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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性  探案

　　人物小传
　　张启楠 男 23岁 无业，因为吸毒被医学院开除，在戒毒所里戒毒一年
　　高大、英俊、吸毒后瘦骨嶙峋、面黄肌瘦
　　严重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进行心理治疗一个月
　　
　　张运豪（张启楠的堂兄） 24岁 高中文化 起运汽车修理厂汽车修理工
　　身材魁梧、长相周正
　　工作踏实肯干，胆小怕事，没有主见
　　
　　刘远 男 25岁 近两个月在”PUNK“酒吧当服务员
　　高大、消瘦
　　性格忧郁，沉默寡言，行踪神秘
　　
　　韩立夫 男 31岁 A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
　　高大、粗犷
　　冷静、理智，因为童年遭遇过车祸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有时候感情用事
　　
　　艾丰 女 （25岁） 心理咨询师
　　中等身高，体型偏瘦，清丽可人
　　谨慎、睿智，对人常有戒心，把心事尘封进心底的角落
　　
　　艾丰 女 18岁 A市第一实验中学学生
　　中等身高，体型健硕
　　聪明活泼，性格急躁冲动、爱憎分明，遭到不公平对待立即想方设法报复还击
　　
　　李尚文 男 18岁 A市第一实验中学学生
　　高大、英俊，身材偏瘦
　　性格内敛、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优异，学习演奏小提琴八年，具备艺术家的忧郁气质；内心渴望成功、出人头地
　　
　　李铁军（李尚文的爸爸） 男 38岁 A市石油四厂石蜡加氢车间生产主任
　　高大、端正
　　踏实肯干，性格耿直，遇事不妥协、黑白分明、针锋相对
　　
　　赵屏（李尚文的妈妈） 女 40岁 自己经营一个麻辣烫摊位
　　中等身材、体态优美、气质优雅、风韵犹存，
　　吃苦耐劳，善于把握机会，工于心计
　　
　　马政泽 男 18岁 A市某私立中学学生
　　中等身高、强壮
　　某石化总公司副经理的私生子，母亲娇惯他、父亲对他要求严苛；他性情暴戾、任性，争强好胜，嫉妒心强
　　
　　马鹏程 （马政泽的爸爸） 男 58岁 某石化总公司副经理
　　身材高大、老当益壮
　　心思缜密，老谋深算；贪污巨额公款；喜欢收藏古董乐器，对有音乐才华的人尤其喜欢
　　
　　兰翠翠 女（马政泽的妈妈） 30岁 马鹏程的情妇
　　身材高挑，美艳，性感迷人
　　精于察言观色；对马鹏程言听计从、对儿子娇惯放纵；虚荣、对金钱挥霍无度
　　
　　灰烬飞舞（8-12章）
　　
　　第八章
　　早晨，A市第一实验中学的学生们陆陆续续走进学校大门。在学校大门对面的麦当劳餐厅里，马政泽和雷洋坐在一张靠窗的餐桌边，雷洋动作轻巧地从书包里掏出一本书递给马政泽，马政泽看了一眼书，问：“什么书？”雷洋迅速挑了一下眉毛说：“刘远一定喜欢这本书！你把这本书借给他看，他一定拿你当朋友。”马政泽接过书念出书名：“初中一年级数学教程详解。”马政泽有点不明就里地看着雷洋，问：“你怎么知道他会喜欢这本书？”雷洋胸有成竹地说：“投其所好啊！刘远是学霸，学霸就喜欢学习。这本书能帮助他学习。”马政泽想了想觉得雷洋的话有道理。这时，程天赐端着满满一餐盘汉堡、薯条、炸鸡和饮料走过来，他把餐盘放在桌子上，又把买早餐剩下的四十元钱递给马政泽，说：“早点卖完了，我买的套餐。”马政泽随手把四十元钱放到雷洋面前，说：“这些钱给你，书我用几天。”雷洋把钱揣进兜里，他和程天赐一起吃起了汉堡。程天赐一边吃汉堡一边说：“艾丰也在点餐口那排队呢。”马政泽听了程天赐的话，他拿起一个汉堡向点餐口走去。艾丰果然还在排队，马政泽来到艾丰身边对她说：“艾丰，买早餐啊？”艾丰看了看身边的马政泽，冷淡地说：“嗯，是啊。”马政泽把手里的汉堡往艾丰眼前一递，说：“程天赐给我买错汉堡了，这个给你吧。”艾丰看了看马政泽又看了看汉堡，说：“我不喜欢吃这个口味的，谢谢！”服务员问艾丰：“你点什么？”艾丰不再理马政泽，她对服务员说：“我点一份鸡块。”马政泽讪讪地回到雷洋和程天赐身边坐下把手里的汉堡扔在餐桌上，马政泽对雷洋说：“走，去卫生间抽根烟？”雷洋担心地说：“早晨抽烟，老师能闻着烟味。”马政泽“噌”地站了起来，雷洋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说：“艾丰有什么好的？不就是长得可爱点吗！那么胖还那么傲！”马政泽瞪眼睛看着雷洋，骂：“你懂个屁！我就喜欢这种难追的。”雷洋劝马政泽：“小学六年也没见你喜欢她呀？”程天赐嘴里塞满食物，吐字不清地说：“六年级过年时，我们都是每个人互相赠送一张明信片，马政泽给了艾丰一整套十张明信片，赠言都用光了，最后一张写的是‘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这还不是喜欢呐！”马政泽气哼哼地对程天赐说：“你别废话！”他对雷洋说：“我怎么才能让艾丰喜欢我？”雷洋叹口气又诡异地笑了笑，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从数学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白纸，马政泽接过那张纸打开一看，上面是雷洋手写的字：怎么让女孩喜欢你：一、女孩是爱说谎的动物 二、柔中带刚 三、巧用眼神 四、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逼要害。马政泽问雷洋：“这是什么意思。”这时，对面的学校里传出早自习的铃声。雷洋站起来说：“一会儿到学校再告诉你。”马政泽把雷洋给他的那张白纸夹进《初中一年级数学教程详解》里，程天赐把马政泽没吃的汉堡和薯条打包好，三个人走出了麦当劳餐厅。
　　赵屏每天早晨都要赶在早饭前出摊，农贸市场里的商户经常早饭就来吃她的麻辣烫。刘远每天五点钟起床帮赵屏收拾出摊用的东西，再跟她一起去农贸市场出摊，招呼完来吃早饭的客人，刘远再跟妈妈一起吃早饭，然后他才上学，因此，刘远每天都是班里第一个到学校的，他在早自习前二十分钟就能到学校学习。艾丰的学习成绩虽然优异，但是，她却无视校规校纪，经常迟到。今天，她在麦当劳餐厅里遇到马政泽、雷洋和程天赐，她听到他们谈论自己，她觉得他们简直无聊透顶，她先他们三个人一步来到学校，她到学校时，班里只有刘远一个人，刘远看见艾丰走进教室，他立即感觉浑身不自在起来，他不自然地冲她笑了笑，说：“今天来得这么早。”艾丰没吱声，她坐到自己的座位上。平时，教室里坐满人时，刘远并没感觉身边坐着她有什么异常，现在，教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艾丰离他近在咫尺使他蓦然紧张起来，他赶紧把注意力转移到正在看的英语书上，可是，他的注意力却不自觉地被艾丰勾走了，他眼睛的余光能看到了艾丰做的哪怕最微小的动作：她先坐了下来，用右手整理了一下额前参差不齐的、薄薄的刘海儿，然后她把书包扔进书桌里，把一只胳膊伸直放在桌子上，头枕着胳膊脸冲着刘远躺在课桌上。刘远发现艾丰在看他，他腼腆地看着艾丰，问“看我干什么？”艾丰说：“我昨天看见你把一百元钱悄悄放进你妈妈的钱箱里了，那是你替马政泽顶罪挣到的钱吧？”刘远尴尬地收回目光继续看书。两个人沉默了半分钟，艾丰突然柔声说：“对不起！”她仍然躺在书桌上看着他，刘远疑惑不解地转头看着她，艾丰继续说：“我昨天不应该说那样的话，嗯——说你为了钱什么事都能干。”刘远现在不只是尴尬了，他还觉得耻辱，他默默收回眼神，盯着面前的英语书，心事重重。艾丰微笑着坐起来，她从书包里掏出一盒炸鸡放到刘远面前爽朗地说：“我请你吃炸鸡，算道歉。”刘远看了看炸鸡，他腼腆地笑了。初一·八班的学生陆陆续续走了进来，马政泽把刚走进教室门的雷洋拽了出来，央求他：“你那张纸上写的是什么意思，快告诉我！”雷洋耐心地对马政泽说：“上早自习了，中午休息时我给你讲。”雷洋说完走进了教室，马政泽跟着他走回自己的座位时看见刘远的课桌上放着一个麦乐鸡块的盒子。马政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对雷洋说：“你看见刘远桌子上的盒子了吗？”雷洋说：“我没注意。”马政泽说：“是麦乐鸡块的盒子！刚才艾丰就买了一盒麦乐鸡块！”雷洋说：“一会儿下课你问问刘远不就知道怎么回事了吗！”说完，雷洋不再理马政泽，掏出英语书开始晨读，马政泽也只好闭嘴。第一堂课下课，马政泽在男卫生间门口等刘远，一会儿，刘远从卫生间里出来，马政泽立即截住他把他拽到一边对他说：“昨天谢谢你！”马政泽虽然说的是感谢的话但是语气使刘远很不舒服，明明是同学之间的道谢听着却像电影里的老首长跟他的警卫员说话似的。刘远冷淡地看着他“嗯”了一声。“这本书给你”马政泽说完把那本《初中一年级数学教程详解》塞给刘远，刘远迟疑了一下抬手把书接过来看了看书名，说：“不用了。”刘远把书递还给马政泽，马政泽几乎用命令的语气说：“给你你就留着!”说完，马政泽转身走了。刘远站在原地没动，他的心里涌动着一种难以言传的卑微感。马政泽刚走出去几步又停了下来，他回转身问刘远：“你早晨吃的麦乐鸡块是艾丰买的吗？”马政泽居高临下的态度使刘远十分不爽，刘远对他突兀地提问回敬以冷漠的凝视和不置可否，马政泽也瞪着刘远，两个人之间的气场充满了火药味，终于，马政泽的脸上掠过一丝蔑视，他吹着口哨转身走了。刘远翻了翻手里的书，发现书里夹着一张对折的纸，他拿出那张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怎么让女孩喜欢你——一、女孩是爱说谎的动物 二、柔中带刚 三、巧用眼神 四、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逼要害。刘远把那张纸重新夹进书里走回教室，他径直来到马政泽的书桌前把书放到他的书桌上，说：“谢谢，我不需要这种书，你留着看吧。”说完，刘远坐回自己的座位。马政泽和雷洋一直看着刘远，马政泽小声骂了一句：“不识抬举！”雷洋劝马政泽：“行了，别理他了！”
　　马政泽终于熬到了中午，他把雷洋拽到学校食堂角落里的一张桌子上坐下，说：“现在说吧！”雷洋不卖关子了，他直截了当开始解释：“第一条、女孩是爱说谎的动物，就是说，当一个女孩表现出不喜欢你时，或者故意冷淡你时，那说明她喜欢你。”马政泽不明白，问：“为什么？”雷洋说：“因为女孩害羞啊，她害怕你知道她喜欢你，所以故意不理你。”马政泽说：“就是说她越不搭理谁越喜欢谁？”雷洋笃定地说：“对！”这时，程天赐两只手端着三个饭盒左躲右闪走过来坐在雷洋身边，程天赐问：“你们说什么呢？”雷洋和马政泽都没理他，程天赐识趣地一边听一边吃起了饭。雷洋环顾了一下四周，看见艾丰打完饭正在找空座。雷洋对马政泽说：“机会来了，快过去！”马政泽面露难色，说：“早晨，她都不搭理我一回了！”雷洋说：“后面三条是什么？”马政泽说：“柔中带刚，巧用眼神，单刀直入开门见山直逼要害。”雷洋目瞪口呆地感叹：“从来没见你背什么这么快过！”马政泽不耐烦地说：“别废话！”雷洋说：“先温柔地接近她，但是说话要阳刚，再用霸道的眼神看着她，最后直接表白。”马政泽运了运气又点点头径直走向正在东张西望找座位的艾丰。食堂里的空座有很多，但是艾丰一直东张西望没坐下。马政泽刚走近艾丰身边，刘远就在艾丰身后喊她：“艾丰！”艾丰转过身找刘远时马政泽来到艾丰身后，他抬起手蒙住艾丰的眼睛，他贱声贱气地说：“你猜我是谁？”艾丰恼火地问：“谁呀？”马政泽故意装出低沉的声音，说：“你听不出我的声音吗？”艾丰厉声说：“马政泽，你放开手！”说着，她的头一甩猛地一转身挣开马政泽的手，艾丰转身时她手里端的一盆菜汤一股脑洒在马政泽的身上，马政泽被烫得大叫：“哎呀，我擦！”艾丰把另一只手里的米饭也倒在马政泽身上，说：“都给你。”马政泽怒视着艾丰喊道：“你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能打你！”听见马政泽的话，周围的男生们大声起哄，女生们肆无忌惮地嘲笑他，马政泽环顾四周，他懊恼、羞愧、气愤地盯着艾丰，刘远跑过来把艾丰拉到餐桌边坐下，雷洋和程天赐也过来把马政泽拉到了食堂角落里的桌子边坐下。马政泽气哼哼地坐着不出声，雷洋递给他一张餐巾纸，小心翼翼地说：“没关系，下次就能成功了。”程天赐一边吃饭一边说：“这次他就是照你说的做的呀！蒙住她的眼睛是温柔地接近她，‘哎呀，我擦’是说话阳刚，瞪着她是眼神霸道，‘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能打你’是直接表白。也没成功啊！”雷洋反感地对程天赐说：“你不说话能死啊！”马政泽愤愤地说：“第一条应该是排除障碍。”说完，他拿起一张餐巾纸使劲蹭裤子上的菜汤，雷洋和程天赐面面相觑，雷洋问：“谁是障碍呀？”马政泽阴郁地看着雷洋，说：“还能有谁？刘远！”说完，他端起一盒饭吃了起来，雷洋和程天赐不知说什么好，只能默默吃饭。刘远拉着艾丰走过他们三个人身边时，马政泽恶狠狠地瞪着刘远······刘远讲到这里他有点忍俊不禁，他看着酒杯里的Vodka“嘿嘿嘿”笑了起来，他抬眼看着韩立夫，韩立夫喝了口啤酒面带微笑看着他，他朝他轻轻点头鼓励他继续说，刘远看看手腕上的表，说：“一个小时了。”韩立夫收起笑容点了点头，刘远一口干了酒杯里的Vodka，说：“我第一次跟别人聊这段往事，那时遇到艾丰我才又能开心起来！”韩立夫说：“又能开心？之前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刘远伤感地说：“在我被保送进A市第一实验中学前，我爸爸突发心梗去世了，他只有三十八岁。”韩立夫：“你很喜欢艾丰，她能让你快乐起来？”刘远笑着说：“我现在还保存着当年被她撕成两半的一百元钞票。她是我遇到过的鬼主意最多的女孩儿。”韩立夫：“既然你忘不了她为什么不去找她呢？”刘远苦笑着摇头，说：“都过去了！”刘远不停摇头，他喃喃地说：“说来话长！我们什么时间可以再见面？”韩立夫：“我看看。”他掏出手机翻了翻，说：“这周我只有明天下午七点到八点还有时间。”刘远痛快地答应：“OK！那明天见！”韩立夫点点头。
　　
　　第九章
　　刘远先离开了“爱神bar”韩立夫随后从“爱神bar”出来直接开车来到市公安局，他直奔重案组，值班警员看韩立夫半夜三更神色紧张地跑来公安局就悄悄跟在他身后。韩立夫翻出七年前连环杀人案的资料，他快速翻看资料，突然，他停了下来，他盯着手里的资料缓缓坐下来。站在门口看着他的值班警员小心地问：“韩警官，你没事吧？”韩立夫一动不动地盯着手里的资料，资料显示七年前石化总公司马姓副经理的私生子——一个十七岁男孩儿因为注射过量海洛因身亡后又被钝器砸烂头部死在自家的宾利SUV车里，这个男孩儿的名字就叫——马政泽。他聚精会神地一页一页翻看马政泽案件的资料，看完后，他颓然地往后一靠陷入沉思······
　　第二天早晨八点半钟，韩立夫坐在A市第一实验中学档案室里，坐在他身边管理档案室的女老师一边在电脑上翻看一九九七届初中部的学生资料一边说：“马政泽和李尚文都是九七届初一、八班的学生。七年前警察来我们学校调取了这两个学生的资料，听说马政泽死了、李尚文失踪了，学校的老师都很震惊。听说是杀人狂干的？真是杀人狂杀了马政泽吗？失踪的李尚文跟杀人狂有关吗？”韩立夫说：“马政泽的案子还没抓到凶手，李尚文失踪案也没有头绪。”滚动的电脑屏幕忽然停住了，女老师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两个人名，说：“看，李尚文和马政泽都是一九九七届初一、八班的学生。马政泽是自费生，他家里很有钱，他妈妈为了让他跟那些成绩优异的公费生一起上课，花了五十万给学校建了一个足球场，当时，这件事是公开的秘密。这个李尚文是保送生，很优秀，他不但学习成绩优异还会拉小提琴。李尚文在新生入学后的第一个国庆汇演上表演了拉小提琴，我也看了他的表演，我记得他拉的曲子是‘梁祝’，哎呀，太好听了！我学过拉小提琴，水平跟他没法比。没想到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儿能把‘梁祝’这种表现爱情故事的曲子拉得那么好，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韩立夫思忖了一会儿，问：“马政泽和李尚文的关系怎么样？”女老师：“七年前，警察也调查过马政泽和李尚文的关系，警察怀疑李尚文跟马政泽被杀案有关。他们的关系怎么样我不清楚，你可以去问问他们的班主任唐老师。”韩立夫：“查一查‘艾丰’和‘刘远’是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女老师让电脑屏幕继续滚动，很快“艾丰”两个字出现在屏幕上，韩立夫说：“停！”艾丰的名字出现在一九九七届初一、八班女生名单里。韩立夫盯着“艾丰”两个字，问：“艾丰跟马政泽和李尚文的关系怎么样？”女老师摇摇头说：“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你去问问唐老师吧，她是一九九七届初一、八班的班主任。她现在在教初中二年级语文，你到初中二年级语文教研组就能找到她。”韩立夫和档案室女老师反复查了两遍一九九七届全部新生名单也没找到叫“刘远”的学生，档案室的女老师还查到李尚文和艾丰高中三年也在同一个班。
　　韩立夫离开档案室来到初二年级语文教研组办公室门口，一个五十岁左右身材微胖头发花白的女老师走出来，韩立夫礼貌地跟她打招呼，他的礼貌里带着职业性的冷淡：“你好，我是A市公安局重案组刑警韩立夫。”韩立夫掏出警官证给她看，韩立夫确认她的身份，说：“你是唐老师吗？”唐老师疑惑地看着韩立夫，说：“是啊。”韩立夫：“你是一九九七届初一、八班的班主任吗？”唐老师有些猜到韩立夫的来意了，她点点头，说：“对！”韩立夫：“我想跟你了解一下七年前的两个案件，就是马政泽被杀案和李尚文失踪案，你还记得吧？”唐老师：“怎么能忘呢！”韩立夫：“艾丰是这个班的吗？”唐老师：“是的。初中三年我一直是这个班的班主任。马政泽在这个班上了一年学，初二就转去别的学校了。李尚文和艾丰初中三年一直在这个班。”韩立夫：“他们三个人的关系怎么样？”唐老师想了想，说：“马政泽比较爱惹事，有时候会跟班里的男生发生口角，马政泽跟李尚文的关系没有什么异常的。不过，李尚文和艾丰比较要好，他们俩是同桌，李尚文学习成绩好，他在学习方面经常帮助艾丰。”韩立夫问：“你确定李尚文和艾丰是同桌吗？”唐老师笃定地说：“这个不会错。我带了这个班三年，三年里李尚文和艾丰一直是同桌。”韩立夫：“这个李尚文家有什么人？”唐老师：“李尚文家是单亲家庭，他爸爸去世了，他跟他妈妈一起生活。”韩立夫：“知道他爸爸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吗？”唐老师摇了摇头说：“这个不清楚。”韩立夫：“班里有没有叫刘远的男生？”唐老师仔细想了一会儿，说：“没有！”韩立夫：“你确定吗？”唐老师：“确定。九七届初一、八班里有二十个男生，我带了那个班三年，确定没有叫刘远的学生。”
　　韩立夫回到公安局找到七年前李尚文失踪案的案件资料，资料显示马政泽死后第二天A市第一实验中学高三男生李尚文失踪了。杀害马政泽的作案手法十分残忍，马政泽注射了大量海洛因死亡后，又被钝器重击头部太阳穴，凶手用马政泽身上穿的T恤衫垫着他的头然后用钝器重击他的头部，所以，案发现场没有血液喷溅的痕迹。凶手作案后又十分细致地清理了现场，警方一无所获，这个案子至今毫无头绪。警方怀疑马政泽案与连环杀手杀人案有关。同时，马政泽被杀后第二天李尚文就失踪了，所以，李尚文也是杀害马政泽的嫌疑人，但是，案发现场没发现任何证据能证明李尚文作案。韩立夫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陷入沉思：“前一天晚上，刘远给他讲的故事和韩立夫在A市第一实验中学了解到的情况显示刘远很可能就是七年前失踪的李尚文，可是，刘远究竟是不是李尚文还不能确定。想知道刘远究竟是不是李尚文、想知道马政泽、李尚文和艾丰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刘远继续讲他的故事！”韩立夫的脑子里蹦出他一直不愿意面对的问题：“艾丰跟马政泽被杀案和李尚文失踪案有关吗？”韩立夫想到这里，他的脑中不由自主地闪过放弃查案的想法，他又在办公室里呆坐了一会儿才收好案件资料驱车来到A市医科大学艾丰的心理咨询室楼下，他坐在车里拨通艾丰的电话，片刻，电话里传出艾丰愉快的声音：“喂！”韩立夫：“是我！有时间见面吗？”韩立夫低沉的语气让艾丰紧张起来，她说：“你等一下。”过了一会儿，韩立夫的电话里传出艾丰的声音：“我这正在咨询呢，什么事？”韩立夫：“中午见面吧！”艾丰迟疑一下，说：“嗯，行！”韩立夫把汽车停在一个不显眼的位置，他坐在车里等艾丰。半个小时后韩立夫走进艾丰的咨询室，咨询室仍然如往常一样清雅温馨，韩立夫这次没坐窗边的躺椅，他坐在双人沙发里。艾丰看出来他脸色异常，她坐到他身边，担心地问：“你怎么了？”韩立夫温柔地盯着她的大眼睛，她的长睫毛在他眼前“忽闪忽闪”地一开一合、一开一合，他忙收回目光，他低头看着她的手，她的双手十指指尖相对互相支撑，两个小手指轻轻敲打着沙发边缘，韩立夫一直看着她做这个动作，说：“我上大学时交过一个女朋友，我们在一起四年。大学毕业后，她跟她家人移民去了加拿大，我们就分开了。”艾丰：“她为了移民放弃你？”韩立夫：“她只能出国，只能移民，因为她在中国已经不安全了。她爸爸是个省级领导，因为贪污巨款被通缉，她们全家只能仓惶逃走。她以前的联系方式统统找不到她，她移民以后再也没跟我联系！”艾丰：“你现在还想跟她在一起吗？”韩立夫抬头直视艾丰的眼睛，说：“我现在想跟你在一起！”艾丰目不转睛地盯着韩立夫的眼睛，她的眼里渐渐蓄满泪水，大颗大颗泪珠从她的眼里滴落下来，韩立夫抬手擦擦她的眼泪，问：“你哭什么？”艾丰低着头说：“你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事？”韩立夫：“我想对你敞开心扉！”泪水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从艾丰的眼里滚落，她紧闭着嘴，嘴角不停痉挛，半晌，她问：“你为什么突然要谈这些事？”韩立夫：“我想更了解你。”艾丰沉默了一会儿，说：“我的初恋，他叫李尚文，我和他是初中和高中同学，高三时，他失踪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失踪，这就是我的过去！”韩立夫：“他从来没找过你吗？”艾丰摇摇头，说：“没有！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些？”“因为······”韩立夫突然语塞，他有不好的预感，他想摆脱这种糟糕的感觉，他凑近艾丰吻住她的嘴，他的手开始解她的衣服扣子，艾丰没有阻止他，她搂住他的脖子激动地回应他的吻，韩立夫脱下她的西服外套，接着他激动地拽开她的衬衣扣子，他用手扼住她的脖子，他的动作却突然停下了，艾丰抚摸着他的脸，他颓然放开扼住她脖子的手，低头说：“对不起······我，哎！对不起！”他有点语无伦次，他重重叹气，说：“对不起！”艾丰尴尬地清了清嗓子站起来，她穿上西服外套，小声说：“我，下午还约了咨询。”韩立夫迅速调整好情绪，他站起来，说：“我这几天很忙，忙完我给你打电话。”韩立夫逃跑似的快速走出咨询室，他走向汽车，他用余光看到艾丰一直站在咨询室的窗边看着他，可是他一次头也没回。
　　
　　第十章
　　晚上七点钟，韩立夫如约来到“爱神bar”酒吧，刘远已经在等他了。刘远仍然喝着一杯Vodka，今天，小圆桌上放着大半瓶Vodka。刘远已经喝得微醺，他看见韩立夫后心情大好，说：“你这样的心理咨询师一定有很多咨询者，你更理解别人！快坐。”韩立夫坐在刘远对面，他看了一眼刘远手中的酒杯，说：“咨询过程中，我需要你保持清醒。”刘远：“我很清醒！”韩立夫把酒瓶拿到自己这边，说：“我的意思是接下来的一个小时你不能再喝了，你可以聊完再喝。”刘远赞同：“没错，我现在有你了，不需要再喝酒！”刘远把自己的酒杯也递给韩立夫，说：“我不需要它了！嘿嘿嘿！”韩立夫看了一下手腕上的表直接切入主题，说：“食堂那件事以后，马政泽跟你和艾丰怎么样了？”刘远的脸上漾着幸福回忆起来······食堂那件事以后，刘远就成了马政泽的眼中钉、肉中刺，马政泽坐在他们俩后面不想看也得看，看着刘远和艾丰的关系日渐和谐起来，他们俩的关系越来越亲密，下课经常在一起聊天，除了去卫生间，艾丰和刘远都不离开座位。他们俩有时一起研究不会做的题，有时闲聊天，刘远给艾丰讲他小时候学小提琴的事，他告诉艾丰，他五岁开始学习拉小提琴，妈妈为了陪他学琴就跟他一起从零学起，妈妈总是把要学的曲谱自己先学会，然后再监督刘远学。刘远的妈妈是近视眼，刘远为了逃避学琴，他经常把妈妈的眼镜藏起来，这样就可以把学琴往后拖一拖。艾丰告诉刘远，她五岁时，她的妈妈出车祸死了，她有两个姐姐，大姐比她大十岁、二姐比她大八岁，爸爸一个人把她们姐妹三个抚养长大，现在，大姐和二姐都大学毕业了，爸爸经常说：等艾丰考上大学，他的任务就完成了。艾丰说，爸爸对她总是和蔼，但是，艾丰的大姐扮演着妈妈的角色，她对艾丰十分严厉，尤其是在学习方面，艾丰从小到大没少挨她大姐打，直到艾丰考上A市第一实验中学，她大姐才不再因为学习打她。艾丰性格外向、活泼调皮，因为她大姐管她太过严厉，所以，艾丰的性格里又多了些叛逆。艾丰并不愿意学习，她喜欢到处去玩，尤其喜欢极限运动。每当说到这，艾丰都会感叹：等我大学毕业，我就完成爸爸的心愿了，到那时，我就可以去实现自己的梦想——做一个极限运动员。刘远记得爸爸经常对他说一句话：谁敢说自己能活到明天，而他自己的命运不幸被自己经常对儿子说的这句话言中。现在，刘远想起突然离开人世的爸爸，他不禁脱口而出：“谁敢说自己能活到明天。”艾丰睁大眼睛看着刘远，刘远补充道：“你怎么知道自己能活到大学毕业？如果你有梦想，应该现在就去实现它。”艾丰为难地说：“现在？”刘远说：“是啊。你都喜欢哪些极限运动？”艾丰毫不犹豫地说：“潜水和野外生存，嗯——还有极限跳伞。”刘远脸上洋溢着兴奋，他鼓励艾丰说：“至少潜水和野外生存现在就可以尝试。”刘远双眼放射着兴致勃勃的光，他说的话和他现在的表情颠覆了他在艾丰心目中的书呆子印象。十四年来，刘远是第一个对艾丰这种疯狂想法持鼓励态度的人，别人听说她有这个想法，不是认为她吃饱了撑的就是认为她活腻了，也有的人压根不知道什么是极限运动。艾丰的爸爸听艾丰说她想做一个极限运动员，立即担心起这个精力过分充沛的小女儿，艾丰的爸爸是初中体育老师，他对极限运动有些了解，为了让小女儿的精力有处发泄，他发动艾丰的两个姐姐说服艾丰报了一个拉丁舞培训班，这个办法果然奏效，艾丰很快爱上了跳这种运动强度很大的舞蹈，但是，在艾丰心里，她最心驰神往的梦想仍然是做一名极限运动员。得到刘远的鼓励，艾丰的心里敞亮起来，好像尘封多年的地下宫殿终于照进一缕阳光。艾丰问刘远：“你有什么梦想？”刘远的神情迅速暗淡下来，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他的双手十指指尖相对支撑，他思考问题时会不自觉地做这个动作，他想了想，说：“我想挣钱，好好照顾我妈。”
　　艾丰和刘远的关系越好，马政泽越生气，他经常找刘远的茬：他经常故意把刘远的保温杯撞掉在地，刘远的保温杯十分坚强，被摔得坑坑洼洼就是不漏水，艾丰管他的保温杯叫“杯坚强”；马政泽经常往刘远的书桌里灌水，经常把刘远的裤子弄湿，可是，刘远从来不告诉老师；他有时往刘远的后背上贴个纸条，纸条上写着：我是女生。可是，马政泽对刘远做什么，刘远都不予回应，马政泽渐渐对捉弄他失去了兴趣，马政泽开始恨他了。
　　A市第一实验中学开学一个月，学校组织全校师生在校体育馆里举行国庆汇演，一对身着礼服的男女学生主持人操着抑扬顿挫的音调主持着汇演。表演的开场节目是校篮球队的篮球宝贝们热情洋溢的健美操表演。六个篮球宝贝一上场，整个体育场就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声。篮球宝贝们上身穿红白条纹半袖圆领露脐紧身背心，下身穿纯白色百褶超短裙，脚上穿着纯白色球鞋。艾丰是领舞，她的娃娃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坐在第一排的刘远对她丰富的面部表情并不陌生，她平时耍宝搞怪时的表情经常让刘远忍俊不禁。但是，刘远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跳健美操，她的步伐矫健、舞姿优美、动作协调，是六个篮球宝贝里跳得最好的一个。篮球宝贝们的表演使全场学生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刘远傻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艾丰看，连鼓掌也忘了，直到篮球宝贝们的表演结束，刘远的眼睛仍然黏在艾丰身上不愿离开。一会儿，他听见女主持人念到他的名字才猛地回过神来。女主持人笑着看着刘远重复：“请初一·八班的刘远同学为我们带来一首小提琴曲！他表演的曲目是——梁祝”。刘远生性腼腆、安静，他常被同学们认为性格内向，其实，他因为博览群书，所以他的内心世界丰富多彩，他对细微情感的变化极为敏感，尤其是在拉小提琴时，他丰富的情感便会自然地倾注到乐曲中，从他的小提琴中流淌出的音符委婉、曲折、奔放、柔美、跳跃、愤怒······总之，他一拉起小提琴便变成了另一个人，这个人连他自己也不认识，每拉一首曲子，他都能感受到曲子里的故事，他就像一个讲故事的人，把跌宕起伏的情节用他的音乐向听众娓娓道来。刘远演奏完一首“梁祝”，他放下肩上的小提琴自信满满地朝观众浅浅鞠躬，整个体育馆安静了几秒种后才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一个漂亮的篮球宝贝跑过来给他送花，他接过花心里暗暗遗憾：“怎么不是艾丰给他送花呢？”他敏感、脆弱的感情和丰富的想象瞬间使他陷入自卑和担忧的情绪里，他暗暗想：“她根本不喜欢我！”此时，他全然听不见雷鸣般的掌声，心里塞满了一个念头：“艾丰不喜欢我！”刘远演奏完小提琴一直到国庆节庆典结束，他都没见到艾丰的影子。庆典中，刘远跑了好几趟卫生间，他想看看艾丰是不是在卫生间里，可是，那里也找不到她，他也不好意思问别的同学和老师艾丰在哪里，只能默默地在心里胡思乱想。庆典结束后，刘远故意磨磨蹭蹭不愿意离开体育馆，直到体育馆里只剩下他一个人，他才垂头丧气地拎着小提琴向体育馆外走。他刚走到表演场地门口，身边的大门忽然向他撞过来，他赶紧向旁边一躲，脚下一滑摔坐在了地上，他的手撑住地面刚要站起来就闻到一股刺鼻的骚臭味，他抬起手闻了闻，他手上蹭的是尿，他的校服裤子上也蹭上了尿。这时，马政泽从门后走出来，他站在他身边面无表情地俯视着他。刘远站起来瞪着马政泽，还没等他说话，马政泽抬起拳头重重地打在他的两眼之间，刘远比马政泽矮半个头，身材也比马政泽瘦弱，遭到马政泽的突然一拳，刘远身体失去平衡向后倒退了三、四步才勉强站住。刘远眼前发黑并时不时地出现巴掌大的绿色星星，他心里想：“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眼冒金星吧！可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他眼前的星星是绿色的呢？”又一拳怼在他的眼睛上，他的身体摇晃了几下居然站住没倒下。马政泽快步走近他再次挥起了拳头，就在马政泽的拳头落下来的一瞬间，刘远使尽浑身力气抡起手里的小提琴盒砸向马政泽的前胸，马政泽脚下一滑摔坐在地上。不知为什么，此时刘远忽然想起马政泽在学校食堂里对艾丰说的一句话：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敢打你。他怒视着马政泽，冲他喊：“艾丰在哪？”马政泽不由分说，他爬起来向刘远扑过去，刘远手里的小提琴盒被马政泽撞翻在地，小提琴从盒子里掉出来翻了几个跟头后重重地摔在地上，刘远满脑子都是马政泽对艾丰说的那句：“别以为我喜欢你就不敢打你。”他瞬间失去了理智，疯了似的扑向马政泽，两个人扭打在一起。从刘远扑向马政泽的那一刻起到他们两个被体育馆的两个保安拉开时，刘远的记忆一片空白，他只感觉到手和脸都很痛，一只眼睛也肿胀疼痛睁不开，刘远气得浑身发抖。马政泽的脸上没受什么伤，只有胳膊上有几道抓痕，显然，刘远不是他的对手，马政泽的脸上始终挂着轻蔑地、玩世不恭的笑容。体育馆的两个二十多岁的保安不愿意看到这两个男孩儿受处分，他们自己现在这个年纪有时还打架呢，所以，他们并没通知学校领导，他们商量了一下后让刘远和马政泽通知家长来接他们。刘远和马政泽等在学校体院馆的保安室里，先是兰翠翠开着一辆绅士翡翠绿色宾利SUV汽车把马政泽接走，紧接着系着围裙、戴着套袖和口罩的赵屏急匆匆地跑来把刘远接走了。
　　每天下班时间到晚上十点，是赵屏的麻辣烫摊位生意最火的时间，所以，赵屏把刘远从学校接出来以后并没有回家，而是直接回了农贸市场的美食厅继续做生意。赵屏和刘远坐在出租车上时，赵屏没有责怪儿子打架也没追问刘远打架的原因，她只是一直看着车窗外默默流眼泪。赵屏年轻时是个美女，她中等身高、身材匀称，长得皮肤白皙、眉清目秀；刘铁军是身材高大、浓眉大眼的标准型男，赵屏和刘铁军是一对郎才女貌的金童玉女。他们结婚十五年以来，刘铁军一直把赵屏当少女一样宠爱着，赵屏的气质也越来越娴静优雅。自从两个月前刘铁军突然去世，赵屏的世界就坍塌了，虽然儿子刘远十四岁了，已经长成了小男子汉，但是，进入初中，刘远的学业骤然繁重起来，现在又是他学业的关键时期，赵屏的精神没有空隙垮掉，她必须独自成为儿子的精神支柱，只能选择越挫越勇，而品学兼优、懂事体贴的刘远同样是赵屏坚强的动力。赵屏嘴上从没抱怨过生活艰难，刘远却深知妈妈为了她一直默默坚强，他更心疼妈妈了。现在，刘远跟马政泽打架，赵屏也没责怪刘远，但是，刘远知道他让妈妈失望了。赵屏和刘远回到农贸市场的美食厅，“赵屏麻辣烫”摊位前有三四个人正要买麻辣烫，赵屏立即跑过去开始招呼客人，刘远也默默地坐到公共用餐区开始写作业。刘远每写一会儿就抬头看看赵屏的麻辣烫摊位，如果客人多，刘远就会过去帮妈妈的忙。今天的客人照比往常多，摊位前一直有人排队，少则三四个人、多则五六个人，刘远决定写完作业再去帮妈妈的忙，免得妈妈看见他生气。一个小时以后，来吃麻辣烫的人渐渐多了起来，摊位前已经有八个人在排队了，刘远也写完了作业，他收拾好书本跑过去帮妈妈的忙。刘远刚走到摊位前就看见艾丰正在摊位里的水池边洗菜，艾丰一边洗菜一边跟赵屏聊天，不知道她们在聊什么，艾丰满脸兴致勃勃，赵屏看上去也轻松愉快。刘远跑到艾丰身边问她：“你怎么来了？你出去我来洗吧。”这会儿，赵屏的心情多云转晴，她对刘远说：“你这个小同学看见我忙不过来你又在写作业就开始帮我洗菜，不让干都不行。”赵屏看了看已经洗干净的菜，说：“水池里的菜洗干净了就不用再洗了。刘远，一会儿把你同学送回家，你也回家吧，就不用过来了。”艾丰冲刘远使了一个眼色，刘远没理她径直坐回公共用餐区的座位上等她。不一会儿，刘远看见艾丰站在美食厅大门口朝他招手，刘远背起书包先去跟赵屏打招呼然后跟着艾丰走出了美食厅大门。两个人走出农贸市场，艾丰大大咧咧地推了一下刘远的肩膀，说：“你太厉害了，小提琴拉得那么好！”刘远低头看着地面，这时，艾丰才发现刘远的左眼睛有些红肿。艾丰推推刘远的额头让他把头抬起来，刘远轻轻躲开了她的手，艾丰又低下头看他的眼睛，她大惊小怪地问：“你眼睛怎么肿了？”刘远没看她也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她：“你干什么去了，一直没看见你。”艾丰说：“哎呀妈呀，你不是想我想的把眼睛都哭肿了吧！”刘远轻轻笑了一下又迅速收起了笑容，艾丰说：“今天我大姐结婚，看完你拉小提琴我就回家参加婚礼去了。”刘远心里有些不快，因为艾丰没跟他打招呼就离开了庆典会场，害他到处找她！刘远低头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他突然加快脚步往前走，艾丰紧走几步跟上刘远，她忽然闻到他身上的骚臭味，她嫌恶地问：“你身上怎么这么臭啊！你尿裤子啦？”刘远没吱声加快脚步往前走，艾丰几乎是小跑了，她莫名其妙地说：“慢点走！我有东西给你。”说完，艾丰拉住刘远的胳膊使劲往后拽，刘远回过身使劲甩开艾丰的手，提高嗓门说：“别拽我！”这时，艾丰才看清刘远的脸，他的右边脸颊肿了起来，左边眼睛肿了起来，整个脸歪歪扭扭地不对称。艾丰看了一会儿他的脸禁不住“呵呵呵”笑了起来，她越笑越大声，笑得说话都连不成句了：“你、你咋、咋弄的，啊？呵呵呵！”刘远先是生气地看着她笑，后来不知怎么的自己也跟着她笑了起来。艾丰看着刘远奇形怪状的脸越笑越起劲，她终于笑够了，问他：“你打架啦？”刘远不吭声默默往前走，艾丰有点急了，不耐烦地问：“问你话呢，你跟谁打架了？”刘远回过头问艾丰：“你要给我什么东西？”艾丰从裤兜里掏出一个钥匙链递给刘远，刘远接过钥匙链，银色的小链子下面坠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银色小提琴，刘远的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心里已经乐开了花。艾丰兴奋地说：“这是我大姐的一个同学送给她的结婚礼物，纯银的，我给你偷的。上中学之前我大姐总打我，虽然是为了我好好学习才打我，我还是得惩罚她一下！再说她给我找那个大姐夫太丑了，必须惩罚她！”刘远看着艾丰开心地笑了起来。艾丰又想起刘远脸上的伤，她问：“你是不是跟马政泽和雷洋他们几个打架了？”刘远低头看着手里的银制小提琴钥匙链“嗯”了一声。艾丰担心地问：“为什么打架？”刘远烦躁地说：“别问了。”艾丰见他不愿意说也只好不再多问。
　　第二天上学，马政泽走过刘远的座位时，他故意趾高气昂地站在刘远身边大声对全班同学说：“我出一百块钱，谁替我写一周英语作业？”班里的四五个活泼爱闹的男生蜂拥而上，马政泽赶紧藏起手里的一百元钱，对身边的男生们嚷：“退后！退后！”接着，他把手里的一百元钞票“啪”地一声拍在刘远的书桌上，刘远一动不动地盯着双手，他双手十指互相支撑，两个小指头轻轻敲着书桌边缘。马政泽俯身看着刘远的脸，嘲讽他：“你喜欢赚钱，我再给你个赚钱机会。”说完，马政泽拿回那张一百元钞票直起身子向自己的座位走去，刚走了两步，他回过身扇了一下刘远的后脑勺，命令道：“下课上我这拿作业本！两天给你结一次账。”班里有几个女同学向马政泽投来厌恶的眼神，刘远被羞辱得气愤难平，他刚要站起来，艾丰拽住他的胳膊小声说：“他不值得。跟他得斗智，相信我！”刘远看了艾丰一眼，他只好不动声色。第一堂下课，刘远看见艾丰到程天赐的座位上坐下，她的手里不知道在他的书桌里鼓捣些什么，一会儿，艾丰若无其事地回到自己的座位，她冲刘远抛了一个媚眼，说：“瞧好吧！”第二堂课是数学，吴老师今天一改平时不修边幅的特点，她穿了一条乳白色亚麻布收腰过膝连衣裙，脚下配一双白色镂空休闲鞋，头发整齐地束了一根麻花辫垂在脑后。她一走进教室，犹如一股清新的风吹了进来，同学们不由得眼前一亮。吴老师的心情似乎大好，表情极尽端庄，甚至有点惺惺作态，不过表情的小瑕疵并没影响她今天整体的小清新风格。开学一个月以来，今天的数学课头一次以和谐开场。每次上课，吴老师在讲新课之前都习惯在黑板上写一道上节课讲过的题让全班同学做，这堂课也不例外，她好像决心要改变自己的形象，她挺直腰板动作优雅地在黑板上写起了今天的数学题。程天赐每天上午上第二堂课时都饿，所以，他总会找机会吃几块巧克力夹心饼干来充饥，有时，马政泽和雷洋也跟着凑热闹吃几块。程天赐趁吴老师转过去在黑板上写题时，他动作娴熟地掏出书包里的巧克力夹心饼干，他撕开饼干袋拿出一块饼干迅速塞进嘴里一块，马政泽推推程天赐的后背，小声说：“给我点！”程天赐从饼干袋里拿出四块巧克力夹心饼干放在马政泽和雷洋的书桌上，马政泽和雷洋每人拿起两块饼干塞进嘴里。他们俩刚嚼了几下就觉得味道不对，马政泽刚要把嘴里的饼干吐出来，这时，吴老师放下粉笔转过了身，马政泽和雷洋只好含着饼干闭紧嘴。吴老师对雷洋说：“雷洋，你上来做这道题，上次作业你这道题做错了。”雷洋嘴里塞满味道奇怪的饼干走上讲台，马政泽庆幸自己没被老师叫上去做题，他低下头刚要把嘴里的饼干吐到地上。吴老师又说：“马政泽，你站起来给大家读读题，我发现你做数学题根本不读题，胡写！做数学题用的是逻辑思考能力不是想象力！你站起来读题吧。”马政泽嘴里含着饼干既不敢吐出去也没法咽下去。他慢慢站起来，假装用手挠鼻子时使劲嚼了几下嘴里的饼干，又用手捂着嘴假装清嗓子，趁机把味道奇怪得呛嗓子的饼干咽了下去。吴老师催促他：“快点，别耽误大家时间。”马政泽咽下味道古怪的饼干，总算化险为夷，他开始读起了黑板上的数学题，他刚一张口吴老师的脸色就阴沉下来，看得出，今天吴老师竭力想保持淑女形象，她一直盯着马政泽，表面不动声色，眼睛里却放射出怒火，牙齿也被咬得咯吱咯吱响。等马政泽读完题，吴老师让他站到教室前面，马政泽走到雷洋身边脸朝着全班同学站着。这时，雷洋也写完了答案，他转身对吴老师说：“老师，我写完了。”吴老师看了看雷洋，随即瞪着雷洋，说：“你也面向同学站着。”雷洋也面朝着同学站在讲台上。吴老师走到程天赐身边对他说：“程天赐你站起来。”程天赐站了起来，吴老师故作和气地问：“今天的饼干是什么口味的？”程天赐低下头，说：“巧克力夹心饼干。”吴老师摇了摇头，无奈地说：“哎呀，没创意！上午上数学课你吃东西，下午上数学课你睡觉！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来上数学课吗？”程天赐态度认真地说：“因为课程表上有数学课。”同学们哄堂大笑，吴老师立即暴躁地大喊：“程天赐，我警告你别触碰老师的底线，我这次不会再换底线了！”听到吴老师的话，有的同学笑得更凶了，马政泽和雷洋也笑了起来，有些同学看见马政泽和雷洋后笑得趴在了书桌上，雷洋和马政泽互相对视了一会儿才发现他们俩的牙齿都变成了黑色，这时，他们才感觉到嘴里有一股鞋油味。吴老师苦笑着对程天赐说：“你说话总是透着一股小学生的气息，你是怎么考进这所学校的？”吴老师指着雷洋和马政泽，说：“你们两个回座位吧。下了课，你们三个都跟我去教导处！”马政泽和雷洋回了座位。这会儿，马政泽感觉嘴里的鞋油味更浓了使他一阵阵反胃，雷洋也觉得嘴里的鞋油味难以忍受，只有程天赐整节课都若无其事，他这堂课听得尤其认真，甚至还举手回答了一次问题，虽然，他的牙齿也被鞋油染成了黑色，他好像完全不在乎。下课后，吴老师领着马政泽、雷洋和程天赐三个人去了教导处。刘远整堂课都十分开心，他打算下课问问艾丰是不是她在程天赐的饼干里做了手脚。下课后，艾丰乐滋滋地看着马政泽、雷洋和程天赐被吴老师带走，她斜眼盯着刘远，嘴角挂着坏笑，刘远看她这副模样，他知道不必多问，两个人心照不宣地笑了。
　　马政泽、雷洋和程天赐三个人站在谭主任的办公室里，刘远和艾丰悄悄透过教导处的门缝往里偷看。谭主任让他们三个人张嘴呲牙给他看。三个人的牙齿被染成了黑色，嘴里散发出奶油巧克力和鞋油混合的奇怪味道，谭主任盯了他们三个人一会儿，他的脸色越来越阴沉，黝黑的脸色变得铁青，一会儿又变回黝黑。他扶了扶脸上的金丝边眼睛，语气平静而阴沉地说：“上课吃东西！程天赐和雷洋回去写一份检讨，明天送到我办公室来。你们俩回教室吧，马政泽留下。”雷洋和程天赐垂头丧气地往教导处外面走，谭主任叫住他们俩，补充道：“明天让你们的家长带着检讨来教导处！”雷洋和程天赐脸上立即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无奈谭主任已经不再看他们俩，他们只好出去了。刘远和艾丰赶紧躲到墙角，等雷洋和程天赐走远了他们俩又到教导处门口偷看马政泽挨训。教导处里只剩下谭主任和马政泽两个人时，谭主任的脸色缓和了一些，他招呼马政泽坐在沙发上，自己坐到马政泽旁边的沙发上，然后，谭主任语重心长地说：“上次你在吴老师的课堂上换座位的事，吴老师和校领导对你很不满，之所以还让你留在新校区上课，你应该知道是因为什么，你知道吗？”马政泽低头看着自己脚上穿的耐克牌新球鞋不出声。马政泽懒洋洋地说：“我知道自己是新校区里唯一一个自费生，我妈絮絮叨叨说了无数遍什么‘钱是硬头货，钱用在哪哪舒服’‘儿子，你可得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学习机会呀，这是五十万块钱买来的，还不算给你们学校领导的好处’！”。听了马政泽的话谭主任面如土色，整个黑脸被气得红一阵白一阵，他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来。谭主任见马政泽吊儿郎当的样子，他明白这是个目中无人的富家子，谭主任跟马政泽静静地坐了一会儿，谭主任还是语重心长地说：“你知不知道你妈妈费了多少心才给你争取到现在的学习机会！”马政泽不屑一顾地晃动了一下身子，歪脖低头继续看自己的新鞋。接下来谭主任开始给马政泽上道德课，内容大概是尊敬老师、团结同学、孝顺父母，马政泽的痛苦表情显示出他听到这些话就头疼恶心。谭主任吐沫横飞地叨咕了十分钟，他自己觉得已经尽到了说教义务可以给马政泽的家长一个交代了便不再多说。终于，谭主任站起来说：“这次必须找你的家长！你回去吧！”马政泽强打精神站了起来，看也不看谭主任转头向教导处门口走，刘远和艾丰笑着跑开了。
　　放学后，马政泽、雷洋和程天赐来到学校对面的小区里，艾丰硬拉着刘远悄悄跟在他们后面，她不告诉刘远为什么偷看他们，只说让他看好戏，他们躲在墙角看着他们三个人。他们三个人并排坐在一个位置偏僻的小超市门口，他们虽然已经漱过无数次口，嘴里仍然弥漫着令人作呕的鞋油味。马政泽骂骂咧咧地对程天赐说：“你他妈的吃的是什么破饼干，一股鞋油味！”程天赐小声嘟囔：“可能是过期了。”马政泽一边掏出一盒中华烟一边说：“抽根烟去去味！”，他先抽出一支烟后随手把烟盒扔给雷洋，雷洋也抽出一支烟后把烟盒递给程天赐，程天赐说：“我挺喜欢这个味儿的。”马政泽问：“谁有打火机？”马政泽看着雷洋，雷洋又看着程天赐，程天赐一言不发站起来去超市里买打火机。雷洋最近似乎又瘦了许多，他面色更加苍白，嗓音没有一点变声的迹象，说起话来像个气若柔丝的大姑娘。而马政泽长高了许多，体格也健壮起来，现在，他比雷洋高五公分，能把雷洋装下。马政泽已经变声，说起话来声音浑厚有力像个成年男人。马政泽用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香烟上下摆动、双腿不停快速颤动，马政泽问雷洋：“你是怎么考进咱们学校的，我怎么从来看不见你学习呢！”雷洋轻描淡写地说：“就那点东西有啥好学的，考试前突击几天就搞定了。我平时的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看课外书。”马政泽问：“你都看什么书？”雷洋说：“什么书都看。”马政泽说：“你漫不经心就能考进全省最好的中学，而且还是公费生！我整整补了一年课才通过这所中学的自费分数线。”马政泽明显很沮丧。程天赐从小超市里出来，他给马政泽和雷洋点上烟，自己拆开一袋新买的巧克力夹心饼干吃起来。雷洋抽了两口烟，香烟里的辛辣味呛得他“咳咳咳”使劲咳嗽起来，马政泽吸了两口也觉得烟味不对，他咒骂：“妈的，这什么味！”他扔掉手里的香烟，又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点上，他试探地抽了一口，挺正常的，他又深吸了一口，他的嗓子眼立即感到一阵辛辣，他被辣得流出了眼泪，“咳咳咳”咳嗽起来，他扔掉手里的烟，又用脚使劲将烟踩碎。雷洋一直在咳嗽，他看着马政泽踩碎的香烟觉得有点不对劲，他蹲在地上又仔细看了看那根碎了的香烟，发现烟丝里有红色碎末，他用手指捏起一点红色碎末放进手心里，又用鼻子闻了闻，他对马政泽说：“你看你的烟里有什么？”马政泽和程天赐都凑到雷洋的手边又看又闻，程天赐捏起一点红色碎末用舌头舔了舔，他立即被辣得龇牙咧嘴，说：“是辣椒粉。”这时，谭主任慢慢踱到程天赐跟前，他们仨坐在超市门口的两级台阶上，他们只能看见谭主任的两条短粗的腿，三个人同时抬起头，从他们这个角度看到的谭主任又高又胖、脸色暗沉，紧闭的嘴撅得老高，他喘着粗气，圆滚滚的肚子在紧绷的衬衫里随着呼吸一会儿鼓一会儿更鼓。三个人慢慢站起来，程天赐扔掉手里的烟头，马政泽和雷洋庆幸自己手里没有拿着香烟。谭主任手心向上向马政泽伸出一只手，目光灼灼地盯着他。程天赐把手里的那盒中华烟放到谭主任手里，谭主任用眼睛扫视了一圈面前的三个人，气哼哼地大声命令：“走，跟我回学校。”此时，躲在墙角偷看这出好戏的艾丰已经笑得岔气了，她一边笑一边说：“怎么样，这下替你出气了！”刘远看到马政泽和他的朋友倒了霉也开心极了，他更开心的是有艾丰这样聪明又可爱的朋友！刘远说到这里，他的脸上漾着满满的幸福，他仿佛回到了人生最美好的时光里······刘远端起放在韩立夫手边的酒杯倒满vodka，他一扬脖喝了半杯烈酒，接着，他的脸上泛起了红晕。趁刘远笑着低头沉思时，韩立夫悄悄用手机拍了一张他的脸部照片。李尚文失踪案的资料里有李尚文的照片，李尚文跟眼前的刘远长得一点也不像，可是，刘远讲的故事表明，刘远明明就是李尚文！“李尚文为什么失踪？如果刘远就是李尚文为什么他改了名字？他为什么回来？既然刘远和李尚文长得不一样，很可能是李尚文失踪后整了容，他为什么整容？又或者刘远跟失踪的李尚文有着什么特殊关系？刘远为什么跟踪艾丰？刘远跟张启楠被杀案有关吗？”一连串问题在韩立夫脑中盘旋。此时，刘远正把一整杯烈酒灌进嘴里，放下酒杯时，他的头好像开始晕了，他用双臂拄着面前的小圆桌，头向前耷拉着。韩立夫说：“我去一下卫生间。”刘远听到韩立夫的话，他迟钝地抬头看着韩立夫“嗯”了一声，接着，他又低头陷入沉思，他的神情幸福而轻松，不知道是因为美好的回忆还是因为酒精的作用。韩立夫来到卫生间，他拨通高晨的电话，高晨很快接起电话，说：“喂，神探！”韩立夫压低声音说：“我给你发过去一张男人的脸部照片，你找人把这张照片跟七年前失踪的李尚文的脸部照片做一个比对，看看他们是不是同一个人。比对完告诉我结果。”高晨漫不经心地问：“啥时候要结果？”韩立夫果断地说：“现在！”“神探，现在下班了。明天再弄不行吗？”高晨无奈地说。韩立夫看了看刚刚走进卫生间小便的男人，他又压低了一点声音，说：“我现在就跟照片上的人在一起呢，这个人很可能就是七年前失踪的李尚文，而且他很可能跟马政泽的案子和张启楠的案子有关系。”电话里传来高晨沉重的叹息声，接着，他说：“你能拖住他多久？我这边最快也得一个小时。”韩立夫：“好吧！尽快给我回复。”韩立夫回到酒吧坐到刘远对面，刘远手里的酒杯是空的，他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一些，他眼皮发沉、眼球布满红血丝，韩立夫看了看酒瓶里所剩无几的酒，显然，刘远又喝了一杯。韩立夫说：“如果你想跟我继续谈，你就不能再喝了。我说了，我需要你保持清醒，你可以跟我谈完后再喝。”刘远的反应明显更迟钝了，他抬眼看着韩立夫，韩立夫惊讶地发现，他的眼睛是哭红的！他冲韩立夫憨笑两声，说：“你怕什么？怕我不能正常思考！放心吧，不是都说酒后吐真言吗，喝了酒，那些往事在我脑子里反倒更清晰了！”韩立夫冲他鼓励地点点头眼神温和地望着他。刘远放下手里的酒杯，他的眼睛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十指相对支撑两个小手指轻轻敲打着桌子的边缘，韩立夫盯着他手的动作心不由得猛地收紧，艾丰也有这个习惯动作！韩立夫盯着刘远通红的脸，刘远悠悠地自言自语：“我愿化身石桥，经受五百年雨打、日晒、风吹换她一次在桥上经过。”说完，他慢慢抬起头看着韩立夫，问：“知道这句话的出处吗？”韩立夫点点头，说：“是阿难对佛祖说他喜欢一个女孩儿，佛祖问他有多喜欢那个女孩儿？阿难就说了这句话。”刘远苦笑着点点头，说：“某日等那女子从桥上经过，那也便只是经过罢了，此刻你已化身成了石桥，注定与风雨厮守。”韩立夫很想装作满怀同情地看着他，心里却不禁萌生出醋意，他收回眼神调整了一下情绪重又用温和的目光看着他。刘远低头盯着自己十指相对支撑的双手，脸上浮现出被催眠般天真无邪的美好笑容，他的思绪飘进回忆里，喃喃地说起往事······
　　
　　第十一章
　　初一下半学期结束后，马政泽转到了A市一所私立中学。马政泽转走了，刘远的生活恢复了平静，他的生活里除了学习又增添了一件像蜜一样甜的事——暗恋艾丰。艾丰还是那么活泼好动，她上课打盹、下课跟男生玩手机游戏，考试前点灯熬油，成绩忽上忽下。班里二十个男生有十九个是她的“哥们儿”，唯有刘远是她的“铁哥们儿”。放学后，她总是跟刘远一起走回家，一路上，刘远就给她补习英语听力和口语。英语听力和口语是艾丰的弱项，刘远很怕艾丰高考时因为英语考不好不能跟他进同一所大学。艾丰乖乖跟刘远学英语是因为刘远答应她周末陪她去河边练习潜水，还有每个月刘远都要陪艾丰登一次山。日子平静地过去了四年，转眼到了高二。艾丰虽然没有刘远学习成绩好，但是她属于应试型头脑，临阵磨枪不快也光。高二分班时，她以最后一名的成绩挤进了刘远所在的“尖子班”。分班前，刘远一直提心吊胆怕艾丰不能进“尖子班”，他怕艾丰跟自己分开会被别的男生追求，所以，他给艾丰补课的时间比自己学习的时间都多，他为了让艾丰乖乖跟自己在一起学习，不惜用光攒下的所有零花钱给她买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只要能哄她学习买啥都行，当掉裤子也在所不惜。分班后的第一个周六，一大早天刚亮艾丰就穿戴整齐准备去A市的环岭水库游泳。刘远答应她，只要她考进“尖子班”就陪她去环岭水库游泳。赵屏和刘远租住在农贸市场边一个老旧的小区里——A市机械厂小区，这个小区虽然叫小区，但是并没有围墙也没有物业，只是六栋老旧的、破烂不堪的灰色水泥外墙的五层高板楼。这个小区里居住的大部分是老人或是租房子的外地人。小区的位置靠近农贸市场和学校，虽然小区的楼房外表破旧、楼道里脏乱差，因为是学区房租金却不低。赵屏为了刘远上学和自己去农贸市场出摊方便，只能租住在这个小区一楼的一套四十平方米的一居室房子里，租金差不多是赵屏每个月卖麻辣烫收入的三分之一。虽然是周六，刘远不顾赵屏反对照旧五点钟起床帮妈妈准备出摊用的东西。六点钟，赵屏骑着电动三轮车载着出摊用的东西和刘远准时赶到农贸市场美食厅，刘远帮妈妈把东西搬进去后就神不守色地往美食厅门口张望，赵屏了解儿子的心意，知子莫若母，她调侃儿子：“每个周六都忙，你今天在这帮我一天。”刘远为难地看着妈妈，犹豫了半天，说：“我昨天跟您说了，今天约了同学去水库玩。”赵屏取笑他，说：“跟哪个同学去呀？陪同学玩比帮妈妈还重要？”刘远有点难为情，他从没跟任何人提起过他暗恋艾丰的事，当然也没告诉赵屏自己是陪艾丰去玩。“好几个同学呢。”刘远含含糊糊地回答。赵屏见刘远露出窘态便不再为难他，说：“妈妈逗你玩呢，去玩吧，七点多就黑天了，天黑前回来啊。”刘远不露声色但是笑容不自觉地在他脸上绽放开来，他拎起鼓鼓囊囊的双肩背包跑出美食厅。刘远骑着赵屏从二手市场给他买的山地自行车，这辆自行车是赵屏给刘远买的十七岁生日礼物。自行车八成新，前后轱辘都带避震，三挡变速；除了两个轱辘的挡泥板是黑色的，自行车通体都是亮银色。刘远骑着自行车来到农贸市场门口，出乎他的意料，艾丰早已在那等他了。平时，他俩约见面，艾丰每次都迟到，尤其是约着一起去图书馆学习，艾丰都得迟到至少一个小时，趁刘远不注意她还偷偷摸摸看《芭比公主》书。今天，艾丰气色红润、生气勃勃，薄薄的短发被一阵阵微风掀起，胖乎乎的圆脸蛋在飘动的短发间时隐时现，可爱极了。艾丰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她中等身高、身材微胖，因为经常去爬山和去河边游泳，她的肤色呈现出健康诱人的小麦色。她上身穿一件半袖、圆领、宽松、收腰、棉线白衬衫，下身穿一条浅蓝色牛仔短裤，脚穿一双白色运动鞋，后背背着一个印着芭比公主大头照的浅粉色双肩书包，骑着一辆浅紫色女款“U”型车把自行车。刘远认识艾丰四年多，今天，艾丰的打扮第一次像个可爱的小女生。艾丰看见刘远，她扯着大嗓门劈头盖脸地问：“你除了校服没有别的衣服啦？”艾丰刚刚在刘远心里建立起来的可爱少女形象顿时毁得稀碎。刘远收回陶醉的目光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白、灰色相间的校服，他没好气地说：“我这是为了衬托你，好不容易打扮地像个女生，我怕把你给比下去。”艾丰朝他翻了个白眼，假装呕吐。刘远满心欢喜骑着山地车扬长而去，艾丰大喊着：“等我一会儿！”说着，她骑上自行车追上去，她快蹬几下超过刘远，猛地一个急刹车把自行车横在刘远面前，刘远赶紧用脚踩地急停下来，无奈地问：“干嘛？”艾丰从自行车上蹦下来，把车推到刘远身边，说：“我的车胎好像没气了，你帮我看看。”刘远把山地车立好，蹲到艾丰的自行车前查看前轱辘。艾丰趁机骑上刘远的山地自行车，一溜烟骑出去老远，一边骑一边愉快地喊：“拜拜了，您呢！”刘远站起来望着艾丰的背影，因为她骑着三地自行车，她的整个上身只能低低地弯下去双手才能够着车把，从后面看，她的两条健硕的大长腿尤为性感抢眼，刘远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盯住她的双腿，心猛烈地在胸腔里乱撞，他暗暗咒骂自己：“没记性！又被她骗了！”刘远已经不再是初一时那个面黄肌瘦、个子不高的小男生了，现在他比艾丰高出一个头，虽然身材并不魁梧有点消瘦，但是他继承了刘铁军的相貌和身材——浓眉大眼、细腰乍背和两条大长腿，他已经出落成了一个少年版型男。他骑上艾丰的26女款自行车追上去。艾丰骑在刘远的山地变速自行车上一会儿变一个速度，玩得不亦乐乎。刘远骑在艾丰的26女款自行车上别别扭扭，尤其是伸不开腿。艾丰蹬一圈，刘远得蹬两圈才能跟她并肩骑行，这让艾丰十分得意，她时不时鼓励他：“驾！驾！驾！”刘远虽然心花怒放但嘴上却嘲笑她：“哪有女生骑这样自行车的！多难看！撅着屁股。”艾丰满不在乎：“我乐意！”
　　A市环岭水库位于A市的东北角。艾丰和刘远驻足在大坝上俯视整个水库，水库三面环山，山都不高，水边的山翠绿葱郁绵延向远方渐渐变成蓝绿色和浅浅的灰蓝色，最远处的山只在天际画出一条起伏的曲线便融进雾蒙蒙的大片白色云彩里。远方的大片白云被风拉扯成发散状，犹如在碧蓝的天空中喷洒了整袋面粉，厚厚的、大棉花球状的白色云朵悠闲地随风飘着。水库里近处的水呈现出深绿色，水面在微风下泛着微澜，远处的水面倒映出小山的清晰轮廓，山的倒影被碧水漆成油光铮亮的绿色。天上那袋喷洒的面粉和闲逛的云朵倒映在水中，油绿的水面便乖乖变成白色。刘远和艾丰顺着大坝边的小路走到河堤边，河堤边修了一个面积足有一百平方米的半圆形平台，平台边缘的台阶一级级延伸进水里。现在是早晨八点半钟，平台上只有两三个晨练的老人在打太极拳。艾丰沿着台阶走进水里，水拔凉拔凉的，艾丰凉得咬住下嘴唇，脚仍然继续往里走，刘远从后面拽住她的胳膊把她硬拽上平台，说：“等会儿再下去，现在水凉。咱们先吃早饭吧？”艾丰两眼放光看着刘远的背包，嘿嘿傻笑两声，说：“你带啥好吃的了？”刘远坐到平台的一角，把背包里的食物一样一样摆在地上，有一大袋面包、两盒午餐肉罐头、一袋牛肉干、两个苹果和两瓶矿泉水。刘远一边开午餐肉罐头一边示意艾丰过来吃东西，艾丰稍微犹豫了一下便走过来坐下，她拆开面包袋拿出一片面包吃了起来。刘远打开午餐肉罐头，看了看艾丰又看了看她后背上背的鼓鼓囊囊的、图案幼稚的背包，问：“你带什么吃的了？”艾丰说：“不告诉你！早晨吃你带的这些就够了。”刘远往打开的午餐肉罐头里插了一把不锈钢小叉子递给艾丰，艾丰接过罐头大口大口吃起午餐肉，她一边吃一边说：“太咸了！”刘远又递给她一瓶矿泉水，艾丰接过矿泉水，一会儿吃面包一会儿吃午餐肉一会儿喝水狼吞虎咽起来，很快，艾丰就吃了整盒午餐肉、半袋面包，还喝了半瓶水。刘远也吃饱了，刘远建议一起去大坝上骑一会儿自行车，等到十点再下水，这样水就不会太凉，于是，两个人沿着大坝往前骑。这个大坝并不长，两个人只用了半个小时就下了大坝拐进水库边的小路，这条小路是一条土路，只有一米多宽，小路与水面之间有一片草地，草地上开满白色的雏菊。艾丰被这片偶遇的野花吸引住了，她顺着小路骑过去，刘远在她身后刚要喊她不要往没人的地方去，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放弃阻止她，因为她一定不会听他的，刘远骑车跟上艾丰。两个人一前一后骑了十分钟，连接小路和水面的草地渐渐变窄，取代草地的是一大片被水冲得圆滚滚的大石头，这些石头大部分都有洗脸盆那么大，间或有几块大石头像桌面那么大，水里的石头个头要小一些，三五成群地散落在清澈见底的水面下。发现这片宝地，艾丰兴奋不已，她情不自禁地学了一声狼叫：“嗷呜——”，她扔下自行车和背包踩着光滑的大石头走进浅蓝色的水里。刘远把自己的自行车立好，又把艾丰扔在草地里的自行车扶起来也立好，他抬头看艾丰，她已经把白衬衫和牛仔短裤脱了，身上只穿着浅蓝色底白色碎花的泳衣，她的泳衣是分体的，上身是一件紧身吊带背心，下身是紧身平角泳裤。艾丰的髋骨窄窄的，腰也不算细，刚开始发育的胸部微微隆起，她的腿很长，大腿和小腿上分布着结实的肌肉，她的身材并不像女孩那样凹凸有致、妖娆性感，她匀称的身材更像个体型健硕的男生，她裸露的小麦色皮肤泛着金色的光，她的身上已经淋上了一些水珠，水珠折射出刺眼的白光，刘远被这些白光晃了几下眼睛才收回目光。刘远把艾丰的衣服和背包放在一块大石头上，他抬头看了看艾丰，她刚从齐膝深的水里爬起来紧接着又扑进水里，她在徒手捉鱼。刘远拿起她的衣服放在鼻子边使劲吸气闻了起来，艾丰突然回头并哈哈大笑，吓得刘远赶紧扔掉手里的衣服，艾丰没注意衣服的事，她的手里抓着一条比巴掌长点的鱼，她冲刘远大喊：“刘远，我抓到一条鱼，快，把网兜给我。”刘远惊魂未定，慌张地问：“网兜在哪？”“我的包里。”艾丰继续盯着水面喊。刘远打开她的粉书包，他顿时傻眼了。艾丰的书包里什么吃的也没有，只有一块防潮布、一把瑞士军刀、一个黑色网兜和一条黑色运动长裤。这时艾丰又冲刘远大声喊：“快给我网兜！”刘远把网兜拿过去给她，艾丰接过网兜把手里的鱼放到里面，又把网兜的另一头系紧递给刘远，说：“把网兜放水边，另一头系石头上。”刘远回头看了看艾丰，她半哈着腰，脸贴近水面放慢脚步在水中慢慢逡巡。刘远走回岸边把网兜按照艾丰说的放好，然后他把艾丰的书包里里外外、每一个角落全检查了一边，没有任何新发现，她的包里只剩下一块防潮布、一条长裤和一把瑞士军刀，看来她是想体验野外生存。刘远脱了校服只穿着游泳裤也准备下水，他抬头一看，艾丰不见了。刘远跑进水里大喊：“艾丰！艾丰！”一点回应也没有，刘远惊慌起来，他纵身跳进水里向里面游去，一边游一边大喊：“艾丰！艾丰！”还是没有回应，刘远深吸一口气把头潜进水里，他使劲让身体往水下潜，水很凉也十分清澈，他看见艾丰脸朝下、四肢松弛漂在不远处水更深点的地方，刘远拼命游向她，到了她身边拖住她的胳膊往回游，终于游到浅水区，刘远把艾丰拖到一块桌面大的石头上，艾丰仰面躺在石头上一动不动，刘远用双手拍拍她苍白的圆脸蛋，突然，一个水柱从艾丰的嘴里喷出来直接喷到刘远脸上，刘远猛地打了一个寒战，艾丰“哈哈哈”大笑起来，刘远用手抹擦一下脸，气恼地想：“又被骗了。”艾丰坐起来使劲推了一下坐在她身边的刘远，责怪他：“我在水底下练憋气呢！给我拽上来干嘛！”刘远不服气：“你不告诉我一声，以为你那啥了呢！”艾丰站起来，说：“我这水性，鱼溺水了，我也不能溺水。走，抓鱼去，这地方鱼可多啦！”艾丰说着向水里走去，刘远把包里的钓鱼竿拿出来，说：“你就用手抓鱼呀？”艾丰自信满满地说：“对呀，我都抓到一条了。”刘远说：“你那是碰运气，那条鱼昨晚上没睡好。”艾丰不再理他继续在浅水区来回慢慢走动随时准备徒手捉鱼。时间很快到了中午，艾丰捉不到鱼就在水较深的地方练潜水，刘远一直坐在岸边没下水，他不敢下水，因为他觉得坐在岸边可以随时盯着艾丰，免得她练什么潜水发生危险。果然，艾丰向远处游去，刘远放好钓鱼竿，站起来喊她：“艾丰，那面水流太急了，别往那边游！”艾丰继续往前游，刘远只好也下水跟着她往里游。艾丰避开急流沿着岸边游，很快，他们就离开了满是大石头的岸边，游进一大片芦苇荡连着的水域，这里的芦苇大概有一米五高，绵延铺散在十来米长的岸边。刘远快速赶上艾丰，这时，艾丰的脚已经触到了水底，水面齐着她的肩膀，她小心翼翼地走进芦苇荡里。突然，她站住脚回过身，她把右手食指放在嘴边冲刘远做了一个让他保持安静的手势，刘远冲她点点头安静地跟在她身后，他越过她的头看见在他们前面两米远的芦苇荡里有三、四只野鸭子在一起捉鱼、戏水。艾丰回头在刘远耳边轻声说：“抓一只吃！”刘远抓住她的胳膊说：“犯法，野鸭子是保护动物。”艾丰瞪了刘远一眼，说：“把你的泳裤给我！”刘远瞪大眼睛，支支吾吾地说：“我、我就一条泳裤，给你，我穿啥？”艾丰有点急了，说：“在水里，谁看你！”刘远羞涩地说：“这是我的底线，我不能没底线。”艾丰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恳求的样子对刘远说：“求你了，就用一下。”刘远使劲摇了一下头，艾丰迅速收起恳求的表情瞪了他一眼，她深吸一口气潜进水里，刘远想拽住她已经来不及了，他急中生智用双臂摇晃身边的芦苇，野鸭子警觉地感到了风吹草动，它们使劲扑腾了几下翅膀飞出了芦苇荡。艾丰扑了空，她的头从水里钻出来失望地望着野鸭子飞远了。刘远走过去调侃她说：“幸好不是煮熟的。”艾丰听见他说风凉话，赌气说：“就怨你，不借给我泳裤！看你一会儿吃什么！”说完，她继续往前走。他们走出芦苇荡，眼前出现一小片毛茸茸的草地，草地连着一片茂密的柏树林。艾丰兴奋极了，她走过草地跑进树林，刘远也只好跟着她。草地下面的土地是湿润的，脚踩在上面感到绵软湿滑舒服，柏树下面的土也很松软并且长满细密、低矮的绿草，也不硌脚。艾丰和刘远刚走了几步就发现这并不是一片柏树林而只是一道树墙，柏树墙后面是一片香瓜地。艾丰和刘远蹲在一棵粗壮的柏树下面，香瓜地里飘来阵阵瓜香。刘远拽了拽艾丰的胳膊说：“走吧。”艾丰甩开刘远的手，还没等她说话，她的肚子先“咕噜咕噜”叫了起来。刘远探出头左右看看这道柏树墙，在他们右边有一个看瓜人住的窝棚。艾丰哈着腰顺着柏树墙向窝棚走去，刘远跟在她后面，他们来到窝棚外面，这个窝棚是用树枝和树干搭建而成的一个类似凉亭样的敞开式窝棚，窝棚的底面离地约一米五左右，顶子是一个伞型的、斜斜的窝棚顶。艾丰和刘远站在窝棚的一个柱子边悄悄抬起头，他们眼前出现了四个脚丫子，四个脚丫子差不多大，他们赶紧低下头蹲在柱子边。窝棚里有两个男人抱在一起。刘远和艾丰对视了一下，他们突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艾丰伏在刘远耳边小声说：“你个子高，把他们的衣服偷来一件装瓜用。”刘远摇摇头，说：“太缺德了，我不干。”艾丰说：“那你在这给我放哨，我去偷瓜，要是他们发现了，你就引开他们。”刘远皱眉瞪眼、使劲摇头表示反对：“没用，他们是两个人，一个追一个，咱俩谁也跑不了！”。艾丰根本不看他，她沿着柏树墙走得离窝棚尽量远，然后，她脸朝下趴在地上匍匐前进爬进香瓜地里。一小会儿，艾丰猫着腰从瓜地跑进柏树墙，她朝站在窝棚下的刘远招招手后迅速跑出柏树墙，刘远看见艾丰向他招手，他蹑手蹑脚像只猫似的又轻又快的跑出柏树墙，他们头也不回地跑进芦苇荡里。艾丰偷了四个大个儿“白糖罐”香瓜。她用紧身背心兜着四个大香瓜，背心领口被拉得很低，她的胸部刚刚开始发育，低低的领口里露出两个半圆形微微隆起的胸部，她扁平的小腹和肚脐也暴露出来。刘远看着她，眼睛不知道往哪放合适，干脆低头不看她，他的两只手搅在一起不停来回搓，艾丰猫腰从下面看着他羞红的脸，问：“做什么亏心事儿了？刚才放哨时偷看人家姑娘啦？”刘远的脸更红了，争辩道：“谁看了！”他瞟了艾丰一眼，这时他的左侧鼻孔流出了殷红的鼻血。艾丰鄙视地说：“还说没看，都流鼻血了！”艾丰把四个大香瓜往刘远脚下一放，说：“瓜是我偷的，你负责拿回去。”说完，艾丰转身向河里走去。刘远傻眼了，喊：“我怎么拿四个瓜游回去？”艾丰回头瞪了他一眼，说：“你要是吃了或者弄丢了我就跟你没完！”说完，艾丰扑通扎进水里，一会儿就游远了。艾丰很快游回布满大石头的岸边，她坐到刘远的钓鱼竿边望着芦苇荡的方向等刘远。不一会儿，刘远也游了过来，但是，他没上岸，他游到艾丰钓鱼的地方，那个地方的水比较深，艾丰坐在水边的一块桌面大的石头上悠闲地晃动着手里的鱼竿。刘远蹲在水里把手里装着四个香瓜的黑色游泳裤挂在鱼钩上，说：“给你。把瓜拿出来，把游泳裤给我。”艾丰强忍着笑仍然忍俊不禁，她把装着香瓜的游泳裤拽上来拿出里面的香瓜，四个白色大香瓜完好无损。艾丰把刘远的游泳裤挂回鱼钩上使劲轮起来，刘远惊慌的喊：“别弄丢了，快把它给我！”艾丰把黑泳裤轮向空中，泳裤随着舞动的鱼线在空中荡来荡去。艾丰笑着说：“你说实话，看没看人家姑娘？”刘远蹲在水里，无奈地说：“哪有姑娘，那是两个男的！”“啊——”艾丰惊讶地瞪着刘远，难以置信。鱼线和泳裤落进水里，刘远一把抓住泳裤。艾丰盯着刘远，问：“刚才那两个人真都是男的？”刘远羞涩地冲她嚷：“转过去！”艾丰像没听见似的继续盯着他，问：“没看，你咋知道是男的呢？流氓！”刘远穿上泳裤站了起来，他快速走上岸边，说：“快走吧，别在这荒郊野地呆着，还偷人家东西。”刘远走到自行车边穿衣服，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催促艾丰：“快穿衣服，咱们去平台那边游去，那人多安全。”艾丰慢慢腾腾地走过来穿上衣服，刘远收好鱼竿和香瓜，他趁艾丰不注意放了她抓到的那条鱼，两个人推着自行车向大坝走去。艾丰提议说：“我们别游泳了，去爬山吧。”她指着大坝尽头的小山说：“这座山不高，你看还有山路，我们上山走一圈，费不了多长时间。”刘远也觉得大坝尽头的小山树木葱郁、遍地野花十分美丽，而且，山路上也有人在散步。刘远说：“行，走吧，你穿上长裤。”刘远欣然答应她。
　　两个人来到山脚下，艾丰负责把自行车锁好，两个人走上了山路。水库边这座小山的山路是用方块石头铺成的一米五宽的路，山路平缓，路两边长着茂盛的灌木，灌木丛里长着高大的树木，这些树大多是北方树种。大树遮天蔽日，树影斑驳地洒在小路上，爬山的人走在山间小路上惬意又凉爽。艾丰和刘远并肩在山间的石头小路上散步，艾丰缠着刘远问：“瓜棚里那两个人真是男的？”刘远笑着说：“是啊。”虽然他语气故作不以为然可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艾丰不解地问：“你也喜欢男人？”刘远立即否认：“不是啊。”艾丰说：“那你看两个男人为什么流鼻血？”刘远被问得张口结舌，他盯着艾丰红扑扑的圆脸蛋上那对天真无邪的大眼睛，他感觉自己的鼻血又要流出来了，他故作气定神闲地说：“你干嘛总纠缠这事，我的性取向跟你有啥关系？再说了，看你像个假小子似的，我还怀疑你的性取向呢？”艾丰的表情突然一本正经起来，说：“是啊，我说我怎么一跟女生玩就觉得别扭，原来是因为喜欢她们。你这么说，我也有点怀疑我的性取向了。”刘远眼睛睁得老大、惊慌地看着她不知道说什么好，艾丰看到他的表情突然“哈哈哈”大笑起来，说：“骗到你了吧？”刘远故作轻松地哼笑了一声，眼睛看向别处，提到嗓子眼的心放了下来。他们走了一个小时的石头山路，看见走在他们前面的人都原路折返回来，刘远问了几个人为什么走回头路，他们都说前面正在修路，封路了，只能原路折回。刘远和艾丰一直走到封路的地方，看到一些工人正在修被山洪冲毁的山路。刘远说：“走吧，我们也回去吧。”艾丰转圈四下张望打算另辟蹊径，她的眼睛定在一条野山路上，这条路严格来说并不是路，只是爬山的人采花、采野菜时踩出的土路，路很窄、坑坑洼洼、断断续续、只能走一个人。艾丰不怀好意地抬头斜眼看着刘远，刘远知道这条小路正和艾丰的胃口，有这条小路只是给刘远一个往上爬的理由，对于艾丰来说，没有路才是最好的路。刘远看着艾丰，笑着点点头。艾丰没想到刘远这么痛快就答应她走这条几乎不是路的路，她立即兴奋起来，她面向刘远高举双臂蹦起来，刘远看见艾丰朝她张开双臂，他的身体僵住，脸“腾”地红了，艾丰的双臂刚要碰到刘远的肩膀，她猛地停住动作，她用右手攥紧拳头使劲捶了一下刘远的胸口，刘远脚跟不稳，身体一趔趄后背靠到一棵树上，艾丰转身蹿上山坡，身手敏捷地向山上爬去，刘远被她捶得生疼，他叹了一口气跟着她往山上爬。艾丰像一只野兔子似的上蹿下跳，一会儿就落下刘远老远，刘远加快脚步跟上她，他抓住艾丰的胳膊，说：“一直往上爬，这座山不高，我们爬到山顶再原路返回，别迷路了。”艾丰说：“这么小的山，还在水库旁边，想迷路都难。”说完，她绕开比较高的灌木丛，踩着齐膝高的野草向山顶爬去。这座小山十分友善，既没有丛生的荆棘更没有险要的峭壁，满山尽是毛茸茸的野草和芳香、美丽的野花，间或有几颗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他们只用了一个小时就爬到了山顶，他们站在山顶上可以俯瞰整个水库。这会儿有点阴天，刚才还湛蓝的天空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云，水库上方的天空呈现出淡淡的青灰色，有一朵厚重的黑云遮住了太阳，太阳的强光刺穿黑云的缝隙，一束束光柱射向水库；水里满是环山的倒影，水仍然呈现出油墨重彩的绿色，远处的水闪着亮白色的光，白水与绿水衔接处，两种颜色被打碎，一片片地铺散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水库三面的山都差不多高，一个小山包连着另一个小山包接着是下一个小山包，绵延相连的小山像虎头虎脑的小朋友一个挨着一个拉着手。小山的山脊上有一条一人宽的小路，小路曲曲弯弯贴着山脊延伸进茂密的树丛中。大坝像一把尺子笔直地插进两侧的青山里，水面被大坝截住，灰绿色的大坝贴着水面，像是大坝穿着一条绿色的长裙，长裙的末端镶嵌着银色亮片，边缘不规则的裙裾沿着环山拖得老远。艾丰坐到山脊上的小路上，悠悠地说：“爸爸说等我上大学了，他的任务就完成了。我也这么想，等我大学毕业了，我的任务就完成了。我就要去当一个极限运动员。”刘远仍然陶醉在眼前的美景里，听见艾丰说的话，他鼓励她说：“你不必等到大学毕业也可以尝试极限运动啊。”艾丰问：“真的？”刘远笃定地说：“我早就跟你说过，当然是真的。”艾丰“腾”地从地上蹦起来，嬉皮笑脸地说：“今晚我就要尝试野外生存！我要在山里过夜！”刘远知道自己又中计了，他赶紧把话往回拽：“这种小山没有挑战性，再说，你也没带装备呀！你没带帐篷在哪睡？”艾丰说：“就因为在这种小山里我才不用装备。”刘远看她当真了，担心地说：“要下雨了。”艾丰说：“所以，咱们得尽快找到一个能避雨的地方！比如说山洞啥的。”说完，她站起来沿着山脊上的小路向另一个山头走去。刘远在她身后大声喊：“我不能在外面过夜，我告诉我妈七点回家！”艾丰停住脚步回头看着他，理智地说：“我理解，当极限运动员是我的梦想不是你的！我去追求我的梦想，你回家找你妈。OK？”说完，她转身大步继续往前走头也不回地向身后的刘远摆了摆手。刘远对她的任性忍无可忍，如果她软磨硬泡或是想方设法使他就范，他没准还能答应，可是她这么冷静固执不禁使他大倒胃口。他站在原地没动，艾丰走下这座山的山头不见了踪影，刘远的心随即沉下去，他盯着山头后面的小路，每一秒都是煎熬。终于，艾丰又露头了，她背上的浅粉色芭比公主书包在他眼前左右晃动，使他心烦不已，他气得直喘粗气，心里仍然渴望她回头，他在心里暗暗说：“只要她回头看他一眼，他就考虑考虑是否陪她。”十秒过去了，她没回头；他又降低了底线：“只要她回头或是停住一下脚步，他就给妈妈打电话说今晚不回家了。”又十秒过去了，她还没回头；他把底线降到了最低：“只要十秒内，她还在这条小路上走，就表示她不想从他的视线里消失，那样他就陪她疯到底。”可是，还没等他开始数秒数，艾丰转身向山下走去，转眼消失在茂密的树丛中。刘远的心一下子凉透了，他什么也不想转身向山下走去，下山比上山快，他跌跌撞撞跑到刚才那条石头山路上，沿着来时路径直往回跑，他跑出小山来到自行车边动作慌乱粗暴地在包里找车钥匙，他在心里不停咒骂自己：“谁让你贱呢，暗恋人家这么多年，人家根本不在乎你！贱！太贱！妈的，钥匙呢？”他把包里的东西都倒到地上又翻遍了身上每一个兜就是找不到钥匙，忽然，他发现他包里的食物都不见了，应该还剩两个苹果和一袋牛肉干。他又翻了一遍裤兜，车钥匙找到了，他刚要开车锁，发现他们俩的自行车用两把链锁锁在了一起，刘远打不开艾丰那把链锁，他走不了。他回想起艾丰刚才在山脊的小路上朝他摆手时，她的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对，她拿着一串——钥匙！刘远气得笑了起来，自言自语：“哎！又让她给耍了。”刘远收拾好地上的东西，背上包刚要顺着山路往山里跑去找艾丰，忽然，他想起必须得给妈妈打电话，可是，艾丰这会儿不知道跑哪去了，他得先找到她。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已经四点多了，怎么办？他朝山里声嘶力竭地大喊：“艾丰——艾丰——艾丰——”不一会儿，艾丰真的从山路里走出来，刘远看见她，他先是一愣接着他什么也没想直接冲到她面前把她抱进怀里，艾丰使劲推开他，她撅着嘴斜眼瞪着他，她大口喘着粗气，显然她是一路跑回来的，她累得脸通红、满头大汗，他一把把她揽进怀里抱着她。平时，艾丰是个不折不扣的女汉子，跟男生打闹是家常便饭，男生经常是她的手下败将。现在，她的腰被刘远的一只胳膊紧紧箍住，刘远的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脖子和后脑勺，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口上，她的鼻子被堵住了，她感觉呼吸不畅胸闷气短一阵眩晕，她失去了抵抗的力量。刘远的火气终于退去，他慢慢放开艾丰，艾丰的脚下犹如踩到了弹簧，她的身体向后蹦出半米远，她惊讶地看着他，刘远低着头不敢看她。半晌，艾丰说：“你有什么毛病，干嘛使劲抱我？我都喘不了气儿了！哦——你不会是喜欢我吧？”刘远恢复了矜持，他看着艾丰眼里那种看着哥们的眼神，一想到表白失败的话可能连哥们也做不成他就害怕，他镇定地说：“怎么样，刚才有感觉吗？”艾丰狐疑：“什么感觉？”刘远说：“我看你比男生还野，还想在山里过夜！想测测你的性取向。刚才有什么感觉？”艾丰恍然：“有点喘不过来气，不过还好，挺舒服的。”刘远如释重负地说：“那说明你有个健康的性取向。”艾丰开心地笑了，转眼她又生起气来，她冲刘远大声嚷：“什么狗屁测试！我当然不是同性恋！”刘远逗她：“女孩子说话斯文点。”艾丰冲过去对刘远又踢又打，刘远笑着往后躲，他脚下一绊一屁股坐到艾丰的自行车轱辘上，车轱辘上的车条顿时断了四五根。刘远疼得“啊啊”大叫，他爬起来，说：“不闹了、不闹了，看看车轱辘坏没？”艾丰蹲下检查车轱辘，除了断了几根车条没发现异常。刘远打开他的车锁，艾丰也打开她的车锁，两个人扶起各自的自行车，刘远试探地问：“你今天晚上真想在山里过夜啊？”艾丰落寞地说：“我是逗你玩呢，看看你会不会扔下我，结果令我痛心。”刘远有点难为情地说：“我想给我妈打个电话就去找你的。”艾丰撇了撇嘴，说：“要不是我锁着你的车，你早跑了。”刘远低头假装检查自行车不说话。艾丰不依不饶：“刚才你冲山里喊我的名字，是不是担心我？你说，你是不是喜欢我？”刘远反问她：“你一个女生跟我往山里跑，我还怀疑你喜欢我呢？”艾丰也不吱声，她蹲下来检查自行车轱辘。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艾丰说：“我们俩打个赌，谁先追求对方谁就算输，谁输了就得答应对方一个要求。”刘远不以为然地说：“幼稚！”艾丰说：“你怕啦！不敢赌！”刘远只能硬着头皮说：“赌就赌呗。”艾丰打开自己的书包，她的书包里塞满了食物：四个大香瓜、两个苹果、一袋牛肉干和半瓶矿泉水。刘远问：“你什么时候把这些东西都放你包里的？”艾丰清空书包拉上拉锁，说：“不告诉你！我本来想，如果你撇下我自己走了，就让你饿肚子还回不了家。”刘远问：“那你为什么又跟着我跑出来？”艾丰不耐烦地甩给他一句：“我乐意！”刘远觉得艾丰不讲理的样子好玩极了，他这次没对她言听计从，挫挫她的锐气真是大快人心，刘远愉快地吹着口哨把艾丰扔在地上的食物装进自己的背包里。他拆开牛肉干袋子递给艾丰，艾丰拿出一片牛肉干大口嚼起来，她喝水的样子同样豪爽，“咕咚咕咚”一灌就是半瓶，刘远看她这副吃相，心里暗暗怀疑自己到底拿她当哥们合适还是当梦中情人合适。“爱屋及乌”这话真是不假，他知道，无论艾丰有多少缺点，只要她离开他的视线超过半小时，他就开始想她，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渴望真是件莫名其妙又神奇的事。刘远看艾丰爱吃牛肉干他就把整袋牛肉干都给她，自己吃起了艾丰偷来的香瓜。两个人都饿坏了，他们坐在草地上都不说话只顾着吃。过了半晌，艾丰吃饱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我五岁时，有一天我爸刚把我从幼儿园接回家就接到一个电话，我听见他悄悄对大姐说‘妈妈出车祸在医院，你带好妹妹。’然后，他就出门了。我问大姐‘妈妈在哪？’她说‘妈妈去后山了。那时，我家住在我妈单位分的房子里，那是一排一排的平房，我家后面就是一座小山，那个山就跟我俩刚才爬的山一样高。我悄悄溜出去爬上后山，我爸和几个邻居找了一宿才找到我，我在一块大石头边的草丛里睡着了。我当时一点也不害怕，我以为我妈也在那。我妈没能挺过来，她死后，每当我想我妈了我姐就带我去山坡上走走，从山上回来我就不哭不闹了。”刘远不知道艾丰为什么突然对他说这些话，他看着她，她脸上的表情他从未见过，坚强倔强的神情里藏着无助和忧伤，那神情使她瞬间成为了女人。她继续说：“十岁时，我第一次去我妈妈的坟上给她上坟。原来她真住在山里，那是我爸爸家的祖坟。那次以后我再也没去给我妈上过坟，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在任何一座山里都能找到她，我不相信她会一直呆在那一个地方，那样太寂寞了。”刘远看着草地不做声，他爸爸死后，他一直没有撕心裂肺地难过过，也没像艾丰这样神经兮兮，他常常想起爸爸跟他相处的最后一天的早晨爸爸跟他说的话，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有那天早晨的事他记得清清楚楚，爸爸的音容笑貌像过电影似的每天都历历在目。刘远不愿意去想爸爸的死，他没办法坦然面对再也见不到爸爸这个事实，陷入那种思念中是他无法承受的。刘远站起来，尽量愉快地说：“走吧，要下雨了。”说完，他拽起身边的艾丰，他发现艾丰并没有哭，她毫无表情地走到自行车边，推着车慢慢走向大坝。
　　
　　第十二章
　　他们从水库回来的路上下雨了，雨不大，但是，他们全身也很快被淋湿。他们俩都没想避雨，一直默默在雨里骑行。人在内心受煎熬时，身体上遭受痛苦会削减心里的痛苦，淋雨冲淡了他们对逝去亲人的思念，虽然他们一直没有说话，但是，他们各自心里的伤痛似乎掺杂着雨水渗透进对方的心里，这时，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他们整整在雨里骑了一个小时才到市区，刘远看看手腕上的表，已经五点半了。刘远坐在自行车坐上，一只脚踩在地上、另一只脚踩着脚蹬子，说：“去我家店吃麻辣烫吧？”刘远看看她又看看自己，他们两个全身都湿透了，雨停了、刮着微风，艾丰冻得脸色发青，她的短发也湿透，一缕缕的，末梢滴着水，她说：“别去你家吃了，怕你妈唠叨我们俩淋雨。我知道一家麻辣烫店，走，我领你去。”刘远也冻得浑身发抖，他点点头表示同意。艾丰说的这家麻辣烫店位于A市市中心一条繁华的步行街上，这条街道两边林林总总都是大大小小的饭店和酒吧。晚上六点钟，华灯初上，这条街道上的大部分饭店门口都摆上了大排档的桌椅和烤肉串的炉子。这会儿街上的行人不多，大部分是出来吃晚饭的年轻人，他们在街上闲逛物色饭店。刘远和艾丰找了一家看上去干净的大排档捡了个靠近烤肉串炉子的座位坐下，炉火正旺，炉子上的肉串被烤的“滋滋啦啦”作响，烤肉串的中年男人穿着长及膝盖的、油腻的深蓝色围裙，他的手里拿着扇子在肉串上使劲扇着，一股股呛人的白烟从炉子里冒出来，熏得路过的行人睁不开眼睛，艾丰和刘远喜欢这个位置，虽然烟有点熏人但是靠近炉子暖和。艾丰点了两碗麻辣烫，刘远的眼睛已经不够用了，他来A市四年，第一次来步行街吃饭，他好奇地看着一家门面装修以黑色为主、灯光暗淡、色彩暧昧的小酒吧出神，酒吧的招牌上写着：“爱神bar。”艾丰问他：“哎，看什么呢？”刘远说：“你看那个酒吧门口站着的两个人？”艾丰定睛看了看那两个人，问：“那两个人咋的啦？”刘远继续盯着那两个人说：“他俩是男的还是女的？”艾丰这才仔细打量这两个人：一个是瘦高个，身高大概有一米八，留着过肩的长发，头发染成栗色、烫着大波浪，头上戴着一个黑色发卡，发卡把额前和两鬓的头发整齐的别在脑后露出苍白、消瘦的长脸，他们只能看见他的侧面，他的一只耳朵上订着一排银色耳钉；他（她）上身穿过臀、宽松、短袖白衬衫，下身穿过膝紧身七分牛仔裤。另一个人比他矮一点也强壮一些，他（她）留着齐耳短发，头发漆黑笔直、平整得像被熨斗熨过、一丝不苟地垂在双颊边，他（她）的脸只露出中间窄窄的一条，他鼻梁挺直鼻头微翘，一只眼睛藏在头发后面，面色棕黄略显病态，他（她）上身穿白底黄花长袖紧身衬衫，下身穿一条黑色紧身长裤，衬衫下摆收进裤腰里。他们俩似乎正在争吵，矮个那个推了高个两下后，两个人不欢而散，高个走进酒吧，矮个向刘远和艾丰这边走来。艾丰赶紧收回目光，低声对刘远说：“他们俩都有喉结，都是男的。”这时，矮个男人坐到刘远和艾丰的邻桌，他点完餐表情苦闷地独自坐在那里发呆。艾丰淋了一个小时雨，她这会儿觉得肚子疼想去厕所，于是，她赶紧跑进饭店里面去卫生间。刘远一个人坐着，他假装看烤肉串的炉子瞥了邻桌那个男人一眼，正遇上那个男人的目光，他十分年轻，也就十七八岁，他看见刘远的脸不由自主地一愣，刘远也觉得他面熟，他们俩几乎同时认出了对方，那个年轻男人脸上先是露出惊讶，然后他看着刘远讳莫如深地笑了，刘远看见他对自己笑，不知道是笑合适还是不动声色合适，最终他选择收回目光假装没看出他是马政泽。这时艾丰回来了，她正好看见邻桌那个男人站起来走进“爱神bar”酒吧里，她没看出那人是马政泽。艾丰坐了下来，她问刘远：“刚才那两个人是不是同性恋？他们都有喉结，明显是男的，穿着打扮却像女的！或者是异装癖吧？”服务员端上来两碗热气腾腾的麻辣烫，刘远说：“我看见那个短头发的人是马政泽！”艾丰忍不住笑出了声：“啊——哈哈哈，真的！马政泽是同性恋？”艾丰的大嗓门引得周围人纷纷看向他们，刘远压低声音说：“你小点声！”艾丰意犹未尽，她站起来要往酒吧走，说：“我去看看！”刘远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说：“你干什么，关你什么事？”艾丰顺势拉住刘远的胳膊，说：“走，一起看看去。”刘远被艾丰硬拉到那家灯光昏暗、色彩暧昧的小酒吧门前。艾丰推开门，看见门里站着一个黑塔似的彪形大汉，大汉脸色阴沉地看着艾丰，艾丰立即放开刘远的胳膊若无其事地往里走，大汉一声不吭伸出一只胳膊拦住艾丰并把她扒拉到门外，然后，他冲刘远妩媚地笑笑抛了个媚眼，刘远只能回敬他一个皮笑肉不笑，刘远停住脚步向酒吧里张望，这间酒吧的灯光十分昏暗，根本看不出这间酒吧有多大，酒吧里大部分地方伸手不见五指，只有“U”型吧台上亮着四盏昏黄的射灯，吧台前面是一个舞池，舞池里一片黑暗，有几个黑影在舞池中晃动，舞池边靠墙放着几张小圆桌，桌子上点着蜡烛，摇曳的烛光使桌子边的人脸时隐时现。刘远本能地往后退了退，脑子里不禁出现电影里闹鬼的画面，他冲大汉咕噜着：“走错了，走错了！”他转身把艾丰连拉带拽拖回刚才坐的大排档桌子边坐下。艾丰对那间酒吧的兴趣明显浓厚，刘远把她按在凳子上，说：“那是男同性恋酒吧，不让女的进。快吃饭吧，我七点就得回家。”艾丰只得打消再进那间酒吧的念头。艾丰把刘远面前那碗麻辣烫端到自己面前，刘远说：“这碗是我的！我要粉丝了你没要。”艾丰低头把口水喷进面前那碗有粉丝的麻辣烫里然后抬头用“爱咋咋地”的眼神看着刘远，刘远无奈地摇摇头把另外一碗麻辣烫端过来大口吃起来······说道这里，刘远抬头用复杂的眼神看着韩立夫，说：“你能想象吗，我每天都想起那天我跟艾丰去水库时的情景！那天是我生命里最美好的一天。这些事装在我心里很多年，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不过，我还是第一次跟别人说我和艾丰的这段往事。我很想忘掉过去的事，也忘掉她！怎么才能忘掉呢？”韩立夫看了一眼手机，高晨还没给他发信息。韩立夫看着刘远，说：“你们为什么分开？”刘远喝了一口Vodka，半晌，他才说：“下次再说吧！我累了。”他看看手腕上的表，说：“已经过了一小时了。”韩立夫没有理由留他只好点点头。刘远站起来，说：“谢谢你，韩医生！”韩立夫半开玩笑地说：“不用谢，我给你咨询是收费的！”这时，韩立夫的手机震动了一下，韩立夫看了看手机屏幕，高晨给他发来信息，信息的内容是：“面部比对结果显示照片里的男人不是李尚文。”韩立夫若无其事地看向刘远，刘远：“我后天要出差，可能得离开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明天这个时间你能抽出时间我们再见一次吗？”韩立夫思忖一下，因为他告诉刘远他这周只有今天晚上有空，他说：“嗯，我安排一下，应该没问题。”刘远的眼神掠过一丝忧伤，他苦笑着冲韩立夫点点头后向韩立夫伸出右手，韩立夫伸出手握了握刘远的手，说：“明天见。”刘远：“明天见。”说完，刘远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站起来快速走出酒吧。韩立夫目送他走出酒吧后把刘远用过的酒杯用塑料袋装起来放进西服内兜里，韩立夫随后走出酒吧。
　　深夜，张运豪把黑色现代轿车停在A市机械厂小区边的一个没有的巷子里，他看看车外确定没有人经过，他摸着黑从驾驶座下面摸出一个用过的注射器，他迫不及待地把注射器里的毒品注射进自己胳膊上的血管里，他的身体慢慢瘫软下去，片刻后，他突然掩面大哭起来，接着他用双拳狠命地捶打方向盘，他终于捶累了，身体倒进座椅里默默哭着，哭了一会儿，他恢复了理智，他掏出手机翻看昨天接收到的信息，信息是银行发给他的，内容是通知他他的账户里收到一笔十万元钱的转账，转账人是周彩华。他回想昨天下午与周彩华见面时的场景，周彩华已经瘦得不成人形，她承诺他只要他能搞到肝源给她换肝，他就能拿到一百万元报酬。张运豪回想自己的人生，因为没有钱结婚，相处了两年的女朋友离开了他，张启楠从戒毒所出来以后，他又跟张启楠染上了毒瘾。现在，他为了吸毒已经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他联系周彩华，决定只要她还需要换肝他就铤而走险干张启楠没干成的勾当。张运豪心里盘算只要他有了一百万，他就可以找一个没有人认识他的地方重新开始新生活！他下定决心一不做二不休！他把小塑料袋藏进座椅下面发动了汽车。张运豪回到家里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多了，他疲倦地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翻看手机，一会儿就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他睡得昏昏沉沉，朦胧中他感觉脸上有什么东西，接着，他的鼻子和嘴被毛巾死死压住，他本能地用双手抓住用力按在毛巾上的手，他长大嘴巴用力呼吸，一股浓烈的臭味灌进他的鼻腔里和嘴里，他赶到一阵眩晕瞬间失去了知觉······
　　天蒙蒙亮，韩立夫就来到刑科所，高晨正在他的办公室里看着一摞资料，韩立夫没敲门直接走到他的办公桌对面坐下，他用双手搓搓脸，说：“又失眠啦？”韩立夫翘着二郎腿眼神呆滞地盯着面前的办公桌重重叹了一口气。高晨冲韩立夫打了几下响指，说：“昨天晚上，刑科所的同事把你发给我的男人照片跟李尚文的照片进行了面部比对，他们明显不是一个人。”韩立夫思忖一会儿没精打采地问：“昨晚给你送来的酒杯能提取到DNA吗？”高晨：“能！已经在跟李尚文的妈妈赵屏的DNA做比对了。”韩立夫：“结果什么时候能出来？”高晨：“嗯——最快也得明天半夜。”韩立夫点点头，说：“明天晚上七点刘远约我见面。”高晨难得一本正经地说：“刘远就是照片上的那个男的？”韩立夫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办公桌点点头，说：“是。”高晨：“这个刘远跟张启楠的案子有关系吗？”韩立夫的脑子里出现艾丰的脸，他迟疑了一下，说：“现在还没头绪。”这时，韩立夫的手机急促的响了起来。
　　韩立夫和高晨从刑科所赶到张运豪家楼下时，张运豪的尸体被装在尸袋里刚刚被抬出他家所在的那栋老旧住宅楼，韩立夫拉开尸袋，尸袋里露出张运豪那张青紫色的脸，他大张着嘴、瞪着布满血丝的双眼。韩立夫抬头看着救护人员，救护人员摇摇头，说：“我们赶到时人已经死了！”韩立夫拉上尸袋的拉锁。赵松走到韩立夫身边，说：“张运豪好像是煤气中毒死的。今天早晨，他家邻居报案说闻到煤气味，我们赶到时发现他已经死了。”
　　韩立夫跟赵松开车回到公安局，韩立夫对赵松说：“排查张运豪家附近的监控录像！”经过三个小时的排查，一个穿着一身黑色运动服头戴黑色鸭舌帽的男子从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一直徘徊在A市机械厂小区附近，张运豪家就住在这个小区。韩立夫用自己手机里偷拍的刘远的照片跟监控录像里的黑衣男子进行比对，最终警方确认徘徊在张运豪家附近的黑衣男子是刘远。赵松对韩立夫说：“头，你看看这个。”赵松递给韩立夫一张A4打印纸，这是网球场停车场附近的监控录像打印照片。韩立夫看了看照片，问：“这是什么？”赵松指着尼桑SUV汽车，说：“你看，这是你的车。”韩立夫仔细看看照片，他的尼桑SUV的确在照片上，这辆车的前保险杠处好像蹲着一个人，这个人头戴黑色鸭舌帽子，帽子下面露出半个侧脸。韩立夫盯着赵松，问：“我的车前蹲着一个人？”赵松：“是！我已经查过了，这个人是张运豪。”韩立夫看了看监控录像的时间是韩立夫、高晨、艾丰和安琳琳四个人去乡下玩出车祸那天。赵松说：“那段时间，我经常开你的尼桑SUV车去张运豪工作的汽车修理厂和他家附近监视他，没过多久，你就开着尼桑车出车祸了。”韩立夫想起来给他修车的师傅告诉他他的尼桑SUV的刹车被人动过手脚。韩立夫问赵松：“网球场地上停车场的录像查过吗？”赵松：“网球场的监控录像只保留一周，你出事那天的录像已经没有了，这张照片是停车场附近路口的监控录像拍下的。”韩立夫看着手里的照片，他身边的救护车“嘭”地一声关上车门，救护车载着再也无法说话的张运豪和他的秘密哀鸣着驶进晨光无法照进来的浓雾重重的街道。
　　韩立夫把车停在艾丰的心理咨询室楼下的停车位上，他犹豫着该不该下车，他点燃一根烟刚吸一口又烦躁地把烟扔出车外，他瘫坐在座位上闭上眼睛。一会儿，他睁开眼睛看着咨询室的窗户，却发现刘远正站在咨询室窗口往外看，韩立夫赶紧低下头挡住自己的脸。心理咨询室里的刘远看了看窗外后回过身环顾艾丰的心里咨询室，这里的清雅温馨让他感觉像回到了家里。他的神情不再阴郁，他的眼里含着温情、嘴角上挂着迷人的微笑。他走到艾丰身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眼睛，问：“你还好吧？”艾丰站在沙发边，刘远站在她对面，艾丰直视着他，说：“你不是A 市第一实验中学的老师！你根本不在那里工作！”刘远低头看着茶几，艾丰问：“为什么你在资料上填写的工作单位是A市第一实验中学？”刘远盯着自己的双手，说：“因为——”他抬头看着艾丰的眼睛继续说：“因为我在那里遇见你！”艾丰目不转睛地盯着刘远的脸，她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你是谁？”刘远的脸上泛起微笑，说：“我妈出殡那天在初一、八班门口看见你的背影我就认出你了！你拿出来的书上还写着我的名字呢！”艾丰听到他的话脸上紧张的表情变成了吃惊和木讷，她缓缓坐到沙发上眼睛始终盯着刘远的脸，她疑惑地问：“你到底是谁？”刘远伤感地看着她，说：“我是李尚文。”艾丰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她不停喃喃地说：“不是，你不是李尚文！你不可能是李尚文！”刘远也坐了下来，他的双手十指互相支撑两个小指头轻轻敲打着玻璃茶几的边缘，他温柔地看着艾丰的眼睛，他的眼眶里渐渐蓄满泪水，他强忍着不让泪水流下来，说：“当年我离开后改名叫刘远。这些年谢谢你替我照顾我妈！”刘远从西服内兜里掏出一张彩色照片放在茶几上，说：“我妈临终前两个月我都在A市，我跟志愿者们一起每周去疗养院两次。”艾丰拿起照片，这张照片和赵屏房间里的那张照片是同一张，照片上的刘远微笑着站在赵屏身边，赵屏坐在轮椅上安详地笑着，七年来，艾丰从没见赵屏笑得这么满足，这是心里装满爱才会有的笑容。艾丰把照片放在茶几上，她发现两行热泪正滑过刘远那毫无生机的粗糙脸庞。艾丰说：“你妈妈知道来看她的人是你吗？”刘远点点头，说：“我和我妈一直有联系。当年，是她托人送我出国去了俄罗斯。”艾丰惊讶又伤感地看着刘远的脸，她慢慢抬起手想抚摸刘远的脸，她的手快接近他的脸时突然又停下了，刘远的眼睛里蓄满泪水温柔地看着她，她轻轻抚摸着刘远的脸，柔声说：“你的脸怎么了？”刘远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保持着十指相对互相支撑的姿势，两个相互支撑的小指有节奏地轻轻敲着茶几边缘，说：“我工作的农场发生了火灾，救火时我毁容了。因为我救火及时农场主才保住了农场，农场主花钱给我做了整容手术。”艾丰看着他手的动作，她忍不住哭起来。两个人相对无言：一个安静、一个哭泣。艾丰哭了一会儿，她控制住情绪，问：“你——怎么回来了？你怎么打算？”刘远长出一口气，他的身体放松往后靠进沙发靠背里，他抬起头眼神恢复了惯有的阴郁看着艾丰，良久，他才说：“我要告诉你一件事！”艾丰害怕地看着他，说：“什么事？”刘远低头看着面前的茶几费力但坚决地说：“当年，你喝醉了，把你放进马政泽车里的人——是我！让马政泽把你带走的人——是我！”说完，他抬头直视艾丰的眼睛，艾丰听见他的话惊得目瞪口呆，她紧紧闭着双唇，她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她竭力控制住怒火，一字一顿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为什么？”刘远显然不奇怪艾丰的反应，他冷笑两声紧接着巨大的悲哀神情使他本来阴沉的脸色犹如死灰一般，他尽量勇敢地看着艾丰，语调平静地说：“因为，当时我相信马鹏程能带我达到人生巅峰，达到我不敢想的高度！只要我讨好他们父子就行！”刘远话音未落他感到右边脸上挨了一巴掌，艾丰打完他后仍恶狠狠地盯着他，艾丰的身体不停颤抖，她喘着粗气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似的从她瞪圆的眼里不停滚落下来，刘远也哭了，他流着泪平静地说：“马政泽是我杀的！是我杀的！我把海洛因注射到他的血管里，看着他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直到停止呼吸，我还用石头拼命砸他的头确保他死了。”艾丰惊讶又费解地看着他，他继续平静地说：“现在，到了我面对这一切的时候了！是时候结束了！没有人能原谅我，包括我自己。你和我不一样，没有人能够释放你，除了你自己。”听了他的话艾丰呆呆地看着他，他站起来俯视着艾丰，艾丰仰头担忧地看着他，他的眼里只有她圆圆的可爱的脸和那对长着长睫毛的圆眼睛，他深深地看了她一会儿后说：“好好活着！”说完，他快步走出心理咨询室，留下呆坐在沙发上的艾丰。韩立夫坐在汽车里，心里犹如翻江倒海，这是他这辈子渡过的最长的十分钟！终于，他看到刘远走出咨询室所在的小楼，他径直快步走向医科大学大门。韩立夫发动汽车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