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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短篇小说

　　有两年多时间，我家在村上算是最风光的，连大队支书为儿子结婚都跑到我家来借钱，后娘出手大方一下子就借给支书500元，感激得支书连说谢谢的声都发颤。因为支书的儿子是傻子，女方要彩礼开口就800元，在那个年代那可是惊人数字，尽管如此，支书咬着牙任凭东借西凑也要给傻儿子娶上媳妇。就是那年，井下巷道冒顶塌方将爹埋在里面，当人们把爹挖出来时早已断了气。当天，矿上来车将后娘和本家几位叔伯接往矿里，处理爹的后事。后来，我才知道是爹不在了，仿佛天塌了一般，我哭得死去活来。
　　尽管矿上赔了点钱，还有抚恤金，后娘仍悲伤地说：给座金山银山也不顶一个孩子他爹呀！夜里几次我被后娘的哭声惊醒，我也陪着后娘暗自流下思念亲人悲痛的伤心泪水。
　　爹死后，后娘一下子老了许多，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就让小月姐辍学，在家做饭喂鸡喂猪喂兔子，不过那时小月姐学习刚有了起色，虽然小月姐爽快答应了，可是我从她那不自然的笑里，看到了不情愿。我说我是家的男子汉愿意放去念书，下地劳动挣工分，养活一家人。后娘瞅我老半天说：男子汉，来咱扳手腕，看看你这男子汉有多大的手劲。说着后娘伸出比我两只胳膊粗的手臂，支棱在破桌子上，我伸手搭上，使出吃奶的劲也没让后娘的手臂动一下，我用两只手扳也是如此，后娘没费多大的劲，就将我的手拍在桌面上，我输了。后娘说：连个老娘们都扳不倒，还充什么男子汉，就是小毛孩一个，还是好好念你的书吧！说罢，后娘哈哈地笑了，这是两三个月来我第一次听到后娘的笑声。
　　我上高一时，国家刚恢复高考，学校仍有试验田校办工厂，还是五月、秋天放假。我记得一次放秋假，我和社员们一样投入到秋忙之中，割谷子、撇棒子、摘棉花……起早贪黑收着熟稔的庄稼；大马车、小型拖拉机、毛驴车一齐转动起来了，一辆接一辆运草肥，拉庄稼，车水马龙，人欢马叫，已成了当时秋天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我家邻居有一个叫石柱的，比我大四五岁，是生产队里的司机，专门开队里那台12马力的拖拉机。生产队长叫我跟他打下手，当时我高兴的不得了，因为队里小青年都抢着争着要跟这喝油的车干活，这车不用吆喝跑的又稳又快，又是半自动翻斗卸车，人站在后拖把上轻轻一推车斗就翻了过去，跟车的人比较省劲，不像大马车、毛驴车那样还得用人力卸车。我跟了两天车，手就痒痒，不由得就想摸摸方向盘，学着开车。石柱是个大大咧咧的青年，也许是干得时间长了有些烦吧？我动车他也不反对，有时还指点一二，开始我是小范围开，后来我就开着上了路。他见我开得熟练了，就懒得动车，动不动就让我开，好像他是跟车的。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我驾驶着拖拉机欢快地奔跑。突然，在颠簸中一只前轮胎飞了出去，拖拉机失去重心，头一偏栽进路沟里，我被摔到对面庄稼地，石柱被压在车下。我没被摔伤，只是晕晕忽忽，爬起来到处找自己掉的鞋。幸亏是下地的时间，路上人多，及时将压在车下的石柱救了出来，送往县医院。当时，我见到石柱浑身是血，吓得我腿肚子只抽筋。
　　石柱左肋断了两根肋巴骨，左腿也成了粉碎性骨折，住医院将近花了小一千元。按说这是公伤应该由队里出医疗费，可是队里的账面上连200元现金都没有，还是后娘先拿出钱垫上的，队长说以后队里有钱了还。石柱出院后，遗憾的是左腿落下残疾，已经开始萎缩，全凭一副拐杖走路，人一下子变得沉默了。我见到石柱时难过得直掉泪，他说他活该倒霉。
　　不料，石柱家里的人却揪着不放，说我是没证驾驶，只要告到法院我就得坐牢；还说石柱残废了，今后得由我们家负责等等的埋怨话。后娘说他们不埋怨，她也知道怎么做？后娘与他们几经交涉达成共识，补偿石柱3000元，以后不找我家半点麻烦。后娘将多年的积蓄和爹死后的一次性补偿金拿了出来，又东凑西借了1000多元，这才堵住了人家嘴。不过后娘却背上了沉重的还债包袱，我想退学和后娘一齐还债，后娘说她这样做就是想让我无忧无虑上学，要是我不上学她死后无脸见我爹，还说她就是受罪命，有苦受她才活得旺。
　　正值改革开放初期，小商小贩甩掉资本主义尾巴的帽子开始活跃起来了。生产大队变成村委会，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开始推广，这一下，社队员们可以从捆绑的生产队解放出来。后娘就利用除种责任田外的时间做点小买卖，不是卖冰棍就是卖水果，晚上只要周围村子演电影，后娘就会一场不拉赶去卖瓜子花生。冬天生意不好做了，后娘就拉着炉子到二十五、六里的县城卖烤红薯，她那嘶哑的叫卖声传的很远。当时，我在县高中读书，好几次我跑到街上偷看卖烤红薯的后娘，听着她那嘶哑的叫卖声，我难过地流下眼泪，我痛恨自己惹祸让后娘遭罪。有一次，我正偷着流泪，被一位同学看见了，他问我咋哭了？我说眯眼了。
　　临近高考的两、三个月，学校又通知学生，英语可以额外增30分的分数，学校要突击补课，因为我们过去没开过英语课，英语复习资料却成了问题，大家一子慌了，跑遍县城书店也没买上。当然，有几位同学找到了资料，却藏着掖着不愿让大家看，真想不到平时交心的伙伴也变得自私起来，谁都怕别人超过自己。这事让我挺犯愁的，连给我送干粮的后娘都看出来了，她问我出了什么事，我只好告诉了她，后娘略微思考了一下，说她有一位亲戚在市里教英语，也许他那有资料。后娘自告奋勇骑着爹那辆破自行车，赶往二百多里的市里，还说她会将资料送到学校。
　　那天上晚自习，我总爱开小差，担心的不得了，后娘骑自行车是做小买卖时才学会的，骑车技术不够过硬。夜里，我就做梦梦见后娘发生了车祸，我是哭醒的。天不亮，我就起床跑到大路上接后娘，却没接上，赶回教室上课心里都七上八下的。半晌午，有一位同学告诉我外面有人找，我急忙赶了出去，看到推车站在校门口的后娘，我说：娘，你骑了二百多里的路没事吧？后娘说：能有什么事？就是腿肚子有点抽筋。孩子，给你找到资料了！说着后娘就从车把上挂的布兜里掏出那本书皮发黄的资料。我高兴地捧着资料蹦着嚷：我有资料了，我有资料了！后娘开心地哈哈笑了。我让后娘到我宿舍休息一会，她说家里还有好多事等她去做，就骑着车子来回扭了几下走远了，我看着后娘骑车的背影，心里一热，眼泪不由地流了下来。我暗自发狠说：一定要考上大学。
　　我还真考上了一所全国名牌大学，接到通知书那天，后娘比我还高兴，逢人就说我考上大学，自豪得不得了。我上学走的那天，全村人几乎都来送我，因为我是全村第一个考上的大学生，全村人为我感到骄傲。我是一步一回头，在群众呼送声中离去的。我上了四年大学，后娘和小月姐含辛茹苦供了我四年，我大学毕业那年小月姐才出嫁，弟弟也考上了医校。我将上班第一个月工资寄给后娘时，后娘哭了，她说她熬出来了，还说我出息、孝顺。然而，抚养我二十几年的母亲，不知吃了多少苦，只见到儿子一点回报，就赞不绝口，高兴的不得了，这就是一个母亲的伟大呀！
　　我结婚时，将后娘接到城里想让她跟我们一块生活，她辛苦了大半辈子，也该享享清福了。可是，刚办完喜事没两天，后娘就嚷着要回去，说我们住的地方太小，等有了大房子她再来跟我住。不管我如何哀求后娘都要回去，我只好将后娘送回了家。
　　三年后，我搬进100多平方米三室两厅的新房子，还是楼层一层，我想后娘跟我生活一块，将来后娘岁数越大，这楼层低出进也方便。星期天，我兴高采烈跑回老家接后娘，没想到家的院门上锁着一把锁。我向邻居打听，邻居悲伤地告诉我：昨天，后娘为保护一个孩子被疯牛抵伤送进了医院。听后，我像五雷轰顶，老半天没缓过神来。当我惊慌失措跑到医院，弟弟已在死亡通知书上签了字。弟弟毕业就分到这家医院工作。小月姐在急救室门口娘呀娘呀哭叫着，护士推出躺着后娘的架子车，我咚的一声跪在车旁，撕心裂肺地呼喊：娘，儿子来接你了，儿子换上大房子啦……娘，你再看儿子一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