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  女人  穷苦  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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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艳芬从广东回来给奶奶祝寿，一身鲜亮，披金戴银。来旺夫妇，高艳芬和高俊坐在一起吃饭。来旺说：“千里回来给奶奶祝寿。要花多少钱呢？”“我有钱，给奶奶祝个寿爸妈就不要操心了。”“我又不会炒菜。”成小米说：“她给你们生日买过礼物吗？她给我做过生日吗？我过高家30多年了，我过生日她一个鸡蛋都没给过。”高俊听不耐烦了说：“过去过去，天天记得过去有意思吗？我有工资了，姐姐也有。我当大厨师，我和姐先回去安排。你们生日那天回去当客人就是了。”
　　早上，银花还在门口盼望着什么。看见孙子孙女拎大包小包回来了，高兴地来来迎接。“我正没主张，怕客人来，你们回来就好了。”看见高艳芬，也不认识。艳芬抱住奶奶：“奶奶，我是小四，十年没回来了。不认识我了？”看清了，银花哈哈笑：“我说哪里来的小姑娘，好水灵。”众人都笑了。
　　中午，宾客满座，叔侄齐凑，向银花祝寿。她除了腰驼冇牙，身体一切安好，心好脑好眼好手脚灵变，众人祝她长命百岁，她把酒一饮而尽。娘家人金果是舅爷：“大姑，你要跟来旺去住了，老了，一个人住不方便。”来旺含着酒倒也起腰点点头。银花却响响亮亮地说：“别看我老，我比年轻的一些人身体还好，我没病能走能吃，我不要谁跟我，我跟着谁。”众人一听都乐了。
　　吃毕，一苹二苹拿出大蛋糕，小朋友们唱生日歌，众人要寿星许愿，她说许愿是什么，我不会，高艳芬对着她耳朵告诉她她才明白，许了愿请她切蛋糕，一切都热热闹闹。看来寿星对今天的气氛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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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旺家最漂亮的“四公主”一直是家庭的经济支柱，她把打工挣的钱全部花在姐姐妹妹的学业上，自己却在针织厂度过了最宝贵的青春时光。她不是很有主见，曾经雄心壮志想当老板吗？一方面她得省吃俭节出钱寄给需要钱的家庭。二是初到厂里时，一位山西籍男子对她采用了狂追疯恋，把她的野心彻底粉碎了。她和这位资质平庸，满嘴谎言的恋人住到了一起。他开摩的，就去赌博，输了回家就喝闷酒，对爱打扮的妻子越来越怕失去，越自卑越暴弃，甚至出手打她。小小的出租屋下，一对不快乐的恋人。
　　他躺在床上看她化妆，说：“全是假货，你不怕让识货的人笑话。”“她说：“你不去赌博了，我就不化妆，不戴这些了。”“不赌可以。”“说了一亿遍，谁信哪？”
　　他开摩的出去了。
　　
　　在拘留所，民警拘禁他的理由是抢劫。高艳芬说：“他从不抢劫，他就是好赌。”“赌输了就去抢。你们这些外地人！”“外地人怎么了，我不相信他会抢劫。证据哪？”另一位民警把一个透明证物袋扔在她前面。是一串项链。他问男人：“你为什么要抢劫？为什么要抢别人的项链？”他不作声。她冲他叫：“傻子。”
　　
　　二苹搬了新房。尽管是房贷的，在艳苹看来这是多么舒适的生活，终生制工作，装修精良的大房子。二苹坐在艳芬前面，二苹脸上泪珠不断，抱住妹妹。艳芬说：“现在我身上的金银首饰全是假的，十元一件购买的。”“傻子。你打那么多年工，为什么不为自己买一串真的，你可以打扮得漂漂亮亮。”“我想买时，它一直涨价不消停。当我真想买时，却什么也来不急了。”“傻子，你可以少给家里少邮一点钱，这么多姐姐弟妹读书你顾全得了吗？缺一份钱也总会有办法的，读书是无底洞，你怎么从不会为自己想哪？”“我以为家里很需要钱，不敢走厂，不敢去上夜校，不敢买一件好衣服。我以为家里欠很多钱了。这十年，我就是这样过来的。”“傻子。”“现在，他是为我去抢项链的，如果不是，我心里会好受些。你说我现在怎么办？”“你们怎么这么傻，我们都以为你在外是大老板了。你装什么阔。每个月寄钱回来？”“二姐，不要告诉妈，求你了。”“不告诉，你痛快哭吧？你这傻子。”
　　艳芬把终于把多年的不快，汇聚多年的压抑放开了痛哭起来，蒙在被子里哭得颤抖。她受伤了，他们伤害了她太深了。此时，在这里她感到深深地孤独。
　　这些年倾其所有的付出！但也只有对家人的付出是唯一值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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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俊自己开了一家手饰加工店，可是许多品牌珠宝店进驻县城，这样的手工作坊没有吸引力了，艰难维持了了一年。第二年关门大吉。去沿海打工了。
　　高俊在东莞某镇一珠宝店做了一名鉴定师，下班后就去一网吧上上网。广州到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但身在大都市的一个年轻人都知道，其实大家的圈子都特别小，每个人是一个孤独的灵魂，一个人乘车上下班，出了门就是别人的世界，属于自己的就是几平米的狭小闷热的空间和一个QQ账号。他和一个叫“云来云去”的女孩陷入了网络恋情中。在小小的出租屋，他用两个月工资购买了一台笔记本电脑，接上网线。一下班就让女孩看到他的一举一动。她说：“广州实在太热了。”“嗯。”我们同时跳吧，把地球跳得下沉了。”他在广州，她在深圳，他们在电脑前蹦跳，感觉好痛快淋漓，她说：“凉快点没？”“你呢？”她看着他，走近摄像头，突然抖落窠在身上的浴巾，浴巾立即遮挡了摄像头，他的手缓缓触及屏幕上的她。
　　
　　高俊坐大巴车到深圳见女网友“云来云去”，她在那迎接他，十九岁的她青春逼人，皮肤光滑透亮。
　　她说：“我叫阿菊。广东惠州人。”“高俊。湖南。”“你告诉我了，你想去哪逛？”“东门。我想看看你穿的衣服为什么都是我从来没看见别人穿过的？”“然后呢？”“来深圳不去华强北，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她伸出的食指的头同时点着，赞他：“有备而来。”
　　高俊在华强北看中一台数码相机，在柜台前试机频频拿她照相试机。她用她的粤语优势帮他敲定价格。最终他没有空手而归。
　　在商场高层往低楼层看，商贸人流密集活动如蚁蝼涌动，交谈声交集在一起声音就成了轰鸣。高俊用新相机东拍西照。
　　
　　坐地铁到东门。
　　东门的服装区商城，下午人流如织。正在助销的售货员站在店与过道边界线上，跳舞式销售法吸引顾客眼球。阿菊带领着高俊穿梭在各家店中。她手上的袋子装一些纸片。“我像一个服装店老板吗？”
　　真的，在东门的女装真没发现哪两个店有同一款女装。
　　
　　他们在临近一家牛肉快餐店吃饭。快餐15元份。重要的是他们聊得很开心。高俊说：“我小时候很能吃，下午放学了，我就偷吃奶奶锅里的剩饭，最香的是饭里拌一点酱油，如果没有酱油我就用筷子往油罐里插下去，拌一筷子猪油，吃起来特香的那种。我是家是唯一的儿子，又是最小的那种，所以奶奶给我这个特权。我家有六个孩子，两个大人，用一口这么大的锅做饭，还要吃完。这么大口锅，一个人三碗四碗，盛饭排队似的。后来我住在大姐家，吃饭就不用愁了。”高俊说锅有多大时，用手比划，画一个大圆圈。
　　高俊呵呵笑过后，回答她的问题：“我在广州最大的感受是这里厕所很干净。家里的厕所是一个很深的大坑的那种，那个下去，‘喷’地一声掷地有声，下面的脏水就溅到屁股上，方便过程会有很危险很担心的感觉。”他说‘喷’时双手做了一个由小变大的动作，她早已笑得前俯后合。“我们的厕所没有坑道，是一个堆肥的房子，你知道吗？农村人家家要积肥。天天烧柴，积了灰放在这，方便后，用灰淹埋干净。嗯，没有你们的危险。”“但你们的要手动，是吗？”他一问，他和她又忍不住大笑了。一边吃饭的人都被他们的笑声感染了，并不责怪他们不雅，而是抿着嘴跟着笑起来。
　　“还有还有，如果在广东不冲凉，人家会笑死你。你知道我们那洗脚不洗澡是很正常的事。”“是，我们广东人天天冲凉。不然会好奇怪。”
　　
　　“你对你姐姐们好吗？”“好，像我的亲娘一样信赖的那种。”
　　
　　之后，高俊辞了东莞的工作，跟女友到了深圳做一份普通的工作。开始了同居生活。他用全部积蓄买了家具用品，每天上下班他去接她。回家了，她让她坐下上网，他泡茶与她，他把家务事都包揽了。以至她上班时，她脸上的幸福溢于言表。对了，她是某品牌化妆品专柜售货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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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菊的父母得知女儿谈了男友，且男友是个普通打工仔时，父母坚决反对，在出租屋要把阿菊带走。“你是要他还是爸爸妈妈？他比养育你二十年的父母还要重要吗？”高俊还没下班，在等不等高俊下班再走的问题上，阿菊父母有些犹豫。倒是阿菊说：“我们走吧，他回来会怎样，我不知道。”
　　高俊回来，房屋有有些不一样零乱，看见大打打开的衣柜，她的东西只剩下床下一双坏了的高跟鞋。高俊瘫在床上。
　　高俊又是一个人了，孤独的高俊醉酒走在车水马龙的街头，一辆辆车从他身边擦边而过，急刹车刺耳的尖叫声也不能把他吓清醒。他向警察挑畔：“撞我呀！向这撞！撞死我，哥们不要你们负责！”附近的司机纷纷伸出头责骂，但又无可奈何，“这哥们疯了。”警察赶来制服他，把他送回家。这段视频被曝光，成小米在电视上看到儿子，大哭。
　　她来到儿子住的地方，高俊看见母亲，抱紧大哭：“妈妈，我对不起你，我差一点做了傻事。”“这是怎么了？我的儿子。”成小米又怜又爱。“我觉得我找不到了生活的勇气了，她走了就像抽空了我一样，只剩下行尸走肉。”“她特别吗？”他点点头。“她的出现让我的生活新鲜起来。”“回家休息，好吗？”
　　因为在最关键时刻妈妈来了，高俊放下轻生和念头，和妈妈回到头老家。他进奶奶屋里，把奶奶的躺椅连人一起抱到外面晒太阳。他把头埋在奶奶膝盖中。“奶奶，你一直过得好吗？奶奶，你说我们来这世上到底是为什么？”银花抚着他头说：老天派下我们来做事的，哪有不苦呀？累了，停下来缓一下就好了。”“我是说你的心，心里的滋味。我看见了你的心装满了仁慈。小的时候，村民们逗我：‘高俊，你长大了做什么？’我说：‘我长大了给奶奶吃好多好多的冷锅饭。’”“你跟我说这些，说明你长大了。其实，人到最后人是要越活越糊涂的。”
　　“高俊，我想能看到我孙子结婚就知足了。高俊，你能让我看到吗？”
　　高俊在家乡与一个邻村姑娘闪电结了婚。在家乡的小县城生活下来。
　　
　　婚后，高俊和妻子生育了一女。一年后，妻子检查出子宫癌，子宫切除保住了生命，但是再无生育能力，来旺也不敢再造次要生孙子了，既是命运如此，何必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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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银花坐在门口，一只老鼠在洞口东张西望，见主人不吓唬它，又溜出来一点，在桌子底下捡饭粒吃，最后在她眼皮底下自由地溜达起来了。
　　银花拔除邻居旧房屋门口疯长的野草。用小锄钩通小水沟，春天要涨水了。
　　秋天到了，门前的柿子树挂满了熟果，村民们都住新房，搬出去了，热衷它的人少了，柿子熟透了自然掉下来，掉在地上，塌了。银花眼前常常浮现起孙儿们打柿子的热闹景象。
　　
　　一条黄毛狗在眼前一晃跑进她屋子里。后面几个大汗淋淋的村民男人走过来，显然是追狗而来的。一个倒拿锄头把子的男人说：“老伯母，看见一只狼狗了吗？”“我老眼昏花没看见。”“那是一只疯狗，很危险的。打到了，分你一腿狗肉。”“呸、呸、呸，我不吃狗肉的。我什么也没看见。”
　　那只狼狗饿极了，毛松塌塌地浑身颤抖地站在地上，企望地着眼前的老人。一盆饭在在地上，它不动。走到厨房，盯着砧板上的鱼块，银花扔给它一块，它空中接住。银花笑了，又扔，它又接住了，二块，三块，最后一块。
　　那群男人提着家伙又来要狗。“就是那狗！”银花坐在躺椅了，狼狗贴坐银花前面。一个男人指着狼狗说：“那狗是我家的。”“你家的，你叫得它走就是你们家的。不准打狗。”那人唤“狗狗”，狗越退缩。银花哈哈大笑：“叫不灵了。”“老伯母，狗归你了。猪来穷，狗来旺，你留着吧。我们是见他从长途车上掉下来的。”银花：“狗来旺，来旺是我儿子，我当然留着。”后来，银花叫它旺旺。
　　从此，银花有旺旺相伴。她对旺旺说：“你原来的主人是大富大贵人家，我家原也是，后来……”
　　镇市场鱼滩上，鱼贩麻利地杀鱼，去鳞，剖开，把脏器扔了。银花等候在他后面，捡起鱼内脏。整整一袋子。
　　旺旺见主人给它带好粮回来了，远远上前来迎接，而老人累得腰酸背痛了，袋子放地上，站着休息一下。
　　在家，银花用一包过期饼干抛给旺旺吃，扔得高高的，旺旺跳得高高地接住。她乐。旺旺坐地上，和她坐椅子上一样高，平对着像一对朋友。她对它说话。：“不准去偷人家的鸡吃了，有鱼吃。听话，打个滚。”旺旺讨好地打个720度的滚。
　　杀猪佬手上撇着竹条，抽着过滤嘴香烟经过：“老的，你还没死呀？”“死不了，阎罗爷不收我。”“莫不是成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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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步亭进口的条石被盗贼挖掘了一个大洞，条石被掀开击破。仔细看它的底座依稀可见一个圆洞。几个过路人在看热闹，说；“银子被盗了。”
　　不明白什么银子。
　　银花对前来闲聊的婆子说：“那里真埋了银子，古时修亭造桥是头等善事，穷人捐粮捐工，地主秀才跑江湖生意的稍有钱，就捐钱捐布。修百步亭，方圆百里的百姓都来捐助修它，它工程大，石匠就上百人，石级有500级。修好了还剩下许多钱，匠工们把它藏在亭里，许誓不透露一点消息。消息还是露出一点，藏匿在哪，有多少银子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动歪心思，动这心是要天遣雷劈。”一个婆子说：“听说是金子，一个金菩萨。”另一个说：“肯定是匠人后代挖的，挖得那么准。”银花说：“亭子少说有百多年了，（从从修亭序言上看亭子驻守在这山涧已有121年了。）终于是被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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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天，银花感觉很不舒服，挣扎不起来。她摸摸旺旺的头说：“旺旺，我生病了。”侄儿给来旺打电话叫他快回来。来旺回来，看见母亲坐在躺椅上，说：“娘，我带你去县城。我不会住在家照顾你，我要挣钱，还钱。砌房子。”银花毕竟身体还不舒服：“我不去，我去了会回不来。”“那怎么办？”银花看来旺坐立不安地：“你有事，你去吧，我侄儿帮忙挑水，香草偶尔回来，我死不了。”来旺把一叠钱放桌子上，就走了。
　　
　　半夜，银花去大解，扭了腰，歪在床上。香草和老公给她用家用车拖了一车木柴放在门口，码好，匆忙走了。一苹、二苹带着小孩子，买了大包小包水果补品，小曾孙和老人大人照相，热闹一阵子走了。银花的门口冷清依旧，荒草丛生。
　　
　　成小米回来伺候她，没多大细心，还数落她。“你能干一世人，从不帮衬儿儿媳媳，想不到也落到这步田地？屎尿在床，还不要我倒？”银花伤身又伤心，只得认栽，好生好气地说：“人家都我媳妇比儿子好，我知足。”“当年你怎么对我的？我怎么过来的，结婚没米没房，你一个人全占了。你是故人老太太，孙子女死活你都不管，他们现在对你好，给你钱，补品，你也受得下？我是你我就受不下。我也指不上他们对你这么好。”成小米说说就落了泪。银花听她数落又不得生气：“我伤好点了，你回去。”“你就兴能干，再摔倒了就真瘫了我可抱不动你。”“我感觉好了，小心就是了。你们太忙。”其实他真吃不消成小米的唠叨，她骗她说自己无大奈，成小米回城了。
　　
　　真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银花的腰伤一拖半年，仍是没恢复原来的健康状况。她这时96岁，真是形如枯槁，发如白丝了。她从门口搬柴回屋的力气都不够。茅婶出现了，她也是位快80岁的老人了。她帮银花搬柴进屋。一起生火做饭。帮她切好肉。泡肉汤出锅，起身要走。银花说：“坐下，一起吃。”“不吃。”“你回去有热吃的吗？”她听银花的，坐下吃，招呼银花吃：“说实话，我一个人比你可怜，你儿女有出息，我一个疯女儿，把我的口粮吃了也不够。老头走了，我没个依靠，吃了上餐没下顿。你90多岁这么吃好，我长得到这个年岁会怎么样？”“谁有你那么笨，带孩子不带好，病成那样，她要怪你！”茅婶叹气：“老的，你怕死吗？”“不怕，我最熟的大多人都死了，我还想去陪他们了。”“你不想活100岁了？”“100岁是个名头，熟透的瓜总是要落的。我这一生清闲做清闲饿，说不值也值。什么人没见过？什么事没经过？没什么稀罕了。活着累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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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半夜，银花起床小便，从床上栽下来，见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旁边也没有邻居了，冬天里着睡衣就瘫在地上到天亮，香草回来见了已只有一息气，慌忙抱上床，给暖和的棉被包上，在床底烧一大炭炉。手忙脚乱了一阵，记起给哥哥来旺打电话。来旺和儿女们都立即从各个工作点回来了。来旺远远看见香草：“没了？”“没了。”众兄妹落泪下来，忙回母亲屋里，孙儿、女们也全围在后面。来旺一摸老人的头，叫：“娘，娘。”银花很久睁开眼，她苏醒过来了！全家人由悲转喜。来旺说“快送去医院。”银花微微摇头或是目光拒绝，轻声说：“我哪也不去，出了这大门，我就白活了。”来旺独自跨出屋门：“能了一世人，没有不听你的，现在来折腾人，死了就歇了吧。”
　　银花从此瘫痪了。三兄妹商量由谁来照顾老人。来旺说：“我做学生食堂，学生放假了，我们就回来。”香梅说：“我农活正是下种的时候。”香草说：“我生意走不开。”香梅说：“我们抓阄，谁抓1就最先照顾一个月，2、3就往下算一个月。过了三个月再这样轮流。”香梅抓1，来旺2，香草3。
　　香梅农活忙碌，每隔一天回一次，把饭菜放在银花床头，就走了。银花吃不着。眼睛盯着饭。茅婶走进来，要喂她。银花说：“分开，你吃一半。”茅婶拿两个碗分开了，一边喂老人，一边自已吃着。银花说：“喝水。”去倒水喂她。吃毕，银花说：“要拉屎。”银花扶着的肩膀，蹭下床，拉在床前的盆上。扶着她：“我也背不动你。”银花说：“幸好有你帮忙。我叫香梅给你一点工资，晚上你和我睡，我晚上要起夜。”“……”“你不要怕，我一时半块死不了。”“好，我陪你。”银花怎么也想不到，有这一天，她让这个疯癫的女子躺进了自己的被窝，和他同吃同住，而且凡事都要依靠着她。
　　
　　第二个月，来旺回来了。来旺回来砌房子。银花叫疼。来旺：“怎么老疼疼，睡着还疼，要怎样？！”“陪我说一下话。”“说什么？我有事，工人师傅来了。”“房子砌几层？我还能看到落成。我就闭眼了。哎哟……背疼……”来旺已走出去了：“你痛，我也不能代你痛，我有什么办法。”
　　来旺的房砌在村东头高速路边，都是承包给别人砌的。他现在有钱了。村里人赞他：“来旺有本事，儿儿女女都送出读书，自己还砌这么大房子。”“还要砌一栋，我一栋高俊也砌一栋。”“哟，一下搞两栋。更了不起了，全村你挂帅。”“哪能？”师傅们做事，来旺在一旁边乐呵，心里尽是滋味。成小米也爱看房子一天天变高变样，好不欢喜。
　　银花口渴了，喊：“喝水，喝水。”没有人应答。中午，成小米送饭进来。银花说：“好口渴了，叫了半天了。”“不是喝了嘛。”“口渴。”成小米用空牛奶装一瓶水来，插上吸管，银花咬着管子一口气喝完。在这过程中成不米唠叼不止：“当年你一人住三间房，我们8口挤一间，你多能呀。现在还不是要我们伺候。人哪，太自私，想不到结果的。你以为只有你有像样的房，现在不是倒不拉机，我要建高楼大厦，这样的哪能比哪……”银花一声不作。
　　
　　茅婶进来。银花说：“小米，给我牛奶喝。”茅婶说：“我不是小米。”喂她牛奶喝。银花用手探着来接。“老的，你看不见了？”“看不见了。不要告诉小米。”“什么时候看不见了？”“不知道。我想老天爷要收我回去了。香草，香梅还怎么不回来，高俊还不带孙子回来，我想他们呀。他们怎么那么忙呀？是呀，远远回来又死不了，他们又要回去工作。快点死了好，我一身疼呀，背疼痛。”“天天睡哪有不疼的。”“上回，高俊回来抱我去晒太阳。高俊还不回呀？香草，香梅还不回来给我洗澡，我死了怎么洗，尸体不是臭的吗？”“你还爱干净，天气多冷。”
　　
　　第三月，香草来照顾母亲。香草做零售生意，很忙，不过她离娘家近。天天下午回来看母亲，喂母亲吃了再走，抱给母亲屎尿。老人也一天不如一天，毕竟不住在一起，时常照顾不来。
　　久病床前无孝子。银花的房子没有人为她打扫，房子内屎尿也是有的，臭哄哄的。她睡在床上一把骨头一息尚存。照顾他的人只管她的一口饭了。
　　
　　茅婶正在喂银花喝牛奶。看见香草回来，香草前脚进门，她后脚就跨了出去。香草以前是极看不起她的，现在只好跟了出去。“你怎么了？”“叫我茅婶！”她嘴唇动了动，叫不出口。“好吧，你们都是大忙人大老板，我义务照顾你母亲？我要增加食物，每天增加一只鸡，三个蛋，四瓶牛奶。给我买一件你这样的棉衣。”茅婶的架势让她啼笑皆非，又不能发作，只能点头。
　　
　　一天，来旺进来。银花说：“我柜子里有2000元钱，你用了吧。我的衣服在柜子下面，全都是新的。蚊帐钩上还有两串旧铜钱，留给高俊。”“娘……”“我痛呀，我想死了，想快点。叫高俊回来。”来旺给高俊打电话，高俊在电话那头说：“毛毛刚出生，她妈说不能见病人，怕不好。再说我也请不了那么多假。如果……我才能请多几天假。”“很病危了，回吧，给奶奶送终。”
　　高俊一个人回来，银花手也抬不起了。声音极轻地说：“高俊，给我买点药，让我早点死。我动不了了，看不见，一身疼痛，难受。”高俊摸着她脸：“奶奶，知道你痛苦。我不能那样。你是多老的人哪能那样死。”“我感觉那一天快要来了，怎么这样折磨我？”高俊乞求两个姑姑：“你们晚上陪陪奶奶吧，时日不多了。我爸爸是那样的人，靠他不住。”她们咽着口水，没有答应。银花不想烦碍这个世界，现在不得已烦碍了。她不想活，可她死不起。她挨过了三个儿女每人应轮值的一个月。
　　
　　高俊住在城里的深夜。仿佛什么东西被卷进了一个漩涡，飞走了。高俊被惊醒，但他并没有多想这声叹息的意味。醒来的他迷迷糊糊地把睡得正香甜的女儿挪开，很快地骑上妻子的身上，一翻云雨……
　　一大早，在香梅早早来看他，发现母亲身体已没了体热。她嘶声叫：“娘——娘——”
　　早上，高俊手机自动开机，第一时间打进的电话：“奶奶死了！”高俊手一抖，手机掉在地上……
　　儿孙满堂，没有人陪她最后一程，她孤独地走完了她的一生，享年97岁。这一天是2009年三月一日，至于她是晚上几点钟离世的，众人说口不一。一壁之隔的来旺说晚上十二时还去看过，没死。成小米说凌晨二时还听她呻吟过。高俊相信奶奶是在唤醒他的那一刻带着遗憾走的。可是他没有看时间。
　　银花就这样走完了她的一生。她是村里最长寿的老人。她是最孤独的女人。她抛下了儿女孙曾，走向了她久违的亲人，现在要去和他们会合了。
　　农村繁冗的丧葬仪式……
　　
　　80
　　银花去世后，茅癫婆没魂似的到外闲逛，镇政府终于无条件同意她进养老院，但是她拒进养老院，说那是一个“老笼院”，进去就出不来。
　　旺旺在银花的坟墓前守了几天几夜，这只外来的野狗失去了它的救命恩人，无比伤心。三个月后，它得恶性肿瘤毙命，来旺把这只忠实的狗埋在银花的坟边，让主仆永远相互守护、相伴。
　　来旺的房子砌好了，五层大楼，异常高大，比下了村里所有的房子。不过他也没有多余的钱来搞装修了。来旺和妻子又要去找钱，等攒到更多的钱他们要把房子搞得漂漂亮亮的。来旺的儿女们又返回原工作单位，一如既往地上班，生活。
　　
　　一个百年古董，何等珍贵，一个百年活宝，没有人疼爱。现在的人多么无知和愚昧呀。
　　怀念这位孤独的老人。
　　
　　尾声：
　　（近镜头）
　　一位老人坐在年份老椅上，回忆往昔。
　　镜头缓缓滑到坐在她对面的小五身上。小五迟疑了一下，说：“那么，你能告诉我奶奶年轻时的一些事吗？我想写一本关于她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