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献给那些执着地生活在精神世界里的人们)
梦是梦,梦非梦。
你是你,你非你。
——题记
(一)古堡惊情
人类的生命,并不能以时间长短来衡量,心中充满爱时,刹那即永恒。
——尼采
夜黑如墨,人类为数不多的古堡。
乌云翻滚的天空不时被一道扭曲的闪电劈开,惊慌失措地绽裂自己狰狞的伤口,彻底吓退了繁星和朗月试图挣扎出现的企图。大群吸血蝙蝠凄厉地尖叫着盘旋在古堡的上空,卷起阵阵阴森的冷风。
暗夜冷风中有无数双血红的眼睛,飘忽不定,时而汇聚时而散开,却一直远远地围绕着古堡前空地上那个迎风伫立的身影不肯离去,只见那个身影一身玄色战衣,手持银色长剑,神情孤傲而冷峻——又一道闪电划过,继而是一记响雷炸开在乌云翻滚的天空,在电闪雷鸣间,一只吸血鬼终于按捺不住体内对人类鲜血的渴望,他腾空一跃,无声无息地蹲伏在那个身影身后几米开外,伺机进攻。
那个身影,似乎并未察觉到身后的危险,他动也未动,黑色眸子里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似笑非笑的唇角则有一丝冷酷的决绝。那只吸血鬼见面前身影丝毫未动,机会难得,便伸出利如刀刃的尖尖十指蓦然袭向身影的后方,与此同时他张开了血红的大嘴露出了森白的尖牙,直接咬向那个身影的脖颈——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身影潇洒地甩起黑色的斗篷,挡住了那只吸血鬼的利爪和尖牙,与此同时,他将手中的银色长剑剑锋一转,迅猛而准确地插入了吸血鬼的胸口,一剑穿心!霎时,只听得吸血鬼惨叫一声,全身迅速收缩然后猛地炸开,一团黑色污浊的烟尘最终在空气中飘散。
再看此时的黑色身影,竟然连头都未曾回一下,只是自似笑非笑地抛出一句话:“第九十九个。”
吸血鬼阵营发出撕心裂肺而又绝望至极的嚎叫,今夜一战,他们失去了九十九个同伴却依然无法打败面前的这位银剑战士进而入侵这座人类古堡。
此时的天空,风卷乌云,在无尽的黑色底幕上竟然有一缕盈盈的霞光顽强绽出——黎明即至。
盘旋的蝙蝠和哀嚎的吸血鬼们迅速撤入了古堡附近的密林,它们怕极了那种被日光灼烧撕裂至魂飞魄散的剧痛,只能静静等待夜晚的来临而再次进攻人类的古堡。
银剑入鞘,这位银剑战士来到古堡巨大的石门前,石门缓缓打开,他闪身而入,然后石门重重落下,将内外两个世界无情阻断。
“子俊,你没事吧?”脸色苍白身体虚弱的安迎上来,宽大的白色睡袍越发衬出她的柔弱和娇小。
“我没事,安,你赶紧去床上休息!”赵子俊快步上前揽住安瘦削的肩头,无比怜惜地说道。
“不管外面的世界怎样,子俊,我都希望自己能活着等你回来。”安嫣然一笑,古典的面庞呈现出我见犹怜的羞涩。
“会的,安,我们会永远在一起。”赵子俊忘情地拥住了安。
突然,安剧烈地咳嗽起来,随即她吐出一口殷红的鲜血,“子俊,我怕我真的无法再陪你走下去了……”虚弱的安话还没有说完就昏迷过去了。
赵子俊连忙托起了安,他感觉到安的身体轻飘飘的,似乎早已没了生命的重量,这个昔日曾与他并肩作战试图恢复人类光明世界的女战士,终于难抵吸血鬼世界日益浓厚的阴气的侵袭而元气衰竭——她将同那些逝去的银剑战士一样,吐尽体内的鲜血后痛苦死亡,再次应验吸血鬼对人类的恶毒诅咒。
赵子俊心情沉重地将安放到了床上,望着安苍白消瘦的容颜,他心痛如绞,没有任何药物可以救治的安还能坚持多久,而失去安之后的自己还会在这个光明即将消失殆尽的世界战斗多久?
整个地球几乎已被吸血鬼所占据,白日越来越短而黑夜则是越来越漫长。曾经有传言说,移民到外太空的那些人类将会回来拯救这个吸血鬼肆虐的星球,可是地球上的人类苦苦坚持和等待了许多年也未曾得到外太空的救援——人们猜测是外太空的领导者否决了这一提议而拒绝出兵,毕竟来到地球跟吸血鬼作战,纵然武器再先进也不能保证外太空战士不会被吸血鬼咬伤,而一旦血液被感染任何药物都无法救治。还有人猜测,以目前的状况来看,外太空人类已经失去了对这个星球的信心而无心再救援。
于是,许多人在种种猜测中绝望,他们自愿被吸血鬼咬伤吸取鲜血,只为选择蜕变成为吸血恶魔,这样他们就不必再有孤立无援四面楚歌的危机感,而且还可以获得人类渴求却永远无法实现的,永生。当然,前提是他们不会被仅存的人类烧死、一剑穿心或者砍掉头颅。
伤感、失望和怀疑一起涌上了赵子俊的心头,他眼里含着泪坐在床边的桌前,挑亮灯芯,继续他那未完成的文章《梦有三生》——“那一夜,我走进梦境。化身纵横沙场的武将,即将突袭敌营,而你在千里之外,借着月光,为我把新衣细细地缝。我多想,抽出长剑斩断月光,因为,我怕这如霜的清辉会侵染你的芳华,改变你的模样。我不是盖世英雄,你也不是落花倾城,可是,你说我是你心里擦不掉的影,我说你就像江南的风,温润而无声……”
“安,我会用我的方式留住你,在我这三生的梦里,生生都有你!”赵子俊奋笔疾书的同时在心中默念。
“梦里留住安是多么荒唐飘渺的事,不如让我来帮助她变为吸血鬼,这样她便可以获得永生,可以永远陪伴你。”一个冰冷的声音在赵子俊的身后响起。
“谁?!”赵子俊一惊,继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起身拔剑并把剑尖准确地抵在了来人的胸前,可是,随即他愣住了——暗淡的烛光下,站着一个身着玄色战衣,手持银色长剑,脸色苍白如纸,浑身湿淋淋的冷峻男子,他深邃的眼睛和似笑非笑的唇角赵子俊再熟悉不过,因为,这个人,长得跟赵子俊一模一样。
“赵子俊,我就是你自己,只不过是变成了吸血鬼的你自己,你可以叫我‘一路星辰’,这是我的名字。”一路星辰无视赵子俊的银色长剑,镇定自若地说道。
“什么,你是变成吸血鬼之后的我?少来诳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嘴上这样说着,赵子俊手中的长剑还是禁不住一抖。
一路星辰向赵子俊呲了一下尖利的牙齿,继而说道:“信不信由你,你可以这样理解——一个你在捍卫人类最后的光明和正义,另一个你却为了让安获得永生而让自己先变成了吸血鬼,然后回来拯救生命垂危的安。”一路星辰一边说着一边担心地看了看床上气息微弱的安,“现在,我必须让安受到感染,否则她的生命一旦终止,感染将不会再起任何作用!”
“不行!不管你究竟是谁,你不能碰她——银剑战士宁可元气衰竭而死也决不能蜕变成为吸血恶魔!”赵子俊长剑一横挡住了一路星辰。
“变成吸血鬼确实非银剑战士所愿,但是蜕变之后除了嗜血之外什么都不会改变,况且地球之上人类所剩无几,吸血鬼吸血的来源将不得不转向其他生物——而猎杀动物这种行为人类不是做得比吸血鬼还要残忍吗?”一路星辰目光直射赵子俊,毫无畏惧。
“不管怎样,为了银剑战士的信仰,我决不允许你伤害安!”赵子俊握紧了手中长剑。
“不管怎样,为了能让安延续生命,我必须尽全力要拯救安!”一路星辰后退一步,也拔出了银色长剑,与赵子俊对峙起来。
“子峻……”昏迷中的安发出轻轻的呼唤。
赵子俊心头一沉,却见此时的一路星辰已挥剑刺来——赵子俊一个闪身,躲过这一剑,然后趁势将手中的剑刺向了一路星辰的前胸。
一路星辰脚尖儿轻点地面,纵身跃起,跳出了赵子俊凌厉剑气的包围,继而他无心恋战,而是快若闪电般地冲向了床上的安——安命悬一线,他必须抓紧时间让安受到感染,当他俯在安的脖颈旁张开嘴轻轻去咬安时——出离愤怒的赵子俊却趁这个时机把自己手中的利剑准确无误地刺进了一路星辰的后心。
“你会后悔的……记得古希腊德尔菲神庙的神谕吗,‘认识你自己’……”话音未落,一路星辰就如同其他被银剑刺中的吸血鬼一样,全身迅速收缩后猛地炸开,一团黑色的烟尘最终在空气中飘散。
“子俊……”安突然睁开了双眼,当然她未曾看到一路星辰,只是些许的烟尘又迫使她咳出了大量的鲜血。
赵子俊扔掉长剑,上前拥住了安,“我一直在的,安。“
“子俊,我真的要走了,如果有来生……”话未说完,安便微笑着在赵子俊的怀中闭上了双眼,她彷佛看到了来生的景象。
“不!安——”赵子俊发出痛彻肺腑的长啸。
此时,天空中突然电闪雷鸣,短暂的白日又将被漫长的黑夜所替代,古堡外又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和哀嚎——吸血鬼的新一轮进攻又开始了。
赵子俊轻轻地放下安,久久凝望着她姣美的容颜,不敢相信安已经离他而去,也许,她只是睡着了,只是这一睡,千年万年。
赵子俊捡起长剑,木然地走出了古堡,又是一声惊雷,瓢泼大雨从天而降,淋湿了赵子俊的玄色战衣,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已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
一只吸血鬼趁赵子俊茫然失措间袭来,赵子俊凭本能挥剑而出,可是在剑刺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将剑撤回,任凭那只吸血鬼将他扑倒在地并且恶狠狠地咬住了他的颈部动脉——很多时候,我们与整个世界为敌,无所畏惧,并且拥有堂而皇之的理由,可是当我们失去了那个最爱的人之后才发现,没有了她(他),我们就失去了与这个世界对抗的勇气。
如果这个世界背叛了你,我会站在你身边,背叛整个世界。
更多的吸血鬼扑过来,争相啜饮这日益稀少的人类的血液,当然他们更带着对银剑战士无比的痛恨。
奇怪的是,赵子俊竟然没有感觉到一丝疼痛,也许是失去安的心痛早已让他的肉体无比麻木,他只是觉得自己越来越轻,轻到几乎飘起来。他知道自己将会在短暂的沉睡后醒来,变为一只彻头彻尾的吸血鬼,而不再是银剑战士。只是,如果他能在安去世之前就变为吸血鬼多好,他可以让安也被感染,这样,安就不会死去,他们会在古堡里安心做一对相依为命的吸血鬼,静看千年万年似水流逝……沉睡前,赵子俊最后望了一眼阴霾的天空,在电闪雷鸣的空隙,他看见暗沉的天幕上隐约浮现出几颗星辰,它们不耀眼却闪着温柔而坚韧的光芒,等变成吸血鬼后,他就不叫“赵子俊”了,他要给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字“一路星辰”。
雨依然在下着,如泣如诉的瓢泼。
吸尽赵子俊身上的鲜血后,吸血鬼们逐一散去,面前这座城堡再无诱惑它们进攻的价值。
不知过了多久,赵子俊从沉睡中悠悠醒来,他浑噩地站起身并且拾起地上的长剑,习惯性地走进古堡,沉重的石门打开又落下,却不见安来迎接他,于是他继续悄无声息地向前走,直至来到了安的床前——此时的安面容苍白消瘦,静静地躺在那里,但是凭借着吸血鬼灵敏的感官,他能感觉到安还有着微弱的呼吸。他还看见一个身着玄色战衣的青年,背对着自己坐在床边的桌前,写着什么,而他的眼角隐约可见闪烁的泪光。
“安,我会用我的方式留住你,在我这三生的梦里,生生都有你!”赵子俊听见那个青年在心里的默念。
“梦里留住安是多么荒唐飘渺的事,不如让我来帮助她变为吸血鬼,这样她便可以获得永生,可以永远陪伴你。”赵子俊不由得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当然,在他说出这句话之后,他惊呆了,这幕场景是如此熟悉,分明是变成吸血鬼的他又穿越回了安即将逝去的那一刻!
接下来的内容他再熟悉不过,他会告诉那个赵子俊自己叫做“一路星辰”,然后他会和那个自己短暂对决,然后他急于去感染安而被那个自己杀死,再然后那个赵子俊因为安的逝去而自愿蜕变为吸血鬼再次回到这一刻……
“你该醒了。”一个清朗的男声在赵子俊的耳边蓦然响起,虽然这个声音很低但是却带着一股神秘不可抵抗的力量将赵子俊一下子从梦幻状态抽离。
窗外是晴好的日光和安静的街道,微风从开着的窗户中吹进来,携着隐隐的暗香,这是六月里的一天上午,在时针的滴答中即将步入中午。
一袭白衣的心理咨询师听风站在赵子俊面前,俊逸明朗的脸上带着恬淡的微笑,他看着赵子俊从安乐椅上坐起后,便踱回到自己办公桌后面的椅子处坐下,兀自喝起茶来。
“请给我一个解释,”赵子俊来到听风的办公桌前,不满地说道:“我听人介绍才来到你的心理诊所,我以为你能帮我再现那个穿越到未来遇到安的梦,为什么在催眠的过程中你却给了我另一个梦,而且这个梦让我更加纠结?”
“你根据你那个穿越之梦写成的小说《男人,曾经来过》,我读了,你想再次梦到安却总是失败,于是你来求助于我——可是在你的内心深处,你并不相信我能让你回到那个穿越之梦,不是吗?”听风呷了一口茶,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看不出里面有任何波动,“相信我,不信我,你很矛盾,所以在刚才的那个梦里,你会和你自己不断对决,确切地说,不是我给你了这个梦,我只是给你提供了做梦的空间和渠道,是你自己赋予了自己梦的形式和内容。”听风顿了顿,继续说道:“之所以会梦见吸血鬼,其实反映了你的精神经常游离于现实世界之外,而对人类古堡的捍卫则反映了你一方面具有积极的生活态度,另一方面却有着强烈的不安全感,很多时候你非常矛盾,你想做现实的强者他人眼中的成功者,可是你更想抛却功名利禄和心爱的女子隐匿世外。”
赵子俊闻听此言不禁无语,说心里话,他所学的专业是高能物理,而平日里所从事的也是极具理性的研究性工作,所以他对心理治疗和催眠术一类的东西并不是特别的感兴趣,况且面前这位传闻中神秘而高超的心理咨询师看起来与自己年龄相仿,实在让人难以信服。但是,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心理咨询师说的话句句都能直击他的内心。
“对了,我差点忘了,说了这么半天,你怎么能知道我梦见的这些情景?”赵子俊突然提出了疑问。
“催眠师在催眠的过程中,其实一直在和被催眠者保持着单线联系,换言之,我知道你在‘梦’什么,而你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听风解释道。
“那你就再次催眠我,让我在那个穿越之梦里能遇到安。”赵子俊返身坐到安乐椅上,固执地说道,与此同时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了那几句最喜欢的诗——一生至少该有一次,为了某个人而忘了自己,不求有结果,不求同行,不求曾经拥有,甚至不求你爱我。只求在我最美的年华,遇到你……
“原则上我一天对你只能实施一次催眠,但是你要圆梦的决心是如此强烈,我就破例为你再催眠一次吧。”听风站起身来到赵子俊面前,“催眠的方法主要有光点刺激法、.单调音重复法和温觉引导法,我用的是最后一种。”说着,听风的双手在离赵子俊身体一二寸远的地方,从其额部,两颊到双手,按照同一方向反复地,轻轻地,均匀地慢慢移动着。
“相信我,就是相信你自己。”听风继续说道。
有微微的热波传来,赵子俊困倦地闭上了双眼,随即他感觉到自己彷佛浮在水面上,随波逐流,又彷佛飞翔在天空中,随风而动,就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他被一股无形而强大的力量牵引着,飘向一个不可知的时空……
(二)女神的游戏
一切确定的皆否定。
——斯宾诺莎
赵子俊站在黑与白的交界处,一片茫然——极目向北,是皑皑的白,雪原、雪山、冰川,不掺杂任何色彩的纯白都在刺骨的寒风中静默成空旷辽远的远古悲怆,唯有随风舞动的细碎雪花证明眼前的这一切是真实的景致;放眼向南,是无尽的黑色土地一直延绵到遥远天际,在这富饶厚重的土壤上点缀着葱茏的树木和似锦的繁花,还有波光粼粼的河流蜿蜒而过,而这边的风也是和煦的,它携着潮湿温暖的气息轻轻抚慰着黑色大地上的一切。
更奇怪的是,这截然不同的两种景致竟然在交界处泾渭分明,就像是一幅画在当中被整齐截断然后再和另一幅风格迥异的画连接在了一起。让赵子俊体会更为真切的是,自己的左半边身子是冰冷的,而右半边身子则是温暖的。他试图挪动一下身体,却怎奈自己彷佛被施了定身法一样,不能动弹半分。
正在这时,忽然听得一声悠长的号角声从南方传来,随即从南方的密林中闪出几十位身着黑色麻衣、身形粗壮的男人来,为首的是一位面目慈祥却神情凝重的老者,他率领着众人向赵子俊走来,稳健的步履更显得他有一种震慑人心的沧桑力量。
“运河部落酋长运河之子率部迎接神使来迟,敬请神使原谅!”老者来到赵子俊面前,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随即是三个响头,磕得额前隐约可见斑斑血迹,而众人也是纷纷跟着跪拜,无比虔诚。
“老人家快请起,我哪里是什么神使……”赵子俊想开口说出这句话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张开嘴。
“神使是来赐福我们雪域部落的,你们拜也是白拜!”一个冰冷至极的声音在赵子俊的左方响起,随即一队头戴白色皮帽身穿白色皮袍的人出现在北方的冰天雪地之中——他们白色的装束几乎与北方的天地融为一体,而他们来得又无声无息,所以当为首的那个男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把赵子俊着实吓了一跳。
“雪域部落酋长雪域冰心率部特来跪迎神使!”白色队伍里为首的这位男人约莫四十多岁,身材瘦削,面容冷峻神情高傲,但是当他率领众人跪倒在赵子俊面前时,他的眸子里却是无比的虔诚。
这下倒好,身不能动口不能言,还被两个部落误认为是各自部落的神使,该不会被一劈两半各自扛着一半回去吧,赵子俊在心里叫苦不迭。
“神使是我们运河部落的,你看他身着黑色麻衣,头戴五彩花环,脸上的微笑温暖而圣洁。”运河之子用手抚住胸口,望着赵子俊无比敬仰地说道。
“你就不要白日做梦了,”雪域冰心冷冷地反驳道:“神使分明是我们雪域部落的,你看他身着白色皮袍,头戴镶嵌着水晶雪花的白色皮帽,目光冰冷而威严。”
听着他们之间的辩驳,赵子俊多多少少理出了一点头绪——原来,这是两个远古时期的部落,运河部落以种植为生,而雪域部落则靠狩猎存活,他们都有各自的保护神,运河部落的保护神叫做“寂夜兰花”,保佑南方种植之物的繁茂,而雪域部落的女神则叫做“六月雪飞”,庇护北方冰雪之地的安全。只是每隔一段时期,两个部落就会因边界问题而起争执和冲突,因为在冰雪与土壤交接处,时常会有大片土壤被冰雪覆盖或者会有大片冰雪融化而露出黑色的土壤。于是,渐渐形成这样一个规律:当哪个部落所信奉的女神派出自己的神使时,那么这个部落就会在边界处拥有大片属于自己的土地。
不幸的是,赵子俊出现在两个部落的交界处,而且被当做两个部落的神使,虽然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穿着和长相都是极具“现代感”的,但是不知为什么,在两个部落人的眼里他竟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形象。
接下来,赵子俊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出现了,只见两位酋长从地上站起,沉默不语地对峙了一段时间后,随着几声进攻的号角响起,两个部落便在边界附近厮杀起来。
双方交战者都是生龙活虎的青壮年,战斗起来都是勇猛迅捷,刀枪棍棒的无情碰撞下是决绝地想置对方于死地,目的只有一个:用鲜血和生命来捍卫自己赖以生存的土地!
运河之子和雪域冰心更是战得不可开交,一个用棍一个用刀,上下翻飞的刀光棍影中是黑色麻衣和白色皮袍的碰撞、排斥甚至交融……杀声震天,时光就在这呐喊与厮杀之中悄然流逝,赵子俊眼睁睁地看着无数鲜活的生命在战斗中倒下去,直至眼前或黑或白的苍茫大地被染上了斑斑血迹……两个酋长都受伤了,被人抬下去,双方青壮年也死伤无数,但是却有更多的人从南北两个方向涌来加入战斗,其中有老人、妇女甚至是孩子。
冷兵器时代的杀戮更为残忍和直接,赵子俊无奈地看着那些无情的刀枪刺入人的身体,发出撕裂肉体的悲鸣,血红的眼睛,残缺的肢体,痛苦地呻吟,疯狂的呐喊,偶尔有孩子断断续续的哭声冲破厮杀的喧嚣撩拨和赵子俊的听觉,赵子俊不禁心痛如绞,动弹不得也无法言语的他望着此时天边血红的雾霭,终于流下了悲天悯人的眼泪——
神奇的一幕场景出现了,只见赵子俊的眼泪飞溅出去,在空中不断绽放破裂,直至成为无数细小的透明微尘在空气中迅速飘动,瞬间竟然布满了天地,而时空则在这些微尘的作用下戛然而止。
北方的雪花停在了半空,不再飘落,南方随风舞动的树叶则保持住了微微倾斜的姿态。战斗的两个部落之人都维持着各自的姿势定在了那里:刀枪棍棒定在了半空之中不再落下,战士扬起的铁拳停在了身侧,受伤之人还没来得及倒下,而孩子张开的嘴巴还未发出惊恐的哭声……整个世界被定格在了这一刻,就如同无数逼真的雕塑呈现在这里,无声无息。
而赵子俊却感觉到自己能动了,他清了清嗓子发现自己也能发出声音了,他连忙跑到作战的那些人当中,去一一拿掉他们手中的刀枪棍棒。
正在这时,赵子俊听见身体右方传来一阵环佩叮当的声响,循着声音望去,他看见从南方的葱绿当中款款走出一位绝世美女,只见她面若桃花,身形曼妙,穿着层层叠叠的黑色轻纱长裙,裙上缀满了各色艳丽的花朵和金色小巧的铃铛,莲步轻移,一路香气一路响动,更衬得她美艳妖娆,而她那如缎的黑发则随意挽在脑后,凌乱而风情的发间则是几朵幽淡的兰花。
“寂夜兰花?!”赵子俊不禁脱口而出。
“呵呵,是的,我就是运河部落所信仰的女神‘寂夜兰花’,我美不美?”声音如夜莺般动听的寂夜兰花一边轻笑着一边走近赵子俊,流动的美目中丝毫没有掩饰对赵子俊的好感。
“他若是认为你美那是因为他还没看过我!”一个稍显冰冷但却轻柔婉转的声音在赵子俊的左方响起,随即一个身着白色拽地纱裙,眼神清澈,肌肤如雪的绝世美女向赵子俊姗姗走来。这位美女的雪色长裙上贴着无数银光闪闪的小星星,随着她美丽身形的摆动,发出如梦似幻的悠悠光环,越发衬得她清高圣洁。而她长长的的黑发则梳成了一条辫子垂在胸前,隐约可见里面编着细细的银色丝线。
“是的,我就是雪域部落的崇拜的女神‘六月雪飞’。”六月雪飞不带一丝笑意地说出了赵子俊想说的话,言语间她也来到了赵子俊的身边,目光里有淡淡的轻柔。
“好吧,两位美丽的女神,请允许我这个‘天外来客’提出对你们的疑问——既然是被各自部落顶礼膜拜的神,为什么要让你们庇护的部落卷入争斗,让你们的子民血流成河呢?”赵子俊见过了刚才那惨烈的场面,不禁愤愤地说道。
“是啊,血流成河呢,可是……”寂夜兰花的话未说完就被六月雪飞接走了话茬,“可是,这样不是很好玩吗?”
“很好玩?!”闻听此言,赵子俊简直是出离愤怒了,这样的话从两位美丽女神的口中说出来,只能让人怀疑面前的这两位是邪恶的魔鬼!
“其实,我们知道你拥有悲天悯人的情怀,可是,如果你明白这面前的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游戏的话,你就会淡然了。”寂夜兰花笑着说道。
“我们是女神,也是姐妹,长生不老、绝代风姿却也是孤独难耐,为了排解寂寞,我们便把大地分成了两个部分,一部分是黑色的土地一部分是白色的雪原,寂夜兰花和我各自负责保佑一方。”六月雪飞接着说道。
“只是,人类是有劣根性的,当我们保佑他们生活安康一切顺意时,他们就会忽视我们的存在,祭坛和神庙便会废弃在一旁无人理睬,所以我们只有经常给他们制造点事端,比如说瘟疫、疾病、争斗,他们才会时刻把我们放在心中,真诚祈祷,无比崇敬。”寂夜兰花悠悠说道。
“而这经常出现的边界纠纷也不过是我们游戏的一部分罢了,对于人类而言,永远无法做到的就是团结,因此我们把他们根据地理条件划分成两个部落,如此一来两个部落虽然势不两立,但是就部落内部的人而言,因为他们需要共同去抗击外部落的人,所以他们会彼此关心帮助,亲密友爱——刚才你不是也看见了吗,大敌当前,整个部落便会齐心协力团结一致。”六月雪飞依然不动声色地说道。
“可是,为了你们所谓的游戏和堂而皇之的理由,让人类去流血,让他们饱尝失去亲人、朋友和爱人的痛苦,这简直是太不公平也太残忍了!”赵子俊不禁握紧了拳头,若不是因为这两位神是纤纤女子的模样,他真想冲上去给她们几拳。
“哈哈——”两位女神同时大笑道:“那么请你告诉我们,什么是公平又什么是残忍?人类为了生存而屠戮其他物种时,人类为了自己的野心而不断制造战争武器时,想过公平和残忍吗?”
“人类自身的争斗、同类的仇杀还不是因为内心的贪欲?就拿运河和冰心两个部落而言,如果两个部落在边界之处都各自让出三尺之地,又何来流血冲突?”
赵子俊一时语塞,两个女神的振振有词其实也并非全无道理。
看见赵子俊窘住,寂夜兰花和六月雪飞不禁正色道:“也好,既然你怜悯两个部落的人,那你就用自己的智慧去化解他们的恩怨吧。”说着,她们两个相视一笑,很快消失不见。
一刹那,时光又流动起来,整个世界恢复了动态。
两个部落的人从定格状态中清醒过来,却一片茫然,他们不知道谁曾经来过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手中的武器已经不见了。
赵子俊想了想,走到了他们中间,神色凝重地说道:“运河部落和雪域部落的人们听好了,寂夜兰花和六月雪飞两位女神不忍心再看到你们痛苦流血,特派我来转告你们,从此两个部落要和平共处相敬如宾!”
“怎么可能?”人们不禁议论纷纷,两个部落争斗了很多年,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神谕?
赵子俊正着急该如何说下去,突然瞥见人群中有一个特殊的小女孩儿,她不哭也不闹,身上穿着黑色的麻衣,头上却呆着白色的皮帽——他赶紧走过去将小女孩儿抱了起来,对两个部落的人大声说道:“大家看到这位小女孩儿的装束了吗,这便是两位女神和解的标志,而这个女孩儿就是新的神使,并且会永远留在你们中间!”
人群中一片哗然。
“你叫什么名字?”赵子俊轻声问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歪着头想了想,露出了纯净美丽的笑容,说:“我的名字叫‘如有山花插满头’。”
“你的父母呢,你为什么是这样的装束?”赵子俊小声问她。
“梦和现实可以相互转化。梦是梦,梦非梦,你是你,你非你。”说得好,甚和吾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