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

　　傍晚，她领着女儿
　　
　　桂萱
　　
　　傍晚，天气仍然很闷热。刘洁买了一块雪糕递给四岁的女儿小燕子，见她将雪糕纸剥下送到十米开外的卫生箱里，问道：“燕子，雪糕纸怎么不扔在地上？”
　　“江阿姨说，那样不卫生。”
　　哦，又是托儿所的那个江阿姨说的，刘洁瞥了一眼女儿。今天她高兴，因为这个月又得了三十多元奖金。一路上，她盘算着，先给爱人买一件衬衣，再给小燕子买连衣裙和一顶太阳帽，余下钱买点化装品。等爱人下了二班一进家门，就将这些东西连同饭菜一起摆在桌子上，让他大吃一惊。刘洁想着想着，一股喜悦的暖流涌上心房。她深感自己是幸福的，嘴角微微一动，甜甜地笑了。
　　一个小时过去了，刘洁领着女儿进了一家商店，现在要买的东西只剩下化装品了。“同志，给我拿瓶牡丹珍珠蜜，紫罗兰香粉，一块儿童香皂。”
　　“两元八角钱。”
　　“再把那金边小挂镜拿来看看。”
　　“一元七角。”
　　刘洁挑着镜子，当她的脸映入镜中时，竟不自觉地自我欣赏起来。虽然已三十出头了，但微微弯曲的眉毛依然十分清秀，动人的杏眼周围还没有爬上可怕的皱纹，特别是粉白色的鹅蛋脸仍旧那样细嫩，宛如晶莹透明的玉石，使得很多认识她的少女们常常向她投以羡慕的眼光。她深深地吸一口气，在心里骄傲地笑了：我还很年轻！
　　刘洁满意地付完钱，领着女儿离开柜台。
　　“妈妈，我知道儿童香皂里碱少，不能伤害皮肤。”
　　“谁告诉你的？”
　　“江阿姨。”
　　啊，又是江阿姨。小燕子把江阿姨长到嘴上了，每次送她上托儿所，她看见江阿姨老远就高声地喊着“江阿姨”，向她怀里扑去，见到她们那亲昵劲儿，真叫作母亲的有些难受。刘洁似乎嫉妒起来，她窥视着女儿，想起了前天下午去托儿所接小燕子时，看见江阿姨的桌子上放着《儿童心理学》，顺手拿起翻翻，里面还夹着一张刊授辅导中心开的学费收据，背面写着：“为了孩子们而学习！”她向正在给孩子洗脸的江阿姨冷冷地白了一眼，心想：这字写和倒挺秀气，话说得也好听，但是，三十出头的人了，想混张文凭，不自量力。
　　“大姐，买本书吧，回家念给孩子听再好不过了。”
　　叫卖声打断了刘洁的回忆。她向小伙子递来的书瞟了一眼，喔，是《安徒生童话选》，摊上还摆着《谈诗歌创作》。这两本书的确不错，她摸出了钱，这时，一个年岁、身材和她相仿的妇女从身边走过，这女人长相一般，却穿着很漂亮的旗袍裙。她眼睛飞快地转了两下，假如自己穿上那件衣服，挺起丰腴的胸脯，迈着悠闲的步子走在街上，一定比现在还要引人注目，她暗下决心，三天之内一定要凑足钱，买一件比那女人更好的旗袍裙穿上。刘洁飘飘然地幻幻想着，拉起小燕子的手离开了书摊。
　　“妈妈，怎么不买书啦？”
　　“妈妈的钱还有别的用途。”
　　刘洁随便回答着女儿，与此同时，忽然感到一股莫明其妙的惆怅勇猛地袭来。啊，她回想起少女时代曾经有过将来要作一个诗人的愿望，尽管那时家里并不富裕，然而她不惜所有的零花钱买书，拚命地读海涅、普希金、艾青等诗人的诗，一口气还能背下一百多首古诗词。每当写诗的时候，常常激动得流下泪来，一熬就是通霄。可是岁月无情，中学毕业后下乡务农，几经周折又返城当了工人，然后就是恋爱、结婚，生孩子、做家务。晃近二十个春秋过去，她苦苦地奋斗，却一首诗也没有得到发表，渐渐地，心中的理想之火熄灭了。现在看来，往日的追求是何等的虚无、幼稚，现实一点吧 人过三十不学艺，还买什么书，真是开玩笑！刘洁嘲弄着自己，深情地看了看女儿，嘴角略略一动，苦笑了一下，我已不再年轻了，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吧。
　　淡淡的夜色降临了。
　　刘洁迈毒害缓缓的步子领着小燕子走近一个辅导班窗外，情不自禁向里望了望，只见在满室学员中端坐衣着朴素的江阿姨，正在用手帕拭着脸上的汗水。她的心猛地一动，站住了。
　　刘洁望着望着，双眼有些湿润了，她心头一亮，拉起小燕子的手，直奔刚才路过的书摊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