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长

　　李厂长求贤记
　　桂萱
　　
　　远方机械厂生产科副科长李浩的自荐报告批复回来了。第二天，他便踌躇满志地步入长虹机械厂厂长办公室，坐上了第一把交椅。一周过去了，他一次会也未开，却直接或接间地了解到，这个有五百三十万元损损额的两千七百人老企业，设备需要更新，厂房需要扩修，职工需要培训，纪律需要整顿，产品需要换代创新，各种规章制度需要完善，而更为重要的是，各单位领导机构必须首先调整，工作人员必须精简，求贤任能的程序必须改革。
　　这天早晨一上班，李浩推开窗户，一股幽香的春风扑面而来。他点燃一支香烟，深深地吸了几口，眯起双眼，凝神望着浩浩荡荡上班的职工队伍沉思起来。古人云：三十而立。我如今刚地满三十，虽没有干成轰轰烈烈的大事，可也有了来之不易的用武之地，能一展宏图了。只是未来的事业之路更加崎岖坎坷啦。
　　“当！当！”
　　“请进。”敲门声打断了李浩的思路。他抬起头，只见一位膀阔腰圆剑眉大眼的小伙子出现在门口：“呵，是你——”
　　“老同学，你升得好快呀！”
　　李浩想起来了，来人叫赵明，念刊大进，有几次听王教授讲大课，他和他坐在一起。中午一下课，他们俩便一同来到临近的小饭店，要上两个拼盘，两碗啤酒，边喝边对怎样管理现代化企业各抒己见。有时他们谈得很投机，有时争论得面红耳赤。没成想，毕业数月，今天又在这相见了。他们高兴地握手叙旧了片刻，李浩便提及正题：“我知道你是毛遂自荐来了。”
　　“凭我们的关系，当个小小的机加车间主任没问题吧？”
　　“哈哈，你呀你，应该说凭本事。拉关系走后门在我这可是行不通的哟。”
　　赵明回车间了。他把自己在老同学那碰钉子的事，一五一十地讲给了满头白发，却双眼炯炯有神的王师傅听。王师傅说：“小赵啊，听师傅的话，你还是想办法调走吧。俗话说得好：人挪活，树挪死嘛。”
　　“不，我不忍心丢下车间不管哪。”赵明低着头，猛猛地吸了几口烟，又一大口吐出来，声音有些发颤地继续说：“我不忍心看着全车间，甚至全厂职工再继续开百分之六十的工资了。”
　　“可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人家不用你不也是白搭嘛？”
　　“也许他有他的难处？”
　　“什么难处不难处的！他准是当上官把你们过去的交情全忘了。现在眼睛只顾往上看。”
　　赵明没再吱声。他想，那个身高一米七五的白脸书生模样的新厂长，难道真的是个忘恩负义的东西？可是，如果他的提拔自己当上车间主任，会不会受到别人的非议呢？这一点，一定是他的难处了。
　　是的，李浩有着自己独特的个性。他办什么事，总是三思而后行的。本来起用赵明只是他厂长一句话的事。可又一想，自己对赵明的根底知道多少呢？现在不是有很多人一拿到文凭，便拉关系走后门向组织伸手要地位要权力嘛？倘若他是个平庸无能，只会夸海口的人，我让他当上主任，定会遭到人们谩骂，且对工厂也十分不利。
　　门开了，李浩抬头见四十来岁的孙秘书轻手轻脚地走进办公室，递过来两封信，笑吟吟地说：“李厂长，这有两份材料你先看看。哦……有句话不知该不该讲？”
　　李浩抽出文件，边看边说：“有话直说，我不喜欢吞吞吐吐的人。”
　　“是这样，你刚来不清楚。咱们厂的人际关系很复杂。所以，遇事你要考虑到方方面面，既要瞻前，也要顾后。只有这样，才能左右逢源，处于不败之地。”
　　“我知道了。”李浩看了老于人情世故的孙秘书一眼，把信件放进抽屉里，朝档案室走去。路上他想，我为工厂选贤任能，难道还怕得罪哪位老爷，丢了乌纱帽？
　　第三天早晨上班，李浩等一行六人来到了机加车间，这是全厂的一个关键单位，去年竟亏损十万元。现在，这里已聚齐了电大、刊大、夜大及自学工业企业管理专业的毕业生十男四女。他们是从各车间生产线上被通知来的，谁也不知道新调来的白脸厂长要搞什么名堂。
　　“大家都知道，我们厂正面临破产的威胁。如何摆脱目前这种困境，我想关键是各单位是否有称职的领导！所以，从今天起，全厂各车间、各科室以及厂机关将有计划地调整领导班子，精简工作人员，并且要采取多种形式。因此，很抱歉，我们首先给大家来个突然袭击。”
　　李浩一边说，一边用深邃的目光扫视着面前这些大学毕业生。那年近四十的胡华，是厂党委胡书记的小弟弟，那二十刚出头，是顶头上司张局长的小儿子。前天那两封推荐信，保举的就是这两个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厂工会杨主席的儿子，两个层干部的亲戚。其余九名都是老工人子女。“您喝水。”
　　李浩又看了一眼递来水杯的三十多岁现任车间副主任田喜。据查档案，他是哈工大七五届毕业生，并与本市委赵副书记沾了一点亲戚。他也自荐当主任。昨天，赵副书记的女秘书给李浩打电话说：“李厂长，你新官上任，赵副书记希望你烧好头三把火，特别是第一把火。他对你的前程很关心，并让你对田喜严格要求些……”由上看来，这将是一场激烈而特殊的权力竞争。假如那个干部真有才能，我一定起用他们，不怕工人们骂我为他开“后门”，当然，只有这个田喜例外。
　　李浩咬着嘴唇笑了一下，接着说：“六十一岁的老主任现在终于离休了，谁愿意接任，请参加考试。”
　　一位女同志不好意思地红着脸离开了。剩下的人与在场的工人们纷份议论起来。王师傅瞟了李浩一眼，对赵明说：“小赵，我们干活去吧！”
　　“师傅，我得参加考试呀。”
　　“那只是形式，其实他们早已定好了。几年来这个民意测验，那个职工选举，不都是些骗人的把戏吗？”
　　李浩闻声走了过来。温和地说：“老师傅，一会当众考试，赵明果真有本事，我定用不疑。否则，您老也别怪我不讲交情了。”
　　王师傅注视着李浩，疑惑地淡淡一笑。心说，谁敢保证你不把试题事先透露给要重用的人呢？走着吧！
　　李浩重重地拍了拍沉默无语的赵明肩头两下，轻声说：“沉着点。”
　　考试开始了。所有试题全是李浩亲自拟定的。
　　未到一小时，赵明就胸有成竹地第一个交了卷。顿时，数十名工人关切地围上了他问这问那。他十分自信地微笑着一一回答案，仿佛在开记者招待会。一个半小时后，其他考生也都交了卷。随即，教育科长拿出标准答案铺在桌上，当众判分。考生们又开始了口试。试题是：假如我是车间主任。
　　考生们争先恐后地考试。他们深知这是决定此次竞选成败的关键时刻。
　　胡华口若悬河，从产品生产谈到到市场购销；张凯高谈阔论，从香港新加坡，讲到英美日本；一个中屋干部的亲戚抓耳挠腮，吞吞吐吐，一个老工人的女儿面红耳赤，结结巴巴。其他的考生都讲得平平淡淡，虽很少失误，却毫无新意。最后，赵明大步流星地走到黑板前，抓起白粉笔，飞快地勾勒出大海和轮船，，然后坚定地说：“假如我是船长，有愿意跟我漂洋过海的，请上船，咱们同舟共济。不愿意的话，请自便。”
　　李浩紧追一句：“你拚上命地干，为了什么？”
　　“为了事业。”
　　“口试时间到，请评委亮分。”主持人孙秘书的话音一落，各位“考官”同时举起了100分的打分牌。场下掌声雷动。这时，姚科长判完最后一张试卷，并高声公布道：“笔试最高分者：赵明。成绩：90分。”场下欢呼雀跃。有六七个青年工人还把赵明抬起来，抛向高空，一下，又一下……
　　李浩见此情景，高兴得淡然一笑，同身旁的各位“考官”耳语了几句，这后起身挥挥右手，毅然地说：“大家静一静。看得出来，你们同我是一样的心情。好！现在我决定：免去田喜同志副主任职务，调离机加车间，工作另行安排。任命赵明同志为主任，车间领导班子，限三天内组阁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