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 生
　　桂萱
　　午夜了，明月悬挂在江州市上空，马路上车辆稀少，行人也难得见到几个，在这无数霓虹灯装扮下的宁静而美好的时刻，江虹珊手拎小皮包，拖着沉重的步履来到松花江边。晚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她拢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望着银波点点的江水，心中缓缓地鼓着勇气：现在，只要向江水中一步步走去，那么，人世间所有的烦恼、痛苦和恐惧，包括虚荣以及丑名都将伴随着我的驱体，一同见鬼去了。
　　这时，江虹珊发觉上游不远处忽然冒出一个男人，正面向江水，举目远眺。
　　一股沮丧感涌上了江虹珊的心头，由此看来，想一个人静静地死去都不是件容易事啊。可他是什么人呢，总不致于是深更半夜有雅性来赏月的吧，或者他是个坏人，一直在跟踪我；或者他是那个杀手，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或者他是一个流浪汉，无家可归；或者他也想自杀，而且，他死在上游，我死在下游，那么，我们俩不成为一对殉情的风流鸳鸯鬼了吗？
　　啊，不！
　　江虹珊想，来世我决不再风流，决不再做令世人鄙视和咒诅的“坐台小姐”了。她一咬牙，昂首走到那个男人跟前，目光凝重地默默注视了他一会，面前的男人身材高大，面无表情，大约有三十多岁。她心情纷乱，天性中的桀骜不驯，使她决心先试探一下他究竟是什么人。于是，她嬉笑不羁地问道：“先生，你一直在跟踪我吧？”
　　男人旁若无人，依旧望着江水，沉默无语。
　　江虹珊轻蔑地浪声一笑，一丝嘲弄挂在嘴角，用椰榆的语气说：“别装正经了先生，实话说，你是不是想找个女人玩玩？”
　　男人转过身，蹙紧双眉，疑视着江虹珊，一股美国雅丝兰黛香水味扑鼻而来。明月下，玉树临风般的姑娘素裙长发，椭圆形的脸庞白皙得犹如透明的玉石，那双调情的眼睛虽然嫣然动人，但却隐藏着哀愁与苦涩的神情。他叹口气，喃喃地自言自语说：“活着真没意思。”
　　嗬，还真是个想自杀的。
　　江虹珊嘻笑着问：“有多大的事叫先生想不开呀？”
　　男人没有理睬江虹珊，他大踏步地朝江水中走去，她两步冲上前拦住他，奋力拽着他的胳膊，大声喝道：“嗨，回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没有出息！”
　　“松开我，松开我！”
　　男人执拗地仍旧朝前走着，江虹珊挥起右手，奋力给了他一个耳光。顿时，男人停住脚步，并顺手抓住她的右手，同时，他体会到了她纤柔的小手有些凉浸浸的，心中生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少顷，江虹珊拉着男人坐到草地上，明月下，他们犹如一对情人，而同命相怜，她却用大姐姐安慰小弟弟一样的口吻说：“先生，把你心中的苦楚说出来吧，你会好受一些的，也许我还可以帮上你什么忙。”
　　半晌，男人仿佛若有所思地叙述起来——他自称徐浩，半年前，还是财政局的秘书，他有两名贪污受贿的同事，先后升迁了，他俩反而连手平白无故地把他给炒了鱿鱼。更可恨的是，在他事业走入低谷的时候，妻子跟他离婚了，带着女儿远嫁到美国。从此，他加入到下岗大军里去，每天奔波到许多家公司去应聘，结果处处碰壁。现在他觉得穷困潦倒地活着太窝囊了，还不如一死百了。
　　江虹珊喋喋不休地劝慰起徐浩，要他多想想父亲、母亲，多想想远在大洋彼岸的女儿，要勇敢地为他们活下去。她还说，你当过秘书，文笔工夫一定很棒，下岗了可以搞写作，卖文为生嘛，现在不是时兴当自由撰稿人吗？条条大道通罗马，何必非得走死路啊。最后，她莞尔一笑，脸色柔和地说：“嗨，想明白没有徐先生，这么老半天，你总不能让我嘴巴抹石灰——白说吧。”
　　面对如此美丽，心地又非常善良的江虹珊，徐浩心绪纷乱，他微微笑了一下说：“谢谢，你给我指出了一条生路，我再也不会寻短见了。”他又反过来问她，“可是小姐，夜已经这样深了，你一个人跑到江边来是不是也要……”
　　江虹珊柔唇微启，长叹一声，凄然地说：“是的，我要自杀！”她顿了顿，把自己的身世述说给面前这位陌生的男人——
　　她的祖籍在大兴安岭，祖祖辈辈靠打猎和挖山药维持生活，三年前，为了改变自身的命运，她离开家乡，告别了父母和男朋友，只身来到江州市闯荡。可是她文化低，没有什么特长，在这满地都是金钱的江州市里却找不到一份象样的工作。后来她应聘当了凤凰大酒店的坐台小姐，。一个月前，有两名客人威迫利诱她来贩卖毒品，头两次还算顺利，她也赚了一些钱，可第三次却被她搞砸了。现在，贩毒分子雇杀手到处追杀她，要杀人灭口。而警察也到处追捕她，要绳之以法。她后悔了，害怕了，今天上午把电话打到家里，老爸给她好一顿臭骂，说不再认她这个女儿。她又把电话打到男朋友家里，他也狠心地说不再要她。原来警察已经追捕到她家乡去了。如此看来，她已走投无路，与其被杀手杀死横尸街头，或者被警察抓住，人不人鬼不鬼地在狱中苟且偷生，还不如自杀，早早重新脱生个好人，她相信佛教所讲的“六道轮回”，来世再也不当坐台小姐了。
　　江虹珊苦笑一声，双眼噙满了泪水，感伤地说：“现在，我真是大冬天吃冰块啊，心里心外都凉透了。”
　　“来生你要做什么人？”
　　江虹珊不假思索，脱口而说：“我要考上正规的医科大学，做一名好医生，给成千上万的病人解除病疼。”
　　徐浩被江虹珊的愿望感动了，双唇翕动两下，欲言又止。
　　江虹珊泪光闪闪，妩媚地一笑，接着说：“当医生一直是我的梦想。平时我就注重这方面知积的学习，前几天，我刚刚考上一所自费的业余医科大学。”她从小皮包里找出了录取通知书，递给徐浩，“你看，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只可惜……一会我就要死了，我……不怨天尤人，但是我真的心不甘哪……”
　　徐浩接过录取通知书，默默地看了两眼，又抬起头用爱惜和同情的目光，望着她佼媚可人的面容。
　　“徐先生，你现在想同我做爱吗？”江虹珊那双闪烁迷离的大眼中漾满了灼热动人的神色，“当然，我曾经先后同三个男人上过床，身子不太干净，但我绝对没有传染上性病。”
　　“不，不！现在任何一个男人都不可以再玷辱你，亵渎你！你……是神圣的！”
　　江虹珊把小皮包递给徐浩，狡狯地一笑说：“看来你是个好人，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和这十多万元钱还有一些金银首饰都留给你吧。刚才，如果你说想同我做爱，我会发怒的，毫不犹豫地把皮包扔到江里去。”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一幕在徐浩眼前闪现，他深感意外，接过小皮包，惊喜地问：“这么说，你的死竟使我一下子变成富翁了？”
　　江虹珊点点头，伤感地问：“你不想阻止我吗？”
　　“我理解你目前的处境，畏罪自杀，也许是最好的解脱。难道还有比这更明智的选择吗？”徐浩语气沉重。
　　江虹珊捧起徐浩的脸，在他的额上轻吻了一下，同时，两行眼泪无声地涌出眼帘。然后，她轻轻地站起身，朝前走了几步，面对汩汩东流的松花江水，停下脚步。在这银也似的夜晚，她风姿绰约的身影袅袅婷婷地伫立在江边，她的素裙下缘平张开来，象一把银色的伞，伞下裸露着一双白白的小腿和小脚。片刻后，她缓缓地一步步向江水中走去。
　　徐浩依旧塑像般呆坐在草地上，一动不动地注视着江虹珊的背影，无动于衷。
　　江水淹至江虹珊的胸部了，她回过头来，十分留恋地朝岸边望了一眼，她感悟到：江州市灯火灿然的夜景太美了，今晚的月色真迷人啊。她又往前走一步，脚下踏空了，转瞬间她被江水无情地吞没！
　　这时，徐浩迅速地站起身，将小皮包扔到地上，一个猛子扎进江水中，不大一会，把江虹珊救上岸。然后，他把她腹中的积水空出来，又给她做了几分钟人工呼息。片刻后，江虹珊苏醒过来，她感觉到自己浑身湿漉漉的躺在草地上，便望着坐在身旁同样浑身湿漉漉的徐浩，嗫嚅着问：“你……为什么救我？”
　　“我怎么能眼看着你香消玉殒呢？你重新脱生了，是个好人！”
　　江虹珊抽泣起来，同时，她张开浑圆的双臂，激动得扑到徐浩怀里，双手揽住他了的腰际。然而，在这一瞬间，她的双手触摸到了他腰后的一把手枪和一副手铐。她愣住了，惊异地问：“你——道底是什么人？”
　　徐浩推开江虹珊，沉静地说：“我不是下岗的财政局秘书，我是警察！”他的话音一落，江虹珊如梦惊醒，猛地站起身，拨腿就跑。
　　徐浩迅速地抽出手枪，大喝一声：“站住，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江虹珊依旧飞快地跑着，身后传来“叭！”的一声鸣枪警告。顿时，她身不由已地站住了。
　　徐浩拾起草地上的小皮包，快步走到江虹珊跟前，两人对视良久，她把双手缓缓地伸到他面前。
　　
　　（结尾一）徐浩犹豫好一会，动了恻隐之心，最终并没有给她戴上手铐，反而把小皮包还给了她，轻声说：“你走吧。”
　　“你不打算抓我？”
　　“我奉命抓捕的那个江虹珊已经投江自杀了。”
　　江虹珊心头一颤，热泪又涌出眼帘，感激地问：“徐先生，叫我怎样报答你呢？”
　　徐浩动情地回答：“请放心，追杀你的杀手和贩毒分子们都已经落入法网。希望你离开那是非龌龊的凤凰大酒店，好好读书，毕业后当一名好医生。”
　　“那你怎么办，你的上司会放过你吗？”
　　“我会设计一个假象，从此后不会有人再抓你了。”
　　江虹珊扑到徐浩怀里，拥抱着他坚定地说：“将来我一定会做一名好医生的！”说完，她拎着小皮包，仰向冉冉初升的太阳走去。
　　徐浩把手枪别进后腰，目光凝重地送着江虹珊渐渐远去，他没有细想放走她对自己会有什么严重后果，他只感觉到——哦，东方已经破晓，新的一天开始了……
　　
　　（结尾二）——徐浩犹豫好一会，动了恻隐之心，他真想把她给放了，让她好好地上医科大学，将来做一名好医生。然而，警察的天职告诉他，不能感情用事，法律是不讲情面的。最终他还是把银月下闪着幽幽寒光的手铐戴在了江虹珊的双手上。
　　江虹珊默默地流起眼泪。
　　徐浩收起手枪，真诚地说：“江小姐，你不要哭了，我会帮你请一位本市最好的律师为你辩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