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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属:原创 · 授权发表
字数:48623
阅读:5960
发表:2019/5/13
20章 爱情,青春,悬疑推理 小说
《灰烬飞舞》第13-16章 推荐
千树花开 [河北三河]
 出售价格:面议 [如何联系作者]
13-16
  • 故事梗概
  • 作品正文

  【本作品已在华语剧本网版权保护中心进行版权登记,登记2019-B-01389】


  人性  探案

  人物小传
  张启楠 男 23岁 无业,因为吸毒被医学院开除,在戒毒所里戒毒一年
  高大、英俊、吸毒后瘦骨嶙峋、面黄肌瘦
  严重自恋型人格障碍患者,进行心理治疗一个月
  
  张运豪(张启楠的堂兄) 24岁 高中文化 起运汽车修理厂汽车修理工
  身材魁梧、长相周正
  工作踏实肯干,胆小怕事,没有主见
  
  刘远 男 25岁 近两个月在”PUNK“酒吧当服务员
  高大、消瘦
  性格忧郁,沉默寡言,行踪神秘
  
  韩立夫 男 31岁 A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
  高大、粗犷
  冷静、理智,因为童年遭遇过车祸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有时候感情用事
  
  艾丰 女 (25岁) 心理咨询师
  中等身高,体型偏瘦,清丽可人
  谨慎、睿智,对人常有戒心,把心事尘封进心底的角落
  
  艾丰 女 18岁 A市第一实验中学学生
  中等身高,体型健硕
  聪明活泼,性格急躁冲动、爱憎分明,遭到不公平对待立即想方设法报复还击
  
  李尚文 男 18岁 A市第一实验中学学生
  高大、英俊,身材偏瘦
  性格内敛、沉默寡言;学习成绩优异,学习演奏小提琴八年,具备艺术家的忧郁气质;内心渴望成功、出人头地
  
  李铁军(李尚文的爸爸) 男 38岁 A市石油四厂石蜡加氢车间生产主任
  高大、端正
  踏实肯干,性格耿直,遇事不妥协、黑白分明、针锋相对
  
  赵屏(李尚文的妈妈) 女 40岁 自己经营一个麻辣烫摊位
  中等身材、体态优美、气质优雅、风韵犹存,
  吃苦耐劳,善于把握机会,工于心计
  
  马政泽 男 18岁 A市某私立中学学生
  中等身高、强壮
  某石化总公司副经理的私生子,母亲娇惯他、父亲对他要求严苛;他性情暴戾、任性,争强好胜,嫉妒心强
  
  马鹏程 (马政泽的爸爸) 男 58岁 某石化总公司副经理
  身材高大、老当益壮
  心思缜密,老谋深算;贪污巨额公款;喜欢收藏古董乐器,对有音乐才华的人尤其喜欢
  
  兰翠翠 女(马政泽的妈妈) 30岁 马鹏程的情妇
  身材高挑,美艳,性感迷人
  精于察言观色;对马鹏程言听计从、对儿子娇惯放纵;虚荣、对金钱挥霍无度
  
  灰烬飞舞(13-16章)
  
  第十三章
  整个下午,刘远都坐在A市环岭水库的大坝上,直到晚上五点他才离开水库打车回到市内。刘远乘坐的出租车停在A市步行街的“爱神bar”附近,韩立夫把汽车停在不远处看着他走进“爱神bar”里。七点钟,韩立夫准时走进“爱神bar”,刘远坐在一张靠近角落的小圆桌边,桌上的酒瓶里只剩下半瓶Vodka,刘远看见韩立夫,他笑着看着他,显然酒精使他愉悦,他的脸上荡漾着轻松愉快的憨笑。他拉住韩立夫的手让他坐下,韩立夫坐下来看着他。刘远神情愉悦但是眼神忧伤,他缓缓地说:“明天我要出一趟远门。今天是最后一次跟你聊了。”韩立夫示意服务员给自己拿了一个空酒杯,他给自己倒了一杯Vodka,他一扬脖干了杯中酒,韩立夫看着刘远等他开口。刘远问:“上次我说到哪了?”韩立夫:“你和艾丰从水库回来一起到步行街吃麻辣烫。”刘远笑着说:“对!”他的脸上渐渐弥漫着美好的神情接着又被阴霾笼罩,他再次陷入回忆里······晚上七点钟,刘远把艾丰送回家准时回到农贸大厅美食厅。赵屏没在摊位上忙活,刘远走到摊位边看了看,东西都在,刘远坐在凳子上脑子里一幕一幕过着他和艾丰今天的事,他感觉幸福极了,不由自主地傻笑。这时,旁边摊位上卖面食的中年男人大家都叫他“面食王”走到刘远身边,刘远光顾着想艾丰和傻笑没注意面食王站在他身边,他拍拍刘远的肩膀,刘远吓了一跳,他抬头看见面食王,脸上仍带着笑容,面食王担心地看着他,刘远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这个被称为面食王的中年男人,他中等身材,年轻时应该挺英俊,现在的他虽然老了长相仍然周正,脸上总挂着诚恳而忠厚的笑容。面食王是个鳏夫,三年前他老婆因病去世了,他们没有孩子,如今面食王孤身一人。最近刘远发现他一直在追求赵屏,赵屏却对他没有什么回应。他尴尬地收起笑容,说:“你好。”面食王同情地看着他,说:“今天中午你妈妈胃疼去医院了,是你妈妈的一个朋友送她去的,一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你快去医院看看吧。”刘远听了面食王的话,他“腾”地站起来就往美食厅大门口跑,面食王叫住他,说:“你妈妈的朋友打电话来说他们在市第三医院急诊病房。”刘远顾不得道谢像阵风似的跑出美食大厅。
  刘远赶到市第三医院急诊病房时看见赵屏躺在病床上,她睡着了。这个双人病房里只有赵屏一个病人,刘远蹑手蹑脚地打开病房门走进去,他坐到赵屏床边的凳子上看着妈妈的脸。她的脸平静、美丽,虽然赵屏已经四十出头,但是她仍然年轻漂亮,她皮肤白皙光滑、略微发青,她的脸上几乎没有皱纹,最近两年她的两道柳叶眉间出现两道浅浅的竖线,刘远上高中以来她总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影响学习;她的嘴唇轮廓曲线优美嘴唇丰满,只是没有血色;挺直的鼻梁和纤巧的鼻头显得她格外清瘦。刘远鼻子发酸,眼泪涌进眼眶,他觉得自己是最没心肝的混蛋,妈妈这么辛苦赚钱他却跑出去玩。有个人轻轻打开门走进来,刘远回头一看,是乔振明,乔振明看见刘远,他高兴地说:“呵,长成大小伙子啦!”刘远站起身,说:“你好乔叔叔!”乔振明的笑容里掺杂着一些苦涩,他拍了拍刘远的肩膀,感慨:“真长大了,跟你爸爸长得一模一样。”刘远问:“是您送我妈来医院的?我妈怎么了?”乔振明把刘远拉到窗户边离赵屏的病床远一点,说:“是我送她来医院的。她胃穿孔,已经做完手术了。”刘远低下头心里一阵自责:“妈妈做手术,自己却在外面玩!”乔振明安慰他:“没事,医生说你妈妈的手术很成功,再住一个月院就能康复。”刘远表情凝重地点点头。乔振明说:“住院费和手术费我都交了,我刚才让医院给你妈妈安排了一个护工,你不用担心费用。”刘远抬眼看着乔振明,他的心里涌起一股暖流,他点了点头。乔振明继续说:“我在A市呆三天,今天我还有点事,明天我再过来。你身上有钱吗?”刘远说:“有!”刘远此时不知道如何表达感激之情,自从刘铁军突然去世后刘远和妈妈一直相依为命、别无他靠,四年来,他们习惯了默默承受生活的艰辛,从不需要别人怜悯。现在,妈妈病倒了,刘远只能接受乔振明的帮助。乔振明离开医院后不一会儿赵屏就醒了,赵屏一睁开眼睛看见刘远坐在她身边,她立即开心地笑了,她有气无力地问刘远:“今天玩得开心不?”刘远再也忍不住,眼泪不停涌出眼眶,赵屏仍然笑着说:“我没事,就是胃病,住几天院就好了。”刘远在医院陪了赵屏一宿,第二天中午,乔振明来了。他一进病房看见刘远,连忙问:“你一直在这儿呀?”刘远说:“昨晚我一直在这,早晨护工来了我就上学了,现在是学校午休时间。”赵屏坐在病床上,看见乔振明她的脸上露出感激和惭愧的神情,说:“这次真谢谢你!几年没见,刚见面就给你添这么大麻烦。”乔振明笑着说:“要不咱们怎么是朋友呢,有缘呗。”这次见乔振明,刘远才仔细打量他,他没怎么变,他中等身高、体重适中,五官平淡无奇;短发理得整整齐齐、梳成四六分;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边、窄框眼睛,表情总是笑呵呵的显得和气而世故;他的身上穿着极普通的浅蓝色体恤衫和灰色休闲长裤,这身衣服适合二十五岁到七十岁的所有男人。一句话,乔振明给人的印象是毫无特点、过目就忘。刘远因为乔振明对他们母子俩的照顾而给他平庸的外貌戴上了平易近人的光环。此时,乔振明在刘远眼里就像一个亲人。乔振明对赵屏说:“你出院以后别再摆摊卖麻辣烫了,太累了,你一个人身体还不好干不了。刘远马上就高考了,你出了什么状况他都上不好学!”赵屏勉强笑着说:“我没事,住几天院就好了。”乔振明继续劝赵屏:“你找个轻松点的活干养好身体,这一年,别牵扯刘远精力。”赵屏和刘远都陷入了沉默,乔振明思量一下,说:“我的一个朋友说他认识一个人正在招保姆,其实就是给那家人在郊区的别墅找一个看房子的人,他们家人一、两周去别墅过个周末,你就给收拾收拾屋子、做个饭。这个工作挺轻松的,平时大部分时间都闲着,你正好可以养养身体。我问问他工资是多少,要是合适,你去那干一段时间,等刘远高考完了,再做打算。”赵屏看着刘远,刘远也看着赵屏,两个人都没做声。乔振明做事雷厉风行,他立即给朋友打电话询问那个职位的工资,朋友告诉他工资是每月两千块钱还包吃包住。赵屏摇摇头,说:“我不能在那住,刘远怎么办?”刘远说:“妈,你不用担心我,我住宿舍就行。”乔振明说:“你们商量商量,我觉得这是个好机会,既能养病还能挣钱。”赵屏和刘远商量的结果是让赵屏接受这个看房子兼做保姆的工作,刘远
  一个月后,赵屏出院了,那家别墅主人原来雇佣的保姆家里有急事,赵屏只好提前出院。赵屏退掉了租住的房子,刘远和赵屏坐了三个多小时公共汽车来到位于A市远郊的溪谷庄园别墅区。溪谷庄园别墅区坐落在一座风景秀丽的小山下,山里有一条小溪流经整个别墅区,别墅区里有五十多栋独栋别墅,每一栋别墅都有至少五亩地私家庭院,每一栋别墅的私密性都很好。别墅区的旁边有一个村庄,离别墅区大概十分钟车程是一个热闹的小镇。赵屏和刘远来到一栋浅黄色墙面、蓝色屋顶的欧式大房子前,房子四周围着一米七高的黑色铁栅栏,沿着栅栏里边种着一米高、修剪平整的、深绿色的绿篱,绿篱和房子之间的草地上种着五六颗一人多高的小树,树种都不一样,有的开着花有的结了果。庭院门是黑色铁艺大门,大门紧闭。还没等赵屏按门铃,一个高瘦的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小跑着来开门,她慌里慌张地打开门急速瞟了赵屏一眼,开口就埋怨:“你怎么才到,我都要赶不上火车了!快进来吧,我给你交代一下东西都放哪了。”说完,她转身快速走进别墅的大门,赵屏和刘远跟着她走进了这栋大房子。女人对赵屏说:“先脱鞋,踩脏了,这么大房子擦地可累了。”赵屏脱掉鞋子光着脚跟高瘦女人走进客厅。刘远站在门口没进屋,他把赵屏的旅行箱放在门口,自己站在箱子旁边等赵屏出来。从刘远站的位置只能看到门厅和楼梯,门厅地面铺着米白色大理石,门厅左侧有一扇白色木门,门关着。楼梯上铺着米白色大理石,楼梯扶手是喷着金漆的欧式铁艺雕花扶手。楼梯正对着入户门一直通到二楼。十分钟后赵屏跟着忙三火四的高瘦女人上了楼,两三分钟后赵屏又跟她下了楼。高瘦女人和赵屏站在门厅,她对赵屏说:“你再熟悉熟悉东西都放哪了,找不到东西打电话问我。院子里有一辆电动自行车,你可以骑着它去镇里买东西。今晚他们来这过周末,你得给他们准备点吃的。如果他们有什么特殊要求会给你打电话。”她像个连珠炮似的说完这些话,好像终于完成了任务,她长出一口气转身走进客厅里。整个过程,她都没看刘远一眼,显然,她才不关心谁进这栋房子。转眼,她拉着一个大号旅行箱走出来,说:“我得走了。”说完,她快步走出房门。现在,这栋大房子里只剩下了赵屏和刘远。刘远长这么大第一次亲眼见到别墅里面长什么样。他脱掉鞋子光脚走进门厅,大理石地面光滑、冰凉,脚踩上去舒服极了。刘远走进客厅,他顿时眼前一亮,客厅很大,刘远眼前的一面墙上是三扇两层楼高落地窗,落地窗顶部呈弧形,每一扇落地窗上都吊着玫瑰红色暗花窗帘;右侧墙面贴着浅金色、欧式花纹壁纸,这面墙的主要装饰是一个一米五高、两米多宽的白色大理石壁炉,壁炉上摆着一台老式留声机;二楼顶上吊着一个水晶吊灯,圆锥形的巨大水晶吊灯足有一层楼高。整个客厅是长方形的,地上铺着两块长方形灰白色底、暗黄色花纹地毯,两块地毯把客厅平均分成两部分,靠近壁炉的地毯上围着壁炉摆着四张颜色、样式各异的欧式扶手椅;另一张地毯上围着地毯摆着一组暗红色欧式沙发,沙发前面放着一个白色大理石台面茶几。赵屏从壁炉那面墙的门里走出来,那里面是厨房和餐厅,她看见傻站着的刘远,笑着说:“看啥呢?”刘远感慨:“这房子真大!妈,你的房间在哪?”赵屏指了指客厅尽头的房门,说:“你帮我把东西放进去。”说完,她转身又进了厨房。刘远提着旅行箱走到赵屏指给他的地方,他推开客厅尽头的一扇白色木门,他先向里面张望一下,这个房间有三十多平米,刘远拉着旅行箱走进房间,这个房间里的主要家具是一张红木雕花古董床,床放在房间中央,床左边靠墙放着整面墙红木雕花百宝阁,百宝格上零星摆着些工艺品和瓷器,百宝阁前面放着一张二人用的红木小圆桌,小圆桌两边放着两把红木雕花扶手椅;床右边靠墙放着一个红木古董大衣柜;地面上铺着灰白底、红色系牡丹花图案中式地毯。刘远原本替妈妈担心,现在想想妈妈能住在这样的房间里他真替她高兴。刘远把赵屏的旅行箱放在房间门口,他关上房间门走出来,他很想看看这栋房子的其他房间什么样。他走到门厅想上楼看看,他先推开门厅的那扇白色木门向里面看,这是一间书房,书房不大,大概有二十平米,房间的墙面上贴着暗绿色底同色暗花壁纸,白色的顶棚上镶着一圈造型复杂的、镶金边欧式顶角线,顶棚上吊着一盏大小与这间房匹配的欧式水晶吊灯,写字台是紫檀木欧式写字台,它正对着书房门放在窗户边。米白色大理石地面上铺着同客厅一样灰白色底暗黄色花纹地毯。窗户上吊着浅灰色暗花窗帘,名艳艳的阳光透过玻璃射进书房,给这间色调清雅的房间洒上了一层兴致勃勃的金光。比起客厅的奢华刘远更喜欢这个房间的色调和风格——知性、内敛、古老。他关上书房门想上楼看看,这时,赵屏走出来,说:“你回学校吧。我去镇上买菜,顺便载你去坐车。”刘远看了看手表,已经下午一点钟了,他该走了,他担心地问:“你一个人在这呆着行吗?”赵屏笑着安慰儿子:“妈妈这么大岁数了,有啥可怕的。多亏你乔叔叔给我找这个工作,我也住住大房子,享享福。”刘远有点心酸,但是想想妈妈的房间又大又漂亮就觉得妈妈说的有道理,住在这是挺享福的。
  赵屏到别墅工作的第一个周末兰翠翠开着她的绅士翡翠绿色宾利SUV载着马政泽来到溪谷庄园别墅区。他们俩刚走进院子就看见院子的凉亭里坐着马鹏程和乔振明。兰翠翠立即露出高傲略带亲切的笑容,她的脸上化着清爽、精致的夏日妆,她皮肤白嫩,一根皱纹也没有;栗色、柔顺的长发披散在肩膀上,马鹏程喜欢她披着长发,所以无论多热的天气,她都把长发披散开;她身上穿着一条浅灰色修身真丝长裙,长裙勾勒出她高挑、性感的身材,她的脚上踩着黑色细高跟凉鞋,她气质优雅、仪态万方,她优雅地扭动着傲人的腰肢、风摆荷叶般走到凉亭边,她大方地冲乔振明笑了笑。马鹏程很少带外人来这个别墅,能在这招待的外人一定是马鹏程的心腹之人,兰翠翠在这些人面前自然以马鹏程的夫人自居。事实上,她除了没有那张结婚证书什么都有,虽然,马鹏程在这个家里脾气暴躁,对她和马政泽吹毛求疵,但是,只要兰翠翠乖、马政泽学习进步,马鹏程就愿意为他们挥金如土。只有马鹏程的老婆那样的蠢女人才在乎那张废纸,兰翠翠才不在乎。看见兰翠翠走过来,乔振明早已站起身笑容可掬地恭候她,兰翠翠傲慢地高抬着头冲乔振明浅浅一笑,她的笑容做作、故意高抬的头也有点惺惺作态,马鹏程从不阻止她在他的下属面前表现出势力和傲慢。马鹏程介绍说:“这是A市石油四厂厂办室主任乔振明。”乔振明谦卑地满脸堆笑冲兰翠翠鸡叨米似的连连点头,兰翠翠大方地向乔振明伸出一只手,乔振明受宠若惊地把腰哈得更低些伸出手轻轻握了一下兰翠翠修长、白皙的手指。兰翠翠说:“你们聊着,我去看看新来的阿姨。”说完,她转身走了。乔振明一直哈腰站着,他连声答应:“好好好。”刘远早晨搭乔振明的车来给赵屏送胃药,这会儿他刚要出门就跟刚进门的马政泽走了个顶头碰,两个人都很意外,他们惊讶地对视了两秒钟,刘远先露出不自然地微笑朝马政泽点点头,马政泽表情木讷地点点头,两个人算是打过招呼。乔振明跟马鹏程聊了半个小时,他见刘远从别墅里出来向院子外面走去,他便站起来跟马鹏程告辞:“马经理,我就不打扰您了。我调到C市总公司的事劳烦您多费心,就算三年不给我发工资我也愿意追随您。”马鹏程站起来拍了拍乔振明的肩膀笑着对他小声嘀咕几句。马鹏程虽然已经五十八岁,他仍身材高大强壮、面色微红气度非凡,在他这个年纪,他的身材和气色是相当好的。他后背挺直、腆着微微前突的啤酒肚。乔振明本来就比马鹏程矮七、八厘米,这会儿,他半哈着腰,脸上堆满献媚、谦卑的笑容。他双手捧着马鹏程的一只手,连连点头。刘远从没见过乔振明这副模样,看着马鹏程和乔振明现在的造型,他脑子里闪现出电视剧里皇帝和太监在一起的画面。刘远没跟他们打招呼径直走出院门,他刚走了几步,就听见乔振明在身后喊他:“刘远。”刘远等他追上他,两个人一起往别墅区外走。这会儿,乔振明的身体挺直脸上的表情也恢复了常态,他语气平和、亲切地问刘远:“胃药给你妈了?”刘远点点头,乔振明又问:“我听你妈说你和马经理的儿子一样大?”刘远说:“是,他叫马政泽。初一跟我在一个班,上初二时他转走了。”乔振明用循循善诱的语气说:“我和你爸是多年的老朋友,他不在了,我替他说你几句,你刚才应该跟马鹏程打个招呼,他既是你妈妈的雇主也是你的长辈,打个招呼是起码的礼貌。”刘远心想:“看见你在马鹏程面前那副奴才相,我恨不得有多快跑多快!”刘远没吱声。乔振明又说:“跟有钱人成为朋友,你才更容易成为有钱人。有权有势有钱的朋友能让你受益很多,等你长大了,你就能跟着这样的富贵朋友平步青云、财源广进。”刘远好奇地问:“马鹏程是干什么的?”乔振明说:“他原来在A市石化公司当经理,现在是C市石化总公司副经理。你还小,不知道交有权有钱的朋友有多重要。你现在这个年纪交到的朋友感情最真,有钱人也得用人呐,他不用自己人用谁?要想将来飞黄腾达,现在有机会就得交有权有势有钱的朋友。男人得赚钱才能让父母、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呀!”刘远默不作声,他满脑子都是妈妈在那栋大房子里的小房间。原来,第一次来时他看到的那间古朴奢华摆着红木家具的大房间并不是妈妈的房间,给保姆住的房间在那间房的隔壁,一间六、七平方米的简陋小房间,在那栋富丽堂皇的、宫殿式的大房子里,只有那块方寸之地是符合妈妈穷人身份的所在。想让妈妈过上好日子,他就得赚到钱!想到这,刘远突然觉得乔振明的话有道理。
  赵屏去马鹏程家的别墅做保姆以后,刘远开始住校。他并没因为住校就放松学习,而是更努力了,因为他知道对于寒门子弟来说,学习是实现逆袭的唯一出路。这几天,他常常回味乔振明跟他说的那些“跟有钱人交朋友”的话,想着周末去别墅看妈妈时如果遇到马政泽应该怎么跟他相处。刘远性格敏感、内敛、腼腆,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跟马政泽成为朋友。每当下课他都一个人坐在座位上苦思冥想跟马政泽交往的方式。艾丰“啪”地拍了一下刘远的后背,刘远疼得挺直后背,他有点烦躁地看着艾丰,语气不动声色地说:“干嘛?”艾丰低头凑近他的脸,问:“想啥呢?”刘远看了看艾丰那张白里透着粉的圆脸蛋和夸张地睁大的圆眼睛,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他看见艾丰心里就不由自主地高兴,他摇摇头,说:“没事。”艾丰说:“你想啥呢?总看见你一个人坐这愁眉苦脸的。”刘远说:“我妈得胃病做手术了,她不能再卖麻辣烫了。她现在在给人家看别墅,那家人周末去别墅住一、两天,其余时间她都闲着,可以养养身体。”艾丰看着他等他继续说。刘远犹豫一下,说:“那个别墅是马政泽家的。”艾丰说:“你就为这事发愁?”刘远支支吾吾:“嗯,也——不是。”艾丰失去了耐心,她把手里的照片底版放到刘远的书桌上,说:“我只有底版,没有照片。”刘远莫名其妙地看着她,艾丰说:“你不是要一寸照片要贴在学生证上吗?”刘远恍然:“对对对,只有你没交照片了,老师明天就要去盖钢印了。”艾丰冲刘远挤了一下眼睛,说:“所以,今天你就得把照片洗出来。别忘了把底版还给我啊!”说完,她转身回自己座位去了。刘远无奈地摇摇头,他拿起桌子上的底版看了看,他的心里莫名涌起一股幸福感,喜欢一个人就是挨她欺负都如此甜蜜。中午,刘远拿着艾丰的照片底版去洗了六张一寸照片, 照片是黑白的,照片上的艾丰梳着齐耳短发,圆脸蛋、圆眼睛、圆鼻头,因为嘴小嘴唇厚,连嘴都是圆嘟嘟的可爱极了。下午,刘远交给艾丰四张照片,另外两张一张贴在学生证上,另一张他瞒着艾丰自己留下了。刘远看着艾丰的照片,心里却有些苦涩,他不知道她是否喜欢他,就算她也喜欢他,他能给她怎样的生活呢?乔振明的话又一次盘旋在他的脑子里:“要想将来飞黄腾达,现在有机会就得交有权有势有钱的朋友。男人得赚钱才能让父母、老婆孩子过上好日子呀!”他想:“妈妈在马政泽家里打工,他是该想办法跟马政泽成为朋友。”可是,那真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周六,刘远坐车到远郊的溪谷庄园别墅时已经接近中午,刘远来到马鹏程家的别墅前,他敲了敲黑色铁艺院门,来开门的是马政泽,马政泽看到门外的刘远,他打开黑色大铁门面无表情地冲刘远点点头,刘远小心地观察马政泽的脸色,马政泽表情自然,既不傲慢也不热情,刘远有点窘迫,他不自然地笑笑说:“我来看看我妈,给她送胃药。”马政泽没做任何表示,只是自己先走进房门,他走到门口转身冲身后站着没动的刘远摆了一下头示意他进屋,刘远跟着马政泽走进大房子里。马政泽对刘远说:“她在厨房。”说完他上楼了。刘远脱掉鞋子光脚走进客厅,今天是个阴天,客厅里的光线不充足显得灰暗阴森,今天的客厅里没有他第一次来时整洁,壁炉旁边的欧式扶手椅上和地毯上胡乱地扔着几件运动服,旁边那组沙发前的茶几上摆着一摞光碟,这些光碟都是全新的,包装盒上的防伪标识在灯光下反射着刺眼的强光。光碟旁边放着两盘刘远没见过的水果,其中一盘水果长得像绿色的梨子又像柿子椒,有三个这样的水果被啃了几口扔在盘子边。壁炉上的留声机里“吱吱呀呀”播放着周旋的老歌:天涯歌女。楼上传来阵阵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两种歌声混在一起聒噪得人头疼。刘远走进厨房,这是他见过的最大的厨房,厨房的三面墙都打着白色欧式橱柜,厨房中间是一张白色基座黑色大理石台面方形操作台,赵屏正在准备午饭,她背对着厨房门站在水池边洗水果,因为屋子里的音乐声太大,她没听见刘远的脚步声。刘远站在厨房门口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妈妈的背影才喊她:“妈!”赵屏回头看见刘远,她立即放下手里的活走到儿子身边,她把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笑着捧着刘远的脸看了又看,说:“胖了!”。赵屏和刘远来A市四年,这是他们分开时间最长的一次。刘远难为情地躲开妈妈的手,说:“我都多大了。”赵屏笑着说:“妈妈都想你了,你想妈妈没?”刘远笑着说:“妈,我都多大了,这是跟小学生说的话。”他从背包里掏出赵屏的胃药交给赵屏。赵屏让刘远坐在厨房中间的方形操作台边笑着说:“多大也是妈妈的孩子啊。”她给他切了半张披萨饼放到他面前,说:“坐一上午车,饿了吧,快吃吧。”刘远一边吃披萨饼一边问:“妈,你的胃又疼没?”赵屏继续站在水池边洗水果,说:“不疼了。我挺好。”刘远把半张披萨饼对折起来咬了一大口。赵屏说:“吃完了,你就回去吧。现在学习这么紧张,不用老来看我,路上就得耽误半天,我在这挺好,房主对我也挺好的,怕我一个人在这住害怕,还弄来一条大狗给我作伴。一个月我可以休息一天,等我休息了我回市里看你,你别来回跑。你来这也让人家房主不舒服,谁愿意自己家老有外人出入!人家不说,咱得注意。”刘远吃得太急,食物噎在食道里,他感觉一阵胸痛,他用拳头使劲捶胸口。赵屏赶紧给他倒了一杯水,刘远慢慢喝下一小口水,水流顺着他的食道涓涓而下,好一会儿才把食物顺下去。他感觉食道一阵胀痛,他又喝了一口水才舒服了些。他三口并做两口把剩下的披萨饼吞进肚子里,说:“妈,那我回去了。”赵屏感到一阵心酸,眼泪涌进眼眶,她把眼里的眼泪挤出来用手抹去,回头时已是满脸轻松的微笑,她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可乐塞进刘远的背包里,说:“回去吧,路上小心点,到学校了给我打个电话。”刘远答应着走出厨房,赵屏把他送到院子里,刘远回头对赵屏说:“等会儿,妈,我有东西给你看。”他从书包里掏出一张考试卷交给赵屏,赵屏打开卷纸一看,她差点又哭了,这是一张普通的数学单元测试卷,卷纸上用红笔赫然写着“100”。刘远凑近赵屏的脸,俏皮地说:“这是从初一到现在我得的第五十个一百分。”赵屏的眼泪已经失控,它们慢慢滑过她的脸庞,无声地滴到她手里的卷纸上,卷纸上的红色“100”被泪水化成了一片模糊的红色。刘远哄着她说:“你看你老哭,别哭了,不用担心我,我们食堂饭菜可好了,还有披萨饼呢,可好吃了,说心里话,比你做的好吃。”赵屏被儿子逗笑了。刘远平时沉默寡言,性格腼腆内敛,可每次赵屏伤心时,他总能把她逗笑。这时,院门打开了,马鹏程和兰翠翠牵着一条通体黑色的大拉布拉多犬走进来。兰翠翠看见刘远,她愣住了,她用眼角窥视马鹏程,马鹏程刚要开口赵屏就先开了口:“回来啦。”赵屏用一只手扶着刘远的肩膀,说:“这是我儿子,他来给我送胃药。”她对刘远说:“这就是房主,叫马叔叔和兰阿姨。”刘远礼貌地跟马鹏程和兰翠翠打招呼:“马叔叔好,兰阿姨好。”兰翠翠和马鹏程都穿着体恤衫配运动短裤。这是刘远第二次见到兰翠翠,第一次看见她是刘远上初一时他和马政泽在体育馆打架那次,那时的刘远长得面黄肌瘦、没精打采,与现在的样子差别很大,兰翠翠没认出眼前这个高大英俊的少年就是当年的刘远。兰翠翠跟四年前没什么变化,似乎逆生长了,越发年轻漂亮,看上去也就三十岁。她身边的马鹏程显然比她年长许多,虽然他体格健壮、精神矍铄,脸上的皮肉却松弛无力。他有一张“国”字型脸,他的眉毛又粗又黑、鼻子大而多肉、狭长的眼睛里含着狡黠的光,他的头发浓密,但是已经花白了,尤其是双鬓的头发全染上了白霜。他的体型健硕、外貌周正、穿着干净舒适,他给刘远的印象是个温和的长者。马鹏程微笑着打量刘远,刘远身材细高、浓眉大眼,他的眼睛里透露着一种坚定而忧郁的神情、略显苍白的脸上挂着不卑不亢的微笑,眼前这个小伙子让马鹏程有一种莫名的舒服感。马鹏程和兰翠翠走到刘远和赵屏身边,马鹏程说:“怎么才来就走啊?让孩子吃完午饭再走吧?”赵屏赶紧推辞:“不用不用,他吃过了。学习紧,下午还得补课。”刘远看着赵屏,心想:“推辞就推辞呗,编啥瞎话儿呢,我从来不补课!”兰翠翠迎合着马鹏程,兰翠翠能通过马鹏程的神态、语气、眼神等多方面表现明辨马鹏程是敷衍客气还是真心实意,她不无热情地邀请刘远留下来吃午饭,说:“下午补课,中午也得吃饭呐,别客气。”说着,她亲切地拉了拉刘远的胳膊,马鹏程说:“我听你妈妈说你在第一实验中学上学,我儿子也在那个学校上过一年······”马鹏程话说一半戛然而止。兰翠翠打开房门催促赵屏:“赵姐,快让你儿子进来,一起吃顿饭,不用客气。”赵屏不好再推辞,她感激地冲马鹏程笑笑拉着刘远走进别墅。整顿饭马政泽都没看刘远,他们俩只在饭前互相点了一下头算是打招呼。马政泽简单吃了几口后对着桌面说了声“吃完了”就下桌回房间了,紧接着,他的房间里传出震耳欲聋的摇滚乐声,马鹏程面露愠色,兰翠翠赶紧上楼来到马政泽的房间,她敲开他的房门递给儿子一千元钱,小声对他说:“乖儿子,带耳机听音乐。你爸一个月才回来一回,别给妈妈惹事!”马政泽一声不知地接过兰翠翠给他的钱,随即关上音响。午餐很丰盛,刘远刚吃了半块披萨饼胃里涨涨的什么也吃不下。马鹏程问刘远:“你上几年级了?”刘远想起乔振明在他面前的奴才相,不自觉地坐直了身子,尽量不卑不亢地说:“高二。”马鹏程看着赵屏,说:“哦,跟政泽一样大。这孩子稳重,比我儿子成熟多了。”兰翠翠也对刘远热络起来:“高二学习这么紧张还大老远的来看你妈,你妈真是好命。”刘远不会寒暄,他对马鹏程和兰翠翠的夸奖只报以腼腆的微笑,赵屏也不会寒暄,她只能更殷勤地一会儿问马鹏程要不要盛热汤、一会儿忙着给兰翠翠添饭。吃完午饭,马鹏程似乎对刘远的兴趣更浓了,他问刘远:“我听说你会拉小提琴?”刘远有点惊讶马鹏程对自己了解颇多。刘远笑着说:“我妈逼着我学的。”马鹏程乐了,他饶有兴致地说:“你要不要看看我的收藏?”兰翠翠见马鹏程兴致这么高,她忙对刘远说:“他是乐器发烧友,可惜我和他儿子在这方面都没兴趣。”马鹏程的脸上现出孩子般的兴奋,说:“走,带你看看我的收藏。”说完,马鹏程带着刘远来到地下室里。这栋别墅的地下室一半是车库,一半是马鹏程的收藏室。他们俩来到收藏室门口,门大开着,马鹏程按了一下门口的开关,整个收藏室骤然亮起来。这个收藏室是个一百平方米左右的大房间,房间中央摆着一架三角钢琴,这架钢琴表面是绿色大理石花纹,颜色、样式都十分独特,钢琴表面边缘镶着雕花金边;钢琴腿也是金色的,四条琴腿造型优美独特,上面雕刻着造型复杂的花纹;琴箱上支着金色镂空花纹谱架。这架通体绿色大理石花纹钢琴上没有表示它的生产国家和年代的牌子,刘远在上音乐基础知识课时听老师介绍过这架钢琴,它是德国制造的一架古董钢琴,有两百多年历史,价值两百多万人民币。刘远转头看看马鹏程,马鹏程自豪地环视着他的收藏,房间的四面墙上都是红松木板,木板上刷着亮漆,木板上方的顶棚上是一排射灯,射灯照向木板,油亮的红松木板上呈现出一排金色的光晕。左面的木板墙上挂满大小不一的提琴,提琴按照从大到小的顺序整齐地挂在墙上,每个提琴下面的木板上有一个长方形小木牌,木牌上写着这把琴的制造年代和国家。与这面墙邻近的墙上挂的也是西洋乐器,同样每个乐器下面也都有一个写明它的制造年代和国家的小木牌,首先是管乐器:长笛、短笛、单簧管、双簧管、美国管、大管、萨克斯管、小号、短号、长号、圆号,刘远在音乐基础知识课上学到的乐器这里一应俱全。另一面墙上挂着电声乐器和风琴:电吉他、贝斯和手风琴,马鹏程显然钟爱手风琴,这面墙上挂着六个颜色、式样各异的手风琴、三个电吉他和三个贝斯,靠着这面墙的地上放着一架黑色电子钢琴。刘远只知道那架摆在房间中央的古董钢琴价值两百多万人民币不知道其他乐器的价钱,但是,墙上的那些小提琴的生产年代表明那些小提琴都是近百年甚至几百年的古董,它们的价值也一定惊人!刘远仍小心翼翼地保持着矜持尽量不让自己露出没见过世面的惊讶神色。他走到挂着提琴的墙边逐一观察墙上的提琴,这些提琴做工十分精美,它们一尘不染、在灯光下闪闪发光,每一把都堪称艺术精品。马鹏程等他把这面墙上的提琴逐个看完后,说:“挑一把试试。”刘远心里有点受宠若惊,但是脸上仍然不露声色,他犹豫一下说:“好久不拉了。”马鹏程调侃他:“没关系,我对乐器是行家,但是对音乐只能算是个爱好者,听不出好坏。”刘远挑了一把1917年德国制造的小提琴,他把小提琴慢慢从墙上取下来架在肩膀上拉起“you raise me up”这首曲子。这首曲子是刘铁军最喜欢的曲子,刘铁军去世后,刘远第一次拉这首曲子。他想起跟爸爸在一起最后一天的情景,不由得沉浸在无边的忧伤里。他第一次在人前表现出对刘铁军的想念,这种撕心裂肺的思念一直是他深埋心底不敢触碰的。一曲终了,马鹏程坐在钢琴前的琴凳上一直没对刘远的表演做出反应,他被刘远的琴声深深触动,现在,他知道刘远眼神里的忧伤是怎么回事了,那是艺术家敏感、脆弱的眼神。马鹏程说:“能再表演一首吗?”刘远又拉了一首舒伯特的小夜曲,拉这首曲子时,刘远满脑子想的是自己和妈妈的处境,就像这首曲子的作者舒伯特的处境,深陷在生活的泥沼里遥望着梦想。这首曲子拉完,马鹏程欣然鼓掌,刘远腼腆地冲他笑笑,小心翼翼地把小提琴挂回墙上。马鹏程站起来,现在他看刘远的眼神不仅是刚才那种莫名的喜欢了,他被他身上的艺术家气质和才华吸引,他很少这样感情用事地喜欢一个对他毫无用处的陌生人!马鹏程站起来对刘远说:“哎呀,你下午还得补课,真想多听你演奏几首曲子!你下午补什么课呀?”刘远顺嘴编了一句:“我——是给别人补课。”他讨厌这样顺嘴胡邹圆赵屏编的瞎话。马鹏程意外:“哦?你给别人补课?”刘远说:“我给成绩不好的同学补数学,自己顺便复习旧知识。他们去食堂给我打饭做报酬。”这话不全是编的,他经常给艾丰补课,但是,是他给她买好吃的。现在,马鹏程对眼前这个小伙子肃然起敬了:赵屏告诉过他刘远是保送进A市第一实验中学的,入学时数学成绩是满分,平均分也高得吓人,小提琴还达到了中央音乐学院业余考级九级优秀水平。四年来刘远的学习成绩年年全校第一。现在进入高中,他自己学习这么紧张还给别的同学补课!报酬仅仅是在食堂给他打饭!他大概是用艺术家的想象力来计算付出和得到的比重的!马鹏程亲昵地搂着刘远的肩膀好像他们是一对忘年之交,他们走出地下室,刘远感觉轻松了许多,说:“我得回去了,约了同学给她补课。”马鹏程放下搂着他肩膀的手,说:“除了数学,你还给同学补什么课?”刘远说:“英语。”马鹏程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嗯!好!有时间常来玩。”说完,他伸出手,刘远伸出手握住马鹏程的手,马鹏程的手绵软宽厚,刘远感觉心里一阵悸动,刘远感觉到马鹏程喜欢他,是那种对知识的尊敬和对才华的爱惜之情,刘远为自己能得到马鹏程的喜欢沾沾自喜。现在,他已经没有第一次来这栋别墅时的压抑和自卑,他感觉身上充满自信的力量。
  刘远坐上回市里的公共汽车立即把别墅里的事忘得差不多了,他一心盼着周末快点过去,周一就能见到艾丰了。他拿出背包里的一本书,取出夹在书里的一寸照片,艾丰的圆脸蛋随即跃入刘远眼帘,他在头脑里肆无忌惮地做美梦——要是艾丰成了他的女朋友,她一定嘲笑他藏着她的照片,她要是知道他暗恋她这么久,她还不得三天两头折磨他。那就等她嫁给自己时再告诉她,等生米煮成熟饭她说他什么都无所谓,到时候老公老婆地过上小日子,谁还有空“扒小肠”,刘远想着想着情不自禁地笑了一下。车到站了,刘远抬头看看到了哪站,忽然,他看见马政泽也在这趟车里,他坐在司机后面的单人座位上,他的头转向车窗外。刘远觉得一个人呆站在窗前一直看着窗外或呆坐在无论什么车里一直看着窗外是一种忧伤的表现,这时,他心里一定怀着某种感伤,或想念某个人或琢磨某件事。马政泽就是这样,他一直盯着车窗外一两分钟时间没眨眼。车外突然阴天了,有一大片阴森的黑云彻底遮住了太阳,大风使劲摇着路两边的小杨树,一会儿杨树的树枝在狂风中乱舞,一会儿成排的杨树整齐地向一边倒下去,像是卖力地跳着某种舞蹈;成群的树叶被风扯下来在空中无助地翻滚。又过了五分钟,马政泽仍然死死盯着车窗外阴云和狂风肆虐的世界,刘远不禁猜测:什么事让他深陷其中连眼睛都忘了眨呢?这趟车开得飞快,显然,这种天气司机也不愿意在路上耽搁太长时间,一个半小时后,车到总站了。马政泽听见司机喊:“终点到了终点到了”他才缓过神来,他随人流走下公共汽车,刘远跟他保持一段距离在他后面下车。这会儿下起了小雨,风已经不刮了,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天还是阴得厉害,时间才是中午却像到了黄昏。马政泽走到路边伸手打出租车,刘远避开他的视线想绕开他去乘回学校的公共汽车。马政泽接连向出租车招手,出租车里都有乘客,没停。马政泽突然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纸狂暴地把它揉皱扔在地上的泥水里又用脚使劲踩使劲踩使劲踩······刘远被他吓了一跳,远远地看着他。一辆出租车停在马政泽身边,他拉开车门坐进出租车,出租车的车轮卷着泥水疾驰而去。刘远走过去捡起马政泽扔在地上的纸,这是一张马政泽的数学单元测试卷,卷纸上错误很多,卷纸顶部用红笔写着“68”。刘远轻蔑地笑了一下,一松手,皱皱巴巴的卷纸重又滑进泥水里,他脱口而出:“学渣!”
  
  第十四章
  赵屏跟刘远说让他给马政泽补课时,刘远先是觉得这事可能性不大,而后他又觉得给马政泽补课一来可以挣点钱二来可以使他们之间前嫌尽弃,至少能让赵屏在他家待得舒服点尽快养好身体,好像这事没什么不可行的。刘远答应赵屏一周给马政泽补两个小时课,但是,他没有贸然行事。刘远假装自己是同性恋去了三次步行街那家男同性恋酒吧——“爱神bar”。他想找一个能跟马政泽沟通的话题,他发现,那家酒吧的背景音乐都是同一种风格的英文歌,他打听到这个酒吧只播放欧美男同性恋歌手的歌。刘远去音像店买了四张欧美男同性恋歌手的盗版光碟,只要有空他就听这几张专辑,一周时间他已经能哼唱专辑里的四、五首英文歌了。虽然,刘远有备而来,但是,刘远第一次去马政泽家给他补课刘远就意识这是馊主意里的VIP了!刘远按照约定时间周六上午九点准时来到马政泽家楼下,这是一栋位于A市市中心的高级公寓,公寓一层的保安接到兰翠翠的电话才让刘远坐电梯上楼。刘远走进马政泽家时马政泽没出现,兰翠翠对刘远不冷不热,她只让他在客厅等一会儿就去另一个房间忙自己的事去了,连一句解释也没有。刘远坐在马政泽家客厅沙发上环顾公寓客厅,客厅十分宽敞,风格简洁、时尚、舒适,刘远坐的沙发是深红色真皮沙发,这组沙发围成 “U”字型摆放在宽敞的长方形客厅靠窗的一边,客厅另外半边摆放着一架白色三角钢琴。刘远坐等半个小时马政泽才出现,他睡眼惺忪、蓬头垢面,他上身光着黝黑健硕的膀子,下身穿一条白色平角内裤出现在刘远面前,他竟然一直在卧室睡觉。马政泽虽然刚刚睡醒,看见刘远时他的态度还是立刻热络起来,他的热情让刘远有些意外。马政泽瘫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态度自然、坦荡地说:“来啦”,刘远有点尴尬,差点因为自己打扰他睡觉跟他道歉,又突然意识到该道歉的不是自己,他也尽量自然地跟他打招呼:“嗨。”这时,兰翠翠来到客厅里,她慷慨地告诉刘远他坐等的半个小时也算补课时间,她态度诚恳、语气亲切,说话声调甜得发腻,大有富人慰问灾区难民的慷慨气度。刘远不知道如何作答只得默许,沉默也能赚钱,真是沉默是金。马政泽问刘远:“今天补什么?”刘远说:“先补英语吧。”说完,他从背包里拿出一盒光碟,说:“你家有DVD机吗?”马政泽莫名其妙,他拿起刘远放在茶几上的光碟盒看了看,光碟盒的封皮上印着一个披散着满头棕色卷曲长发的年轻欧美男人,他抱着一个吉他,上面一个中国字也没有,歌手的名字和歌名都是英文。刘远态度温和、语气淡定地说:“我们从学习唱英文歌开始。”马政泽晃了晃手里的光碟,嘴角又挂上玩世不恭的笑容,说:“有点意思。”说完,他取出光盘放进DVD机里随后打开电视,电视里随即出现封皮上那个年轻欧美男人的身影,他独自行走在绿树成荫的乡间小路上,音乐响起来,音响里响起吉他弹奏出的清新音乐,随后,一个男歌手的歌声随着音乐缓缓流出,音乐声随之减弱,这首乡村歌曲曲调和缓、节奏轻快自由,马政泽果然迅速喜欢上了这首歌,他身体有节奏地随着乐曲轻轻晃动。电视屏幕上滚动着歌词,英文在上中文在下。刘远的身体也跟着音乐有节奏地晃动,他看着电视屏幕上的歌词跟着歌手一起哼唱这首美国乡村歌曲,他发音准确、字正腔圆,马政泽惊奇地看着他,真是又惊又喜,他油滋滋的脸上立即焕发出兴奋的光彩,说:“你会唱?”刘远胸有成竹地微笑着说:“很容易学。”他去把音乐声调大,歌曲到高潮部分时,刘远放开嗓门跟着音乐一起放声唱起来,马政泽的热情被迅速点燃,他拿起身边的一个扫把当做吉他假装弹起来,他光着上身,下身只穿着一条白色平角内裤,抱着一个扫把使劲扭动身体的样子滑稽极了,刘远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他更卖力地随着音乐摇头晃脑,刘远的歌声也更加充满激情。刘远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找到跟他沟通的桥梁。兰翠翠扯着嗓门大喊:“小点声——”刘远立即闭上嘴,马政泽把音量又调大了一些,震耳欲聋的音乐声把房间涨满,整个房间好像要被撑爆炸了。兰翠翠没再发声,过了一会儿,她径直走到DVD机前把音量关小,说:“回你房间,戴耳机!”刘远站起来道歉:“对不起!”马政泽四仰八叉地躺进沙发里,他对兰翠翠说:“妈,你别打扰我学习!刘远教我唱英文歌呢,对学习英语特别有帮助。”兰翠翠叹口气,说:“学唱英文歌也没必要这么大声吧!”马政泽说:“就得大声唱,有助于提高口语能力。”兰翠翠觉得马鹏程找刘远给马政泽补课是多此一举,“马政泽高中毕业把他送出国念大学不就完了吗,有钱去哪上学都可以,何必费劲补什么课!”她这些话只能跟赵屏唠叨唠叨。兰翠翠眼不见心不烦,她给马政泽留下二百元钱买午饭就出门了。兰翠翠一走,刘远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马政泽果然是美国乡村音乐迷,他跟刘远谈乡村音乐和著名乡村音乐歌手的趣闻轶事,刘远为了跟马政泽找到共同话题,他对美国乡村音乐以及歌手颇有研究,两个人很快聊得热火朝天。两个小时很快过去,刘远来上课之前定了闹表,两小时一到他的手表就响起“嘀嘀嘀”的闹铃声,刘远说:“我得走了。”马政泽显然意犹未尽,他问刘远:“你晚上有事吗?我约了几个朋友去酒吧玩,一起来吧?”刘远犹豫,马政泽又说:“雷洋也去,他也是你们实验中学的,你认识,初一时我们一个班。”刘远想起以前的事,他有点尴尬也更加不好意思拒绝马政泽的邀请,他点点头说:“好!”
  晚上八点钟,刘远从自习教室溜出来跑到学校门口,兰翠翠那辆绅士翡翠绿色宾利SUV车停在学校大门对面,坐在方向盘后面的马政泽看见刘远,他冲他招手示意他上车,刘远跑到驾驶室边对马政泽说:“我十点钟必须回寝室!”马政泽的嘴角仍旧挂着玩世不恭的笑,说:“我送你。”刘远坐进副驾驶座位,忽然,一只手伸到刘远面前,这只手精瘦、修长、惨白,手指甲很长,指甲末端微微向里卷曲,刘远吓了一跳,他盯了一眼这只手又顺着手臂看到雷洋的脸,雷洋的脸色跟他的手和胳膊一样发着瘆人的白光,他的眼圈发黑,眉毛颜色呈浅灰色,愈发显得眼窝凹陷,他干枯的、薄薄的、没有血色的嘴唇上裂了几道暗红色的口子,整张白得发青的脸上只有两只深陷在眼窝里的大眼睛和嘴唇上那几道暗红色裂口突兀地呈现在刘远眼前,好像他正害着严重的疾病。刘远勉强对雷洋笑笑又握了一下他那爪子一样的手,那只手冰凉潮湿、阴气逼人。刘远赶紧收回自己的手问马政泽:“我们去哪?”马政泽按响DVD开关,车里回响起悠扬、轻快、浪漫的美国乡村音乐。马政泽转头看着刘远说:“系好安全带!”随即,马政泽一踩油门,宾利SUV的车轱辘猛蹭地面发出刺耳的尖叫声,车身像一阵狂风似的绝尘而去。宾利SUV瞬间提速到时速160公里在满是车辆的公路上不停超车一路狂飙,刘远急忙扯出安全带,慌乱中他系不上安全带,他吓得脸色铁青,他用后背紧紧靠住座位,一只手拿着安全带继续找插口,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座位边缘,狼狈的刘远费了好大劲才把安全带系上。宾利SUV在路上飞驰了十五分钟后慢了下来,车子慢慢驶进一个没有路灯的小路停在一片黑压压的平房旁边。马政泽和雷洋什么也不说就下了车,刘远后悔跟马政泽跑出来玩,他犹豫着该不该下车,他看见马政泽和雷洋上了一辆灰色面包车,面包车的驾驶员座位上没有司机,他们上车后车门没关,马政泽和雷洋跟面包车上坐着的两个人打招呼后在车里鼓捣着什么。这时,马政泽冲刘远喊:“刘远,上这辆车!”刘远没应声只是看着他们。马政泽又冲他喊:“快下来!”刘远鼓了鼓勇气下了车,他开始好奇有钱人家的孩子究竟玩些什么?他上了灰色面包车,面包车里黑乎乎的,只能看见四个人影,其中一个人点亮手里的打火机,借着微弱的火光,刘远看见一个人的脸,他顿时惊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人的脸上似乎只有一张奇大无比的嘴,这张嘴的嘴角一直延伸到耳根,猩红色的嘴唇向外翻着露出两排特大号的白牙齿;他的两个眼圈乌黑、没有眉毛,眼珠像猫一样发着浅黄色的光;他的满头翠绿色的长头发蓬松地散在惨白的脸周围。这时,刘远才松了一口气,这种怪样子虽然吓人,但是如此夸张只能是化妆的结果。雷洋打开了手里的手电筒,借着手电筒的光,刘远看清了另外三个人,马政泽胡乱地在脸上抹着什么,雷洋已经戴上了一个“莫西干头型”的假发,他的头顶上高高竖起一排像鸡冠子一样的鲜红色头发,其他地方剃得精光,现在,刘远知道他的脸色为什么那么惨白了,那也是化妆的结果。车里另外一个人画着“阴阳脸”,他的脸一半白一半黑,黑的那半边脸上画着白色的眼圈,白色那边脸上画着黑色的眼圈,嘴唇的部分是乱七八糟的一片红色,好像他刚刚吐出一口鲜血;他的假发好像一个海胆,一根一根长长的黑色尖刺呈发散状分布在他的头上。刘远尽量冷静地观察着车里的几个人,马政泽已经化完了妆,他的脸现在是一个骷髅,他把黑色帽衫的帽子戴在头上,他看上去像是死神。无论是跟马鹏程在一起时还是跟马政泽在一起时,刘远都尽量保持对什么事都不大惊小怪,以免显得自己少见多怪。他冷眼看着眼前奇妆怪服的四个人,有点不知道如何自处。马政泽跳下车又坐进面包车的驾驶室发动了面包车,雷洋关上面包车箱的拉门,刘远看了看雷洋,问:“我们去哪?”雷洋说:“‘ PUNK’酒吧。听说过吗?”刘远点点头,其实,他对这个酒吧一无所知。雷洋递给刘远一件黑色皮夹克,夹克上订满了银钉,他又递给刘远一顶五颜六色的卷毛假发,这顶假发活像马戏团里小丑戴的那种假发,雷洋说:“你如果不习惯化妆就先戴着这个吧。”刘远接过夹克和假发后向雷洋点点头,他心里想:“他绝不戴这玩儿意!”面包车在一片黑压压的平房区里穿行了大约半个小时停在了一片空地上,几个人下了车,刘远发现这是一片废弃的工厂,这片空地是停车场,停车场上每隔五、六米远亮着一盏昏黄的地灯,停车场沿着望不到边的马路一直延伸到黑夜里,停车场里停了十几辆汽车。路两边是巨大的铁构架和厂房还有粗细不等但排布整齐的管线。这条路两边的厂房几乎都有灯光,有的是外墙打着光怪陆离的光,有的是厂房里面透出或刺眼或昏黄的光。他们身边的厂房有两、三层楼高,厂房表面都做了外墙装修,厂房顶上有的向下打着射灯有的安装着发光的英文字母。马政泽向一个厂房走去,这个厂房是一个黑色大盒子,大黑盒子上斜着安装着四个巨大的白色发光字母——“PUNK”,另外三个人也跟着马政泽走,刘远手里拎着雷洋给他的夹克和假发跟在最后。几个人走到门口,马政泽忽然回头看了刘远一眼,他的嘴角仍然挂着他那标志性的玩世不恭的笑容,他一直盯着他,然后用手推开酒吧的巨大黑色铁门,刘远立刻听见一个男人声嘶力竭的嘶吼声和电声乐器震耳欲聋的聒噪声,刘远仍然保持着平静,他面无表情地看了马政泽一眼,马政泽笑得更开心了,他走过来搂住刘远的肩膀说:“美国乡村音乐太没劲了,这才是最酷的!来吧!”他们一起走进酒吧。刘远站在酒吧门口环视这个两层楼高、足有一千平方米的巨大酒吧,正对着酒吧大门是一个用砖头垒起的吧台,吧台的形状跟普通吧台没什么区别,吧台表面用金属管、铁丝、酒瓶、灯泡、废弃仪表组合出造型怪异、恐怖的图案;吧台后面是一个方形大罐,大罐中央有三分之一表面用砖头垒出一个酒柜,酒柜里摆满各种洋酒,酒柜两边的墙上挂着大大小小的齿轮,酒柜上方有四盏射灯,灯光是橘红色的,十分刺眼;这里原来是工厂的生产车间,四面墙壁呈铁灰色,一排排粗细不一的银色管线沿着墙壁有的通向吧台后面的大黑罐、有的通向黑色的顶棚、有的通向黑色的地面。一个酒保披着满头蓬松的黑色长发,他的脸上没化妆,他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紧身皮衣,他忙碌地给吧台边的人倒酒。整个酒吧中间有一个能放下四人乐队的圆形舞台,舞台上的四个人是一个乐队,有贝斯手、键盘手、鼓手和歌手,四个人全都化着奇异恐怖的妆容,只有歌手一个人戴着金色过肩长的假发,另外三个人全是光头。歌手摇撼着手里的麦克风拼命嘶吼,他的歌声没有任何节奏、旋律和美感,只是嘶吼。刘远听说过摇滚,但是,舞台上的表演显然是他见过的最极端的摇滚。舞台周围围着三四十个人,他们每个人都妆容可怖、着装怪异、难辨男女,他们对着舞台上的歌手喊叫、狂笑、嚎哭、群魔乱舞。刘远看见马政泽蹦上舞台跟着歌手一起对着麦克风狂吼着同一首歌,他显然熟悉这首歌,刘远从来没见过马政泽这种状态,酒吧里橘红色调的光线混合着疯狂、吵闹的人声,身处其中的人内心深处的狂野本能都会不由自主地迸发出来。歌手的嘶哑喊叫使马政泽迫不及待地蹦上舞台参与演出,他比那个歌手更暴躁、歇斯底里地嚎叫,好像他的愤怒被压抑了一千年,现在终于倾泻而出。这里的每个人都离经叛道、莫名抗争,反叛传统、反叛秩序、反叛毫无激情和意义的生活,他们用疯狂、暴力、嚎叫宣称他们敢于碰撞、破坏和毁灭一切。刘远的身体里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刚开始时,这场景令他厌恶、排斥、使他感到恐惧,听完这首乱喊的歌后,他心里有种冲动——他也想跟他们一起癫狂地吼叫,这也许就是青春期的躁动吧!然而,他矜持的本性使他一直冷眼观察着眼前这群人,他什么也没做,只是找了个角落静静看着眼前这几十号疯子发疯般地扭动身体。雷洋碰碰刘远的胳膊说:“你最好把假发戴上。”刘远看了看雷洋,心想:“他说得没错。这里的任何一个人走出去都是怪物,但是,在这间酒吧里,穿着校服、理着干净短发的白面书生才是怪物。”刘远戴上假发、穿上满是银钉的夹克。刘远问雷洋:“为什么这里的人都化妆成——这样?”他本来想说“这种鬼样”。雷洋笑了笑好像看穿了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PUNK”,他说:“这个酒吧是一个从英国回来的混血儿开的,‘PUNK’是一种音乐风格也是一种生活态度,也就是真正的随心所欲、做自己想做的,它的核心思想是‘离经叛道’。来这里的大多是十七、八岁的高中生,他们对家长撒谎说去补习班,然后偷偷跑到这里发泄一个小时再回去拼命念书,来这里的也有活腻歪的大人。”刘远问:“你为什么来这?”雷洋迅速看了一眼在舞台上嚎叫的马政泽,他闭口不答。刘远被噪音折磨得有点头疼恶心,他烦躁地想扑进人群找个人疯狂地撕咬,但是他抑制住这种野蛮的原始本能,他避开众人的目光安静地走到角落里等着这里的一切结束。舞台上的歌手又嚎了一首歌,酒吧里的人群随着巨大噪音般的音乐声和歌声掀起又一轮疯狂。这首歌唱完,人群陷入平静,马政泽拿起麦克风,他嗓音低沉、沙哑地宣布:“撕书!”他话音刚落,人群就沸腾起来,不知谁扔进人群里五、六个黑色背包,人群蜂拥而上将包里的书本拽出来,顷刻间,书本被撕得粉碎,有一个人试图去捡地上的一个背包被周围人发现,四、五个人抬着那个捡包的人把他扔出酒吧。刘远看见马政泽跳下舞台向自己走过来,他所到之处人群闪开一条路让他通过,他在这些人中显然颇有地位,刘远试图找个更隐蔽的地方躲起来,可是已经晚了,马政泽高亢的声音从他手里的麦克风里发出:“把刘远带过来!”刘远身边的人拥着他往马政泽身边走去,刘远看了看身边拥着他往前走的人,这些人他一个也不认识,即使认识的人画成这样也不认识了,他奇怪为什么这些人认识他。马政泽抓住刘远的胳膊就往舞台上跑,刘远被一群人连拖带拽上了舞台,舞台下面的人群仍然沉浸在撕书的狂热中,他们正把那几个书包也撕烂。马政泽对着麦克风大喊着宣布:“他是我的补习老师刘远,他是第一实验中学的——学霸!”马政泽在说“霸”字时把声音提高并把尾音拉得很长。疯狂、愤怒的人群听见马政泽的话顿时安静下来,他们纷纷看向舞台上的刘远,眼前的状况使刘远措手不及,刘远看着橘红色灯光下这些妖魔鬼怪般的人,他们好像一群发现了人类的饥饿吸血鬼,整个酒吧静止了三秒钟后,舞台下有几个人直勾勾地盯着刘远向舞台慢慢移动,刘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他迟疑了一秒钟,然后,他把嘴凑近马政泽手里的麦克风清唱起一首美国乡村歌曲,平缓、悠扬、单纯的歌声飞扬在空旷的酒吧里,在场的所有人包括马政泽都诧异地看着刘远。如果说刚才马政泽吼叫的歌是夹杂着齁咸的海水、腥臭的死鱼、城市的断壁残垣的台风,那刘远的歌声就是夹带着细雨和花香的乡间微风,而刘远的歌声与此情此景严重违和,他表演得一本正经、战战兢兢,那样子真是滑稽极了。马政泽先忍不住了,他“噗呲”一下笑出了声,紧接着,舞台下的人几乎同时大笑起来,刘远飞速瞟了马政泽一眼,马政泽也恰好在看他,马政泽把嘴凑近麦克风重复刘远刚才唱过的歌词,但是,他是吼出来的,声音比刚才更狂暴,他用另一只手搂住刘远的肩膀对着刘远拉长声音大喊:“come—— on——”刘远抢过马政泽手里的麦克风,他学着马政泽的样子对着麦克风倾尽全力地吼出一句句英文歌词,他越吼越大声越吼越疯狂,他进入了从未感受过的癫狂状态,这种状态使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得到了释放。舞台下的人群被他突然爆发的激情点燃,整个酒吧又沉浸在呼天抢地的嚎叫、乱吼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虽然刚才马政泽把刘远推入险境,这会儿刘远化险为夷他也毫不介意,他似乎十分欣赏刘远的机智,这会儿,他把他当做通过考验的新成员,跟他一起用“PUNK”的风格唱完了这首美国乡村歌曲。这首歌唱完,马政泽对着麦克风大喊:“不醉不归,今天我买单——”全场欢呼沸腾。马政泽跳下舞台,刘远也跟着他跳下舞台,刘远喊得嗓子冒烟,他跑到吧台要了一杯啤酒靠着吧台喝了起来,马政泽向卫生间跑去,雷洋跟他进了卫生间。马政泽从卫生间出来,雷洋拦住他问:“你干嘛带刘远来这?”马政泽表情冷漠不回答雷洋的问题。雷洋又问:“你刚才为什么跟那些人说他是学霸?那些人都是疯子!他们既恨学习也恨学霸。”马政泽暴躁地推开雷洋咒骂道:“妈的,哪那么多问题!”雷洋拽住马政泽,说:“我们来这是为了开心不是找麻烦!”马政泽猛地甩开雷洋的手,他盯着雷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要让他有麻烦!你考六十五分你爸妈就那么高兴,我考六十八分连卷纸都不敢拿回家。知道吗,我爸很喜欢刘远,因为他是学霸还会拉小提琴。我要让所有人知道他也是个普通人,也会犯错!”说完,马政泽撇下瞪着他不做声的雷洋径直走出卫生间。马政泽从卫生间出来与门口的刘远撞了个满怀,他使劲搂了一下刘远的肩膀,说:“怎么样,这很酷吧!你刚才厉害呀!呵呵呵”马政泽从嗓子眼里发出瘆人的低沉笑声,酒吧里吵闹异常,刘远听不清他的声音,刘远凑近马政泽的耳朵,说:“我得回学校了,寝室十点钟关门。”马政泽看看手表,他摇摇头,说:“不行,才来哪能走!”他转身对酒保喊:“来瓶vodka!”酒保打开一瓶“vodka”把整瓶酒和两个空杯子放在马政泽面前的吧台上,马政泽把两个空杯子倒满,他拿起一杯酒一饮而尽,然后,他把另一杯酒推到刘远面前,刘远看了看这杯酒,粘稠的、赭石色晶莹剔透的酒在酒杯里微微晃动,刘远知道,不喝是走不掉的,他端起酒杯把酒倒进嗓子眼里,瞬间,刘远觉得浓烈的酒灼烧着他的食道,辣得他流出眼泪,马政泽哈哈大笑,说:“第一次喝?”刘远觉得有点头晕,他点点头,马政泽又把两个酒杯倒满,他端起一杯酒,说:“我敬你,以后有你,我就不用当学渣了。”说完,他把整杯酒倒进嘴里,刘远拿起酒杯,尽量保持冷静地说:“喝完这杯,我们就走吧,寝室要关门了。”马政泽爽快地说:“ok!听你的。”刘远把杯中酒倒进嘴里,他的舌头接触到酒,除了辣他还感觉到一种甜滋滋的味道,这种甜味使他愉悦,咽下去时,他的食道再次感到火辣辣的灼烧感,随之而来的是更严重的头晕。马政泽说:“我去拿车钥匙。”说完,他转身走开。几分钟后,马政泽和雷洋一起从卫生间走出来,马政泽冲刘远吹了一下响亮的口哨示意他可以走了。刘远一路小跑跟着马政泽出了酒吧,留下身后不知疲倦陷入疯狂嘶吼的人群。刘远跟着马政泽和雷洋上了来时坐的那辆灰色面包车,面包车里已经坐着三个人,其中两个人是一起来酒吧时那两个人,另外一个人脸上化着古怪的烟熏浓妆,她脸色煞白、两个眼窝和嘴唇漆黑,她的头上戴着笔直的黑色假发一直垂到胸前,活像个女鬼,她的身上穿着一身黑色紧身衣,从脖子到脚趾尖都被黑色紧身衣裤包裹得严严实实,她的头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昏昏欲睡,她看见刘远上来好像立刻精神起来,她推了刘远的肩膀一下,半嗔半笑慢吞吞地说:“嗨,学霸,歌唱得不错嘛!”刘远听出她是女人,他看她一眼没吱声,跟刘远说一句话似乎费了她好大力气,她的头重又枕上身边人的肩膀闭上眼睛,被他靠着的人不得不扶着她的肩膀她才不至于趴在地上。马政泽坐上驾驶员的位置,雷洋坐在副驾驶位置,刘远和另外三个人坐在车厢里的地上,车厢里的两个人看了看刘远都没理他。刘远觉得奇怪,他记得来时,车厢里是有座位的,为什么,现在他们只能坐在地上。路面颠簸,面包车开得很慢,刘远的头越来越晕,他一直低头看着地面,不时看看手腕上的手表,估算着有半小时就能开到马政泽停车的地方。终于,面包车慢下来,刘远向车外张望,借着车灯的光亮,他看见马政泽那辆绅士翡翠绿色宾利SUV车停在一片平房边,刘远稍微放下了心。灰色面包车车身一晃停下来,坐在刘远对面那个喝醉的女人身子一晃终于趴在了地上,她仰面躺在车厢里,脸上覆盖着头发,一直被她枕着肩膀的人俯下身去扒拉开盖在她脸上的头发拍了拍她的脸,那女人一动不动。刘远转身去拉身后的车门,车门锁着打不开,刘远对马政泽说:“开门!”马政泽爬到车厢里,他跪在那个睡着的女人身边打着手里的打火机,刘远现在看清那个女人,她身材瘦小,微微隆起的胸部裹在紧身衣里尤为显眼。马政泽转头看了刘远一眼,他的眼神里满是邪恶的笑意,刘远郑重其事地对马政泽说:“开门!”马政泽收起笑容看着那个女人说:“这才是今晚的重头戏,很刺激的,保你没玩儿过!”刘远的脸因为激动和气愤涨得通红,他瞪着马政泽,说:“我没兴趣!”马政泽哼笑了一下,轻蔑地说:“你都不知道要玩什么,怎么知道没兴趣?”刘远使劲推开马政泽,他爬到驾驶员的座位上,手胡乱地在车门上乱按试图打开车门,他很快打开车门跳下车头也不回地向不远处的路灯走去。酒精使他头昏脑涨、脚底发飘,可是,他的意识却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他不敢想象身后的面包车里正在发生的事,当然,这不关他的事或者是他多想了,即使发生什么糟糕的事,那个女人半夜三更跑到酒吧里喝得烂醉,遭到什么也是她咎由自取!可是,万一她是个跟家长吵架一时任性跑出来玩的无知小女孩儿呢,他怎么能把她丢给身后那些疯子!他万万没想到马政泽和雷洋会干出这种事!如果他就这么走掉,自己也好不到哪去!不过,也许那个女人本来就不是什么正经人,这早就不是她第一次跟男人鬼混了,他没必要因为这么个自甘堕落的人得罪马政泽!不对,看她的身材,她明显是个小女孩儿,老天呐,他不能就这么走掉!刘远转身向面包车跑去,他刚跑了几步就看见马政泽的宾利SUV车灯“刷”地亮起来,接着,宾利SUV和灰色面包车一前一后绝尘而去,刘远跌跌撞撞地追了一会儿,两辆车很快开远了,刘远跪在地上望着渐渐消失在路尽头的车灯,他的酒完全醒了,大脑一片空白。
  接下来的一周,刘远魂不守舍,艾丰看出刘远心事重重就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刘远告诉她他担心妈妈的身体。刘远不想让艾丰知道他跟马政泽有交往,他盘算着再等两个月,妈妈身体恢复好了,就让妈妈辞职,从此,他们母子俩再也不跟马政泽一家有瓜葛!他故意省去了他跟马政泽去“PUNK”酒吧的事,更不能跟艾丰提那个女孩儿的事。刘远不停想起那晚喝得烂醉的女孩儿,想她后来怎么样了,最后,他总是安慰自己:“我什么也没做错,我什么也做不了!”
  周六,刘远照旧来到马政泽家在市里的公寓给他补课,刘远如约早上九点来到马政泽家,出乎刘远的意料,这次来开门的是马政泽,他下身穿着一条白色肥大运动短裤,上身穿着白色短袖背心。他的脸也洗过了,不再像上次那样油乎乎的,短短的寸头也刚刚洗过,散发着洗发水的清香。马政泽对刘远不冷不热,他给刘远开了门并没跟他打招呼,自己转身瘫坐进客厅的沙发里,刘远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地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马政泽傲慢地问刘远:“今天补什么?”刘远从背包里掏出一本数学练习册放到他们之间的茶几上,说:“数学!”马政泽嘴角往上一扬,他轻轻哼笑了一声,他拿起那本数学练习册快速翻看了一遍又把它扔回茶几上,说:“那就补数学!刘老师上数学课有什么先进教学方法吗?”刘远本来一直没看马政泽的脸,他听见他语气中的调侃和不屑突然怒火中烧,脑子里有一万个“垃圾”两个字在奔腾。刘远抬眼看着马政泽,马政泽已经仰面躺在了沙发上,他望着天花板嘴里轻轻哼唱着上周刘远教他的美国乡村歌曲,刘远脱口而出:“你们把那个女孩儿怎么了?”马政泽好像并不奇怪刘远会问这个问题,他玩世不恭地笑着说:“你说上周从酒吧出来那个?”刘远“嗯”了一声。马政泽继续看着天花板,说:“送她回家呗。”刘远语塞,他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以什么立场来质问马政泽,他既没有义务保护那个不自爱的女孩儿,也没资格给马政泽上道德课。他的脑子里回荡着刘铁军的话:冷漠也是犯罪。于是,他恶狠狠地说:“我不喜欢你!是你爸求我妈让我给你补课。两个月,至多两个月,我妈身体好了,她就会辞职,我们也没必要再见了。”马政泽仍然躺在沙发上,他转头莫名其妙地瞪着刘远足有一分钟,他表情阴郁地问:“你抽风啦?你为什么生气?”马政泽的冷静使刘远始料未及,他原本以为马政泽这种头脑简单的垃圾会直接骂他或者干脆动手打他。刘远态度冷淡里掺杂着鄙视地说:“你清楚!”马政泽坐起来面对着刘远,他脸上洋溢着笑意,快速转动眼珠,说:“你以为我们跟那个女孩儿——那啥?哈哈哈哈!”马政泽的双脚来回跺地、大笑着说:“刘远,没想到你满脑子龌龊想法!你想什么呢?啊?我们只是给她摆各种姿势拍照,她是‘阴阳脸’的女朋友!”说完,马政泽又倒回沙发里,他不时轻松地“呵呵”笑两声又看看刘远。马政泽又说:“我们找刺激,玩‘PUNK’,我们可不犯法!”听到马政泽否认他们对那个女孩儿做了不可描述的事,刘远的心里顿时轻松了许多,可是他的脑子里仍然画问号,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马政泽的话,他思忖了一会儿,终于放弃想这件事,毕竟,那个女孩儿的事跟他没有半毛钱关系。马政泽也开始催促刘远:“你到底补课不补课,闲谈我可不给钱!”刘远拿起茶几上的数学练习册刚要翻开,马政泽突然伸手按住了刘远手里的练习册,他盯着刘远的眼睛,说:“说到钱,我有个挣钱的机会给你!”刘远脸上现出无所谓的表情,拽出被马政泽按住的练习册,一页页使劲翻书。马政泽伸手从身后的小桌子上拿起一摞本和几张卷纸放到刘远面前的茶几上,他抻着脖子把脸凑近刘远的脸,说:“你给我写作业,一张卷纸一百元钱!”刘远看了看那摞卷纸又抬眼看着马政泽,说:“我帮你写作业有什么用,考试你还是不会!”马政泽轻松地说:“没有什么考试,高三我就要出国上学了,只要平时表现的好就行。对你来说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挣钱,你只要帮我写作业就能多拿一份钱,补课费你照收。”刘远停下翻书的手,食指在书上轻轻敲着。他心里想:“为什么不呢?反正他不想学,再怎么教也是白费劲!不如趁这个机会多挣点钱。”他看着马政泽,马政泽冲他挤了一下眼睛,说:“怎么样?我在我爸那捞个好印象,你挣到钱,双赢!你不反对,那就这么定了!”刘远有点担心地问:“你爸妈知道了怎么办?”马政泽一脸无所谓地说:“你不说我不说,他们不会知道。”刘远看着马政泽点了一下头。马政泽立即高兴地从茶几的下面一层拿出五张一百元钞票拍在刘远面前的卷纸上,说:“每张卷纸答对百分之八十就行了。”刘远拿起卷纸顺势卷起了钱放进书包里。刘远说:“那这两个小时干什么?”马政泽说:“你写卷纸,我嘛,让我妈以为我在跟你学习就行。走吧,去我房间。”
  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刘远每周六去马政泽家给他“补习”,两个人的“双赢”计划顺利进行着。刘远来给马政泽补课时马政泽总是把兰翠翠支走,理由是她在家会打扰他和刘远学习,兰翠翠正好可以名正言顺地出去HAPPY。这两个月,刘远对马政泽有了新认识,他喜欢玩乐器,但是没有精通的,他喜欢什么时热情立即高涨,但是热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刘远发现他虽然毛病一大堆,例如喜欢乱花钱、不学无术、喜怒无常,但是,他也有可爱的一面,比如,他跟刘远在一起时总是率真热情、开朗可爱,让刘远丝毫感觉不到收钱替他写作业有什么低人一等。他总在刘远面前谈起他喜欢的“PUNK”风格的音乐,每当谈起这种在刘远看来跟鬼哭狼嚎没有区别的音乐时,马政泽就眉飞色舞、手舞足蹈、口若悬河,有时还会歇斯底里地嚎一段这种风格的歌,这时,他完全像个没心没肺的十岁孩子;有时,他假装自己是个姿态妩媚的女歌手,荒腔走板地唱上几首英文歌曲,这时,刘远总会被他逗笑。刘远大部分时间不怎么搭理他,因为,他得替他写作业,不过,这丝毫不影响马政泽的表现欲,他想表演时就表演,不在乎是不是有人看。两个月下来,刘远竟然有点喜欢马政泽了,在刘远心里,他羡慕他,他有资本可以不用长大、可以随心所欲,在国内不好好学习,有有钱老爸把他送出国上学,而自己连爸爸都没有。刘远也鄙视他,他是个浪费资源的蛀虫,然而,这蛀虫过着令人艳羡的生活!
  刘远每周抽出两个小时给马政泽“补课”,他每次都骗艾丰说自己去郊区别墅看妈妈赵屏。这两个月,刘远给马政泽写作业共挣了两千六百元钱,补课费是两小时三百元钱,这样算下来,这两个月刘远已经挣到了五千元钱。这笔钱,他都攒了下来预备上大学时用来交学费,只是,他一心想出国留学,留学费用高昂,这点钱是杯水车薪,他必须考到奖学金才能实现出国留学的梦想。他学习十分刻苦,不敢浪费哪怕一分钟,不过除了给艾丰补习英语以外,他每周必须抽出两个小时跟艾丰一起学英语,他希望艾丰能跟他一起出国留学。他们俩每次都是周日上午在教室里一起自习学英语,大部分学生周末早晨都喜欢睡懒觉,下午才来学校教室自习,所以,周日上午教室里只有他们俩。艾丰发现这两个月刘远好像发财了,他给她买的小食品多了一大块德芙巧克力。艾丰大大咧咧的性格当然不问为什么,她只顾开心地把巧克力消灭,然后愁眉苦脸地乖乖跟着刘远学习英语口语和听力。
  周日这天,刘远和艾丰刚走进教室,朱校长就出现在教室门口,四年来,朱校长苍老了许多,这个瘦高老头今天的脸色尤其苍白,不知是什么事使他的脸色微微发青,他的眼里流露出明显的忧心忡忡和恼怒的神气。今天,这个平日里和蔼、睿智的老人显得气势汹汹,他站在教室门口叫了刘远一声:“刘远,你出来一下。”刘远看见朱校长的脸色不由得心里一惊,他迅速在脑子里盘算着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结论是:没有。不!除了收钱给马政泽写作业,他在心里暗暗琢磨:“被发现了也无所谓,大不了把钱退了。”朱校长的办公室里只有刘远和朱校长两个人,刘远静静等着朱校长说话。朱校长似乎十分痛心,他思量良久才说话:“刘远,我下面说的事事关重大,关系到几个学生一生的前途,也包括你的前途!所以,我希望你把你知道的事如实告诉我。”刘远紧张地看着朱校长点了点头,朱校长说:“昨天,另一所高中一个女生的家长找到我,他说那个女生怀孕了,但是,她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这个女生有一天晚上从学校溜出去去酒吧玩,她喝醉后遭到侵犯,她本来想瞒着家长,直到她发现自己怀孕才不得不告诉家长。”说到这里,朱校长戛然而止,然后,他眼神严厉地盯着刘远,刘远立即猜到朱校长说的高中女生是谁,刘远低下头盯着自己的双手,他的双手十指相对互相支撑。两个人沉默了一分钟,朱校长继续说:“那个女生只记得从酒吧出来后跟她一起上车的人里有一个A市第一实验中学的学霸叫刘远。”刘远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意识到自己卷进了大麻烦里,他抬眼看着朱校长不假思索地说:“是马政泽拉我去那个酒吧玩的。我和马政泽从酒吧出来后上了一辆面包车,除了我和那个女孩儿,车上还有四个人,有两个人我不认识,他们都化了妆,另外两个人是马政泽和雷洋。”朱校长没说话,他盯了刘远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叹口气,说:“上车后发生什么事了?”刘远紧张得有点结巴,说:“嗯,上车,嗯,上车后,我发现那个女孩儿喝醉了,她一直靠着她身边的一个人,那个人脸上画着阴阳脸,就是一半脸画成白色另一半脸画成黑色。后来,我先下车了,我下车时,马政泽还不让我下车,他说‘接下来才是重头戏,很刺激,保我没玩过’,我没理他,自己先下车了,我下车后,他们就开车走了。”朱校长问:“他们开的是什么车?”刘远说:“马政泽开了一辆绿色宾利SUV,另外几个人开了一辆灰色面包车。”朱校长默默想了一会儿,问:“你为什么会跟马政泽一起玩,他不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啊?”刘远有点难为情地说:“他家在郊区有一栋别墅,我妈给他家看房子,后来,马政泽的爸爸请我给马政泽补课。”朱校长思量着不吱声了。刘远继续说:“我问过马政泽他们对那个女孩儿做什么了,马政泽告诉我,车上那个画着阴阳脸的人是那个女孩儿的男朋友,他说的‘重头戏’就是给那个女孩儿摆各种姿势拍照。”朱校长再次陷入沉思,他说:“为什么那个女孩儿说她只认识你呢?”刘远也感到奇怪,他想了想突然茅塞顿开,说:“去那个酒吧的人都化了妆,那天面包车上的五个人里只有我没化妆,而且,在酒吧里时,马政泽还特意把我叫上舞台给大家介绍我,说我是A市第一实验中学的学霸叫刘远。我想是因为这个,那个女孩儿认识我。”朱校长没再说话,朱校长表情严厉,其中掺杂着痛苦,显示他深感头疼。他问刘远:“这件事你跟别人说过吗?”刘远胆怯地看着朱校长严肃的脸,他摇了摇头。朱校长伸出手拍拍刘远的肩膀,说:“这件事你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十分严重,处理不好会毁了你们几个孩子一生的前途,所以,我们一定得谨慎行事,尽量把伤害降到最低。你明白我的意思吗?千万不要跟任何人说这件事,也暂时不要告诉你妈妈,懂吗?”朱校长的语气始终温和平静、说话有条不紊,但是,即使这样,刘远还是被他的话吓坏了。朱校长继续说:“你先回去上自习吧,嗯,最晚明天我会告诉你解决方案。”刘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朱校长办公室的,他麻木地走回教室。本来,周日是他最喜欢的日子,因为,他可以一早就能见到艾丰并且可以跟她单独待在一起一上午。但是,今天他犹如惊弓之鸟,脑子里一想到朱校长的话就魂不守舍,十七年来,这是他渡过的最漫长的一天一宿,终于熬到了周一中午放学,刘远接到朱校长的电话,刘远没去食堂吃饭先去了朱校长的办公室,朱校长这次显得轻松了许多,他对刘远说:“那个怀孕女孩儿的事已经解决了,那个女孩儿的家长没有报警,他们不想把事情闹大对女孩儿造成二次伤害,毕竟是女孩儿半夜三更跟男生跑去酒吧喝醉酒才把自己置于险境,发生这样的事,女孩儿和家长也有责任。另外,涉事人已经对那个女孩儿家做出了经济补偿,这件事就算是解决了。但是,虽然这件事现在没牵扯到你,那天在车上的几个人里女孩儿只认识你,这对你很不利,所以,你千万不能跟任何人透露那天的事,这件事要是传开了,女孩儿家一旦翻脸报案,你是很难脱干系的。”朱校长说这番话的时候,刘远一直盯着自己的手,他的心里冒出一连串问题:“涉事人是谁?既然涉事人已经给女孩儿家补偿,说明他已经承认是他做的,为什么自己还脱不了干系?”刘远抬头疑惑地看着朱校长,朱校长看出刘远眼神里的疑问,他语重心长地说:“刘远,我想你一定听说过一句话叫‘人,生而平等’,精神上也许是这样,但是,事实是人生的起跑线从投胎那个环节起就天差地别。我也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知道你取得今天的成绩付出了巨大辛苦,也了解你家里的情况,你的人生错不起!有时候多个朋友多条路,但是你必须擦亮眼睛,交到坏朋友很可能是灾难!”刘远慢慢收回目光看向地面,他用力点点头,朱校长的话他明白了:“马政泽很可能就是朱校长说的‘涉事人’!马政泽跟他说的关于那个女孩儿的话都是撒谎,‘给女孩儿拍照、阴阳脸是女孩儿的男朋友’都是谎话!马政泽是个为所欲为的禽兽。如朱校长所说只有有钱有势人家的孩子才错得起!”。当天晚上,刘远整夜无梦,一直安睡到天亮,他觉得奇怪,他的心里明明有隐隐的负罪感,却能安睡。
  周六,他照旧来到马政泽家给他补课,这次来开门的是兰翠翠,兰翠翠面色有点苍白,表情是皮笑肉不笑,她让刘远站在门口等她,刘远站在门口,一会儿功夫,兰翠翠拿着一个牛皮纸信封走到刘远面前把信封递给刘远,说:“这是这个月的补课费,一共是两千元钱。马政泽下个月就出国上学了,不用再补课了!这段时间他作业完成得很好,老师说他进步很快,谢谢你!”刘远看了一眼信封里的一叠百元钞票,说:“一个月的补课费是一千二。”兰翠翠把牛皮纸信封塞进刘远手里,说:“拿着吧,你教得好,应该多得。”刘远接过信封告辞兰翠翠下了楼。刘远走到楼下,他抬头看着六楼马政泽家窗户,他看见马政泽卧室窗户开着,马政泽站在窗户边看着刘远,他的手里举着一本书,他冲刘远轻轻摇晃着那本书,刘远嘴角往上一扬冲他点一下头算是打招呼,马政泽冲他喊:“你在那等一会儿。” 说完,他离开了窗户边。马政泽下楼把刘远的数学练习册还给他,刘远现在才看到他的脸上有伤,他的鼻梁肿了,上嘴唇也肿了,左右两边脸不对称,一边大一边小却看不出伤,像是嘴里面肿了。刘远冲他点了点头,说:“谢谢!”马政泽似笑非笑地看着刘远,右侧嘴角玩世不恭地向上扬着,刘远心里一阵憋闷,他不想看见他也不愿意想关于他的任何事,刘远转头快速向小区外走去。刘远坐在公共汽车站等车,他随意地翻动手里的数学练习册,艾丰的一寸照片从书里掉出来飘到地上,刘远在心里骂自己:“该死,居然把艾丰的照片夹在数学练习册里了。”刘远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里总是缠绕着一种不可名状的负罪感。他不知不觉来到了艾丰家小区门口,他找了一个公用电话拨通艾丰家的电话,五分钟后,艾丰上身穿着白色半袖圆领背心,下身穿着浅蓝色牛仔短裤出现在刘远面前。看见艾丰,刘远的烦恼消失了一半,刘远想一股脑说出自己的烦恼,说自己明知道把那个女孩儿留在车上有危险,他仍然选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他犯的罪叫冷漠!现在,他害怕那个女孩儿去报警,那样,他就会像朱校长说的那样脱不了干系,因为他有可能成为代罪羔羊。但是,他什么也没说,朱校长说的那句:“你的人生错不起!”封住了他的嘴。他把艾丰的一寸照片收好,又把数学练习册借给艾丰,说:“这本练习册对你学数学有帮助。”说完就走了,留下莫名其妙、一头雾水的艾丰。
  
  第十五章
  刘远从艾丰家离开后坐上了去郊区的公共汽车,这趟车是从A市市区直达郊区溪谷庄园别墅区的车,车程两个半小时,刘远一路上想了很多,他决定把这件事告诉妈妈,他不能独自承受这件事,就算妈妈生他的气、对他失望、替他担心,他都必须告诉妈妈。刘远来到马鹏程家的别墅门外,他左右看看,路边没有兰翠翠那辆绿色宾利SUV车,刘远放下了心,看来马鹏程一家人今天没来别墅。他推了推黑色大铁门,门没锁,他开门走进院子,他先看看厨房那扇整面墙落地窗,赵屏没在厨房里,他又看看书房的窗户,这扇窗户上挡着遮阳用的白色半透明纱帘,楼上两个卧室的窗户上也挡着遮阳用的白色纱帘,整个别墅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刘远走到入户门前试着拉了一下门,这扇门也没锁,刘远打开门,一条黑色拉布拉多大狗面对门口坐着,它一动不动盯着刘远,刘远吓了一跳,他很快认出这是两个月前他看见马鹏程牵着的那条拉布拉多犬,它长壮了一些,通体漆黑油亮的短毛显得它高贵又英俊,它用又酷又萌的黑眼睛盯着刘远,刘远轻声冲它友好地打了声招呼:“嗨,还认不认识我?”拉布拉多犬歪了一下头,它的左眼眨了一下,然后它站起来摇起尾巴,刘远知道它认出了自己,两个月前只见过一次,今天它竟然还认识自己,刘远高兴地摸了摸它的头。这时,刘远听见厨房的方向传来说话声,刘远侧耳倾听,他听见马鹏程的声音在说话,他的声音低沉有力,刘远心里一紧,想:“兰翠翠和马政泽没在别墅,为什么马鹏程一个人来别墅?”他不确定自己该不该现在走进去,毕竟他没告诉妈妈自己要来,也不想让马鹏程看到自己来这里让妈妈难做,更何况,他要告诉妈妈的事他只能单独跟妈妈说。刘远踌躇着该进去还是出去,这时,马鹏程的声音大声说:“你别哭了,我说了不会亏待你和刘远,你相信我!”马鹏程的声音先是有点不耐烦,最后一句话明显透着温情脉脉。刘远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的整个身体僵住动弹不了,他体内的每一根神经都紧张起来,耳朵努力捕捉来自厨房里的每一个声音。赵屏的哭声没有停住,只是抽泣的频率慢了下来,马鹏程又说话了:“到我这个年纪还会动感情,我自己也意外。”他迟疑片刻继续说:“我喜欢你!”又是一阵沉默。“唐玄宗五十八岁爱上杨贵妃,今年我刚好五十八岁,刚好遇见你,这是我们上辈子的缘分。”马鹏程的表白深沉、诚恳,如果他表白的对象不是赵屏,刘远真会被感动。刘远开始耳鸣,厨房里的声音他一点也听不到了,他惊讶得无以复加,他现在怎么办?好像冥冥之中注定他来到这里见证这场对他来说如此特殊的表白,他六神无主地环顾四周,恨不得变成空气从这里消失,变成一条狗或者一块地砖也行啊,反正比站在这里无法自处也无处遁形强!这时,那条拉布拉多犬忽然抬起两条前腿扑到他的肚子上,刘远来不及躲闪,身体撞到入户的防盗门上,“咣当”一声入户门被撞开,刘远转头快速走向院子边的黑色大铁门,走出大铁门他开始跑,他越跑越快越跑越快,他感觉身后有人在看着他,但是,他一直没回头,一口气跑到别墅区大门口,他一屁股坐在门口的喷泉池旁边,大口喘着粗气。片刻,赵屏骑着电动自行车追了出来,她骑到他身边停下电动自行车。刘远站起来,他没看赵屏,只是“呼哧呼哧”喘粗气,赵屏小心翼翼地对刘远说:“我们往前走走吧,别在这站着。”刘远没抬头也没出声,他站起来快速向不远处的公共汽车站走去,走到公共汽车站他没停继续往前走,赵屏一直推着电动自行车跟在他身后,他们离开公共汽车站五、六百米后,赵屏叫住了刘远。“别往前走了。”赵屏的声音温柔、平静。赵屏坐在人行路边的椅子上,刘远倔强地站在椅子边,后背对着赵屏,眼睛看向路边一棵被风吹得左右摇摆着长树枝的柳树,柳树的树枝在风中甩动,好像一个人在发脾气使劲甩动胳膊。赵屏继续说:“刚才,你马叔······他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刘远的眉头不自觉地拧成疙瘩,他点了一下头。“妈妈想听听你的意见”赵屏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刘远猛地看向赵屏,她的脸平静优雅,眼睛里满是忧伤,刘远不禁气往上撞,他没好气地说:“你是什么意思?”赵屏抬头看着刘远,她语调柔弱、坚定,语速极慢地说:“你觉得,我应该接受马鹏程吗?”刘远的眼睛里喷火,他的五官因气愤而扭曲,他大声咆哮:“他是个臭流氓!他儿子是个禽兽!他们父子俩没一个好东西!你怎么接受他?他有老婆!”“马政泽的妈妈不是他老婆!马政泽的确是他儿子,但是,兰翠翠不是他老婆,只是因为有马政泽这个儿子,马鹏程才一直跟兰翠翠在一起。”赵屏仍然轻声慢语。赵屏的平静从容使刘远更加气愤难平,刘远质问道:“马鹏程的老婆呢?”赵屏摇了摇头说;“他们的夫妻关系早就名存实亡了。”刘远等着赵屏继续说,可是,赵屏只是低头看着地面。刘远冷静下来,问:“他肯为了你离婚?肯为了你抛弃马政泽他妈?”赵屏看着地面摇摇头,刘远咄咄逼人:“不肯还是不知道?”赵屏抬头直视刘远的眼睛,她眼里的泪像泉水一样“汩汩”流下来,虽然哭着但是她的语调仍然平静:“我四十岁了,不敢奢望谁还会爱上我,尤其是马鹏程这种身份地位身价跟我相差悬殊的人,他对我来说是个不错的依靠,我不能要求什么。但是,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跟了他,你就可以少奋斗二十、三十年,你的人生可能会达到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高度!”听见赵屏说的最后一句话,刘远忽然进入到一种飘飘然的、眩晕的、无比舒服的状态,好像他生平第一次“嗑药”,他在心里重复着那句“你的人生可能会达到我们连想都不敢想的高度”。刘远偷偷瞟了赵屏一眼,赵屏一直直视着他,刘远嗫嚅着:“你别为了我牺牲自己,我还不起。”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最后,连他自己都听不见。赵屏沉默良久,她问:“你今天怎么突然来了?”刘远很高兴赵屏不再进行刚才的话题,刘远说:“我来是想跟你说一件事。”刘远把他跟马政泽一起去“PUNK”酒吧喝酒、唱歌,又跟马政泽和雷洋他们几个人上了一辆面包车,车上有个女孩儿醉得不省人事,后来他先下车离开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接下来,他刚要说朱校长告诉他的话,赵屏打断了他,说:“朱校长是不是告诉你车上那个喝醉的女孩儿遭到侵犯并且怀孕了?”刘远惊讶地“嗯”了一声,赵屏继续说:“还说那个干坏事的男生家长给了女生家一笔钱作为补偿?”刘远更惊讶:“是啊!”赵屏站到刘远对面,严肃地看着他,说:“那件事是马政泽干的,我亲耳听见他对马鹏程承认是他做的。他送那个女孩儿回家时,趁那个女孩儿在他车上醉得不省人事就侵犯了她。马政泽亲口承认是他干的,一点悔改的意思也没有,马鹏程当时就打了他一顿,马鹏程对马政泽失望透顶,大骂他烂泥糊不上墙,兰翠翠拦着马鹏程不让他打马政泽,马鹏程就连她一起打,当天晚上,兰翠翠和马鹏程吵了一宿架。第二天,马鹏程一个人在书房里打了一天电话,都是为了这件事,一直到傍晚他才从书房出来,人好像老了好几岁!唉,他儿子再怎么胡闹,他也不能眼见他儿子进监狱呀!后来,马鹏程就把兰翠翠和马政泽骂跑了。别墅里只有我和马鹏程时,马鹏程对我说,他听朱校长说你知道马政泽开车把那个女孩儿拉走了,而我又听见马政泽亲口承认是他侵犯了那个女孩儿,他希望我们俩对这件事守口如瓶,要是那个女孩儿家报了警,这件事深究起来你也难脱干系。我问他这件事怎么解决的,会不会牵扯到你?他告诉我,那个女孩儿是个留守儿童,她从小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父母都在外地打工。女孩儿的爷爷奶奶和父母都不想把这件事闹大,马鹏程给了女孩儿家一笔钱作为补偿,女孩儿家已经接受补偿,不会深究。这件事,只要你和我不说出去,就不会牵扯到你。”“可是车上还有另外三个男的呢?他们不会说出去吗?”刘远问,赵屏说:“跟你一样,马鹏程找人告诉他们,要求他们守口如瓶,否则谁也难脱干系。”刘远问赵屏:“马鹏程想让我们俩都对马政泽做的坏事守口如瓶才跟你说要跟你好的吧?”赵屏低下头看着十根搅在一起的手指不吱声。刘远轻叹一口气,说:“明白了,你们俩是在这之前好上的。”赵屏又一次流下眼泪,她看着刘远说:“妈妈不想跟你撒谎说我跟他都是为了你,我希望自己有个男人依靠!但是,你要记住,妈妈为了你什么都肯做!”刘远心里一阵痛楚,他心乱如麻一分钟也不想再呆在这,他喃喃地说了一句“我回学校了”,他没再看赵屏,径直向车站走去,赵屏紧跑几步追上刘远,赵屏拉住儿子的胳膊抬头看着他,刘远只瞥了赵屏一眼就不再看她,赵屏看着刘远语重心长地说:“马政泽那件事千万别说出去!这件事事关你的安全和前途,千万得保密!”听了她的话刘远更加心烦意乱,他倔强地不吭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呼哧呼哧喘粗气,赵屏焦急地晃了晃他的胳膊温柔地恳求儿子:“妈妈、妈妈都是为了你好!”说完,赵屏饮泣起来,刘远还是没出声,他轻轻挣脱开赵屏的手向车站走去。
  刘远坐在回市里的公共汽车上,三个小时里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下了车,他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一直到太阳落山,他不知不觉走到了艾丰家小区门口,到小区门口他才发现自己身在何处。艾丰接到他的电话来到他身边时,他那死灰般的脸色吓了艾丰一跳。艾丰问他什么他都不说,他们走到河堤路边,艾丰拽着他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刘远看着夕阳下闪着金光的水面,他开始说话,他把整件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他讲得很细,没漏掉任何细节。刘远说完后,他长出一口气,心里产生一种报复的快感。艾丰一直安静地听他说完,她的头脑今天异常清晰,听刘远说完后,她简洁地总结道:“一件事是马政泽侵犯一个女孩儿并致使她怀孕,被他的有钱爸爸轻松摆平,还要求刘远和赵屏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另一件事是刘远的妈妈赵屏跟马政泽的爸爸马鹏程好上了。”说到这艾丰不禁打了个寒颤,她问:“上次我们俩从水库回来,看见马政泽和一个男的进了一个男同性恋酒吧,你还记得吗?”刘远点点头。艾丰费解:“那马政泽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刘远哼笑一声,说:“我怎么知道!哼,他大概以为自己可以为所欲为吧。”艾丰无语,她搜肠刮肚也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安慰刘远。可是,她那古灵精怪的脑子里却自动蹦出了一个捉弄马政泽的点子,她没告诉刘远她的想法,只是陪着刘远一直坐着,他们就这样安静地坐了很久直到天完全黑了,刘远才送艾丰回家。
  艾丰化装成了男人,她上身穿一件男士黑衬衫,是她爸爸五年前的衬衫,现在衬衫太瘦不能穿了,衬衫穿在艾丰身上很宽松,正好看不出她刚刚发育的胸部;她下身穿着一条深蓝色修身牛仔裤,她的髋骨窄,这种裤子穿在她身上,看上去跟男人穿着没什么区别;她的头上戴着一顶褐色假发,假发是男士发型,头发中长、很薄,额头和鬓角的头发参差不齐地垂下来挡着她的圆脸蛋。站在酒吧门口把门的黑大汉没看出艾丰是女的,艾丰顺利走进酒吧。酒吧里灯光昏暗,跟她和刘远上次看到的情形一样,整个酒吧里只有吧台上亮着四盏昏黄的橘色射灯,艾丰只能看清坐在吧台边的人脸部轮廓。墙边放着的小圆桌上都点亮了蜡烛,在摇曳的烛光里坐在小圆桌边的人的脸影影绰绰、忽隐忽现,小酒吧里飘散着曲风悠扬、曲调缠绵的古典音乐。艾丰站在门口适应了一会儿这里的光线,她渐渐看出整个舞池里几乎都是人,他们一对对抱在一起像着了魔似的慢慢晃动。艾丰顺着墙边的圆桌走到吧台边的角落里,她站在黑暗的墙角里观察坐在吧台边独自喝酒的男人,吧台边坐着三个男人,有两个相貌堂堂的年轻男人紧挨彼此坐着正在亲密地聊天,另外一个肥胖、谢顶的中年男人寂寥地独自品着一杯饮料。艾丰等了一会儿,吧台边的男人渐渐多起来,这些男人看上去跟她平时看到的男人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他们有的穿着笔挺的西装拎着手提包像是刚下班;有的穿着休闲装,邋遢懒散。艾丰不禁诧异:这些男人难道都是同性恋吗?看来同性恋并不是电视里演的那样穿着女人衣服、化着妖艳浓妆的变态男人,现实中,身边的任何一个看似普通的男人都可能是同性恋。艾丰现在已经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光线,虽然这里的光线仍然十分昏暗,艾丰还是能看出这个小酒吧里已经塞满了人,像是一盆蠕动的黑泥鳅,走动时只能一个挤着一个钻来钻去。艾丰走到吧台边,挑选了三个年轻、英俊、落单的男人,把事先准备好的写着马政泽的电话号码的小纸条悄悄塞进这三个独自喝酒的男人衣服口袋里,然后,她悄悄离开了酒吧。
  周六上午十一点多,刘远才从床上爬起来,他没吃早饭,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直叫,他随便套件背心,蓬头垢面地去食堂打饭。天空灰蒙蒙的,空气中大雾弥漫,阳光正一层一层剥开雾气试图照亮地球。刘远一个人从学生宿舍往食堂走,天上忽然飘起了小雨,他站住脚步感受冰凉的雨点轻轻拍打他的身体,心里不禁难过起来:“天要下雨,娘要嫁人!”他有一种冲动想把手里的饭盒摔在地上,他看见身边有三三两两的学生经过,他只好控制住自己,他转头走回学生宿舍,走到收发室门口,舍管老师叫住他:“刘远,你电话。”刘远走过去接过话筒放在耳边,艾丰忙三火四的声音随即传入他的耳朵里:“刘远,什么也别问,你赶紧来市中心君泰酒店!快快快快快!”说完,艾丰挂上电话,刘远完全愣住了,不知道艾丰搞什么鬼,不过也好,现在他也想见她。刘远打车来到君泰酒店门口,他刚下车,艾丰就把他拉到君泰酒店旁边的超市里,刘远没精打采地被她拽着走,他没力气也没心情问她叫他来干嘛,现在,看见她就是种安慰。他们站在超市门里隔着玻璃门看着外面,片刻,一辆警车开过来停在君泰酒店门口,艾丰拉着刘远从超市出来,刘远问:“你叫我来干嘛?”艾丰盯着停在君泰酒店门前的警车,说:“看戏!”刘远懒得再问。警车里下来三个穿着警服的警察,他们走进君泰酒店大堂。艾丰拽着刘远跟着警察走进酒店大堂,他们俩找了一个位于角落的沙发坐下,艾丰拿起茶几上的杂志递给刘远一本,说:“低头假装看杂志!”刘远饿得昏头涨脑不愿意说话,他耷拉着脑袋看杂志。君泰酒店是A市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酒店大堂宽敞、富丽堂皇,三个警察径直走到服务台,一个高个警察跟前台服务员低语了几句,穿着藏蓝色套裙的漂亮女前台服务员赶紧打了一个电话,只过了十秒钟就有一个二十八、九岁身穿藏蓝色西装、身材匀称、五官端正的男人出现在三个警察身边,这男人是大堂经理。大堂经理领着三个警察向电梯间走去,艾丰假装看杂志,眼睛一直盯着三个警察和大堂经理走进电梯间。艾丰一边看着他们的背影一边开心地小声对刘远说:“哈哈,有好戏看了!”她一转头看见刘远像一滩烂泥似的倒在沙发里,他把杂志盖在脸上,艾丰看看他,叹口气没理他。十分钟后,刘远真的睡着了,酒店大堂的空调温度十分舒服,比起燥热、潮湿、满是臭脚丫子味儿的男生宿舍,这里简直是舒适的摇篮。他刚进入梦乡突然感到大腿一阵钻心的疼痛,他猛地坐直身子,脸上的杂志掉在地上,他看了看腿,艾丰正把他大腿上的肉掐起来一点点,他疼得心烦道:“干嘛掐我?”艾丰伸出另一只手把他的脸扳向前台方向,刘远看见刚才那三个警察押着两个年轻男人穿过酒店服务台像酒店门口走去,那两个男人个子跟警察差不多高,他们俩都穿着浅粉色衬衫、白色休闲短裤,一个男人大概三十多岁,他低着头没精打采;另一个男人十分年轻,也就不到二十岁,他的头歪向一边、抬头看着前方,他脸上满是有恃无恐的轻蔑表情,他的眼神空洞、阴沉却似乎在笑。刘远差点叫出声来,他脑袋转动的速度像是刚被针扎了一下慌忙躲开,他看着艾丰,小声而快速地问:“那是马政泽吗?”艾丰俏皮而得意地笑着说:“这下马政泽得吃不了兜着走了!你不是恨他和他爸爸吗!这下他爸爸又得给马政泽收拾烂摊子了!怎么样,我厉害吧,替你出气。”艾丰拉着刘远跑到酒店大堂门口,他们透过玻璃门看见三个警察押着马政泽和那个男人坐进警车,马政泽坐在警车里,他突然转头看向酒店门口,吓得艾丰和刘远赶紧躲到门口的高大植物后面,听见警车一轰油门开走了。刘远和艾丰随后走出君泰酒店大门,看着警车消失在路口。刘远略带兴奋地问:“你做什么了?”艾丰告诉刘远,她在步行街那家男同性恋酒吧蹲守了一周,终于等到马政泽和雷洋一起去那间酒吧。艾丰化妆成男人混进酒吧,把三个纸条悄悄塞进三个落单男人的衣服兜里,纸条上写着‘周六约我,君泰酒店’几个字和马政泽的手机号码。周六一早,艾丰就到君泰酒店门口守候。果然,中午十一点多,马政泽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一起下了一辆出租车一前一后走进君泰酒店,马政泽中计!艾丰悄悄跟在他们俩身后,看见他们开了一间房,艾丰跟着他们一直看到他们走进三楼的3013房间,然后,艾丰跑下楼到君泰酒店旁边的超市用公用电话报警说君泰酒店3013房间有人卖淫嫖娼。艾丰眉飞色舞地叙述完自己导演的好戏,乐呵呵地等着刘远夸奖她。刘远问:“你怎么知道马政泽的手机号码?”艾丰掏出背包里的数学练习册递给刘远,这是刘远借给马政泽补习用的那本数学练习册。艾丰说:“书背面有他的手机号。”刘远接过书翻开封底一看,封底上写着马政泽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刘远想起来,这是马政泽留给他的电话号码。刘远不解地问:“你为什么选这个酒店?”艾丰说:“因为这是五星级酒店,有钱人才会选择在高级酒店约会。谁不想找个有钱男朋友,即使是同性恋!”刘远本来想问:“你也想找个有钱男朋友?”可是,他把话咽了回去,他怕听到他不想听到的答案,可是刘远心里却不自觉地假定她已经这么回答了,他感觉头晕一屁股坐在酒店门口的台阶上抬头看着艾丰,不冷不热地说:“谢谢你为我做这些!”艾丰立即胡搅蛮缠:“光谢不行,我要吃好吃的!”刘远被她可爱的样子融化,温柔地说:“其实严格来说你是替那个女孩儿出气,反正这口气是出了,我请你吃饭!”艾丰的圆脸蛋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朝空中学了一声狼叫:“嗷呜——我想吃烧烤自助餐。”刘远无力地笑了笑说:“走吧,今天我指定能把餐费吃回来。”······说到这里,刘远傻笑起来,他看着韩立夫,说:“艾丰是我见过的鬼主意最多的女孩儿!她怎么那么可爱呢!”刘远梦呓般地说:“让人想忘却怎么也忘不了。”韩立夫:“回忆是没有任何力量的。”刘远喝了一大口酒,说:“她也是心理咨询师,我——跟她见面了。”韩立夫心里一惊,暗暗思忖:“刘远见过艾丰,他知道多少关于艾丰的事?”韩立夫尽量平静地看着他,刘远缓缓地说:“一切都过去了!没办法挽回了!”韩立夫:“向前看,每个人都得这样。”刘远:“我今晚就离开A市。谢谢你这几天听我说这些!”韩立夫不知该说什么,他看看手表,说:“到时间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刘远盯住他的眼睛向他伸出右手,韩立夫伸手握住刘远伸过来的手,刘远说:“祝你一切顺利!”韩立夫听出他的话用意并不仅限于字面意思,他严肃地冲他点点头然后走出“爱神bar”。刘远的目光一直追随韩立夫的背影直到他走出酒吧。刘远把酒瓶里剩下的Vodka都倒进酒杯里,他毫不犹豫地一口干了满满一杯粘稠的、赭石色的烈酒,他的食道和胃很早以前就感觉不到烈酒的灼烧了,酒精正迅速麻痹着他浑身上下每一根神经,不一会儿,他眼里的人开始出现重影,好像有很多人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有几个人还走到他身边坐了下来,他们中的一个人跟他说着什么,接着这些人给他戴上冰凉的手铐架着他走出“爱神bar”。
  
  第十六章
  刘远清醒过来时,他发现自己正坐在一间封闭的小房间里,房间的门紧关着。房间三面是白墙,有一面墙一米以上全是镜子。房间顶部的白炽灯把小房间照得通亮。他的面前是一个正方形木质小方桌,他坐在一张木质椅子上,椅子不舒服,他觉得屁股和大腿都酸痛麻木。他站起来环顾了一圈房间后试图打开那扇门,可是那扇门上光溜溜的没有门把手,他冲门大声喊:“喂!有人吗?来人啊——!开门!”没有任何回应,刘远气急败坏地对着门踹了一脚,这时,门突然开了,赵松和高怀礼两个人走进审讯室,两个人都穿着警服,刘远明白自己在什么地方了。高怀礼坐在小方桌一边,赵松拽着刘远把他按在小方桌后面的木制椅子上坐下,赵松严厉的喝斥他:“坐下!”刘远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看着高怀礼和赵松。高怀礼直视刘远的眼睛,问:“你叫什么名字?”刘远:“刘远。”高怀礼:“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警察局吗?”刘远思忖一下,摇摇头。赵松:“说话!”刘远:“不知道。”高怀礼正色道:“2015年4月8日晚上十点到凌晨两点你在什么地方?”刘远沉思一会儿,说:“不记得了,应该在家睡觉吧。”高怀礼:“2015年7月12日凌晨一点到三点你在什么地方?”刘远不耐烦地说:“在家睡觉吧。记不清了!”高怀礼把一张监控录像的打印照片放在刘远面前,说:“2015年7月12日凌晨一点二十分你出现在A市机械厂小区门口,你在那干什么?”刘远看了看照片,他低头想了想,说:“我、我那段时间经常去酒吧喝酒,那天可能喝多了,从酒吧出来去过哪自己也不知道。”赵松把两张打印的A4大的照片放到刘远面前的桌子上,一张是张启楠生前的正面照片,另一张是张运豪生前的正面照片。高怀礼问:“你认不认识照片上这两个人?”刘远看了看照片,平静地说:“不认识!”这时,审讯室门打开,韩立夫走了进来,虽然韩立夫身穿便装,他突然走进审讯室还是让刘远大吃一惊。刘远疑惑而惊讶地盯着韩立夫,韩立夫坐在刘远对面的椅子上,高怀礼和赵松坐在韩立夫旁边,韩立夫看着刘远,说:“介绍一下,我是市公安局重案组组长韩立夫。”刘远难以置信地盯着韩立夫,他开始微微喘息,他看着韩立夫的眼神由惊讶转为愤恨。韩立夫的目光一直冷峻,他低沉而严厉地说:“2015年4月8日晚上十一点张启楠在他的宝马X6车里被人杀了,现在警方有证据表明你有重大作案嫌疑。现在给你个机会解释为什么杀张启楠?”刘远的怒气仍然挂在脸上,他盯着桌面拒绝回答问题。韩立夫说:“2015年4月8日晚上八点到凌晨四点,你在A市步行街的皇家酒店地下一层的‘PUNK’酒吧当服务员!为什么刚才你说那天晚上你在家睡觉?”刘远垂着眼皮看桌面仍然不吱声。韩立夫继续说:“2015年3月1日到2015年5月1日你都在‘PUNK’酒吧当服务员,这两个月你一直上晚八点到第二天凌晨四点的班,这份工作你做了两个月,刚才你却说你在家睡觉?”刘远明显不打算合作,他继续看着桌面不看韩立夫也不回答问题。韩立夫用手指了指张启楠的照片加重语气厉声说:“你认不认识张启楠?”刘远脸上的怒气消失了,他表情阴沉眼神阴郁地盯了韩立夫一眼又盯着桌面拒不回答问题。韩立夫用缓和的语气说:“张启楠死后,在他的衣领上发现了你的头发,你怎么解释?”刘远眉头微蹙,他的呼吸开始加快,韩立夫突然话锋一转问:“你认识A市医科大学冯柯南心理咨询室的咨询师艾丰吗?”刘远的眼睛死死盯着桌面,但是在他听到“艾丰”的名字时,他的面部表情骤然痛苦起来,他的嘴唇不由自主地使劲闭紧。韩立夫继续说:“艾丰给张启楠做过心理咨询。这个心理咨询师艾丰就是你给我讲的故事里的艾丰吧!”刘远抬起一只手捂住眼睛,片刻,他小声说:“我想单独跟你谈!”韩立夫冲高怀礼和赵松点点头,他们俩走出审讯室。审讯室里只剩下韩立夫和刘远两个人,刘远的双手抱拳放在桌面上,他的眼睛始终盯着桌面。韩立夫语气温和地说:“心理咨询师艾丰和你初、高中的同学艾丰是同一个人吗?”刘远点点头,说:“是。”韩立夫:“每个男人都必须保护他喜欢的女人,有时不得不铤而走险。”刘远的表情放松下来,他咽了一口吐沫,说:“初中到高中都是她在保护我,替我出气。可惜这七年来,我不能保护她。”韩立夫语气中透露着亲切,说:“我给你倒杯水。”说完,他起身出去给刘远接了一杯纯净水递给刘远,刘远接过水把整杯水都喝了下去。韩立夫坐在刘远对面,说:“张启楠曾经伙同他的堂兄张运豪企图绑架艾丰,目的是把艾丰的肝卖给一个需要换肝的肝癌晚期患者。张启楠这种人应该算是混蛋里的极品了!”刘远抬头看着韩立夫淡淡地说:“所以,我必须阻止他!”刘远目光炯炯地盯着韩立夫,韩立夫发现他放在桌子上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韩立夫问:“抽烟吗?”刘远摇摇头,韩立夫:“说说吧,你是怎么杀的张启楠?为什么杀他?”刘远的表情异常平静,他低头看着桌面,说:“张启楠是PUNK酒吧的常客,我在PUNK酒吧当服务员时张启楠经常去喝酒。有一次,我碰巧听到张启楠跟张运豪的谈话内容,他们提到了艾丰的名字,他们说话的声音很低,我听不清他们说什么,可是,听到他们提到艾丰的名字,我抑制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张启楠和张运豪离开酒吧时,我悄悄跟着他们来到皇家酒店的地下停车场,在停车场里张启楠跟张运豪说他计划好绑架艾丰,要把艾丰的肝卖给一个肝癌患者。张启楠说艾丰是一个研究生刚毕业的心理医生。我在网上查了一下A市的心理咨询室,在A市医科大学冯柯南心理咨询室的广告里我看到了艾丰的名字。第二天,我到A市医科大学冯柯南心理咨询室外面偷偷看艾丰,我不但看到了艾丰还看到了张启楠去找艾丰做心理咨询。当天晚上,张启楠和张运豪又到PUNK酒吧喝酒,他们在酒吧里呆了半个小时就离开了,我悄悄跟着他们来到地下停车场看见他们上了一辆黑色宝马SUV车,我清楚地看见,他们俩在车里吸食毒品。原来他们俩都是瘾君子,我确信张启楠想绑架艾丰卖掉她的肝是真的,瘾君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当时我就决定杀了张启楠,因为,从他们的谈话里我得知张启楠是主谋,张运豪只是给他开车,其他的事他不知道。他们吸完毒品张运豪先离开了,张启楠又回到PUNK酒吧喝酒。打扫地下停车场的安师傅跟酒吧服务员的更衣室在一起,晚上九点半我穿着安师傅的工作服回到地下停车场,张启楠每次都是十点左右离开酒吧。我先把张启楠那辆黑色宝马SUV车附近的摄像头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摄像头看不到张启楠的车,然后,我躲在张启楠的车边等他,果然,不一会儿张启楠就来取车了,张启楠打开车门后没上车,他先点了一根烟,我趁机用沾满氨水的毛巾堵住他的嘴和鼻子,他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了,我没费什么力就把他弄晕了,把他弄上车后,为了确保他死了,我用事先准备好的扳手砸他的头,直到他死了。”韩立夫:“你是直接用扳手砸他的头吗?”刘远:“为了防止血溅到我身上我用他的西服外套垫着他的头。”韩立夫:“作案之后你立即离开现场了吗?”刘远:“没有。我把现场清理干净以后才离开的。”韩立夫:“你在哪弄到的高浓度氨水?”刘远:“白天我离开艾丰的心理咨询室后去A市第一实验中学的化学实验室偷偷拿的。我在那上高中时是化学课代表,学生上完实验课以后,实验室里的有毒有害气体和液体都是由课代表收到柜子里,再由实验室的老师锁柜子门,因为,还有别的班上实验课,老师经常到放学时才锁柜门。我等到一个班的学生下了化学实验课实验室没人时很容易就拿到了高浓度氨水。我偷高浓度氨水时还没决定杀张启楠,只是先预备着氨水打算弄晕他。那天晚上,我看见张启楠和张运豪一起吸毒,才决定杀张启楠。”韩立夫:“你杀张启楠就是因为他要绑架艾丰卖掉她的肝吗?”刘远:“是!张启楠经常去PUNK酒吧喝酒,他这个人很势力,对我们这些服务员没什么礼貌,都不正眼看我们!他那种人一看就是个超级自恋的混蛋,他又是个毒虫,这种人为了自己的利益和享乐什么伤天害理的事都做得出来。我必须杀他,等到他伤害了艾丰就什么都晚了!”韩立夫沉默了一会儿,突然说:“你高中毕业七年了吧?也就是说你跟艾丰分开七年了。七年间你们从来没见过面也没有联系吗?”刘远始终低头看着桌面,他“嗯”了一声。韩立夫:“你们七年没见也没有联系,七年后,你就为了她杀人?!”刘远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别人杀她不管!张启楠这样的混蛋最好是死掉,不是吗!”韩立夫:“张启楠这种人不在少数,都像你这样滥用私行,社会就乱了!”刘远垂着眼皮不吱声了。韩立夫:“马政泽在你眼里也是个混蛋吧?”刘远长出一口气,好像终于要面对重大事件似的,但是,他盯着桌面没吱声。韩立夫说:“你的原名叫李尚文,是不是?”刘远放弃抵抗,他看了韩立夫一眼,小声说:“是。”韩立夫:“说说吧,七年前你为什么突然失踪?”刘远低头不吱声,韩立夫把乔振明的口供笔录放到桌面上推到刘远面前,他语气严厉地说:“这是乔振明的口供。”刘远瞟了一眼打满字的几页打印纸继续盯着桌面。韩立夫继续说:“七年前,马政泽被杀前一天,你跟乔振明有过一次谈话,乔振明告诉你时任A市石化公司经理的马鹏程怕石油四厂的爆炸事故耽误自己升官,于是,马鹏程逼迫发生爆炸事故车间的生产主任也就是你父亲李铁军承担爆炸事故责任,李铁军一气之下突发心梗去世。你从乔振明那里得知李铁军的真正死因后,你的情绪非常激动。第二天,马政泽就死在了他家的宾利SUV车里,而你就失踪了。”韩立夫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还有一件事发生在你失踪以后,因为马政泽死在了他家的豪车里,马政泽的父亲马鹏程被查出贪污巨额公款,马鹏程不但死了儿子还进了监狱。让马鹏程家破人亡、锒铛入狱是告慰你父亲亡灵的最好方式!”刘远仍然低头看着桌面,他的脸上慢慢漾起满足的微笑,他缓缓地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好吧!没错!我很高兴我杀了马政泽。有一个李铁军被马鹏程害死就够了!有一个女孩被马政泽糟蹋就够了!亡羊补牢不如防患于未然,世界会因为少了他们这样的败类而美好一点!”过了好一会儿,韩立夫才开口:“你怎么杀的马政泽?”刘远:“我一直没法接受我妈跟马鹏程好了这件事,每次想起这件事心里都翻江倒海地难过,也更想念我爸爸。对我爸爸的事了解最多的人就是乔振明,他每次到A市出差都来看看我,他来学校看我时,我问他我爸爸为什么会突发心梗去世,乔振明说我长大了可以告诉我实情了,我才知道马鹏程怕石油四厂爆炸事故耽误他升官发财,他就逼迫我爸爸承担爆炸事故的主要责任,我爸爸一起之下才突发心梗去世的,我爸爸是被马鹏程气死的!我们家家破人亡,而马鹏程和马政泽父子却可以逍遥法外、为所欲为,这样对吗!知道马鹏程和马政泽父子俩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以后,我没办法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所以,我决定为我爸爸报仇,就像你知道的那样,如果我让马政泽死在他家的豪车里,马鹏程的身份和巨额财产就会曝光,他就完蛋了!马政泽拉我去酒吧那次以后,我就知道他敌视我,他想看到我变坏,最好比他还坏。我骗他说我想尝试毒品,他很爽快答应可以免费让我试试。那天晚上,他开着宾利车载我到矿区住宅边的空地上,那里晚上没有路灯黑黢黢的。停车后,他先往自己的胳膊上注射了一些毒品,没想到,他注射完毒品就开始抽搐,那时,针筒还扎在他的胳膊上,我看针筒里还剩下多半毒品,就把剩下的毒品推进他的血管里,推完后,他就开始翻白眼口吐白沫,很快,他就不动了。为了确保他死了,我在路边捡了一块石头使劲砸他的头,确定他死了以后,我把现场仔细收拾干净才离开。杀死马政泽比我想象得顺利和简单多了!当天晚上我把我杀马政泽的事打电话告诉了我妈,我妈把我藏在溪谷庄园别墅区的地下机房里,她用全部积蓄托一个做出国劳务中介的亲戚把我送去了俄罗斯远东地区的一个农场,七年来我一直在那里的农场工作,我改名叫刘远,直到三个月以前,我妈病危,我才回国。”韩立夫:“你的容貌为什么跟李尚文的容貌不同?”刘远:“我工作的农场失火,我救火时毁了容,做完整容手术就变成现在这样了。”韩立夫和刘远沉默了一会儿,韩立夫说:“张运豪的死跟你有关吗?”刘远坦然地说:“张运豪也是我杀的!张运豪也是个瘾君子,这种人一旦没有钱吸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担心他会继续干张启楠没干完的勾当,所以我杀了张启楠以后一直跟踪张运豪,我还买了一把万能钥匙去他家安装了窃听器,但是,我一直没下手,虽然,他们都是败类、垃圾,但是我不想再杀人!直到有一天我窃听到张运豪在家里打电话,他谈到‘卖肝’的字眼,我听到他说他只负责把人弄来送过去其他的事他管不了。他还提到了钱,他一再重复‘一百万不商量’,最后,他好像跟对方谈妥了条件才挂断电话。我不知道张运豪准备绑架谁给跟他打电话的人送去,那不重要,知道他跟他堂弟一样邪恶,我就决定杀他了!当天晚上,我趁他在汽车修理厂加班时用万能钥匙打开他家门等他回来。他到半夜才回家,我等他睡着后用高浓度氨水把他弄晕,又用他家的烟灰缸砸他的头,直到他死了。杀了张运豪以后,我把现场收拾干净离开了他家。”说完,刘远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像终于完成任务了一样,然后,他低头看着桌面。韩立夫看着刘远的脸,刘远脸上的阴郁不见了,他的脸上满是祥和,刘远突然说:“你眼里只有规则,而我看到的是现实!至少我讨回公道了!你呢,你捍卫什么?”韩立夫:“你一共杀了几个人?”刘远:“三个。”说完刘远哼笑了一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不是七年前的杀人狂,我只是看到新闻里管那个杀人狂叫‘魔鬼之足’,所以杀他们时模仿福尔摩斯探案集里的这个故事而已。”说完,刘远垂眼看着桌面。韩立夫盯着刘远看了一会儿,他收回目光看桌子上的照片。刘远说:“我从小到大都是学霸,我也有幸福的家,爱我的父母,我爸是个正直的好人······”刘远抬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韩立夫,说:“你破案了,后面的故事对你查案没什么帮助了,但是,也许对你更有好处!”韩立夫也看着刘远的眼睛,韩立夫点点头,说:“洗耳恭听。”刘远陷入回忆里······李尚文家的餐桌上放着两桶奶粉,赵屏动作熟练地从新西兰进口儿童成长奶粉桶里盛出两勺奶粉放进一个干净的白瓷杯里,又从另一桶国产飞鹤牌中老年高钙奶粉桶里盛出两勺奶粉放进另一个干净的空玻璃杯里,再往这两个杯里倒上已经晾了一会儿的开水,又用勺子把两杯奶粉搅匀。她走进厨房端出两个盘子,每个盘子里放着一张新鲜出炉的芝麻酱烧饼和一个没剥皮的煮鸡蛋。她把盘子放到餐桌上,然后走到卫生间门口轻轻敲了两下门,温柔地说:“早饭准备好了。”李尚文应声从卫生间里走出来,他穿着东洲一小的校服坐在餐桌边吃起了烧饼。赵屏一边把暖水瓶里的水倒进一个保温杯里,一边对李尚文说:“今天最高气温二十五度呢,别穿外套了。”李尚文从塞满烧饼的嘴里咕噜了一声:“嗯!”李铁军从卧室走出来,他也换好了衣服,他下身穿深灰色西裤,上身穿了一件墨绿色夹克,他坐在餐桌边开始吃另一份早餐。他拿起自己盘子里的煮鸡蛋跟儿子李尚文说:“顶鸡蛋!”李尚文高兴地拿起自己盘子里的鸡蛋,没等李铁军准备好,李尚文拿自己的鸡蛋使劲磕了一下李铁军手里的鸡蛋,“咔”一声,李尚文手里的鸡蛋反倒被磕碎了。李铁军哈哈大笑,他一边剥鸡蛋皮一边说:“叫你玩赖!赖赖输的快。”赵屏笑着看着父子俩,李尚文长得像李铁军,浓眉大眼、鼻直口阔,是标准型男。听说儿子都是长得像妈妈多些,在李尚文身上却几乎找不到赵屏的影子。李尚文问赵屏:“妈,还有鸡蛋没?”赵屏催促爷俩:“没了!快吃饭,要迟到了!”赵屏看了看李铁军身上的衣服说:“今天不穿工作服上班啦?”李铁军说:“下午我从班上直接去学校。穿这身衣服行不?”赵屏又打量了一下李铁军身上的衣服,她满意地点点头,旋即,她担心地问:“你能提前出来吗?四点啊。”李铁军叹口气说:“尽量吧。你们车间没什么事吧?你可别出不来!”赵屏说:“我昨天就请好假了,工会王主席同意了,我中午就回来。”李铁军先吃完了自己那份早餐后对还在喝奶的李尚文说:“儿子,快点!今天爸爸车间新装置开工,爸爸不能迟到。”李尚文把白瓷杯子里的奶喝光,动作麻利地穿上校服外套拎起书包跟着李铁军走出家门。赵屏一边招呼李尚文:“水杯!”一边跟了出来,她把刚才灌满水的保温杯塞进李尚文的书包里,然后满意地拍拍儿子的小脸,说:“下午见,小帅哥儿!”李尚文笑着说:“妈妈再见!”
  李铁军骑着自行车,后座上载着李尚文,他们骑到家附近的一条双向六车道的大路路口时,正好赶上红灯,李铁军一只脚踩在路牙上等红灯。每天早高峰时,这个路口车多人也多,总有一些过路口的行人趁主路没有车时不顾红灯横穿马路,很少有行人运气那么好可以横穿六条车道,大部分闯红灯的行人都只能穿过单向的三个车道,然后站在马路中间继续等红灯,另外三个车道上的车在这些人身边飞驰而过。李尚文催促李铁军:“爸,我们也去路中间等红灯吧,这样能提前十秒钟过马路!”李铁军看了看李尚文,说:“儿子,在德国,即使在深夜,路上很少有行人和车辆时,每个人都会自觉地等到绿灯亮时才通过路口,这不但是对自己生命的爱护也是对别人生命和时间的尊重。”李尚文还想随波逐流,争辩道:“光我们遵守交通规则有啥用,天天都有这么多人闯红灯。”李铁军耐心地说:“你是什么样,你生活的世界就是什么样,你自私你身边的人就会回敬你自私;你无礼你身边的人就会比你更无礼;相反也是一样,你想你的世界安全、祥和、美好,你自己得首先成为这样的人。知道‘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是什么意思吧?”李尚文点点头,李铁军继续说:“记住,你是什么样,世界就是什么样。我们不去做等谁去做呢!”李尚文思考着李铁军的话,不再争辩。绿灯亮了,李铁军踩着路牙的脚使劲一蹬,他载着刘远骑过了路口。通过路口后,李铁军的自行车混入了浩浩荡荡的上学大军。这条路上,满是上学的孩子和送孩子的家长。李铁军跳下自行车,李尚文也从车后座上蹦下来。刚才的对话后,李铁军和李尚文都没再说话,他们并肩往学校走。他们一起走过一个年轻女人身边,这个女人领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儿,女人大声斥责女孩儿:“叫你在家里去厕所你不去,现在上哪给你找厕所,憋着吧!”李铁军和李尚文回头看了看这个女人,她身材瘦小、脸色蜡黄,五官因为生气而扭曲:两条眉毛中间拧着一个疙瘩、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地面,她快步往前走,她手拉着的小女孩儿踉踉跄跄小跑着跟在她身边。从她身边经过的家长听见她尖利的喝斥声都不禁回头看着她们。女人收敛了一点不再出声。李铁军和李尚文超过女人刚走出去三、四米,就听见身后的年轻女人大声抱怨:“烦死人了!”李铁军和李尚文回过头,他们看见那女人突然甩开她领着的小女孩儿的手之后又气愤地使劲推了小女孩儿的肩膀一下,女孩儿趔趄一下勉强站住,她吓得默默流泪,惊恐地睁大眼睛抬头看着女人不敢出声。女人朝小女孩儿尖叫:“一点都不听话,不许哭!”小女孩儿“哇”地大哭起来。女人失去了理智,她抬起脚踢了小女孩儿屁股两下,小女孩儿向前面跑了几步跪在地上,她赶紧爬起来扑向女人抱住妈妈的大腿,一边哭一边喊:“妈妈!妈妈!妈妈!”女人扭动着身体使劲甩开女孩儿抱着她的胳膊,冲女孩儿尖叫:“别哭了!”女孩儿又扑向女人想抱住她的大腿,被女人一把推坐在地上。从她们身边路过的家长们纷纷向她投来愤慨的目光,也有的家长上前劝说女人别对孩子发这么大火,可是,女人在盛怒之下对别人的劝说全然不理,劝她的家长也就不再管闲事了。这时,李铁军走到小女孩儿身边蹲下来试图安慰她,可是,小女孩儿仍然大声嚎哭着挣扎着去抱妈妈的大腿,女人仍大声斥责道:“哭,就知道哭,都上学了还尿裤子!”说完,她使劲扯着小女孩儿的胳膊要往前走。李铁军抱起挣扎着的小女孩儿,小女孩儿已经没什么力气了,她在李铁军的怀里不停抽泣,并向妈妈伸出双臂。女人瞪着李铁军,气焰嚣张地命令道:“把孩子放下来!”李铁军平静地瞪着她,他仍抱着小女孩儿没动。女人暴躁地冲李铁军喊:“我让你放下孩子!”李铁军掏出电话按了110,电话接通了,李铁军对着电话说:“你好110吧,我要报警,这有一个女人虐待孩子。在东洲一小南面的人行路上。”女人完全没料到李铁军会报警,她惊讶地睁大双眼,质问李铁军:“你是谁呀,凭什么管我,这是我的孩子!报什么警?”这时,一些路过的家长围拢过来,有的说:孩子不听话,打几下没关系;有的认为不该在外面打,回家教育去呗;也有的认为打不是办法,会吓着孩子······李铁军严厉地对女人说:“你这是犯罪!你这是虐待孩子!”女人冷笑道:“笑话儿,我的孩子我愿意怎么管就怎么管!”李铁军一直抱着小女孩儿,小女孩儿渐渐平静下来,她的嘴里不停喃喃地叫着着:“妈妈、妈妈、妈妈······”五分钟后,一辆警车停在人行路边,两个身穿警服的警察走到李铁军和女人身边,警察简单询问了一下情况,把女人和小女孩儿带上了警车,行人们也渐渐散去。李尚文站在李铁军身边满腹狐疑地看着爸爸,李铁军看着李尚文,问他:“你有什么问题吗?”李尚文说:“爸,你是不是有点小题大做了!”李铁军点点头说:“是!但是你还有别的方法制止那个失去理智的妈妈吗?让她意识到她那么对自己的孩子是犯罪吗?还记得我们俩一起看的那部电影‘七宗罪’吧?”李尚文点点头,李铁军继续说:“‘暴怒’是死罪!暴怒的人就会失去理智,那个妈妈在暴怒时她的孩子在她眼里已经不是人了,只是出气筒,她甚至什么过分的事都能做出来,她失控了。如果我们见到有人犯罪却袖手旁观,我们就是帮凶!冷漠也是犯罪!”李尚文在心里重复着那句“冷漠也是犯罪”,他神情严肃地看着爸爸,使劲点了点头。
  一上午,李尚文都在回想爸爸早晨对他说的话,在李尚文心里,爸爸的话常常使他感到光明和温暖,他希望自己能成为爸爸那样的人——阳光、睿智、正直、勇敢。李铁军也只有跟儿子在一起时才能成为一个纯粹的正直的人。他在国企里干了十几年,国企是一个讲究人情世故和“站队”的“大染缸”,想在这里生存又想保持灵魂纯洁那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除非具备分裂人格的本领或是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石蜡加氢车间装置开工工作已经准备了近半年,A市石化公司领导和厂领导都十分重视。李铁军是石蜡加氢车间生产主任,开工前的一个月,他每天几乎都在车间里工作十一、二个小时。今天,这套新装置总算要开工了,李铁军的神经绷得紧紧的。下午四点钟,赵屏穿着浅灰色西服套装来到东洲一小校门口,她看了看手机,已经四点十分了,赵屏又东张西望了五分钟,还是不见李铁军出现,这是她意料之中的,她摇摇头走进学校大门。东洲一小的校长是个身材微胖的五十岁男人,他面色红润,笑盈盈的,给人一种喜洋洋的感觉。她热情地招呼赵屏和李尚文坐在他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喜洋洋校长把一张表格交给赵屏,说:“这是A市第一实验中学的报名申请表,这个学校是六年制中学,也就是初中带高中。这个学校的升学率连续五年全省第一,当然,招生条件也相当苛刻。今年,第一次面向全省招生,我们学校争取到一个保送名额,保送条件是语文、数学、英语、科学四科平均分九十五分以上、体育达到优秀水平、至少会演奏一种乐器而且必须通过中央音乐学院业余考级九级优秀水平以上。我们全学校只有李尚文一个学生符合保送条件。对了,你儿子是去中央音乐学院考的级,是吧?”赵屏点点头说:“对!”喜洋洋校长确认道:“达到优秀水平了?”赵屏说:“对!”喜洋洋校长满意地说:“如果你们家长同意李尚文上这个学校的话,就填一下这个报名表。全省所有保送的学生还要进行一次复试,确定学生确实具备保送条件才能录取。”赵屏拿着报名表的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脸色因为兴奋和激动泛着红晕。李尚文从小品学兼优,尤其喜欢读书,只要带字的纸他都认真地通读一遍,就连产品说明书也不放过。赵屏和李铁军两口子从没操心过李尚文的学习,养这样一个孩子,就像中了大奖。赵屏平息了一下激动地心情,对喜洋洋校长说:“这个表格可以回家填吗?我跟我爱人商量商量。”喜洋洋校长的脸笑得像个抽干了水分的红苹果,他拉长声音愉快地说:“可——以。”赵屏连忙道谢:“谢谢校长!”这时,喜洋洋校长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电话看看,对赵屏说:“我接个电话。”赵屏笑着点点头,她很喜欢校长的礼貌,她决心把儿子李尚文也培养成像校长这样知书达理的知识分子。喜洋洋校长“喂”了一声后就没再出声,他脸上的笑容却渐渐被严肃、紧张的神情取代了。校长的表情越来越沉重,他急切地说:“你再给你妈打电话,要是再没有人接就给三单元的麻将馆打电话,让你李阿姨看看我们家阳台玻璃碎没碎?”喜洋洋校长挂断电话,此时,他已经满脸恐惧和担忧。赵屏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校长,校长似乎想起了什么,他对赵屏说:“李尚文的爸爸是不是在石油四厂上班?”赵屏点点头,说:“是啊,怎么了?”校长说:“我女儿说石油四厂刚刚发生爆炸了,我家就住在石油四厂住宅楼,住宅区离厂子挺近的,有的人家阳台玻璃都被震碎了!”赵屏赶紧掏出手机给李铁军打电话,可是,李铁军的电话一直没有人接,“嘟——嘟——嘟——嘟”的忙音使赵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赵屏带着李尚文回到家,在回家的路上她一直给李铁军打电话,可是,他的电话就是没人接听。到了家,赵屏拨通乔振明的电话,乔振明很快接了电话,赵屏急切地问:“乔振明,你知道你们厂子发生爆炸了吗?”乔振明惊魂未定地说:“知道啊!厂办大楼一层的玻璃都被震碎了!”赵屏问:“哪个车间爆炸?”乔振明迟疑一下,说:“石蜡加氢车间。你给铁军打电话没?”赵屏低声喃喃地说:“他不接电话。”乔振明安慰赵屏说:“没事,他的电话还能接通就没事!你继续给他打电话,我一会儿跟着消防队过去看看。”说完,乔振明挂断电话。赵屏坐在沙发上,她的双手无力地垂在膝盖上,手指按着重播键茫然地一遍一遍重播着李铁军的电话。李尚文站在妈妈身边,一直担心地、默默无语地看着妈妈。不知过了多久,电话里传来一声:“喂!”赵屏的注意力被极度担忧麻痹了,她没听见电话里传出来的说话声,坐在她身边的李尚文推推妈妈的胳膊,赵屏突然惊醒过来,她立即把电话放到耳边,电话里又传出李铁军的声音:“喂!”赵屏听见李铁军的声音,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忙问道:“你没事吧?”李铁军的语气明显很疲惫:“嗯,没事!开工不顺利,放心吧,今天晚上不能回去了。儿子学校没事吧?”赵屏说:“什么不顺利,都爆炸了还瞒我!安全第一啊!”李铁军的电话里传出巨大的“嗡嗡”声、脚步杂沓声和此起彼伏的大喊声,一个男人的声音大喊着:“李主任!李主任!过来一下!”李铁军对着手机尽量温和地说:“我没事,回家再说吧。”说完,他挂断了电话。赵屏没有立即挂断电话,她的手机里继续传出各种噪音,几秒种后声音突然中断了。
  第二天下午五点钟,李铁军还没有回家,赵屏拿起电话刚要给李铁军打电话,她的电话就响了起来,是乔振明。赵屏接起电话,乔振明在电话那边说:“喂,赵屏,你赶紧来市医院,铁军突发心梗正在急诊室抢救呢。”赵屏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惊得大脑一片空白,她想:“心梗,李铁军没有心脏病啊!”赵屏顾不得多想,她赶紧招呼李尚文出门,这时,手机里又传来乔振明的声音:“赵屏,你别着急,铁军能挺过来。”赵屏对着电话应了一声:“嗯!”连忙带着李尚文走出家门。赵屏领着李尚文来到市医院时,乔振明正在医院大门口等她。赵屏拽着李尚文跑到乔振明身边急切地问:“铁军在哪呢?”乔振明把赵屏拉到一边,然后给李尚文二十元钱,他对李尚文指了指路对面的超市说:“你帮叔叔买包烟去。”李尚文接过钱问:“什么牌的?”乔振明说:“什么牌都行。”李尚文向超市跑去。乔振明转身看着赵屏,赵屏噤若寒蝉地看着他,乔振明一阵心酸,他对赵屏轻声说:“你得——坚强点!为了孩子!”赵屏强做镇定地盯着乔振明,乔振明沉痛地说:“从爆炸那天起铁军就一直在车间协助厂消防队救火,整整两天两宿没休息,本来今天他去厂办开会,开完会就打算回家,结果,从厂长办公室出来刚进电梯就——不行了。送到医院已经······哎!”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赵屏都不记得了,她无法接受李铁军已经去世的事实,她用沉默抵御着悲伤。李铁军的生命在三十八岁时画上了句号。留下了对他小鸟依人了十五年的美丽妻子赵屏和跟他几乎一模一样帅气、优秀的儿子——十四岁的李尚文。那时是1997年5月。1997年8月,赵屏准备带着李尚文去A市第一实验中学报到,乔振明来给他们送行,乔振明对赵屏说:“你买断工龄的钱一个月以后会打到你那张新开户的工行卡里,厂里再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赵屏始终低头看着地面,自从李铁军去世以后,赵屏一直这样,她不哭不闹、不愿意说话、常盯着一个地方发呆。乔振明蹲在李尚文身边抬头看着他说:“照顾好你妈妈!有什么事就给乔叔叔打电话。”刘远说到这里,他已经泪流满面,他抬头看着韩立夫,说:“医院诊断我爸是因为急性心肌梗死去世的,没有人关心他为什么年仅三十八岁就得这种病!他太正直、太善良、太没有心机,人们会说这种人适应能力差、不适合在这个世界生存!一个正直善良、没有心机的人不适合的世界是什么样的世界?让这种人早早死去的是一种态度,是人们对‘恶人’的态度!每一个人每一次放纵恶人作恶的冷漠态度都是在帮助恶人作恶!你们说我犯罪了,我只是在用我的方式清除瘟疫!这个世界病了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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