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

　　午夜自杀
　　桂萱
　　午夜的明月悬挂在纽约上空，马路上，各种车辆犹如一条银河，而整座城市，又仿佛是霓虹灯的海洋。在这美好的时刻，琳达手拎小皮包，步履沉重地来到哈得孙河边。晚风吹拂着她的面颊，她拢了一下额前的头发，望着银波点点的河水，心中缓缓地鼓着勇气。现在，只要向河水中一步步走去，那么，人世间一切的烦恼、痛苦和恐惧，都将不复存在了。这时，她发现上游不远处，忽然出现一个男人，面向河水，举目远眺。
　　一股沮丧感涌上琳达心头，看来，想一个人静静地死去，都不是件容易事。可他是什么人呢，总不致于是深更半夜，一个人有雅性来赏月吧，或者他是个嫖客，一直在跟踪我，或者他是个杀手，已经发现了我的行踪，或者他也想自杀，而且，他死在上游，我死在下游，那么我俩不成为一对殉情的风流鸳鸯鬼吗？啊，不！来世我决不风流，再也不当令世人鄙视和咒诅的妓女了。
　　琳达一咬牙，昂首走到那个男人跟前，默默地凝视了他一会，这个身材高大，面无表情的男人有三十多岁，她决心先试探一下他究竟是什么来头，于是问道：“先生，你一直在跟踪我吧，想玩玩吗？”
　　男人旁若无人，依旧望着河水，沉默无语。
　　琳达轻蔑地浪声一笑，说：“别装假正经了，你们男人哪个不是色鬼？”
　　男人转过身面对琳达，一股雅丝兰黛香水味扑鼻而来。月光下，这位姑娘素裙长发，椭圆形的脸庞白皙得犹如透明的玉石，那双调情的眼睛嫣然动人，但却充满了忧郁的神情。他叹口气，喃喃地说：“活着真没意思。”
　　嗬，还真是个想自杀的。
　　琳达嘻笑着问：“有多大的事呀，叫先生想不开。”
　　男人没有理睬琳达，大踏步地朝河水中走去，她两步冲上前，奋力拽着他的手，大声喝道：“嗨，回来！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样没出息！”
　　男人用力挣脱琳达，仍旧朝前走去，情急之下，琳达挥起右手，奋力抽了他一个耳光。顿时，男人停住脚步，并顺手抓住了她的手，他体会到了她纤柔的小手，有些凉浸浸的，心中生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滋味。
　　琳达用大姐姐安慰小弟弟一样的口吻说：“先生，把你心中的苦楚说出来，你会好受一些的，或许我还能帮上你什么忙。”
　　半晌，男人仿佛若有所思地叙述起来——他自称斯通，半年前，还是怀特大银行的高级秘书，他有两名贪污受贿的同事，先后升迁了，他俩反而连手平白无故地把他给炒了鱿鱼。更可恨的是，在他事业走入低谷的时候，妻子跟他离婚了，带着女儿远嫁到英国。从此，他加入到了失业大军里去，每天奔波到许多家公司去求职、应聘，结果处处碰壁。半年过去了，他的积蓄已经全部花完，现在他觉得穷困潦倒，再活着太窝囊了，还不如一死百了。
　　琳达劝慰起斯通，要他多想想父亲、母亲，多想想远在英国的女儿，要勇敢地为他们活下去。她还说，你作过秘书，文笔工夫一定不错，失业了可以写作，卖文为生，做一名自由撰稿人嘛！条条大道通罗马，何必非得走死路啊。最后她说：“嗨，想明白没有，这么老半天，你总不能让我嘴巴抹石灰——白说吧。”
　　面对心地善良的琳达，斯通笑了一下说：“谢谢小姐，你给我指出了一条生路。”他又反过来问她，“小姐，夜已经这样深了，你独自一人，跑到哈得孙河边来，是不是也要寻短见？”
　　在这银也似的夜晚，琳达苗条的身姿袅袅婷婷地伫立在河边，她的素裙下缘平张开来，象一把伞，伞下裸露着一双白白的小腿和小脚。她柔唇微启，长叹一声，把自己的身世，说给面前这位陌生的男人——
　　三年前，琳达离开达尔斯林场，告别了父母和男朋友，只身来到纽约闯荡。可是她文化低，没什么特长，在这满地都是金钱的城市，却找不到一份象样的工作。后来她一步步堕落为妓女。一个月前，有两名嫖客威迫利诱她来贩卖毒品，头两次还算顺利，第三次却被她搞砸了。现在，贩毒分子雇杀手到处追杀她，要杀人灭口，而警察也到处追捕她，要绳之以法。她后悔及了，害怕及了，今天上午，她把电话打到家里，老爸给她好一顿臭骂，说不再认她这个女儿。她又把电话打到男朋友家里，他也狠心地说不再要她。原来警察已经追捕到她家乡去了。看来，她已走投无路，与其被杀手杀死横尸街头，或者被警察抓住，人不人鬼不鬼地在狱中苟且偷生，还不如自杀，早早重新脱生个好人，来世再也不当妓女了。
　　琳达苦笑一声，说：“现在，我真是大冬天吃冰块，心里心外都凉透了。”
　　斯通同情地问：“来生你要做什么人？”
　　琳达不假思索，脱口而说：“我要考上名牌医科大学，做一名好医生，给成千上万的病人解除病疼。”
　　斯通被她的愿望感动了，双唇翕动两下，欲言又止。
　　琳达妩媚地一笑，接着说：“当医生一直是我的梦想。前几天，我刚刚考上一所自费的业余医科大学。”她的右手伸进小皮包里，掏出录取通知书递给斯通，“你看，这是我的录取通知书。只可惜……过一会我就要死了……亲爱的斯通先生，你现在想同我做爱吗？我虽然身子不太干净，但我还没染上性病。”
　　斯通果决地回答：“不，不。现在任何男人都不可以再亵渎你！”
　　琳达耸耸肩，把录取通知书放入小皮包里，然后把皮包递给斯通，苦笑着说：“看来你是个好人，这三十万元美金和一些珠宝首饰留给你吧，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来生我嫁给你。”她踮起脚吻了一下他，同时，两行眼泪无声地涌出眼帘。
　　斯通深感意外，接过小皮包，似乎有些惊喜地说：“这么说，你的死，竟然能使我一下子变成富翁了？”
　　琳达点点头，轻声问道：“你不想阻止我吗？”
　　斯通语气沉重地说：“我非常理解你目前的处境，难道还有其它更好的选择吗？”
　　琳达转过身，缓缓地一步步向河水中走去。
　　斯通注视着她的背影，面无表情，无动于衷。
　　河水淹至琳达的胸部了，她回过头来，十分留恋地朝岸边望了一眼，纽约的夜景太美了，今晚的月色真迷人啊。她又往前走一步，脚下踏空了，转瞬间她被河水无情地吞没了。
　　这时，斯通迅速地将小皮包扔到地上，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不大一会，救出琳达。然后，他把她腹中的积水空了出来，又给她做了几分钟人工呼息。片刻后，琳达苏醒过来，她浑身湿漉漉的躺在草地上，望着坐在身旁，同样浑身湿漉漉的斯通，嗫嚅着问：“你为什么救我？”
　　斯通很认真地说：“我不能眼看着你真的去死呀。你——可以重新做个好人了！”
　　琳达抽泣起来，同时，她张开双臂激动得扑到斯通怀里，然而，在这一瞬间，她的双手停住了，她触摸到他腰间上的一把手枪和一副手铐。她愣住了，惊异地问：“你——道底是什么人？”
　　斯通推开琳达，沉静地说：“我不是怀特大银行失业的秘书，我是警察！”他的话音一落，琳达如梦惊醒，猛地站起身，拨腿就跑。斯通抽出手枪，大喝一声：“站住，不站住我就开枪了！”
　　琳达依旧飞快地跑着，身后传来“叭！”的一声鸣枪警告。顿时，她身不由已地站住了。
　　斯通拾起地上的小皮包，快步走到琳达跟前，两人对视良久，她把双手缓缓地伸到他面前。
　　斯通犹豫好一会，最终并没有给她戴上手铐，反而把小皮包还给了她，轻声说：“你走吧。”
　　琳达不解地问：“你不打算抓我？”
　　斯通语气沉重地说：“我奉命抓捕的那个琳达，已经投河自杀了。”
　　琳达心头一颤，热泪又涌出眼帘，感激地问：“亲爱的，叫我怎样报答你呢？”
　　斯通动情地回答：“放心吧，追杀你的杀手和贩毒分子，都已经落入法网了。希望你好好读书，毕业后当一名好医生。”琳达扑到斯通怀里，拥抱着他坚定地说：“我会的。再见！”说完，她拎着小皮包，仰向初升的太阳走去。
　　斯通把手枪别进后腰，目光凝重地送琳达渐渐远去，他没有细想，放走她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严重后果，他只感觉到——哦，东方已经破晓，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