来几个也不能把郭爷怎么周,不过,郭爷”,另一个贼眉鼠目的汉奸拍拍腰里的盒子枪:“咱和郭爷乡里乡亲,又是晚辈,舞刀弄枪的怕伤了和气,皇军和咱可不是老乡,郭爷你看这是什么?”说完嘻嘻一笑打开大门,一群荷枪实弹的日本鬼子端着明晃晃的刺刀站在门外。
郭家,已被包围了。
郭长生不禁吃惊,自己纵然武功高强,奈何家人都在,动起刀枪,难免死伤,一时沉默不语,思索解脱之法。
公鸭嗓子见郭长生不语,认真地说道:“郭爷去了,每个月有五百块现大洋的薪水,这一块袁大头可就买一口袋好面啊!”他不屑地看一眼饭碗里的麸子和菜帮子:“那时侯,郭爷每顿大鱼大肉,一家子吃香的喝辣的可就享了福喽!”
郭长生还是不语。令一个汉奸有点不耐烦,“郭爷,白菜梆子煮麸子,猪狗都不吃的饭食,您老还没吃够啊,这年头,有奶便是娘,大日本皇军对郭爷另眼看待,大洋可着给,老婆孩子也不再跟着受罪,郭爷就不要。”
“闭嘴!”郭长生低声怒喝,把汉奸吓了一跳,顺手想摸枪。
“哈哈哈哈”,郭长生见他们猥琐卑贱之极,放声长笑。俩汉奸被他笑的莫名其妙,头上冒汗,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半天,郭长生道,“头前带路,我去会会太田!”说罢,抄起苗刀,大步走出屋子。
全家人一看郭长生要被带走,都大哭起来,郭长生安慰家人道:“你们放心,我去去就来,如果我不回来,你们就带孩子们投奔亲戚,记住请高人教孩子练武。”说罢分开日本兵,径直奔太田司令部而去。
太田与郭长生年纪相仿,看上去并不凶恶。他请郭长生坐下,拿起刀架上的日本刀用熟练的中国话道:“郭先生,刀,为我大日本之战神,武士在我大日本之地位,至高无上。我大日本天皇曾多次向贵国大明皇帝赠送日本刀,大明不少武林人士、统兵大将也很喜欢我们日本刀,终明一朝,我大日本刀进入贵国有数十万把。贵国文人,多次吟咏我日本神刀。虽浙江东南数战我大日本败绩,但如戚继光、胡宗宪、程大猷等人物还藏之,戚继光将军还著书存录我日本刀法并吸收我刀之长。”
“哈哈,有趣地是,就连江南名妓柳如,居然也有一把日本刀。柳如是与宋征舆情谊笃深,但宋征舆遭家庭反对,柳如是被地方官驱逐。柳如是案置古琴,倭刀,请宋来商议,不料宋征舆徒有虚名,百无一用。柳如是大怒,持刀斫琴,七弦俱断,从此恩断义绝,后来嫁给了大名士钱谦益。”
郭长生见他娓娓到来,中国话和典故如此精通,不禁出乎意料之外。
“我大日本刀是从贵国汉唐传入,收中国剑法之实,弃中国剑法之虚,创出百战不败之日本刀法,贵国先贤,又吸收我日本刀法之优,从而使双手刀法更进一层。 当然,无论是从中国传入还是再传入中国,皆说明我中日两国,历来友善,共存共荣。今日请先生来,就是商讨这共荣大计,请郭先生屈尊,任我军武术教练,教授苗刀。”
太田面带真诚,以为郭长生既然来了,就已经默认,只是一时还放不下架子而已。
郭长生微微一笑:“太田司令果然是中国通,可贵者,对我中华宝典,如此熟悉。大东亚共荣?郭某不过一芥草民,可帮不上什么忙啊!”
“哎——郭先生太谦虚了,谁不知道郭先生是武林高手,早年在保定军中,教授部队刀法,几年前又在南京,改进苗刀,参合当今各种武术及部队器械,与人共创实战刀法。”太田叹了口气,“我日本皇军,自明智维新以来,无战不胜,以沙皇俄国之强盛,尚为我手下败将,然长城之役,被二十九军大刀队夜袭炮队,就是和你遍创实战刀法的马英图之侄,马凤图之子马广达,使我大日本数千战神之花,凋落喜封口,而我矶谷师团之精锐,在你青县流河、马厂、泊镇等地再遭重创,更甚者,今年春天台儿庄血战,你沧州张之江协助第五战区司令长官李宗仁,率你沧州兵勇夜袭我飞机场、兵营,杀我11984人,俘我719人,使我军优势尽丧,南进受阻,遭从来未有之重创。上海之音乐人,还谱出《大刀进行曲》,令我劲旅颜面丧尽,惭愧惭愧!”太田说起死难的日本兵士,脱帽朝墙上天皇照片一躬。
“正为此,我才请阁下到我部队教练实战刀法,以图大东亚之共荣。”
“太田司令,难道请我来教授苗刀,就为了残害我中国同胞?”郭长生反唇相讥。
“非也非也,阁下教授苗刀,怎会是残害同胞?只要拥护我大东亚共荣者,我大日本天皇都有好生之德,待以上宾,如同一家,你看他们二人,不都很好么?”太田指着两个汉奸道。
郭长生轻蔑地看了两人一眼,不屑地说道:“他们难道也算人?”
两个汉奸被他骂得脸红,正要还嘴,太田喝退他们,对郭长生温和说道:“阁下当然和他们不同,我们先不要说这个话题。你我都练刀法,咱们还说刀。人不亲艺亲,咱们的刀本同宗共脉,没什么差别,且我大日本,也皆中华苗裔,秦朝之徐福,就是在你们盐山率五千童男童女东渡扶桑,他乃是我们日本人的祖宗。所以我大日本皇军,来到沧州就是回到了老家,千童祠等地,经常前去跪拜。”
太田说得越认真,郭长生越觉好笑:“我中华苗刀,除恶扬善,杀敌报国,乃正义之刀,你日本倭刀,杀害无辜,荼毒百姓,侵略别国,乃邪恶之首。难道你到我家里来,杀人放火,哄抢财宝,难道还要主人与你们共荣不成!”
“看来阁下是不想与大日本皇军合作喽!哈哈,真有曹锟、吴佩孚、段祺瑞之气节。曹锟已死,吴佩孚敬酒不吃吃罚酒,当今华北东北,均被我大日本纳入共荣,连汪精卫先生都和我们合作了,不愿合作?哼哼哼。”太田看了看桌子上的武士刀,不断冷笑。
郭长生来的路上就已经想明白,如果日本人以武力相逼,自己相信能够制服太田,挟持太田,可保一家平安,如果不能,就手刃敌酋,师父所传绝技已有曹宴海等人传薪,自己虽死无憾。
郭长生见太田冷笑,转念一想,已经有了办法:“太田司令,如果想让郭某担任教官也行,请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太田眼睛一亮。
“比刀!”
郭长生朗声道:“司令官阁下精通刀剑源流,不会不会刀法吧?我请阁下先进三招,若三招阁下不胜,某甘受驱使,反之,某绝难从命。”
“好,一言为定,如阁下胜了我,就请阁下自便,我决不为难,如果阁下输了,就要答应我的请求。”太田果然禁不住激,张口答应。
“一言为定,司令官可不要食言啊!”
“我大日本武士说话算数,阁下尽管放心,开始吧。”太田说罢拿起战刀,走到院里。
太田暗忖:郭长生刀法再精,也不能在三招之内胜了自己。但郭长生既然敢叫阵,也不可儿戏。他也是精通刀法之人,起式变亮出自己平生所学精华,一定要胜了郭长生。
一声龙吟呼啸,郭长生也抽出宝刀。郭长生不敢怠慢,三招之内是否能胜他心里没有底,若不胜便以死相博,宁死不从。
太田颇有武士道精神,见郭长生抽出宝刀,客气两句,挺身而进。
只见寒光一闪,快刀如风,太田已经旋身进刀,刀锋变化,似实非虚,似虚还实,朝郭长生撩来。刀法果然精妙。
郭长生道了声好,待他劲道将尽,不能换招,猛一侧身,躲过刀锋。太田见一刀不成,腕子一翻,刀锋回旋,瞬间就将削到郭长生腰上,郭长生料他有此一招,早有准备,身子一旋,刀贴着衣衫走空。太田不待郭长生落地,刀把后抽前推,改撩为刺,直奔郭长生咽喉。这几下都在瞬间完成,凌厉无比,尽显日本刀法精华。
郭长生坐腰下沉,身子一仰,刀从头梢穿过。此时,郭长生也展开攻式,二人你来我往打到一处。
太田刀法虽快,但郭长生在此刀上已积二十多年苦功,加上揉进的通臂步法,身法比太田快了不是一点。正当太田长刀迎面削来之时,郭长生双脚绞动,身子腾空,苗刀随身形转动,刀锋粘住太田刀背,只听双刀摩擦之声顿起,刀锋顺太田刀背已到敌人眼前,太田眼前一花,乱了方寸,撒手扔刀,一下子跌倒在地。
三招已过,太田大败。若非郭长生投鼠忌器,太田早就死在了苗刀之下。
太田爬起来,长叹一声:“阁下刀法精纯,远在我之上,我遵守前约,你走吧。”
郭长生收起苗刀,昂首走出司令部,只听太田在后面大声叫道:
“阁下师弟曹宴海,已在金华遇刺!”
这一声如五雷轰顶,把郭长生惊得愣在那里,英雄泪无声洒落。
家人见郭长生平安归来,异常欢喜。但郭长生心如负石,肝胆欲碎。曹宴海定为日寇所害,苗刀通臂传薪,还需重头再来。
当夜,为躲避日本人纠缠,传承中华苗刀,郭长生祭奠完曹宴海,命家人收拾东西,远走高飞。
尾声
漫长的冬天终于过去,中华民族经过八年坚苦卓绝的抗日战争,终于迎来温暖的春天。
1945年,日本投降,1947年,沧州解放,1949年新中国成立。
从战败太田,郭长生又陆续在天津、沧州广授门徒,培养出张群炎、牛增华、鲍东霞、韩俊元等大批武术人才。苗刀绝技传薪有人。
1967年,一代宗师郭长生与世长辞。临终嘱咐儿子:“要把苗刀精华,整理成书,传承后世。”
经过几代人努力,二子郭瑞祥终于整理出大批苗刀图籍,出版发行。郭瑞祥倾注全部心血研制新型实用苗刀,五次赴龙泉寻访名匠,研制出利于劈砍、突刺、格档、轻重适宜的“新型实用苗刀”,并申请了国家专利。1986年,郭瑞祥把父亲郭长生使用的苗刀奉献给祖国,现作为文物保藏在国家体育局展室内,郭瑞祥也被评为中国挖掘整理贡献雄狮奖。
自开馆授艺以来,郭瑞祥先后培养了数千名武术人才,其它各派传人亦复如是,其弟子遍布全国及日本、韩国、美国等地。
2010年秋,郭瑞祥之子郭铁良、弟子王国春等到天津,与郭长生弟子的后人见面,并赴静海独流考察,建立起长期友好交流关系。同年春节,刘玉春大师的家乡静海县电视台春节晚会,播放了沧州的苗刀表演。
时间是伟大作者,它会令喧嚣者终归尘土,它会让执著者永存光芒。宗师已去,但郭长生人生轨迹所划出的美丽圆弧,永远留在了中华武术史上,令后人无限遐思,俯仰追怀。
1997年,郭长生百岁诞辰纪念,沧州武术协会主席孙玉山回忆1962年10月,六十一岁的郭长生在沧镇(今沧州市区)文庙大戏台表演武术的盛况,不胜感怀,临席赋歌:
“紫燕凌空誉金陵,形似云涛神如风。
通臂艺绝满华夏,苗刀技湛震东瀛。
技传千德荡正气,艺汇百家拳械精。
最是燕子归巢日,万户空巷看神功。”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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