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土客栈
一、
瞄准具里，一支车队驶过旱海标志性的“范布伦”号航母残骸，这是支幸存人类的游牧车队：八轮驱动、装甲厚重的“蝼蛄”护卫前后，双联机炮的“蠼螋”灵活的巡弋两侧，被团团拱卫在中的是“蛴螬”：人员、补给和油料载具，一如它的名字，没有半点防御力。
几百只车轮在旱海里带起漫天蔽日的土尘，瞄准具里昏黄一片，怎么优化图像都无多大卵用，细细低骂了声，才挪开瞄准具，便见眼前凑来一张丑陋巨脸，恐犬！一只恐犬不知什么时候爬上了她匿身的石塔，恐犬被细细下意识的一声叫吓了一跳，险些跌下塔去，但下一秒，恐犬一声嘶吼，猛扑过来，铁颚钢齿狠狠咬住挡来的左臂，眼见开合便是骨断肉碎。
旱海那边，打头的蝼蛄停了下来，车顶主炮指着前方，早有两辆蠼螋快速包抄上去。
挡在车队前方的是一个裹着灰袍的老者，光头、赤脚，面若旱海沟壑，老者被搜了数遍，才给带到“蝼蛄”前，高大的蝼蛄车身下，一个下巴上蓄着撮山羊胡的瘦削男子坐在一张红色驼绒毯上，他身后侍立的两个铁面具少女，衣着稀少，如果留意看的话，可以发现她俩除了胸和腿是“真的”外，其它身体部位多经改造:其中一个满头披垂着5毫米粗细的多节钢索，索头尖锐，蛇头一般不时昂起四探，十指尖端各“生”出半尺利刃；另一个双臂、脊椎、胯部完全被外骨骼装甲置换，提着一挺火神炮。
“跪下！”山羊胡的手下照着腿弯就是一脚，老者觐见王者一般趴伏在地。
“为何阻我。”山羊胡啜了口酒问，眼神阴鸷，外边是大日头，蝼蛄车的阴影里，他手中所捧、蚀刻着电路的头骨酒盏发出幽幽磷光。
老者保持着跪伏的姿势，“请勿再往前行了。”枯瘦的手指伸向身后，“那儿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
硕大的犬头抬起来哀鸣了一声，
“嘘——嘘……”细细竖起食指示意噤声，她插进恐犬胸甲好几刀，这恶兽该要死翘翘了，只一番肉搏，这座大航海时代遗留的建筑，已给毁去大半。
车队停下后，土尘渐消，细细再次凑近瞄准具，隔着一公里，没人发觉这边的异动。
听灰袍老者说“那儿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众人面色均是一变，一齐看向山羊胡，“老东西，胡说什么？”山羊胡冷笑道：“我看是你急着去‘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迷路了？”
一众手下大笑起来。
“要不，送你一程？”
剪刀手女孩轻捷的走出来，满头钢索“蛇发”乱舞。
灰袍子霍的站起来，并非逃跑。
“那不是西洛！”灰袍子急嚷道，手心不知什么装置投射出一帧帧纪实影像，“西洛早在‘百日核战’时就给抹掉了，又怎么会出现在另一块大陆的旱海里？！”
游牧车队里的人类没一个生在核战末日前，是以无人知晓灰袍子说的真假。
山羊胡脸上阴晴不定，
“混蛋！妖言惑众！！”山羊胡猝然暴起，他一脚将灰袍子踢翻，一把M500旋即抵在灰袍子额头上，“你们他妈的是不是都信了他的话？”山羊胡吼道，他黄须乱颤眼神疯狂。
众人低头噤声、气不敢出，山羊胡愈加恼怒，他用枪点着身后绵延百多米的武装车队，“你们以为这些个家当是怎么来的？”
“‘奇迹般’的在废墟下‘巧合’的发现一个又一个战前物资、军备秘仓？一个个脑子都给辐射变异了？！”
山羊胡面向几公里外，遥遥在望的西洛市，满面凶戾一下柔和起来，“是‘他们’，一直在暗中指引、庇佑我们，使我们壮大，免于被凶恶的变异人、机器人和合成人屠灭的命运，现在‘应许之地’就在眼前，你们居然要信这老东西的鬼话？”
毫无征兆的，灰袍子还要张嘴说什么，山羊胡扣响扳机，真正的“震耳欲聋”，然而并没被汁瓤淋漓的溅一脸，手下们一个个脸上见鬼似的表情，惊怖欲绝。
“你们他妈的……”山羊胡瞳孔一缩，“加特林”女奴冲他抬起了机炮，山羊胡狼狈的扑地横滚，机炮间不容发的喷出火舌，撕裂刚刚他所在的地面——和地面下钻出的东西：整个游牧车队四周的地面，此起彼伏的凸起、破裂、土尘喷溅，不计其数的黑色异形钻出地面，将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
“机器人！”
“是机械教团！”
“开火，快开火！！”
瞬时大乱，所有人抄到身边最近的武器就开始疯狂扫射，也不管误射误伤，但从地下涌出的异形机器人太多了，子弹打不进，炮火杀不完，不过奇怪的是，被围人类口中“机械教团”的异形机器人，围而不攻，它们一“只只”伸平合金肢爪，匍匐在地，发生器里万体一韵的吟哦起什么古怪音律。
山羊胡声嘶力竭的大叫：“往一个方向集火！它们唱赞需要时间！”然而已经没人听得到了。
“人类至大，”
“我之为仆，”
“不意今朝，”
“凶祸横袭。”
“圣体玉碎，”
“圣火四遗，”
“我之为仆，”
“心实惶急。”
“人类至大，”
“我之为仆，”
“蒐集火种，”
“复起圣体”
……
细细隔岸观火、好整以暇的跟着吟哦，这伙“理论上的”同类，他们死也好，被机械教团做成“基因罐头”也好，跟她没半瓶盖关系，她见过太多支游牧车队和他们干的“人”事。
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变了，
一滴雨打在细细脸上，“嗤”的一下，颊上一块皮肉立时被融去。
“#%T！”细细吃了一惊，钢手扣去仍在腐蚀的皮肉甩到一边，细细看了眼天，“变天比翻脸还快！”东边天际，满是放射性酸雨的电光黑云，快压到地面了。
细细将长狙插到背后，一刻不敢停的扛起恐犬跃下塔去，这处废城里，刚还四处绿意盎然，此刻异变植物们也预感到了危险，纷纷缩进石化茎壳里，杂合了动物基因的捕食藤蔓甚至“逃”得比细细还快。
“5、4、3……”细细边跑边在心里默数，数到1时，她不禁回头瞧了一眼，半分钟前气象恢宏、繁华热闹的“西洛市”，空中的车水马龙、街上摩肩擦踵的人群忽如按下“定格键”全都静止不动，稀稀落落的红雨从天上落下来，砸在什么东西上：车、树、人、狗、建筑、招牌……什么东西就溅成一团“黑色细沙”，整个西洛市“疼”的抽搐了一下，下一秒，它就崩解成一片方圆百里的黑色沙海，黑沙海汹涌如沸，愈涨愈高，终于认准一个方向，山呼海啸的怒涌而来——正是细细的方向。
“个斑马！该死的纳米虫群！！”细细大骂晦气，松手就把猎物扔在身后，小命要紧，食材，什么时候都能再打。细细那具改自动力盔甲的身体奔的飞快，纳米虫海涌进的速度更快，除了到处都是的砂石，没有什么是它们不想吞食的，无脑的几条腐食藤才豁开细细丢下的恐犬尸腹，就被涌来的黑沙海瞬间分解得渣也不剩，然后组装（繁殖）变成了虫群的一部分。
还有50米！左拐、再右拐，跳过一处恐犬粪堆，绕过断桥桥墩，就是那只该死的喷粉色涂鸦的大垃圾筒——简易磁盾发生器了，该死的！细细都能感觉到自己的背甲在被纳米虫一层层的“舔”去，如果舔爆了能源核，她会被炸成钢铁碎块绊脑浆的“铁旋风”，这倒是最好的死法。
“轰”，细细撞破一面残墙，残墙在她身后消失，“噗叽”恐犬恶心的绿光粪沼也丝毫不能阻挡纳米虫群吃这道开胃甜点的决心，大垃圾筒就在眼前，只要一跃而起——细细一跃而起，却见一旁废墟里突然射出一条鲜红“舌头”，缠住细细钢腿，该死的无脑捕食藤！居然在这里………细细被硬生生扯下来，砸在地上，铺天盖地的虫群兜头压来，
“个斑马，老板娘……”
二、
“客人，是这样的吗？”
“这样？”
“不对？”
——距离旱海百多里的一座人类弃城，某座3层小楼，小楼破霓虹店招下面“客栈”二字粉蓝灯管奄奄一息的亮着，上面二字黑着，憋个半天，“呲呲”打出几朵电花，“匕”字旁扑闪几下又复归于寂，刚那娇媚女声就自旁一扇窗中传出。
这座“小”楼原先不止3层，天台四边，半是残墙，半是裸露在外的钢筋。
“啪”的一记脆亮耳光，
开窗里，泛黄灯光，榻上，一女裸着背，身下男子袒着胸。
“无耻！下流！你想哪样？”
“老板娘，你都脱成这样了，还不知该‘哪样’？”
老板娘低头看了下自己，羞恼之下又是一巴掌扇过去，“脱你娘，看你娘！”女子翻身下榻，拽过挂在墙上的一块脏布就给自己披上，“脏布”其实也不是一块脏布，它在“拟态”周遭的环境，披上后，“脏布”迅速变长、塑形，贴在身子上，虽是已穿了什么，望之却比不穿更撩人，榻上精壮男子坐了起来，可笑的波波头，一双细眼色眯眯的盯着老板娘，“我一个爹，一千个妈，不知你说的是哪个？”他抚着颊，嬉皮笑脸。
“达达，达达！死哪儿去了？！”老板娘扯开嗓子喊，“跟细细那小蹄子一样，平日里苍蝇绕，关键时候死不见人！达达——”
精壮男子一把揽过老板娘细腰，“装，再装！谁不知道你这客栈里没男人，你敢叫得再浪点？老子就喜欢这调调……”
这时楼下一阵翻桌倒凳“乒乓”乱响，楼梯口，一个高大影子映上来，“放开老板娘，否则后果自负！”字正腔圆的浑厚男声警告道，影子左手现出一把刀，右手一把漏勺，为什么知道是漏勺而不是勺，因为有眼，“#%T！”男声低骂一句，漏勺换为一把爆矢枪。
波波头咽了口口水，粗手勒老板娘脖子，“有种你上来！”他不是吃素的，他人都吃过，一句狠话就想自己罢手？他还没玩够呢！
“好，你等着。”楼下男声依旧一字一顿，字正腔圆，“咚”的一声，什么东西跃上楼梯，然后——“咚咚咚咚咚”“哎呀呀呀……呀”，又是一片翻桌倒凳“乒乓”乱响，只听一半大男孩哭腔：“老板娘，俺只有一个轮子，俺……俺跳不上来。”
“饭桶，真是饭桶！”老板娘气急败坏的嚷道。
波波头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恣意大笑，冲楼梯口叫道：“我儿，你慢慢跳，不急!”
“那……咱们继续？”波波头正待松手，忽觉女人腰身一软，无骨似的便倒，他忙弯腰搂住了。
老板娘唇角微翘。
“你笑什么？”波波头突然强烈的觉得哪里不妥。
“啊，有吗？我有在笑吗？”老板娘粲然，两只胳膊勾上波波头脖子。
“放，放手！”波波头去扳胳膊，危险感越来越强。
家政机器人“达达”开上楼来——二楼搭到三楼的是一宽条凸纹钢板，根本没有“楼梯”。
“你诓我？”波波头黑着脸问。
达达欠身鞠了一躬。
“好，好好，黑店是吧，‘仙人跳’是吧？”波波头瞧着达达手中的玩具“木头刀”和货真价实的“爆矢枪”，冷笑道：“蠢货，这既是‘假身’的交易，你们又能奈我何？”
说着他白眼上翻，翻了半分钟，什么都没发生。
“你们干了什么！为什么意识传输……”
老板娘充满同情的摇着头，“当然已经切断和你主身体的连接啦，你现在不过是在本地模式。”
“而我们的‘角色扮演’，不过是在争取黑进你系统的时间。”达达补充道。
“没可能的，管理局的网路没可能……”“你们！”波波头恼羞成怒，他一把掐住老板娘的脖子，“老子灭了你！”
“别傻了”老板娘轻声慢语的一根根掰开波波头的指头，“你还以为这是你能自由意志的身体？”
波波头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老板娘摆弄一个玩偶般，将波波头四肢摆正，一边一下，用指头把嘴角顶上去，变成目瞪口呆的“笑”，然后在胸口轻轻一戳，波波头向后退行，刚挂脏布的位置有根“钉子”，“嗤”的一下，“钉子”正好插进第一颈椎下方，波波头全身一阵痉挛，左瞳周近，亮过一圈蓝色栅格，波波头目视前方，面无表情。
“乖，啊！”老板娘拍了拍波波头的脸颊，“考虑好了，就录一条声讯给你那一爹千妈，不会要太多的，也就一千、二千……五千个瓶盖吧！这可不是甚么‘仙人跳’，对吧，达达？”
“没错，这只是陪玩COSPLAY的劳务费。”
正说话，灯光一通扑闪明灭，楼下传来震天的拍门声，
“细细回来了？”老板娘面上一喜，旋即又怒：“敲敲敲，老娘这铁门迟早要给敲烂！”
老板娘向楼下奔了几步，一个半透明镜像从她身上“撕裂”开来，身体又行了二步方才停住、身体站直挺立，像“波波头”一样怪异的倒行向墙壁，与“波波头”并排而立，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右眼瞳孔周近，一圈绿色栅格亮过。
与身分离的“镜像”则幽灵般撞入地板，穿地而过。
达达瞅了在墙角充电的“老板娘”一会儿，亦下楼去了。
三
客栈那扇500MM厚的钢铁大门才开尺余窄隙，换了副身体的老板娘就从门里挤出身来，“你这小蹄子……”老板娘抚着胸口怒道，——门外却不是细细，一个头戴网巾、着无袖青袍的男子，粉面带笑，施了一礼道：“老板娘好！在下“羿”，这厢……”
老板娘一眼瞥见男子袍上的青鸾纹式，“客满啦，恕不接待。”她粗暴打断道。
“别急关门啊。”一只大手猛的掰住“轧轧”闭合的铁门，“止！”一声暴喝，几千斤重的铁门在要生生轧断那只大手的霎那停住了，掰住铁门的黄衣大汉，咬牙狞笑，“开！”——“噗”“噗”“噗”，暴胀三倍的畸形手臂上青黑血管接连爆开，血雾中，巨门被一寸寸掰开了。
直到一股电路烧焦的的呛鼻味传来，羿方掩鼻笑道：“荆，不可放肆。”
块头小山也似的荆垂首“喏”了声，恭顺的退到羿的身后。
驱动电机给烧坏，这下想闭门谢客也不能了，老板娘冷眼望着溅到门上“嗤嗤”冒烟的污血，忽然展颜道：“当然是开玩笑的——这么大的客栈，怎么会没房间呢，‘西王母’的爷们肯下榻咱这破店，可真让咱蓬荜生辉、灰常激动、动人心魄、破釜沉舟什么的…………”
她嘴里滔滔不绝，身子却是倚着门没一点“请君入内”的意思。
羿立时会意，他嘴角轻翘，从怀里摸出一只小布袋抛给老板娘，“我那师弟是个粗人，老板娘见谅则个，这袋限量版瓶盖当足抵修门之费。”
老板娘掂了掂布袋，又取出一枚细看。
“那……我们可以进了吗？”
“当然！当然！”老板娘满面堆笑，她瞥了一眼羿身后，一色无袖道袍—十几个西王母，随行满载辎重的驮兽五匹，其中一匹被团团护卫……老板娘冲楼上喊道：“达达，达达……死哪儿去了，有客！”
身子依旧未让，老板娘和羿，笑脸对笑脸。
下一秒，毫无预兆的，几十支“长枪短炮”从破楼各处冒出来，黑洞洞指着这伙西王母，只稍有异动，就会被密集火网撕碎，大门正上，二楼一幅墙面开裂，“砰”的放下一条钢板，手持一挺M134，身上交披两条子弹链的达达气势汹汹的冲出来。
“一袋瓶盖修门，一百袋送你们进鬼门，你让我怎么选？”老板娘言笑盈盈，她笃定驮队里有好东西。
羿一干人都变了颜色，纵是西王母素以生体改造、回复力变态著称，被轰成渣一样死翘翘。
“你们……你们居然开黑店？！”羿没了血色的薄唇哆嗦着，他本就肤白，此刻一张脸更似是粉壁上勾勒出的，然而没人看到的是，他垂着的左臂内侧，似电路又似符篆的青色纹路蔓生而下，没入掌中，须臾之间，中指生出一截二寸长的墨色指甲，羿不动声色的用大指扳断了扣在掌心，十步之内，例无虚发，中者必死。
顶啦 3
踩啦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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