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  老艺人  鬼仔戏  传承  拆迁

　　中国民间有无数的手艺人，他们曾经鲜活地存在于我们的记忆中：是吹糖人的大叔，是剪窗花的大妈，是玉雕上活灵活现的菩萨罗汉，是窗棂上的花鸟虫鱼，更是我们一个个需要传承的非物质文化遗产，是几千年中华文化展现在我们身边的那泓深深倒影。
　　在如今浮夸，急功近利的社会，这种纯粹的手艺已经渐渐被消噬了，它们的价值不能用金钱来衡量，是一种精神的存在。一些老艺人执着地守护着这份珍贵的瑰宝，却不被世人甚至自己的孩子理解。老艺人有种所谓刁钻的精神，倔脾气，艺术必须纯粹化方能制出精品。
　　书写一个值得缅怀的时代，是这剧本的价值所在。

　　
　　
　　89、内景 鬼仔爷家 下午
　　三张凳子围在八仙桌旁，桌上一盒粉条，一瓶小酒，三只小杯。鬼仔爷往碗里挑了些粉条。炒粉王倒了一杯又一杯小酒喝着。
　　鬼仔爷（把一碗粉条推到炒粉王前面）：吃点粉条吧。再好的酒也等不来老项了。
　　炒粉王：是呀，是呀。
　　鬼仔爷：几十年了。老规矩守不住了。
　　炒粉王：他那把老二胡，可惜啦。没人学成他那功夫。
　　
　　鬼仔爷将酒倒满一杯子，举起，往老项常坐的位置一洒。
　　鬼仔爷亮声唱道：恰似与君别，知音觅何处，教我心伤又被西风误。
　　
　　90、外景 大塘公园荷花湖边 傍晚
　　一只小手从兜里揣出一个米老鼠外壳的电子手表，现在秒针混乱地焦急地跑着，硬生生把时间拉扯到了七点半，春仔越发的焦急。
　　几支竹竿子一挑，搭上艳红的帘布，饰以几挂流苏，鬼仔爷的戏台子差不多搭好了。红红绿绿的物什一装，就成了瑰奇的殿堂，气势煊赫，千秋万代的样子，鬼仔爷将手中的“一等奖”的锦旗摊开，挂在戏台子前面的红帐子上。
　　
　　鬼仔爷（见着春仔来回踱步的样子，在戏台子里探出头来问）：春仔，你有什么事吗？
　　春仔面露难色，看着台下朝自己举着大拇指夸奖的炒粉王，艰难地摇摇头，将手里的硬布块递给鬼仔爷，鬼仔爷接过去，便转身往顶板上挂了。
　　
　　戏台子下面好些人都在坐着了，胖大妈托着一篮子的黑粗瓜子，正在嗑得唧唧响。旁边的李叔伸手也抓了一大把，放进齿间嗑了起来。
　　高佬（还在摆弄着椅子，问了一句）：孩子怎么都不在了。
　　面婆：哎呀，听说今晚村口电影院发券，孩子们都嚷着要去看，这不，阿福就带着他们家的小子合着我家那个混世魔王早早就去占位子了。你说，电影哪有戏好看好听呀？
　　李叔（嚼着一颗瓜子，糊糊地说）：哎，今年人少了好多呀，听说大栓在外打工，赶上春运，都买不着回来过年的票，哎，真是可怜。（一拍大腿）我倒是忘了，老陈，上次鬼仔节的时候，我说好要听春仔唱年例戏的。
　　炒粉王（也翘着二郎腿晃着小椅子）：这话中听，（朝着前面的春仔，喊话）春仔，你今晚就露一手给李叔听听！
　　
　　春仔一听，心里更加慌了，转眼看了看鬼仔爷，又望向大家起哄的喊话，手里握着的电子表“滴答”地往心里钻。突然，春仔捂住肚子蹲在地上，鬼仔爷和座下的大伙都冲了过去。
　　
　　鬼仔爷（扶着春仔，焦急地问）：春仔，你怎么了？
　　
　　春仔没有出声，面色有点发青。
　　炒粉王（蹲下来，想背起春仔）：来，爷爷背你，回家休息！
　　春仔（直摇头，吭了一句话，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师傅，爷爷，今天我——我——吃错东西，可能——拉肚子了。
　　鬼仔爷（一听只是拉肚子，松了一口气）：那你回去吃点药上个厕所，要是，还难受，就别出来了。
　　
　　炒粉王扶起春仔，撑着春仔的肩膀，陪春仔回家。
　　春仔（走到半路，停了）：爷爷，我——我想一个人回家。那个，那个戏快开始了，你快去看吧。我走了。（说完，就丢下炒粉王一个人在原地）
　　炒粉王朝春仔喊：你知道药在哪里不？
　　春仔（急急跑，不回头地应答）：知道！老熟悉的地儿了。
　　
　　91、内景 电影院 晚上
　　乌漆墨黑的电影院里，只有前方的巨幅幕布是白花花，亮堂堂的一片。投影的荧光从后头的放映室射出来，把空气中的颗粒尘埃照成了白中带紫的颜色，一并困在大锥子似的光束里了。
　　透过这点莹白的光，隐约看到坐在阶梯式座椅上的春仔和今天一起抢单子的孩子们，孩子们仰着头看着光怪陆离的影像。电影院里放的是《碟中谍2》，那是一个孩子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世界：金碧辉煌的机场，每个人都是西装革履，匆匆地行走在锃亮的地板上。还有一架架飞在空中的飞机——
　　孩子们眼睛里全都是印着那快节奏流闪的高楼大厦，璀璨都市的影像——
　　
　　92、外景 大塘公园荷花湖边 晚上
　　座上的人少了许多，椅子空着在地上，冷冷清清的。可看着的人都被台前的一方亮色深深吸引进去。
　　同是亮堂堂的戏台子，却显得小气拘谨许多，两个只有两掌高的鬼头在“咚咚锵”的锣鼓声中，一来一往地大喝着对战，斗个翻天覆地，后面的幛子被鬼仔爷的手劲也震得扑通扑通地动着。
　　大伙的眼睛里都是跳动着鬼头舞动的风采英姿——
　　
　　小陈刚来，拉了一张低矮的小凳子坐在炒粉王的旁边，看着台上的戏，凑近炒粉王。
　　小陈：春仔，是不是在里头？刚到城里那一会，听他总说，过年回来能唱戏了。
　　炒粉王（敲打着节奏，摇头晃脑地听着戏）：是呀，是呀，本来能唱的，不就是（突然，脸色一变）你说什么，春仔没在屋里？
　　小陈：春仔，不是一早就出来了么？爸，你真是糊涂了！
　　炒粉王（急急站了起来）：坏了，刚春仔喊肚子痛，哎，我就不应该让他一人回去，哎，都是我的错。
　　后面有些人嚷嚷道：坐下呀，别挡着我！
　　高佬（坐在中间见着父亲站着，伸长脖子去问）：爸，出什么事了？
　　
　　炒粉王（急急往回走，面色苍白）：春仔，不见了。该不是给人拐了去吧？
　　炒粉王走几步路还拐了几处石子，摇摇晃晃，像是一碰就倒似的，幸亏小陈在旁边扶着。
　　
　　小陈（扶着炒粉王，脸色也是显得很急躁）：爸，我扶你回去，我找春仔去——
　　高佬（也惊得站了起来）：啊？爸，别急，我陪你找去——
　　
　　听戏的大伙一听春仔不见了，也是坐不住了。
　　有些年轻一点的小伙子也就过年闲着无聊，冲着免费的来头，瞅瞅新鲜的鬼仔戏，见着这乱哄哄的场景，喊了几句：你们还看不看的呀？不看，赶紧走，别堵着——
　　
　　李叔（把嘴里的烟头踩灭，站起身来，椅子被挪出了尖锐的声响）：你们这群熊孩子！（朝村尾方向走去）我到村尾去找找——
　　鬼仔爷（感觉外面乱哄哄的，也从幛子里钻出头来）：发生什么事了？
　　胖大妈：爷，春仔不见了！
　　
　　鬼仔爷一听，也顾不上手里的两个鬼头，急匆匆往后面一扔，从后面幛子钻出来。一些年轻小伙子发出嘘声，一个小伙子指着鬼仔爷骂：老头，你还唱不唱的。
　　
　　鬼仔爷（一气，一手拔了一支竹竿子，戏台子架子就全被拢起，鬼仔爷把戏架子扔在戏垄子上了）：不唱了。
　　
　　年轻小伙子又是一阵嘘声：切，该干嘛干嘛去，谁稀罕这群糟老头的戏。我们看电影去吧！
　　他们离开了大塘公园，声音远去，却入了鬼仔爷的耳。
　　
　　鬼仔爷（冲着老陈的方向，中气十足地喊了声）：面条，你在屋子附近找找，我到村头看看去——
　　炒粉王远远地向鬼仔爷招招手，示意自己听到了。
　　小陈（扶着炒粉王）：老爷子，你注意安全呀！
　　
　　
　　
　　93、外景 石桥 晚上
　　面婆正站在石桥边，踮着脚使劲地张望，搜索小树林里的情况，正准备爬下桥墩子，老人家一脚一脚踩在高高的桥墩子石阶上，颤颤巍巍地挪着步子。
　　胖大妈（赶紧上前，搀扶着面婆）：来，我同你到那找去——
　　
　　94、外景 石子路 晚上
　　鬼仔爷一个人抛下所有的行当，沿着黑兮兮的石子路往村口走去，一边走一边喊着：春仔！春仔！
　　声音急切切地搜寻着期待中的回响，但是回应鬼仔爷的却是隐隐的虫鸣声。鬼仔爷灰白的身影像一薄纸片似的，在古屋的绰绰影影里，飘游着——
　　
　　95、外景 村口 晚上
　　村头一伙人蹦蹦跳跳地往回走，阿福和孩子们一块回来了。孩子们兴高采烈地讨论着剧情。
　　
　　甩草鞭的男孩（模拟着电影里主角开车的动作）：咻，这个甩车可真牛！
　　矮个儿的孩子（硬从手臂上挤出几块肉）：我以后也要练出好几块肌肉，天天去玩攀岩。
　　阿福（抱着自己的儿子）：你喜不喜欢看电影呀？
　　阿福的儿子：好看好看！
　　卷草的男孩（学着电影的老大拍了拍春仔的肩膀）：比鬼仔戏厉害多了！对不？兄弟！
　　春仔（用手作枪状扫了一下周围，完毕，吹了一下手指头）：崩崩崩！你们都是坏蛋！
　　
　　这时，一声声苍老的声音：“春仔，春仔——”，飘到了孩子们和阿福的耳边。孩子们顿了一会，又听到这个声音，吓得直喊：见鬼！
　　借着月光，阿福和孩子们看清了来人。鬼仔爷蹒跚地挪着步子迎面走来。
　　
　　阿福（走上前扶着了鬼子也好奇地问）：老爷子，你不是该在村里唱戏的吗？怎么跑着来了。
　　春仔看到鬼仔爷，低着头极力地往人群后面躲，躲到黑暗处。
　　鬼仔爷（看着缩头缩尾的春仔，长叹了一口气）：回去吧。别让你爷爷担心了。
　　
　　春仔抬眼看去，鬼仔爷缓缓地转过身子，冷冷的月光勾勒半边驼背，忽明忽暗地切入前方孤独又萧条的夜。
　　
　　96、内景 炒粉王家 晚上
　　炒粉王举着鸡毛掸子，追着春仔跑，春仔绕着桌子躲着炒粉王的掸子。小陈和高佬在旁边干站着，担心着孩子，还操心着老人家。鬼仔爷和大伙也想上去劝说一把，但都没办法插嘴别人家里的事。
　　炒粉王（一边绕着桌子，一边向春仔扫去鞭子）：你这化骨龙，还敢跑！今天不打断你的腿。你知不知道大家为了找你，一村子地东奔西跑。
　　小陈（苦劝了一声）：爸，你别动气！
　　炒粉王（站着喘了一回气）：还不是你！弄到城里去，孩子都成什么鬼样子了。都学会撒谎骗人了。
　　春仔（钻到另一个桌子底下，蹲着，哭着嚷嚷道）：爷爷，我就是想看——看场电影，有什么错！
　　鬼仔爷上前走了一步，伸手想抽走炒粉王手中的鸡毛掸子。
　　
　　鬼仔爷（拍了拍炒粉王的背，帮他顺顺气）：好啦你也别生气啦，只是个孩子嘛，好奇心重，想看点新鲜事儿也没啥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