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风

　　无声之国
　　
　　
　　声色迷离，惑的是眼，乱的是心。
　　——题记
　　忘川之国，音律之大成者，惟空明流光二人也。
　　烟花三月天气，东升的初阳洇红半天云霞，京师的长街上人头蹿动、叫卖声不绝于耳。街市上，一辆紫檀木夹纱清油车飞快前进，车饰极尽华丽，鸾凤升龙，锦帷络带，行人纷纷躲避，望之侧目。
　　车笔直驶向郊外的山林，五日之后，缓缓在清涯山停下。锦绣的帘子被掀开，只见一人著了飞鹭碧波纹越罗衫，大襟宽袖，袖口以捻金线绣了层层盘云。手中一柄牙边襄扇缓缓摇着，无聊地倚在竹嵌紫檀木躺椅上。旁边有一名青衣童子，时不时往他的玉杯里倒上酒。
　　他打了个哈欠，缓缓起身，走到山脚下，随意一揖：“京师流光前来拜见”。随后拾级而上。周边是美不胜收的草木、山色、水光变幻着七彩光芒，一眨眼便生出一个幻境，把世间各色本相演绎到极致。逼人的空明澄净，能使人仿佛忘了身在何处，只盼这路再也走不完才好。 可是那人却毫不注意，只缓步上前，直到他隐隐听到乐声。
　　漫天萧骚的乐音应和着他的脚步，如冰花错落，簌簌地跌在心头，这声音就像一条游龙悠然徜徉于七窍。风吹声动，陡然间曳过一个音，平地里顿时掀了碧浪，串串碎珠飞溅颊上。瞬息间心境通明，万籁流转。
　　泛商流羽，泻徵鸣宫，能弹出这般美妙仙音的，除了自己，世上恐怕只剩一人。流光加快步伐，穿梭在密集的竹林之中。
　　远远的看见了他，眼上覆着白绫，穿了素白的棉麻单衣，合领与宽袖上异常简洁的朴素，与玉色相映成趣。周身像自绘了丹青从画中踏云而出。
　　流光缓缓下拜：“弟弟见过哥哥。”
　　一身磊落傲骨，缥缈随风而来。 空明转身，掀起一池春水涟漪，宛如莲瓣上一滴珍珠，坠落。
　　他的声音空灵而淡泊，“流光，你来找我何事？”锦衣男子低头微笑，“许久不见哥哥，有些想念”。素衣男子不置可否，淡淡的吩咐下人准备晚饭。
　　夕阳西下，银月初上，两人于青石而坐，举杯共饮。饮到兴头，不禁均拿出称手的乐器，一琴一瑟，一弦一音。古琴声声分明，悠如竹间飞雪，洒然希音；疾如嘶寒野马，蹄踏奔雷；空如雾锁银河，横截蛟窟；哀如暮烟凝碧，倚天长啸……九曲回肠，亦不够听这弹指之声。 流光渐渐停下，看向空明。他的指尖闪烁朦胧的光芒，如有仙术点活了凡物，旺盛的灵气抑不住地喷涌而出，让流光满目皆是耀眼金花。
　　一曲终落，空明放下爱琴，潇然朝向弟弟，“中途为何停下？”长长的寂静之后，流光发出艰涩之声：“哥哥，弟弟有一事相求。”
　　空明晃动酒杯，杯中荡起潋滟的波纹，更衬得池中被搅乱的月影，泛出迷离的光芒。他悠悠问道：“是谓何事？”
　　流光起身，半跪于空明面前，身上的珠玉发出清脆的撞击之声，“圣上赐我，豪宅百座，良田万亩，珠宝无数……前提是，我成为忘川第一乐师。”
　　月光下溪水潋滟，宛如一匹簇雪铺烟的绢罗。空明坐在青石上出神。流光想开口叫他，却见银辉笼着他的全身，整个人就像欲化成蝶的茧，正要扑翅远去。又如神仙剪了一个纸影，映了水鲜活开来，一旦被他喝破，会还原成一纸空白。
　　只是一瞬间，红梅遍地绽放。流光摘下男子眼上的白绫，露出空明空洞却清澈的眼眸，他轻生说道：“哥哥，原谅我。”
　　红莲在地上大片大片蔓延，男子于弥留之际，颤抖着唇，没有焦距的眼睛竟然对上了流光：“你有双眼，却看不清……”
　　流光踉跄着后退，不慎跌倒，玉石碎裂一地。他仓皇下山，金丝帛缕被枝桠划破也不自知。
　　夜深了。他走了那么久，恍如梦了一场。回到熟悉的庭院，远望去灯烛灿烂，推门，琉璃曼佗罗花灯流光溢彩，却照着他的脸惨白无比。浮光耀影中他捏着酒杯摇晃过来，人影儿像一簇灯花妖冶游荡，他人只管拥上去，献媚似的捧茶奉上，恭维的话不绝于耳。
　　“流光大师弹一曲，让我们这些白丁见识见识”。周遭人的赞誉迫使他拿起奉上的萧，置于嘴边，却发现无法发出声音。他慌乱地找寻二胡，拉不出声音，他如发狂般拿出古筝，筝弦被大力扯断也没有声响。
　　“好！”周边的人们这样赞叹，“此时无声胜有声，大师果然又精进了”献媚似的鼓起掌来。只有流光一人颓丧地坐在地上，看着浮光辉煌的世界。他低低地笑出声来。“空明，你说的对，虽然有双眼，但是我们都盲了。”
　　忘川之国，声音溃散，再无声者，遂谓无声之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