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有石：你们不能光看表面现象。你们想啊，高院如果认为我哥无罪，为什么不直接宣判，而是发回重审？就是因为他们也认为我哥有罪，只是证据软了些，判刑重了些，让中院自己改判……
　　刘父：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尽全力争取，怎么能知难而退？
　　刘有石：爸，妈，我跟你们直说了吧。我们公司钱老板是徐萍同学，跟我哥也很熟。他说，很同情我哥，在中院托了好多人，想帮我哥早点儿出来。中院的人说，疑罪从轻，现在已经轻判了，上诉肯定没用，不如有个好态度、好表现，早点儿服刑，早点儿减刑出狱。钱老板还说，我哥只要一出来，就会给他安排一个好工作，待遇绝对比教师好。
　　刘母：真有这事？有升总算遇上好人了。
　　刘父沉默半晌：你跟你哥说了吗？
　　刘有石：我就是从他那儿来的，不跟他说好，我们几个就是说破天，还不是等于零！
　　刘父：他怎么会同意的？
　　刘有石：他开始是不同意，而且态度很坚决。可是利害关系摆在那儿，不通也得通啊。我跟他谈了一个多小时，他最终答应不上诉了。
　　刘父：既然他已经决定了，我们还能再说什么。但是，我还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我们老刘家世世代代清白做人，有升绝不会是杀人犯，我们绝不能背这个锅！我想好了，今后他在里面老实服刑，我在外面替他伸冤，这样不会影响他减刑。
　　刘有石：爸，这又何苦呢？我们已经跑了两年多了，花了多少时间、精力，有用的吗？
　　刘母：老爷子，你歇歇吧。有升在里面受罪，你不能再在外面吃苦了。我们不是说好要保重身体，一直等到他出来的吗？
　　刘父：我跑不动了，不跑了，但我要写，一定要写！你们不要管我！
　　
　　44.（闪回）房间 内 日
　　一只苍老的手，颤抖着握笔在信封上写字。
　　许多散乱摆放在桌上的信封。收件人一栏分别写着省市领导和两级人大、政法委、法院、检察院、公安厅（局）。
　　
　　45.会议室 内 日
　　周广义、书记员向警察戊了解情况。
　　戊：这个案子查下去，要真是个错案，你们负责批捕、起诉的，也有推卸不了的责任，可你们还是义无反顾地往下查。这种主动纠错的精神真的值得我们学习。你们这次来，局领导要求我们一定要密切配合，绝不可隐瞒半点实情，今天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向你们全盘托出。
　　戊停了一会儿。周广义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
　　戊：你们马老处长曾经问过我，卷宗里为什么没有指纹、足迹鉴定结论？当时我说没有提取到。今天我告诉你们，我那时说谎了。
　　周广义、书记员微微一怔。
　　戊：实际情况是，菜刀、录音机上的指纹痕迹和地面上的足迹，我们都提取到了。鉴定结论表明，现场除了家人，还有其他人来过。此人有重大嫌疑。可是我们拉网排查了20多天，比对了百十号人，也没有比对成功。后来上面一再要求限期破案，就没有继续排查下去。鉴定结论也没有随卷移交，而是收进侦查内卷了。我们几个办案人员当时议论过，这些证据一定要保存好，将来应该会有用处。
　　周广义、书记员颔首赞许。
　　戊：还有一个情况，法医根据尸体温度、胃内食物以及地面血迹等情况综合分析，推断死者被害时间应在下午1点钟左右。而刘有升在刚收审的那两天，坚称自己当天中午12点1刻就离家了。
　　周广义、书记员又微微一怔。
　　
　　46.（闪回）讯问室 内 日
　　警察戊和另一名警察在审讯刘有升。
　　问：谁可以作证？
　　答：老婆知道，可她死了。
　　问：你是什么时候到校的？
　　答：上课前几分钟，1点20几。
　　问：谁可以作证？
　　答：全班同学，还有几位老师。
　　问：到校之前你干了什么？
　　刘有升低头不语。
　　问：为什么不说？
　　刘有升仍然低头不语。
　　警察严厉地：抬起头来，回答问题！
　　刘有升稍稍抬起头，但还是不吭声。
　　问：你既然说没有行凶杀人，为什么不把事情交代清楚？你这种态度不是抵赖又是什么？
　　刘有升犹豫了一会儿，嗫嚅地：路上遇到一个熟人，到路边向阳公园里谈了半个多小时。
　　问：有证人吗？
　　答：中午公园里人很少，没有人可以作证。
　　问：那个熟人是谁？
　　刘有升沉默。
　　问：你说呀！
　　刘有升依然沉默。
　　问：你不说，我们只能认为你不老实，在隐瞒实情，编造谎言！快说呀！
　　答：这是个人隐私，与案件无关，我不能说。
　　问：这个问题与本案关系很大，你没有拒绝回答的权利，只有如实交代的义务！你说了，如果得到证实，不正好说明你没有作案吗？
　　刘有升似乎有所触动，微微张了张嘴，但最终没有开口。
　　
　　47.会议室 内 日
　　周广义、书记员继续向警察戊了解情况。
　　戊：这个情况，因为没有结果，只好不了了之。我到现在也没弄明白他不肯开口的原因——这只能加重对他的怀疑，不合情理呀！他通不过测谎，可能跟这个也有关系。
　　周广义：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牵涉到他到底有没有作案时间，不管有多大难度，我们都要把它弄清楚。谢谢你！
　　
　　48.房间 内 日
　　刘父：我给有关部门和领导写了上百封信，可都石沉大海，连个泡也不冒，后来我也心灰意冷，写得越来越少了。
　　马正明：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国家的法治建设在一天天地进步，只要真是冤假错案，相信一定会得到平反昭雪的。
　　刘父：老天保佑，但愿如此吧。
　　小王：您孙子还没放学吧？
　　刘父叹了一口气：他不在这儿。有升关进去不久，就被他外公、外婆接走了。后来又把他名字改成徐爱平。那时他刚满周岁，今年18，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只有逢年过节他才到我们这儿来一下。平时我们想他了，就到幼儿园、学校门口等他出来，看上一眼。唉，我们这是过的什么日子，前世造的什么孽呀……
　　马正明：你们不与亲家争抢孙子，是考虑到他们失去了独生女儿，晚年太孤苦了吧？
　　刘父：可不是嘛，我们真是这么想的。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有二儿子，有升迟早也会出来。可人家呢？唯一的女儿说没就没了，亲家公几年前也去世了。我们不能跟人家计较，不管他们如何仇恨有升，如何敌视我们，我们都要体谅他们，有升也是这样劝我们的。唉，理是这个理呀，可我们……我们心里……唉，不说了。
　　刘父说着，泪水淌了下来。
　　马正明、小王不时点头。
　　马正明：大爷还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刘父：你们来之前，我正在看《十五贯》。这可是毛主席、周总理赞扬过的一出好戏呀！我也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还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地看。况钟本来只负责监斩，并没有审案的责任，但他发现了疑点，宁愿丢掉乌纱帽，也要争得复查权。要是当官的，都跟况钟一样，该多好啊！
　　马正明：我们是该向况钟好好学习。冤假错案绝不会让它继续下去了，请你相信！
　　
　　49.宿舍楼 外 日
　　马正明、小王走出宿舍楼。
　　马正明：按计划，我们该去找徐萍她妈了。
　　小王：兼听则明，偏信则暗，是该去找了。只是我有点儿想不通，她凭什么一口咬定刘有升就是杀人凶手？
　　马正明举起右手，伸出食指，指了指小王，笑了笑：你呀，到底年轻！等你有了孩子就知道了。
　　
　　50.房间 内 傍晚
　　屋内比刘有升父母家略显宽敞、整洁。
　　马正明、小王与徐萍母亲（60多岁）谈话。
　　徐母：刘有升案子？现在还要查？
　　马正明：有些情况我们要进一步弄清楚。
　　徐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他害死了徐萍，公安破了案，检察起了诉，法院判了刑，不清楚，公检法能过关吗？倒是我们不清楚，自古杀人偿命，血债血还，怎么到他这儿就变了？先是死缓，后是无期，再后来竟然减到有期徒刑19年，再过两年就能出来了！这还有天理吗？萍萍没了，他倒活得好好的。这对萍萍公平吗？这口气叫人怎么咽得下去！
　　马正明：大妈，刘有升和徐萍婚后感情好吗
　　徐母：以前一直听说他忠厚老实，这才把萍萍嫁给他的，谁知他心肠那么歹毒，真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萍萍虽然从来没跟我们说过他半句坏话，但我们看得出来，他早就存心害萍萍了。
　　小王：您的根据是？
　　徐母：有一次他骑车带萍萍，半路上把萍萍颠下车，摔得鼻青脸肿，裤子都破了，他自己倒什么事也没有。看到萍萍那个样子，把我心疼得直掉眼泪。他还嘻皮笑脸的，他这不是存心害萍萍，又是什么？
　　马正明、小王互相看了一眼。
　　小王：还有其他根据吗？
　　徐母：怎么没有！萍萍火化，哪个不哭得呼天抢地？只有他像没事的一样，一滴眼泪也没有。他跟萍萍没有深仇大恨，会这样吗？
　　小王：有些人悲伤过度，会有一些反常表现。
　　徐母：他是反常吗？他很正常！
　　门外响起钥匙开锁的声音。
　　徐母站起身，走向门口：小平回来了。
　　徐爱平推门进来，徐母帮他拿下书包。
　　徐爱平看到马、王二人，朝他们点了点头，便走进卧室，轻轻关上房门。
　　小王：他叫徐爱平吧，你们什么时候给他改的名字？
　　徐母：怎么是我们给他改的名字？是他10岁那年，自己闹着要改的，说要跟刘有升切断一切关系，不能留下他半点痕迹。我们这才给他改的这个名字，意思是纪念他妈妈。
　　马正明：我们想跟他谈谈，好吗？
　　徐母：当然可以！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儿孤僻，不爱说话，总是有心事的样子。唉，这都是刘有升害的呀！你们跟他谈谈，正好开导开导他。
　　徐母走过去，轻轻敲了敲卧室门：小平，检察院叔叔要跟你谈谈。
　　
　　51.卧室 内 傍晚
　　徐爱平拉开门，把马、王二人迎进室内。
　　一张电脑桌上摆着电脑，堆着书本，还立着一个镜框，放着徐萍的照片。镜框上方粘着一朵塑料白花，下方贴着一张白纸条，上面写着“亲爱的妈妈，我想你！”
　　徐爱平出去搬来两把椅子，请二人入座。自己则坐到电脑桌前的转椅上，低着头，绞动着双手，等待二人发问。
　　小王：听说你成绩不错？
　　徐爱平：一般。
　　小王：明年就高考了，压力大吗？
　　徐爱平：大。
　　小王：想考什么专业？
　　徐爱平：还没定。
　　小王：想妈妈吗？
　　徐爱平扭头朝桌上照片看了一眼：想，当然想。
　　马正明：那你想爸爸吗？
　　徐爱平像被黄蜂蛰了一下，他猛地站起，扬起头，脸色陡变：爸爸？我有爸爸吗？想他？我怎么会想他？他杀了我妈妈，他不配做我爸爸！我怎么会有这样的爸爸！我怎么会是这种人的儿子！我对他只有恨！恨，恨，恨！我恨不得把身上的血全放掉，皮全扒掉，也不要留下他半点痕迹！他出来了，我也不会认他，绝对不会！
　　徐爱平面孔涨红，胸脯激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