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  正能量  都市

　　一
　　
　　“终于要过去了。”
　　
　　秋枫站在海拔4500米的雪山上，刺骨的冷风吹过脸颊，她把双手插在登山羽绒服的两兜内。天幕下的雪峰，莹蓝皎白交替，阳光洒落在侧峰上，金碧辉映宛如身处神圣仙境，雪白云雾就在自己脚前的悬崖流动，宛若一层缥缈无暇并且拥有仙法的纱衣徘徊于峰与峰之间，天堂之路席卷而来。秋枫被眼前神圣而洁净的仙境迷得神魂颠倒，云雾大概持续了十来分钟才褪去神秘，就在峰下那翠绿与宝蓝的风景浮现的一霎那，远处海拔稍低的一个清澈湖泊变得清晰可见，她的心境顿时豁然开朗，但在心中不断泛起的只有那六个字。
　　
　　“那个湖是冷嘎措，我们明天要到那里等落日，你也会一起去的吧？”
　　
　　站到秋枫身边的男子不顾零下气温的冰冷，脱下一只手套抬起视为珍宝的长炮单反相机，镜头瞄准他口中说的冷嘎措，冷得通红的食指不断按下快门。实在冷到不行，在手指快要变得僵硬时，他赶紧停下动作，把手放回兜里，在窄小的口袋里与温暖打招呼。
　　
　　他叫孟霖，是秋枫这趟川西雪山自由行的其中一个成员，酷爱摄影，时不时藉着拍风景的间隙与爱沉默的秋枫搭话几句，像是在确定这个不爱说话的女生有没有被风雪冷藏了她嘴巴的正常功能。
　　
　　“那里的日落好看吗？”
　　
　　在快要冻结的空气中，孟霖终于等到秋枫的声音，但她没有回答自己所问的问题，反而问了自己新的话题。
　　
　　“嗯，来贡嘎山的人必定会去冷嘎措，现在已经成为网红打卡点了。”孟霖低着头检查相机里自己拍摄的图片细节，“如果是多云天气，连绵的云朵倒影在湖水上，在我们这个角度看，它就像是上帝藏匿的一颗珍珠。”
　　
　　多愁善感的人心中都住着一位诗人。孟霖忘记在哪读过的这句话，虽然对秋枫没什么了解，但这些天她给他的印象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不爱说话，每登到一处驻足点，她不像别人那样，拿出相机哪怕是手机也好，多拍拍路上的美景，发朋友圈。秋枫只是静静地待着，不知是被寒冷蒙上的冰冷感，还是她与生俱来的冷漠眼神，静静地看着风景出神。
　　
　　她心中的诗人拿什么记录自己的灵感创作？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从来也没见秋枫拿出过笔纸去写下记录心情的文字。还是说，她没有手机？这年头至少为了人身安全，出远门的人怎么会没有手机？
　　
　　对秋枫的疑惑是日益增加，自己闯南走北那么多年，在路上他所遇到的人、交谈的人多之无数。对他而言，秋枫是自己前所没见过的迷一般的女子，犹如潘多拉盒一样引人好奇，但又不敢随意打开。
　　
　　孟霖转过头去看秋枫，“现在没有云，所以晶莹透彻的冷嘎措看着就像是贡嘎山上的一滴眼泪……”他算是努力挤出自己的感性，似乎在等待这位神秘的诗人点评自己临时抱佛脚给冷嘎措创作的诗意。
　　
　　眼泪的灵感是来自孟霖看见秋枫的侧眸，她现在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视前方，从侧方看见眼眶中的半弧，就像是冷嘎措平静的湖面，只有细心才能观察到那微小的波动。她是戴了隐形眼镜吗？起水雾了？
　　
　　沉默的秋枫内心泛起汹涌，抑制已久的情绪冲击她的脑海，根本没有在听孟霖对冷嘎措的介绍。在出发这次旅程时，她早就做好了路线攻略，对路线上的景观已经了解透彻。她所站立的雪山驻足点，是今天路程上结伴而行的最后一个目的地，待会就会下山，去往已经拟定好的自由行营地。她也知道，那是明天大伙们徒步的目的地，但那里并不是她的目的地。
　　
　　她的最后一站目的地，已经到达。
　　
　　“眼泪，天堂也会有眼泪吗？”秋枫缓缓地小声反问，伸起手在空中尝试触摸远处的冷嘎措，似乎想为这处雪白的天堂抹去那一滴眼泪，还有些距离，秋枫慢慢向前挪步，三步，两步，还差一步……
　　
　　“秋枫，别！”
　　
　　孟霖突如其来的惊慌喊声在峰峦间回荡，遮盖了手机从秋枫身上滑落在雪地上的声音。手机黑色屏幕亮起雪白的字样“12月20日13：14”，信号空格，自动熄了屏，就如此时的秋枫与这个美丽的世界失去了信号。
　　
　　跌宕起伏的人生宛如层山叠嶂，又如手机运行的峰值变化，久未更新的系统一旦承载过多或者载入的新内容与自身发生冲突出现兼容问题，将呈现卡顿或死机状态，该怎么办？要么格式化重启，要么接受升级更新。
　　
　　总之，秋枫的人生濒临峰值到达临界点，如她所愿，这一切终于要过去了……
　　
　　二
　　
　　人生轨迹曲线是上天丢下了重磅引发的波浪线，只有跌下低谷，人的轨迹才会向上。秋枫迷恋户外运动是从十年前的失恋开始的，在那之前，无论是哪种难易运动，她一律不喜欢。那个被她视为此生挚爱的男人瀚博，在交往5年之后因梦想成为探险家，选择与不爱冒险的秋枫结束恋情。挚爱为梦想“背叛”了自己，心脏缺失了一半，余生何以为继？愈合不了的痛处让她曾想过结束自己的生命，但闺蜜不折不挠的开导，让秋枫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爱她的人，如果自私地将生命定格在25岁，这对爱了她十几年、始终不离不弃的人不公平。
　　
　　秋枫停止了自暴自弃，穿上已经尘封到有些破烂的唯一一双休闲鞋，走出房门，她好奇与世隔绝一年多后，外面的世界是否有变化。当她到了散步过无数次的公园时，发现这里的风景一切如旧，只是自己身边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她踱步向前，强迫自己去适应没有他再在的旧路。
　　
　　“你走了又何妨？路还在。”
　　
　　每当在熟悉的环境想起曾与他的甜蜜，秋枫就不断在自己脑海默念这句话。终于她走出了那段爱情的阴霾，身体体能得到改善，并且爱上了徒步。虽然她经受住了这次爱情重挫，但也失去了对爱情的憧憬。
　　
　　秋枫自此寄情于以前没尝试过的运动，喜欢徒步的从容，喜欢跑步的自我沉浸感，喜欢登上山顶后见到的风景，她迷恋每一次征服由不可能到顺利完成的体能挑战所奖励给她的成就感。朋友们都为她的转变感到高兴，但只有秋枫自己知道，这些运动后的疲倦感可以帮助她麻木地面对人生，不再以物喜，不再以己悲。
　　
　　这样的运动生活一年复一年，秋枫慢慢把自己塑造成了一个带有野性和独立的女性形象，追求她的人也一个接一个，但秋枫早就冰封了自己的心，不接纳新人的到来，不接受他人的温度，逐渐忘记了有人牵挂的情绪，忘记了有人抱拥的温暖，她已无感于任何情侣自然流露出的爱情甜蜜。
　　
　　“姨姨，快许愿，快切蛋糕给我吃……”
　　
　　“呃……好了！”秋枫抵挡不住闺蜜小儿子的奶音催促，赶紧眯了一下眼睛假装许了生日愿望，便吹灭了蛋糕上的蜡烛。
　　
　　“许了什么愿，一秒时间都不需要！”闺蜜笑着拆穿秋枫逗小孩的把戏。
　　
　　秋枫盯着小孩子大口大口吃蛋糕的样子，“人到中年，还要什么愿望，吃饱喝足才是最要紧的。”
　　
　　“就是，就是，蛋糕都到嘴了，还要什么自行车！”调皮的小屁孩帮着秋枫回怼他的妈妈。
　　
　　“你少顽皮！快祝秋枫姨姨早日找到幸福！”闺蜜嘴上在教训自家小孩，给秋枫的眼神却是暗示她在话里有话。
　　
　　“幸福……”秋枫低声嘀咕。
　　
　　刚过了35岁生日的秋枫如梦初醒，身边的人都已经成家立室，谈论的话题从爱情间的矛盾争吵已经进化为家庭的吵吵闹闹，而只有她的生活状态是一成不变。一个人独来独往的生活没什么不好，只是平淡如水，少了刺激，多了安静，这样的生活让她觉得自己在水平线上原地踏步了很久。今年是秋枫坚持单身的第十个年头，所以她自谋策划了一场“举指问苍天”的登山之旅，想到达尽可能高的峰顶，高声质问帝神给她安排的人生意义是什么。贡嘎山，便是她选定的目的地，在那，她想得到答案。
　　
　　三
　　
　　一辆红色私家车停在少有人烟的路边，司机焦虑地在打开前车盖检查，又匆匆从后备箱拿出一个热水壶跑回前面，对着引擎一顿热浇后又急忙地坐回驾驶座，握住钥匙试图启动，而车身只有一声消极的长叹，以及伴随短暂2秒的颤抖，静躺在杂物格子的手机被抖出“12月18日12：06”字样又悄悄消失。轿车似乎在对零下的寒冷抱怨，尽管它的主人已经努力给它温暖，但它并没有打算恢复行驶功能。司机听到来自引擎的长叹后，他顿时变得沮丧，。
　　
　　“小姐，真不好意思，我的车抛锚了，估计要等拖车。”
　　
　　“要等多久？”秋枫并没有因路途上的这个小插曲变得焦虑。
　　
　　“大概……大概一个小时左右。您要是愿意等也可以，我让支援车来，但也要等45分钟左右，可以吗？”司机转过头，努力与他的客人进行协商。
　　
　　“这离二号营地还有多远？”秋枫冷静的语气可与车外的温度有得一比。
　　
　　“其实不远了，开车就十几分钟，可偏偏我这车不争气，就这点距离居然给我抛锚了！”司机变得激动，教训了一下他的方向盘，尽管不是这个部件的失误。
　　
　　“那，走路要走多久？”
　　
　　还在独自哀怨的司机听到秋枫的疑问，似乎有了希望，但他心里也有复杂。从这里去二号营地也就这一条路，景区的安全措施已经很完善，但毕竟现在大雪，路不好走，这个客人是一个人，还是个女的，单独走路过去的话，要是遭遇滑倒之类的意外，他的良心也会过意不去。
　　
　　“一般半小时能到，但现在的积雪那么高，慢走也差不多一个小时了。要不您还是等我叫支援车来送您去吧……”
　　
　　“不用，我可以走过去。”说完，秋枫便拿起旁边的大背囊，从旁侧拿出一支伸缩式登山杖，打算下车走路去。
　　
　　司机急忙跟着下车，“小姐，您一个小姑娘走过去，这不大好……”
　　
　　“我本来就是一个人旅行，来是打算登山的，这点平路都走不了，还谈什么登峰？”秋枫直接中断司机的劝说，“钱我还是不会少你的，毕竟也是因为我要来，你的车才抛锚。”
　　
　　其实从秋枫昨晚所住的地方要到二号营地是有班车的，只是她讨厌人群，这也是她为何不参与旅行社而选择孑身前来这个充满惊险的雪地景区的原因。而这名司机是秋枫昨晚居住的民宿的老板，就乘坐景区大巴去二号营地的这个话题上已经见识了这位客人的犟，所以已经有心理准备劝说不了她原地等待支援车。
　　
　　“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主要还是担心您的安全……”司机再次尝试挽留眼前这个只有一个大背囊和一支登山杖的姑娘。
　　
　　“要不这样，我要是路上有什么事，就打电话给你，顺利到达我也发个信息给你报个平安，反正你要在这等一个小时，有什么事你也能第一时间赶过来帮我。”
　　
　　司机见她是铁了心要独自一人走路前去，只好叮嘱她一些路上安全的知识，便让她离开。在秋枫才离开他100米不到，他还是不放心地再叮嘱：“记得安全到达，发信息给我！”
　　
　　秋枫头也不回，大声回应：“好……”
　　
　　过客给予的亲切，也只不过是人生巧遇的一片雪花，或会触动心情的起伏，但又稍纵即逝。
　　
　　终于没有了杂音，只有大自然和自己呼吸的声音，幸好这次只有大背囊，没有行李箱，不然这段雪路真不好走。秋枫来到海螺沟，正式执行她的秘密，“举指问苍天”大计划。这次的行程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过，连最知根知底的闺蜜也没有告诉，因为她很清楚闺蜜知道后的表情：你这是在作死！
　　
　　秋枫踩在雪地上的脚印下陷，一深一浅地走着。她走得有点累，暂停脚步稍作休息，从高耸的大树干之间能看到很远的建筑物，那里应该就是自己要去的二号营地。望着没人的前方道路，心情既是厌倦又是期待，秋枫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快点结束吧。”
　　
　　四
　　
　　“山的另一面会是什么？终点的下一站又是哪里？”
　　
　　秋枫独自一人坐泡在二号营地室外温泉池内，拿起手机拍下一张似远非远的贡嘎山主峰照片，在朋友圈配文写下这段文字便关了机，随手从池内捧起一手热水泼向自己的脸，倒头靠在池边闭目养神。这是她抵达这个冰天雪地的第一天，现在这座池没有别人，终于可以卸下心中的铜墙铁壁，此时此刻只想好好感受久违的暖，享受暂时的安全感。
　　
　　这座山，能翻得过去吗？山的那边，有什么在等待着我？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一座座爬不完的山？如果是没有终点的山连山，那我到底该期待些什么？没有终点，没有尽头，没有追寻的目标，我又为何要坚持继续？我到底要的是什么？这样地活着，意义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