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广义：这还用问吗？你什么意思？
　　（小王画外音）：我只是问问。
　　周广义：你一定有原因。说，到底为什么？是不是想打退堂鼓？
　　（小王画外音）：哪能啊。是这么回事，我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算是我的表哥吧，搞建筑材料的，跑到我家，给我妈送了好多礼，还拉我到饭店去喝酒……
　　周广义：你喝酒啦？怪不得隔着电话还能闻到酒味。
　　（小王画外音）：哎呀，我简直成了窦娥了，真是冤深似海，百口莫辩哪。我只喝了一小杯，没醉，我说的是人话，不是酒话。
　　周广义：恕你无罪，继续说。
　　（小王画外音）：关键是他提到了刘有升案件。
　　周广义惊讶地站了起来：啊？有这事？
　　（小王画外音）：他东扯西拉的，说了半天，我才弄明白，他的意思是，我们不该去查，因为查了没用，法院不可能自打耳光。退一步讲，这个案子万一真是个错案，那就必定有一个真凶。这种人会善罢甘休，束手就擒吗？他会不会狗急跳墙，孤注一掷，跟你拼个山崩地裂，鱼死网破？他再三说，为了你和全家的安全，必须赶快收手。
　　周广义：你怎么说的？
　　（小王画外音）：我说我小兵一个，无权无势，人微言轻，一切要听领导的。
　　周广义：没想到哇，你倒挺老练世故的。
　　（小王画外音）：我最近悟出了一个道理：拒绝他人，既可以疾言厉色，断然回绝，也可以和颜悦色，婉言谢绝。实践证明，后者效果更好，更容易被人接受。
　　周广义：他怎么知道我们打算复查的？
　　（小王画外音）：他说这事检察院已经传开了，有人说我俩立功心切，想在陈年旧案上出风头、捞油水。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周广义：要想不被人说，那就不要活在这世上。他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吗？
　　（小王画外音）：我问了，他说一毛钱关系也没有，完全是为了我和家人的安全。
　　周广义：你打这个电话，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吗？
　　（小王画外音）：非也。我想，这个案子既然有人来找我这个寂寂无闻的小字辈，那就一定有人会去找你这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我就想问问，你的态度会不会变？
　　周广义：你看我会变吗？
　　（小王画外音）：懂了，我也不会变。我一定紧跟领导，义无反顾，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周广义：我们等通知吧。就这样。
　　
　　6.周广义家书房 内 夜
　　周广义拿着手机回到书房。
　　周妻与女儿还在兴致盎然地下着国际象棋。
　　周广义上前观战，正要帮女儿落子，短信提示音响了。周广义打开一看。
　　短信内容：听说你向院里提出复查刘有升一案，我作为检察院的一个老人，深知此案内情复杂，根子很深，即便真是错案，也很难扭转过来。最近我听到一些对你不利的传言，我很担心它会对你今后的发展造成影响，望三思。
　　周广义站在那儿，一脸严肃。他沉思片刻，发了回信。
　　短信内容：谢谢老领导关心！您的意见我会认真考虑的。祝您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周妻看了看周广义，放下手中棋子：你脸色不好，什么事啊，让你这么烦心？
　　周广义：一个案子，还没上手，有人就设置障碍了，连老检察长都出面过问了，刚才小王说的也是这事。
　　周妻：你怎么办？
　　周广义：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女儿：爸爸，该怎么办哪？
　　周妻：老领导当初对你多器重啊，他的话不听不好吧，人家会不会说“人一走，茶就凉”？
　　周广义：我了解老领导，他一直关心我，爱护我，希望我不断成长进步。我爱我师，但我更爱真理。到时候我登门把情况给他说清楚，相信他会理解的。
　　周妻：这个案子不简单哪，看来后面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哇。
　　周广义：不管它，随它多少只手，我只按法律、良知办事。
　　女儿鼓掌雀跃：爸爸，你真伟大，我给你点赞！
　　周广义摸了摸女儿的头，微微笑了笑。
　　周妻的脸上却流露出一丝不安的神情。
　　
　　7.会议室 内 日
　　室内一面墙上镶嵌着金色的标语“忠实履行法律监督职责，切实维护社会公平正义，保障法律统一正确实施”。
　　检察院5位领导围坐在会议桌旁开会。
　　检察长：今天我们院领导开个碰头会，讨论一下17年前我市发生的一起重大案件，也就是刘有升故意杀人案。这是公诉处和网监组提出的议题，有关材料几天前就发给大家了，请各位发表意见。
　　各人思考，一时冷场。
　　甲：这个案子上级没有交办，当事人也没有向我院申诉，我们依据什么立案受理呢？总不能以网文为由吧。网络舆情往往像阵风，说过去也就过去了，我们不必太当真。再说，这个案子经过两级法院五次审理，错案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我们自身案件还忙不过来，何必没事找事干，最终劳而无功呢？
　　乙：这个案子嘛，怎么说呢？打个比方吧。你看，外面那栋楼顶上不是有群鸟儿吗？
　　顺着乙的指引，只见窗外一栋楼顶上站着一群鸟儿，隐约可以听到鸣叫声。
　　乙：听说有一只与众不同，有特异功能，专家们提出要对它进行研究。可是问题来了，它是野生动物，你要动它，会不会触犯野生动物保护法？要不要经过有关部门批准？最大的问题是怎么抓住它呢？弹弓不能射吧。拿饵料引诱，它不上钩怎么办？有人说，用麻醉枪打呀。可它不是大象、老虎，个头那么小，距离那么远，谁能保证打到它，又不伤害它？那该如何是好呢？反正我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乙笑了笑，其他人却没笑，而在默默思考。
　　检察长：你的意思，刘有升案件，一是很难查，二是要请示，对吧？
　　乙点点头。
　　检察长：大家都说说吧。
　　丙：这个案子确有疑点，值得重视。不过，按照刑诉法规定，应该走审判监督程序，由省院向省高法提起抗诉，我院无权直接办理。
　　丁：这个案子起初我的看法跟大家几乎一模一样，但周广义说了一番话，让我改变了观点。
　　
　　8.（闪回） 办公室 内 日
　　周广义霍然站起：案件是我们批准逮捕的，是我们审查起诉的，现在我们发现了疑点，却不去弄清真相，将来如果查明它确实是一起错案，我们将如何面对这个现实？该如何向历史交代，向人民交代，向当事人交代？社会的公平正义又从何谈起？保障人权的宪法原则又如何体现？
　　丁半晌不语，微微颔首。
　　
　　9.会议室 内 日
　　丁：我不得不承认，他的观点是对的。我们国家正在大力推进法治建设，只要真是冤假错案，总有一天会被揭露出来。到那时，我们岂不成了漠视人权、草菅人命的历史罪人？因此，我的意见是，由于我们比省院更熟悉案情，我们可以先复查，等有了结论，再向省院报告。退一步讲，即使查不出什么结果来，我们也问心无愧了，因为我们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检察长：对刘有升杀人案，大家都发表了意见，应该说都有一定道理。但是不管有千条理、万条理，也抵不上一条理——以事实为根据，以法律为准绳，既不放过一个坏人，也绝不冤枉一个好人。
　　检察长站起身来，指着墙上的标语：我们是国家的法律监督机关，我们要监督别人不办错案，首先自己不能办错案。万一办了错案，就必须坚决把它纠正过来。不过，这个案子由于本人没有申诉，加之年代久远，重新取证难度较大，因此为了慎重起见，我建议暂不立案，先组织一个精干小组，进行初查，等初查报告出来之后，再提请检委会研究决定后续处理问题。大家看行不行？
　　乙未吭声，其他人均表示同意。
　　
　　10.办公室 内 日
　　周广义面向马正明和小王：刘有升案件，根据院领导要求，由我和小王负责初查，请老处长协助。这个案子老处长最熟悉，办案经验也比我们丰富，我想请老处长先谈谈情况和思路，给我们指点指点。
　　小王笑嘻嘻地：老处长老当益壮，老马识途，老成持重，老谋深算，一定会给我们以指教的。
　　马正明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小王，笑了笑：你呀，真是个“成语通”，说出来一串一串的。
　　周广义也笑着指了指小王：小王的成语和车技，院里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小王连连摇头：谬奖谬奖，本人才疏学浅，愧不敢当。
　　马正明：言归正传。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指点、指教谈不上，就算提点建议、意见吧。我先说说认定刘有升有罪的证据，实际上只有3项：一是刘的有罪供述，二是刘外套上的死者血迹，三是刘的母亲指证。
　　马正明站起来，边走边说：我们一项一项来分析吧。刘的口供对认定犯罪至关重要，可问题是并不稳定。从抓获归案，到审查起诉，再到两级法院审理，整个期间经历了从不承认犯罪，到作出有罪供述，再到全面翻供，直至重新供述的过程。第一次讯问，他根本不认罪。一直到第四天，他才开始招供。以后几次讯问，他是认罪的。但交代的情节存在多处矛盾。
　　（渐隐）
　　画面左右两边分别是刘有升家卧室、客厅。
　　（马正明画外音）：比如作案地点，先说是卧室，后来变成了客厅。
　　（渐隐）
　　画面左右两边分别是砍刀、菜刀。
　　（马正明画外音）：再比如作案工具，先说是事先买的砍刀，后来改成了家中的菜刀。
　　（渐隐）
　　画面左右两边分别是关闭的录音机、正在播放音乐的录音机。
　　（马正明画外音）还有录音机，有时说一直没打开，有时又说作案的时候打开的。
　　（渐隐）
　　马正明：像这样前后矛盾的供述还有多处。
　　小王：您提审时，他怎么说的？
　　马正明：他说，一开始自己无论如何也想不通，妻子被人杀了，办案人员放过了真正的凶手，却把清白无辜的自己抓起来审问，心中只有愤怒和抗拒，当然不可能承认所谓的杀妻罪行。
　　小王：那他怎么认罪了呢？
　　马正明：他说，后来由于思念妻子、担忧父母和儿子，异常悲伤、焦虑，导致精神恍惚、思维紊乱，觉得生不如死，不如一死了之，既可随妻子而去，也好解脱自己。于是就根据现场情况，设想妻子被害的种种可能，一步步编造了作案过程。
　　小王：他没说遭到刑讯逼供吗？
　　马正明：没有。
　　小王：真是匪夷所思，难以置信！有谁见过翻供的不说刑讯逼供？我就不信，一个人在没有受到千钧压力的情况下，会违心承认足以使自己人头落地的重罪恶行！
　　周广义：刑讯逼供确实是造成冤假错案的主要原因，但没有刑讯逼供而承认犯罪的无辜者，现实中也是存在的，还真不能一概而论。国内外都有学者研究过这一现象，有人把它称为自愿型虚假供述，其中缘由各不相同。有的确实像刘有升供述的那样，因突然受到强烈刺激，而产生了急性应激障碍，从而极度抑郁、激愤、绝望、麻木，感觉生无可恋，不如早死。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完全有可能自愿认罪，以求解脱。这个案子实际情况如何，还需要查证。
　　马正明：这方面论述我看过，感觉他有可能属于这种情况。
　　小王：那我们就拭目以待，让事实来证明吧。——他外套上有死者血迹，是怎么辩解的？
　　马正明：他说，接到报讯，火速赶回家，发现妻子倒在地上，立马蒙了，本能地抱紧妻子。可能就在这个时候，妻子血管里的血喷溅到了自己身上。
　　小王：帖子上也是这么说的，这个辩解总不能说它违背常理吧。刘有升母亲的指证本来倒是一个有力的证据——虎毒不食子嘛，世上哪有母亲栽赃亲生儿子的？可律师说她后来翻证了，哪还有什么证明力呢？
　　马正明：其他证据都跟案件缺乏关联性，对指控犯罪没有什么作用。相反，一些该取的证据却没有取到。比如菜刀和录音机上指纹鉴定、地面足迹检验，卷宗里都没有。原因是什么，不得而知。
　　周广义：老处长的意思是先走访调查，核实证据？
　　马正明点点头。
　　小王：我倒觉得首先应该提审刘有升。他如果确有冤情，不该不申诉啊。哪有冤假错案的当事人不申诉的？他如果申诉了，许多问题不就迎刃而解了吗？这条终南捷径我们为什么不走呢？事半功倍，何乐不为？
　　周广义：老处长的意见很有见地，小王的建议也不无道理。所说的两项工作都很重要，都要去做。先做哪项呢？我的看法，还是先去提审为好。因为一旦刘有升申诉了，就很有可能成为我们的一个突破口。这样可以加快进度，少走弯路。
　　马正明：既然你们二位都认为应该先提审刘有升，那就这么办吧。我只是担心他10多年没申诉，一时半会儿不会改口，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哪。
　　周广义：那好，我们先调阅卷宗，然后就去监狱。
　　
　　11.办公室 内 日
　　桌上堆着几摞卷宗材料。周广义伏案阅卷，他边看边做记录。
　　小王、马正明先后进来，放下手中材料，又拿走一叠。
　　
　　12.监狱 外 日
　　高大庄严的监狱门楼。
　　一辆检察院的警车从远处驶来，在门口停下。小王从驾驶位出来，向门卫递交证件后，大门打开。小王回到车上。警车驶进院里。
　　
　　13.讯问室 内 日
　　周广义和小王端坐在审讯桌后。
　　法警将刘有升带进室内。他面无表情，步履缓慢，机械性地坐到了审讯桌对面的椅子上，看了周、王二人一眼后，便低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