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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亮：不让又怎样，难道你想和你爸一样，要警告我？
　　这时，黎山背着一杆沙枪从黎秋后方走来，到黎秋旁边停下，怒视王亮。
　　王亮收起双臂：大叔您好！
　　黎山没有做声，只是将脸往路边甩动，示意王亮让路。他的眼神依旧凶狠，像是提醒王亮动作快点，否则后果自负。
　　王亮稍微躬身：对不起，大叔，（移至路边）你们忙吧，我不耽误你们。
　　黎山和黎秋从容地往前走。王亮缓慢扭头，目光跟随黎秋的身体移动，露出失落的神情。
　　走了四五十米，黎秋突然转身，向王亮招手。
　　王亮兴奋地：什么事？
　　黎秋：想跟我们一起去就快点呀！
　　王亮疑惑地：你们要去干吗？
　　黎秋：去了你就知道。
　　王亮瞬间眉开眼笑，兴奋地向黎秋跑去。
　　
　　35、山坳的平地 外 日
　　天灰蒙蒙。十多亩宽的平地里聚集着上千名白裤瑶群众。大家有的坐着，有的站着，自然地围成一个巨大的人圈。在人圈的中央，竖着一根高约两米的木桩，木桩上栓着一头强壮的水牛。在距离水牛十多米远的地方悬挂着五面古色古香的铜鼓。铜鼓阵的旁边立着一个高大的皮鼓。
　　人们谈论着各种问题，现场很嘈杂。
　　王亮跟随黎秋和黎山进入现场。
　　王亮好奇地：这些人在干什么？
　　黎秋：你不要乱说话，也不要乱走动，看着就行。
　　王亮：好的。（检查相机，准备拍照）
　　十个男青年进入铜鼓阵，其中五个手持鼓棒敲打铜鼓，另外五个两手提着木桶，像泼水一样用木桶往铜鼓的肚子里送风，铜鼓发出低沉悲凉的声音。
　　一名中年男子入场，边跳边敲击着皮鼓。
　　十几个妇女从旁边过来，举着簸箕、谷穗等具物，踏着鼓声的节奏起舞，绕着铜鼓和皮鼓跳。
　　有个敲铜鼓的鼓手累了，黎秋把他换下来，自己上阵，熟练地敲打着铜鼓。她全身在震动，尤其是突起的胸口，富有节奏地摇晃着，涌动着不可遏制的生命气息。
　　王亮把自己所看到的场面拍摄下来。
　　许久后，鼓声停止，鼓手们离场。男女老少二十几人哭哭啼啼地拄着青竹拐杖，列队从牛的身边走过，每人手持一小束谷穗或稻草喂给牛吃。
　　喂牛结束后，黎冷左手托着一碗米，右手不断地从碗里抓出米粒抛撒到牛身上，嘴里用瑶语念唱：天上没有不落的星，地上没有不死的人，黎美丽老人的祖先啊，请你们接她上天去吧。黎美丽老人啊，你的子孙们虽然生活还很艰苦，但他们都很孝敬你，今天他们砍牛给你，请你拿到阴间去耕田种地吧……
　　等黎冷撒完米，黎文就牵着牛以木桩为中心，顺时针绕三圈，另有一人手持竹鞭帮赶牛，多位妇女绕场走一圈，手提装有苞谷粒的布袋，边走边掏出苞谷粒撒向围观的人群。
　　黎秋从人群中走出来，拖着钢刀走到牛的旁边。有人走过去递给她一碗酒。她将酒倒入嘴巴，含在嘴里，然后往刀口上喷洒。随后，她双手持刀向牛连拜三下。
　　王亮将镜头对准黎秋，拍摄黎秋的举动。
　　突然，黎秋举起钢刀往牛的脖子上砍。牛迅速躲闪，钢刀砍在牛角上。牛瞬间暴跳起来，疯狂地绕着木桩跑。黎秋高举钢刀，在牛屁股后面追，一直找不到下刀的机会。
　　牛绕木桩跑十几圈后停下来，睁大眼睛看着黎秋。黎秋左右移动几步，终于找到合适的下刀机会，但迟迟没有下刀。围观的人们指着黎秋议论纷纷。
　　站在人群中的黎山抬头望一眼天空中若隐若现的太阳，然后跑到黎秋身边，从黎秋的手里拿过钢刀，精准地砍断牛前腿的脚筋。牛立刻跪伏到地上。大家涌上去，用绳索捆住牛脚，把牛拉翻在地，将牛杀死。
　　看到牛已断气，黎山把钢刀交回到黎秋手中。
　　王亮被眼前的一幕吓坏了，他傻乎乎地站着，目光有些呆滞。
　　黎秋走到王亮旁边：你怎么了？
　　王亮不解地：你们太残忍了！
　　黎秋：这是我们的民族风俗。
　　王亮：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杀生了，你还是带我去别的地方吧。
　　黎秋：今天寨子里的人都在这里，其它地方没人。
　　王亮：没人我也去。
　　黎秋：那好，我带你去看一种树。
　　王亮：什么树？
　　黎秋：去了你就知道。
　　王亮：那就快点走吧，这里太血腥了。
　　黎秋带王亮离开山坳的平地。
　　
　　36、山腰 外 日
　　数百人排成长龙，从平地出发，往山坡上走去。走在最前面的几个人举着火把，扛着挂有牛角的木桩，提着酒壶。紧随其后的是抬着棺材的十几个男青年。跟在棺材后面移动的是大部队，男女老少都身穿白裤瑶服装，有的拄着青竹拐杖，有的背着竹帽，有的披着白布……
　　人们爬到半山腰停下，将棺材埋在一块大石头前面。下葬处浓烟缭绕，哭声悲切。
　　
　　37、山顶 外 日
　　一棵高大的树屹立在山顶上，像一个巨大的萝卜插在长满绿草的地表上。王亮仰望着大树：这是什么树呀？又肥又壮，好威猛啊！
　　黎秋：这是粘膏树。
　　王亮：它长得这么特别，有什么稀奇之处吗？
　　黎秋：它跟我身上的某样东西有关。
　　王亮：什么东西？
　　黎秋：你猜。
　　王亮：你手中的刀柄是用它来做的？
　　黎秋：不是。
　　王亮：那就是……我猜不出。
　　黎秋：你跟我来。
　　黎秋走近粘膏树，王亮跟在后面。黎秋走到树前停下，突然举起钢刀。王亮急忙跑开，和黎秋拉出一段距离，神色慌张地：你要干嘛？有事好商量，不要动刀哦。
　　黎秋微笑着将刀轻轻地往树干上砍一下。
　　王亮轻拍胸口：吓死我了，我以为你要砍我呢。
　　黎秋向王亮招手：你过来。
　　王亮原地站着不动：我不过去。
　　黎秋：你不是想知道这树有什么稀奇吗？
　　王亮指着黎秋手中的刀：你先把刀放下。
　　黎秋：哎呀，我又不是要砍你，怕什么。（把刀放到地上）
　　王亮半信半疑地靠近黎秋，确定黎秋对他没有恶意后，才往被砍伤的树干上看，见树汁（淡黄色的粘液）从树干的伤口处慢慢地渗透出来。
　　王亮指着树汁：这个树流泪了？
　　黎秋：是的，（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夹起一点树汁）它的泪水，也就是这个树汁，可以用来制成颜料，涂到我们的衣服上。（左手撩起裙角）你看，我裙子上的这些花纹和图案就是用这种树汁画成的。
　　王亮低头盯着黎秋的裙子：怪不得你的裙子这么漂亮！……（抬头看黎秋的脸）当然了，人更加漂亮！
　　黎秋羞涩地：你又来了，老是不正经！
　　这时，一条大眼镜蛇从粘膏树后面的草丛里钻出来。王亮“啊！”的一声跳到黎秋的身后。
　　黎秋：你又怎么了？
　　王亮往草丛的方向指：蛇！
　　黎秋顺着王亮所指的方向看，见那条眼镜蛇停在草丛前，高抬头颅，鼓起脖了，“呋呋”地吹着风，离她不到三米远。
　　王亮颤抖地：书，书上说，这种蛇有，有毒，被它咬可就，就，就没命了。
　　黎秋镇定地：不要怕！
　　王亮：我先，先走，你，你来断后。
　　黎秋：不要动！
　　王亮不听劝告，要从蛇身旁边的小路逃跑，他刚迈开腿，蛇就向他猛扑来。黎秋迅速捡起地上的钢刀，跳上前去将蛇头砍断。王亮惊魂未定，却又埋怨起黎秋：你怎么又杀生了！
　　黎秋：没办法，不下手不行啊。（低头看到裙子被从蛇身上飞溅出来的血液沾染，弯下腰来擦拭）
　　王亮惊讶地看着还在地上蠕动的蛇身。黎秋用树叶擦掉刀口上的血迹。王亮回头看到铮亮的刀口，又紧张起来：你又想干吗？
　　黎秋：走，我们回山坳去。
　　王亮：还要去杀生？
　　黎秋：不是，我们去吃饭。
　　王亮：好啊，你一提起吃饭我就感到肚子饿了。
　　王亮和黎秋下山。道路两旁不时地有虫子跳起来飞走。四周传来鸟儿的鸣叫声。
　　
　　38、山坳的平地 外 傍晚
　　人们在地上摆起长席宴，用芭蕉叶当作盘子，将芭芒干折成筷子。黎山用水瓢从木桶里舀出已煮熟的牛杂放到长席宴上。两名男子跟在黎山后面，一个摆碗，一个倒酒。前来参加葬礼的人蹲在长席宴两边，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黎秋把王亮拉进长席宴，两人并排坐着。
　　王亮左右望：这么多人在一起吃饭呀。
　　黎秋：是啊，我们在一起送别逝者。
　　王亮：看得出来，你们这个民族非常团结和睦。
　　黎秋：那当然，在这里，我们个人和集体都是以祖先为纽带，在岁月的长河中并肩前行，艰苦跋涉。（拿起酒碗）来，我们干一碗！
　　王亮好奇地：你也喝酒？
　　黎秋：嗯，在我们瑶寨，除了小孩，个个都可以喝酒的，你呢，能喝吗？
　　王亮：能喝，但不厉害，不过只要你发话，我肯定得响应。来，那我们就干一碗吧。（端起酒碗）
　　两人碰碗，把酒喝完。旁人又给他们倒酒。王亮看着黎秋白里透红的脸，若有所思地：我们喝个交杯酒怎么样？
　　黎秋：好啊！
　　王亮兴奋地端着酒碗站起来，张开嘴巴，做出准备喝交杯酒的姿势。黎秋也端着酒碗站起来，她趁王亮痴痴地看着她的时候，伸出左手，抓住王亮的碗沿，顺势将碗里的酒倒进王亮的嘴里。王亮连吞几口酒，被呛得咳嗽，很不满地：不是讲好要喝交杯酒的吗，你怎么把我给灌了？
　　黎秋假装生气：我们萍水相逢，认识不到两天，喝什么交杯酒，你想多了吧……不过，这酒我还是愿意跟你喝的。（把碗里的酒喝完，抹沾在嘴边的酒液）
　　王亮带些酒意：将来有机会的话，你跟我一起回北京，好吗？
　　黎秋难以置信地：（指自己）我？（指王亮）跟你？一起去北京？
　　王亮点头：对，我们俩，（往北方指）回北京！
　　黎秋：你喝多了吧。
　　王亮：我没喝多，我还……还可以再来几碗。
　　黎秋：看不出来，你喝酒厉害啊。（抓过旁边的酒坛，往王亮的碗里倒酒）。
　　王亮一手把碗抬到嘴边，一手指着碗里：我干了这碗酒，（指黎秋）你说话得……得算数！
　　黎秋：我说什么了？
　　王亮：跟……跟我回……回北京啊。
　　黎秋：这个嘛……
　　王亮：我……我干了！（一口气把碗里的酒喝完）
　　喝完酒，王亮摇摇晃晃地将碗举起来，让碗口朝下，表示自己没有作弊。他想再讲点什么时，身体一倾，倒在地上。黎山带两名强壮的男子从附近过来，三人接力把王亮背回生产队保管室。
　　
　　39、山坳的平地 外 夜
　　夜幕降临，人们烧起火堆，照亮整个山坳。
　　陆续有人离开山坳，但离开的只是少部分人，大部分人还留下来。他们有的继续喝酒，谈论着与逝者有关的话题，有的借着酒兴继续敲打着铜鼓与皮鼓。
　　黎秋眼神有些迷离。她摸了摸额头，望了望仍在喝酒与打铜鼓的人们，然后从旁边找到自家的那把钢刀，扛着钢刀离开山坳。周围发出欢快的蛙声以及略显恐怖的猫头鹰的叫声。
　　
　　40、黎秋家 内 夜
　　昏暗的房间里，黎山和黎秋相向而坐，旁边的墙壁上挂有隐约可见的钢刀、沙枪、网袋、鸟笼等器物。黎山点上烟斗，吸吐两口烟后用瑶语和黎秋交谈。
　　黎山：刚才你们喝酒时讲的话我都听见了，你是不能跟他一起回北京的。
　　黎秋：我不是没有答应他的嘛，再说，他刚来插队不到几天，回北京也是猴年马月的事。
　　黎山：到猴年马月也不行，你要记住，你是我们白裤瑶人的后代，也是我们白裤瑶民族文化的传承人，不能离开瑶寨。（又吸烟，吐烟）今天砍牛时你心太软了，要是牛挣断绳子跑了怎么办？人家会笑话我们，既说你学得不好，也说我教得不行。
　　黎秋：后来牛不是停下来吗。
　　黎山：那你更应该下手快点呀。
　　黎秋：我下不了手。
　　黎山：那你就是对死者不尊，对祖先不敬！
　　黎秋：我……
　　黎山：今天你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黎秋：嗯。（起身进入自己的房间，掩上门）
　　
　　41、怀里瑶寨 外 早晨
　　柔和的阳光斜照着瑶寨，瑶寨的屋舍轮廓分明。
　　
　　42、生产队保管室 内 日
　　屋外传来敲门声，王亮精神恍惚地从床上爬起来，脸朝着门板：谁呀？
　　黎秋（画外音）：是我，阿秋。
　　王亮捋几下凌乱的头发，然后去开门，看到黎秋站在门前，便说：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
　　黎秋：不多，你才喝了三碗。
　　王亮惊讶地：啊，三碗呀，那太多了，都说三碗不过冈嘛，我是怎么回寨里的？
　　黎秋：我爸爸叫人跟他背你回来。
　　王亮：真是太感谢了！——你来有什么事吗？
　　黎秋：队里叫我来通知你，你从今天开始跟我们一起出工劳动。
　　王亮：太好了，向贫下中农学习的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