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走过去，摩挲他的肩头：爱平，不要激动，平静一下。不管怎么说，他是你亲爸爸的事实改变不了，你们的血缘关系割断不了。
　　徐爱平一屁股坐到椅子上，余怒未消。
　　马正明把椅子挪到他跟前：孩子，先不要怨恨你爸爸。我们正在复查，你妈是不是他杀的，现在还不能完全确定……
　　徐爱平又猛地站起，气呼呼地：凶手不是他，那会是谁？凶手不是他，那他为什么承认？你们不要骗我了，我不是3岁小孩，我不信！
　　马正明起身，轻轻拍了拍他肩膀：我们先说到这儿吧，不影响你学习了。我们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我们希望你放下包袱，开朗起来，阳光起来。
　　徐爱平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情绪，低下头：谢谢。
　　
　　52.小会议室 内 日
　　周广义、马正明、小王在讨论案情。桌上摆放着大量资料和一支录音笔。
　　马正明围着桌子边走边说。小王不时插话。周广义听着他们的发言，有时动笔记点什么。
　　桌上电话响了起来。他拿起接听，并示意马、王二人安静。
　　周广义听了不一会儿，脸色变得十分严峻。
　　周广义：您在办公室吗？……我就过去。
　　周广义放下电话，面对马、王二人：不讨论了，散会。
　　马、王二人大为错愕，几乎同时地：为什么？
　　周广义：等我通知。
　　周广义边说边快步离开。
　　马、王二人坐着不动，满脸沮丧和不解。
　　
　　53.办公室 内 日
　　周广义站在办公桌前，冲着坐在桌后的检察长：我实在无法理解，我们已经基本认定这是一起错案，为什么在这个时候，忽然让我们停下来？
　　检察长示意周广义坐下。周广义站着不动。
　　检察长：你们“基本认定这是一起错案”，依据有哪些？
　　周广义：我们的依据就是，这个案子定罪量刑的证据明显不确实、不充分。刘有升的有罪供述前后不一、矛盾百出，；刘母的指证早已推翻，已失去应有的证明力；唯一的物证——刘衣领上的血迹，与其他证据形成不了锁链。相反，没有随卷移交的现场指纹、足迹鉴定，表明本案另有真凶的可能性很大。还有，刘到底有没有作案时间，也存在很大疑问。
　　检察长：刘有升还没有申诉吧？
　　周广义：暂时没有。
　　检察长：问题就出在这儿。有领导发话了，说听到反映，这个案子既没有“死者”复活、真凶归案等铁证，又没有本人申诉，凭什么说是错案？哪有错案当事人不申诉的？
　　周广义：那就不让查了？
　　检察长：也没说不让查，就是要求从维稳出发，顾全大局，慎重从事。
　　周广义：慎重？当初抓捕、审判、关押人家，为什么不说慎重？现在开始还原事实真相了，就说要慎重了，这是什么道理？杜绝一切冤假错案，中央发了文件，“两高”下了通知，公安也有部署，难道都不算数？纠正冤假错案会影响安定团结，简直是无稽之谈！古今中外都没有这个理！
　　检察长：当事人不申诉，难怪有些人有疑虑。弄清他不申诉的原因了吗？
　　周广义：大致清楚了。是有人做了工作，使他认为申诉没用，想以认罪服法来争取早日出狱。可能还有其他原因，但主要就是这些。
　　检察长微微颔首。
　　周广义：我想不通。法律并没有规定，复查必须以当事人申诉为前提条件；法律倒是有一条明文，人民检察院对生效的判决、裁定，如果发现确有错误，有权按照审判监督程序提出抗诉。我说得极端一点儿，如果一个冤案的当事人已经不在了，其他人也未提出申诉，难道我们明知是冤案，就可以不去纠正吗？
　　检察长微微颔首。
　　周广义：何况这个案子虽然本人没有申诉，但他父亲一直在为他鸣冤。
　　检察长微微颔首。
　　周广义：我去向领导当面汇报一下案情？
　　检察长摆摆手。
　　周广义：那我跟您一道去汇报？
　　检察长还是摆摆手。
　　周广义：那就真的不查了？
　　检察长仍然摆摆手。
　　周广义：那您说到底怎么办？
　　检察长：你抓紧把初查报告写出来，我找领导说去。
　　周广义：案子还要暂停吗？
　　检察长站起身来，踱了一会儿步，转身面对周广义：你们能把它办成铁案，经得起历史检验，经得起任何人质疑吗？
　　周广义：能！一定能！我以党性和人格向您保证。
　　检察长：好，那就不要停，继续查下去。有什么责任，由我担着。记住，既然已经基本认定这是一起错案，那就应该启发引导当事人提出申诉，以便尽快查清所有疑点，尤其是作案时间这个关键问题。
　　周广义：嗯，我记住了。只是让您一个人承担责任，担子也太重了。
　　检察长淡然一笑：这有什么？领导就是责任嘛，关键时刻领导不站出来，那还有什么资格当领导！
　　周广义钦佩的神情。
　　
　　54.小区 内 夜
　　这是城市里的一座普通小区。三三两两的行人，间或缓缓驶过的汽车。
　　周广义沿着小区里的道路散步。
　　他经过小区广场，看到一群大妈在热情奔放地跳广场舞，三五成群的小孩在大人看护下尽情玩耍。
　　他走到一栋楼前，只见一个七八岁、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突然从门内冲出，争抢一只皮球。大点儿的男孩使劲将球夺到手，小点儿的男孩不依不饶，拽住他，大哭大闹。
　　周广义正要上前劝解，门内匆匆跑出一个青年妇女，将二人拉开。
　　周广义停下脚步，注视着眼前情景。
　　这个女人先去哄小男孩。左劝又说，小男孩不再哭闹，但仍泪汪汪、眼巴巴地盯着皮球。她又去哄大男孩，大男孩不理不睬。她先来硬的，疾言厉色，呵斥指责，但没有奏效。她又来软的，面带笑容，又搂又抱，耳鬓厮磨，嘀咕了好长时间，终于使大男孩回心转意，把球递给小男孩。二人欢快地玩起球来。
　　周广义微微一笑，转身继续散步。
　　周广义耳边先后响起小王和马正明的声音。
　　（小王画外音）：我认为可以用亲情打动他、唤醒他。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不信东风唤不回！
　　（马正明画外音）：他入狱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儿子，他最牵挂的就是儿子，这一点应该作为攻克他心理防线的突破口。
　　
　　55.监狱探视室 内 日
　　刘有石在隔离屏外与刘有升通话。
　　刘有石：哥，我们钱老板让我转告你，他已经跟有关人员打过招呼，只要你好好表现自己，就完全有可能办理假释，这样你就可以提前出狱了。
　　刘有升：你们钱老板凭什么对我这么好？
　　刘有石：哥，你问过多少次了，我也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钱老板不是跟你很熟吗？他就是同情你，赏识你，认为你是大学生，是个人才，不能就这么毁了。还有，徐萍已经没了，他作为老同学、好朋友，能不尽力帮助她的家人吗？他帮助你，也是为了徐萍。钱老板就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还猜疑什么呢？
　　刘有升沉默半晌：小柱子好吗？
　　刘有石：听老师说，学习成绩不错，可还是不爱说话。与刘家人联系很少，我们已经好长时间没见过他了。
　　刘有升泪眼婆娑。
　　
　　56.监狱囚室 内 夜
　　刘有升躺在床上，不时翻身，过了好久才迷迷糊糊地入睡。
　　
　　57.（梦境）山间 外 日/夜
　　日落时分，刘有升独自一人在山间小路上艰难跋涉。
　　他走进一片树林，迷失了方向，在里面徘徊了很久。
　　天快黑了，他好不容易才走出树林。然而，出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悬崖峭壁。
　　他望而却步，茫然无措。
　　天完全黑了，什么都看不清了。他惊恐地大喊大叫：“路在哪里？”
　　空谷回音，绵延不绝。
　　
　　58.监狱囚室 内 夜
　　刘有升从梦中醒来，惊出一身冷汗。他紧紧捂住刚要张大的嘴巴，擦了擦额头，揉了揉眼睛，轻轻叹了口气。
　　
　　59.监狱讯问室 内 日
　　周广义、小王讯问刘有升。
　　周广义：我们上次来，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你最近考虑得怎么样，有什么要说的吗？
　　刘有升微微低下头，目光躲闪着：……没有。
　　周广义：你不说是吧？那好，我问你，徐萍是你杀害的吗？
　　刘有升：……是。
　　周广义：那你为什么在刚归案的时候拒不认罪？为什么在检察院审查起诉阶段全面翻供？为什么在中院前两次判决后你都提起了上诉？第三次判决后你也当庭提出要上诉。你说，这是为什么？
　　刘有升张口结舌：我……我……我那时心存侥幸，想蒙混过关。
　　周广义：你对你的案情有截然相反的两种说法，有时是有罪供述，有时是无罪辩解，其中必有一种是胡编乱造的。这难道是一个人民教师应有的行为吗？你就是这样为人师表的吗？这简直就是——说得不客气点儿——对师道尊严的侮辱亵渎！
　　刘有升：……我……我没办法呀！
　　周广义：你怎么没办法了？
　　刘有升沉默不语。
　　周广义：你说把杀人的事告诉了你母亲，你确认吗？
　　刘有升：……我……认。
　　周广义：你母亲说，她是万不得已才承认的，出了公安就懊悔了，就想翻证了。之后她逢人便讲，我儿是清白的，他那天没有对我说过杀人的事。而你，直到今天还说有这事。请问，到底是你，还是你母亲在说谎？我们到底应该相信谁？你这样说，置你母亲于何地？你要不要听听她是怎么说的？
　　刘有升热泪盈眶，连连摇头：我不要听，不要听……妈妈，我对不起你呀！
　　周广义：中院第三次判决后，你爸爸本来是坚决支持你上诉的。但你自己放弃了，他只好尊重你的意思。这么多年，他一直在四处奔波，八方呼救。一个年逾花甲的白发老人，为了儿子，还这样忍辱负重，吃辛受苦。而你，居然一点儿不领情，一点儿不配合，你对得起你老父亲吗？
　　刘有升痛哭失声：爸，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呀！
　　周广义：当年为你辩护的吴律师，你该记得吧？他有话要对你说。
　　刘有升抬起了头。
　　小王调试了一下录音笔。
　　（吴律师画外音）：老刘啊，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了，你就听我一句劝吧。现在不是十几年前了，各级司法机关正在大力纠正冤假错案，不少人得到了平反昭雪。我熟悉你的案情，坚信你是冤枉的。我把你的案情发到了网上，检察院十分重视。你应该积极配合他们复查，早日还自己一个清白。你不申诉，万一案情查不清楚，你就是出狱了，也还是戴罪之身。你想过它的后果吗？你一定要三思啊，千万不要执迷不悟了……
　　刘有升泪流满面：吴律师……
　　周广义：你要是真有罪，现在的态度可以说是正常的，应该的，也是我们欢迎的。但是，你要是没有罪，而为了某种目的，硬说自己有罪，那就完全是错误的，有害的。你要知道，把明明不存在的罪名强加给自己，不仅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死去的妻子。因为她迫切需要的是把杀害她的凶手绳之以法，而你却顶替真凶，使之逍遥法外。这是她愿意看到的吗？你这样做，更是对社会的不负责任。你自认凶犯，使案件貌似告破，而让真凶继续留在社会。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吗？
　　刘有升目瞪口呆：我……我……没想到……
　　周广义：你放弃了上诉，后来又一直没有申诉，我们知道，你是想争取早点儿恢复自由，早点儿与家人团聚，早点儿为儿子创造好的生活条件。可是你想过没有，你这样出去，能给儿子带来幸福吗？
　　刘有升：我会的，一定会的！我会把我的爱全部给他，我会为他献出一切！
　　周广义摇摇头：你给不了他幸福，因为你头上还戴着杀人犯的帽子，而且你杀的正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绕的妈妈！所以，他不会认你的，更不会接受你的所谓父爱的。
　　刘有升嘟囔着：不可能，不可能……
　　周广义：你好好想想，你进来十几年了，他来见过你一面吗？给你写过一封信吗？
　　刘有升痛苦万分，俯身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