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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春  人生  救赎  命运

　　第六章
　　
　　一
　　卖掉收割机的时候，林铁柱的心里充满了忐忑，两台收割机算是卖了一个好价钱，相对于使用程度而言，四十万应该是林金良都能满意的结果。果然就如同林金良所说，卖掉拖拉机的第二年，周围的村镇无端的涌现出好多辆大拖拉机，村民们也无师自通的学会了挑剔，价钱、效率、质量都成了考校和选择的标准，而林家兄弟的大型收割机，依旧是一家独大的情形。甚至许多地方无暇顾及，只能放弃，林金良提出趁热打铁，果断的贷款买了第二辆收割机，仅仅是一年就回了本，林铁柱乐不可支，忙的脚不沾地。
　　可是就在林铁柱认定了安稳快捷的赚钱之路后，林金良再一次提出了新的想法，卖掉拖拉机包地种土豆，当时武川县的土豆卖价正以相当喜人的形势一路飙升，鉴于林金良一贯的高瞻远瞩，林铁柱这次连质问都省了，直接拍案通过。
　　果断的卖掉收割机，拿出手头已经挣到的积蓄，把能够贷到的款项全部走了一遍，再加上所有能联系到并且长得开口的亲戚朋友，兄弟两人凑够了一百六十多万。来年春天，计划已久的土豆种植计划正式开动，一公顷的土地早在冬天就已经谈妥。买种子买化肥，机械耕种，手工施肥，希望的萌芽已经严严实实的盖在了一公顷土地之下，静等着生根发芽壮大。整个夏天，十里八乡的农人都受雇于林家兄弟的土豆田地，除草施肥，忙的不亦乐乎。林金良还特地花了大价钱打了一口深井，买入了先进的喷灌设备。土豆一如所想，长势大好，林铁柱的心情随着茁壮的苗芽渐渐挺立了起来。
　　谁会想到，问题会出在收获的季节。九月份的时候，林金良带回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今年北方地区特大丰收，以往接济不周的土豆市场，几乎已经陷入了饱和，武川兴起了多家土豆种植大户，不光是林家兄弟，这导致收获的黄金季节，他们将会面临整区域的土豆滞销问题。而更加沮丧的是，大规模灌溉加肥料种植出的土豆，虽然有着个头大、品相好、卖价高的特点，但是却还有一个致命的缺点，那就是无法长时间储存，即使建再好的菜窖，也不可能熬得到来年春来。
　　兄弟两人陷入了恐慌，肥硕的土豆深埋在地里不敢过问。按照林金良的计划，现在应该已经见到京津冀线路上的货运半挂车，车开到地头，就地雇人挖起土豆，打好包装直接装车，然后一辆一辆的半挂车留下数额巨大的钱款，两兄弟唯一要做的就是从源源不断的货款中拿出小小的一部分，结算工人的工资，剩下的只有数钱一件事可做。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土豆宁可烂在地里也不能再雇人挖出来，起码，不会再损失一部分工人的工资。挖出来烂掉和埋在地里烂掉，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九月底的时候，林铁柱听到了第一个倾家荡产的包地大户上吊自杀的消息，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茫茫然的观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但是现在只能是茫茫然的观望，林金良自从九月份第一次得到消息以来，已经差不多跑遍了黄河以北，但是没有任何有利的消息，就在他将要放弃的时候，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
　　回到林铁柱家已经是傍晚了，林金良激动的向林铁柱转述了武川政府已经着力调控转运的事情，在国家的大力帮助下，滞销的土豆终于有了出路。当天晚上，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兄弟两人喜不自禁，特意炖了肥美的羊肉，喝了珍藏多年的好酒，机会就在眼前。酒足饭饱之后，林金良迫不及待的想要去武川县，以便掌握第一手的动态，林铁柱也心中不安，欣然同意。趁着夜色，林金良开着刚买的面包车驶上了去武川的路。二十公里处的地方，有一辆载着零散钢筋的拖拉机驶上了公路，钢筋探出车皮一大截，拖拉机的车灯星星点点的黄光也在一阵颠簸中显得更加暗淡。他们彼此都不知道，会在这样的夤夜不期而遇。直到林金良的面包车撞上了拖拉机的车斗，钢筋早已经穿过脆弱的挡风玻璃，贯穿了正副驾驶的两人，颤颤巍巍的顶出了后窗，轻轻的摇曳着血滴。
　　寂静下来的夜，两辆车孤零零的停在路边，零散的钢筋像是彼此之间的纽带，将彼此本不相识的三人连在一起。或者又像一根签子，轻松的穿过一串糖葫芦，只是这串糖葫芦，前少后多，显得不协调极了。
　　
　　二
　　匆忙赶到武川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沉沉的天际积着厚厚的云层，冰冷的空气吹拂在脸上分外清冽。林瑞没有打算停留，回村的客车只有上午才有，他需要找一辆趁手的交通工具。来到老二家的时候，郝敏的父母正在吃饭，见到林瑞也很惊讶，连忙喊他一起吃，林瑞没有纠缠于礼让吃不吃的问题上，直奔主题想要借用摩托车，郝敏的父亲犹豫了片刻，当林瑞表现出十万火急并且已经堪堪落泪的时候，郝敏的母亲答应了下来。临走的时候，还给林瑞带了一件夹克，以及一只硕大的墨镜。
　　出武川西北，走上县道之后，天空阴霾依旧的积蓄终于落成了雨丝，老旧的摩托车灯光闪闪烁烁，时亮时灭，云层压得低低的，夜更显的黑了。一辆轿车不是很快的追了上来，慢慢的超过了林瑞的摩托车，轮胎溅起的水花，很不礼貌的打在了林瑞的左腿上，一阵风来，摩托车也跟着踉跄了一下。看着渐行渐远的车灯，林瑞突然冒出了追逐光明的强烈愿望，于是右手加了力气，一直拧到了极限。模糊的迈速表从六十一直稳步上升到九十的时候，林瑞已经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双臂的颤抖，洒在身上的雨滴被摩托车带起的夜风迅速吹走，同时还有本就冰冷的躯体温度。要在轿车的身后一直不放，林瑞的双手僵硬的抓着车把，撑的直直的，内心却在想另一件事情。老二家的摩托车上了九十迈发动机就会抖动，这个情况在归还摩托车的时候，一定要告诉他的爸妈。他刻意的忽略了不停打着寒颤的身躯，脸上分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墨镜也已经收了起来。恍惚间有一刻，林瑞竟想放开双手，一任摩托车自行自灭。那样本就不堪的负担也就不会再加上即将获取的孤独与无助。
　　思维像中毒一样扩散，迅速的占领了脑海中为数不多的臆想，渐渐充斥着整个胸膛，双手似乎已经臆测到了脑海即将下达的指令，四指用力的摆脱肌肉的束缚，正在挣扎着想要松开紧握着的物体。林瑞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知是雨夜的寒冷还是内心的潮湿，朦胧间，前方的视线也不再清晰。一阵急促的刹车声响起，轿车分辨清楚了蔓延在雨中的岔路，果断的将车子开到了一边，随着灯光不停的抖动，光束的方向彻底的偏离了主干道路。茫然不知所措的林瑞渐渐慢了下来，摩托车也似抽空了力气，最终“突……突……”两声，湮灭在雨夜的嘈杂声中。林瑞无力的坐在地上，雨水浇灌而成的沟壑在他的脚边放肆的流动着，他抱住了脑袋，深深的低下头，蓄力一般又狠狠的扬了起来，一声贯彻长空的大吼，无端出现在四野，没有回声，嘶哑苍白的声音逐渐莫落，最终变成了呜咽声，这时，雨势骤缓。
　　活着进到村子的时候，已经将近午夜，摩托车在雨停之后奇迹般的再次启动，林瑞靠着星星点点的微光摸索着前行，走得平稳缓慢，只是，四十迈的摩托车，竟比九十迈的时候，抖得更加严重。
　　院中设着灵棚，一盏孤灯照着棺木，在风中摇曳。林瑞再无力扶起将要倾倒的摩托车，任凭它摔在地上，他几步一摇的走到灵前，晃动的灯光打在他的脸上，青紫的唇色苍白的面孔，在白炽灯略黄的光线衬托下，与棺前立着的遗像何其相似。林瑞一声不吭，顺着将要跪下的身躯，缓缓的倒在了地上，直到他的脑袋碰到地上已经粘稠的纸灰，耳边才传来嘈杂惊慌的声响，接着，黑暗将一切吞噬，整个世界在一瞬间闭上了双眼。
　　
　　当四姑将20万交到林瑞手里的时候，林瑞意识到这就是一切都已经结束的信物。善后的所有事情林瑞都没有参与，上千亩的土豆最终还是卖出去一部分，虽然烂在地里和被人挖走的也不在少数，不过，还是能够节余一点。四姑的说法是，公家的贷款已经还了，车祸的责任也随着两败俱伤不了了之。鉴于同情或者是其他一些因素，亲戚朋友的私人欠款都表示不予追究，至于在处理那些整车整车运走的土豆的时候，这些人得到了什么好处，林瑞也懒得去想。二大爷孑然一身，据说在呼市与多个女人都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不过最终没有个像模像样的继承人站出来，于是，仅剩的二十万，最终辗转到了林瑞手中。看着银行卡里的数字，二的后面没有多余的数字，是整整齐齐的一排零，林瑞不仅自嘲的想到，土豆长得何其整顿，竟然都卖不出零头来。
　　林瑞坚持守孝了百天，将家里凡是能打发的东西全部处理掉。破旧的老房子早在守孝期间，林瑞就已经用砖石一块一块的将所有的窗户堵了严实，走的时候，花了半天的时间将唯一的留作通道的门堵起来，林瑞挎着一个书包，头也不回的上了去往武川县的客车。远在剑川思绪起伏的小清，看到林瑞的微信发出了第一条朋友圈：那些肆无忌惮，那些相随以共，那些青葱；天边的飞鸟，林间的落叶，躲不及的疾风骤雨，滚不落的霜雪浓百的大地；永远翻不过的高墙，还有那永远爬不完的屋顶，是否西望，依旧是漫不经心不落的夕阳。二十年的凝望，二十年的细嗅，二十年的倾听，二十年所有滑过我肌肤的温暖与冰凉，如今蒙盖了尘土，埋葬在一方方块垒之中。而那往事，而那故人，留存在我的归处，根深蒂固，地久天长！
　　
　　
　　第七章
　　一
　　辉腾锡勒草原位于乌兰察布市卓资山县境内，著名的黄花沟景区便在辉腾梁的梁顶上，过了黄花沟再向北，便进入了察哈尔右翼中旗的地界，沿山多个村落均是牧马为生，鲜有农耕。一来是梁顶上气候异常，天气多变，就土地本身讲也不太适合种植庄稼。二来，整个梁顶上依着黄花沟的名气繁衍出多个大大小小的旅游景区，景区的能力尚不足以圈养大量的马匹，而且旅游季一过，大雪封山群马也无法安置。所以景点的惯用做法便是在旅游季租用附近牧民的马匹，旅游季一过，景点关门走人，马匹自有各家主人照料，随着需求的扩大，半山坡上的村落基本上都以养马和为旅游景点打工为生。
　　辉腾锡勒的气候与呼和浩特迥然不同，九月份的时候，呼和浩特还是艳阳高照的时候，辉腾锡勒的梁顶上，单衣已经不足以御寒了，甚至还会飘落酷似雪花的白色晶体。梁顶上，四季大风，西伯利亚的寒风一路南下经由乌兰察布这个风口，扑向整个内蒙大地，而辉腾锡勒也分得大大一杯羹。自然条件便利，山顶上的风电能源早已经开发，整个山顶，一排一排的风车蔚为壮观，到了夜里，风车顶上一闪一烁的红光印衬着山风，多了一些清冷的洒脱。
　　算算时间，老皮窝在山沟里已经将近两年了，四季的山风将他的面孔吹的黧黑而干爽。老皮并不是山顶风车所属大唐和华能的正式员工，他们隶属于一个三方的承包商，负责的是风车消防装置的部分，将红色的大号手榴弹一般的灭火弹装满整个山头就是他们的任务，没有安装任务的时候，他们就呆在山下镇上租住的小院里检修设备，安装线路。辉腾梁南麓的山下小镇名叫巴音锡勒镇，往南到卓资县城也就十几公里，在休息的时候，老皮也经常会到卓资县闲逛，那里的熏鸡熏兔据说声名远扬，不过他吃着感觉很是一般般。
　　接到林瑞的电话，老皮很是惊讶，自从他和小清去了云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他。事后打电话才知道家里出了事情。大三下半学期的时候，老皮打电话叫林瑞回学校，只要交了毕业论文，参加答辩，毕业证最终还是能够拿到的，没想到林瑞淡淡的拒绝了，声称学费已经交过了，毕业证什么的没那么重要了。之后老皮便辗转的回到了内蒙，找到了现在这份工作，虽然期间偶尔也有联系，不过只是日常的问候而已，几年过去，老皮一直不知道林瑞的近况，没想到就在已经进入淡忘期的时候，接到了他的电话。简单寒暄了几句，林瑞只是问老皮现在何处方便见个面吗，老皮无奈回他说在山里，一时半会儿回不去，林瑞果断的称要去山里找老皮，然后便挂掉了电话。
　　见到林瑞的时候，晚间的太阳已经西斜，橙黄的夕阳将迎面而来的轿车拉出三倍于车身的影子，车停稳之后，老皮看到从车上下来的林瑞，除了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镜，穿着打扮以前的风格雷同，步调和神态却是迥异，二流子气扑面而来。老皮没做他想，笑着迎了上去：“稀罕人，怎么突然想到来找我？”
　　林瑞摘下了墨镜，小的很灿烂：“几年不见，想见见你，就来了。”说着绕到了车身后，打开后备箱展示堆放着的一堆事物，老皮看过去，却是一些烧烤的材料：铁皮烤架、木炭、固体酒精、火钳、羊肉、半径、软骨、腰子、尖椒、韭菜一应俱全，料到这便是晚饭了，于是开口向林瑞说道：“院儿里有辆皮卡车，可以开，你车放这里吧，我带你找个合适地方去。”林瑞爽快的答应了，老皮便起身快步回到了租住的院子里，进屋拿了钥匙，发动皮卡车，转个弯除了院门，走一段停在了林瑞的车前。林瑞打开后备箱麻利的将一应事物搬到皮卡车的车斗上，锁了车，便跳上了皮卡车的副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