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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性恋  成长

　　展玩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叫“展玩”。孤儿院的老师告诉他，他们也不知道，在门口捡到他时，襁褓里就这么一张两个字的字条。他们说，那应该是他爸妈给取的。
　　展玩听后很不高兴：人都不要了，留个名字有毛用啊。
　　直到9岁前，展玩一直是个听话的安静的小孩。他具备中国所有传统美德：勤劳勇敢、奋发向上，尊老爱幼、与人友善、团结友爱，简直就是有道德有素质外加八荣八耻的模范。孤儿院眼看着这么一朵阳光向上、极具品质的中国好孩子，就是缺了文化，心想着孤儿院虽资金困乏，但也不能误了这么个有前途的娃。于是乎咬紧牙关，打通所有关系，让展玩上了当地最有名资源最好的小学。
　　7岁，展玩一年级，没什么大事件，以年级第一的成绩升读二年级。8岁，二年级，也没什么大事件，又以年级第一升读三年级。校长笑呵呵地对孤儿院的院长说，这是一个好胚子，将来一定是清华北大，再保研后送博。听得那院长心里乐滋滋的，心想着要能出这么个人才，孤儿院名气就大了，名气一大，捐赠就多，领养也多，政府也重视，那么那些可怜的孩子的生活环境就有希望改善了。
　　如果故事就这么发展下去会很无聊。但对于展玩来说，他宁愿要这么无聊的一生，也不要那么离奇的路。可是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9岁，决定了展玩不如意的一生。后来展玩问我：
　　“人生十有八九不如意，被父母抛弃就很不如意了，为什么还要我遇到不如意的事？这他妈的公平吗？”
　　我安慰他说：“你应该把‘八九’看做一个量词，被抛弃是你第一件不如意的事，再把其他的排一排，直到九，你的人生就开始如意了。”
　　“可我已经不止九了，都十几了。”
　　“对比对比，人生要有对比，你不能把小事也算进去。”
　　然后展玩不说话了，低着头出神地看着自己的脚趾头，那是展玩思考时的姿势。我问他为什么，他说这么简单的问题让脚趾头去思考就行。我不知道展玩思考出来的结果怎么样。只是后来在我看到他的尸体时，我又想起曾经这么一段对话，我知道，这一定是他的第九件不如意，因为在这过后，他的一生就如意了。
　　
　　9岁发生的事大概是这样的：三年级的展玩做完课间操，和校长侄子王大二耍起来。两人天真地在走廊互相追逐，跑啊跑啊，后面追着的展玩一不小心把前面的王大二给推到了，给他摔碎了两颗大门牙。本来这正好满足了孩子换牙的需要，可大二他妈非但不领情，硬要校长开除展玩，理由是欺负干部的儿子。介绍一下，大二他爸是部队出身，现在是当地文艺团团长。
　　当然，校长是个明事理的人，觉得弟媳要求过分，小题大做，不予理睬，只叫来展玩当面道歉。谁知大二妈“呸”的一声，开嗓大骂：
　　“你个没人要的野种也敢和我们家大二玩！这次没开除你是看你还小，以后看清身份搞清自己几斤几两！别老和我家大二套近乎败坏风俗破坏和谐社会。”
　　照大二妈的意思，展玩小小年纪就是个心术不正的坏小子，有攀权附贵的不良作风。展玩说到这里时，拳头紧握，恨得咬牙切齿，重复这一句话：“明明是王大二那狗崽子来招我的。”
　　“你不回应了嘛。”
　　“我才9岁，哪知什么攀权附贵的。”
　　“那你怎么知道她就是这个意思？”
　　“那是后来的生活感悟。”
　　
　　打那以后，展玩便不敢跟班里其他孩子玩，对他来说，除了孤儿院的兄弟姐妹们，他跟谁玩都是一种过错。那些平时对展玩很亲切很照顾的老师害怕得罪校长，自那以后开始冷落展玩。展玩说，那时他觉得自己被全世界抛弃了，于是走上了自暴自弃这条路。
　　展玩的成绩开始直线下降，他说失去老师的关注和器重后，他就没有心思学习了。孤儿院的老师看展玩不再是有希望的孩子，私底下纷纷劝院长将展玩转到一个普通小学去，然后随便上个中学混张文凭就算了。很不幸，当时展玩就站在门外偷听，当他听到老师们对他失望时，他心理萌发了“将来要叫所有看不起他的人后悔”的雄雄壮志。很不幸，这番壮志瞬间被院长一番感人肺腑的话给浇灭了：
　　“孩子还小，要让他学会渡过难关。再说了，小学成绩好不好，不意味着他中学成绩会很好还是很坏。总之，我们不能因为孩子一时不好的表现而否定他，要知道，那是他的一生。”
　　从那以后，展玩就把院长当偶像崇拜，怀着“不能让院长失望”的心情，又回归到好好学习的轨道上。只不过展玩总觉得有什么变了似的，再怎么努力也没法考个年级第一，只能保持年级前十。听展玩回忆这段往事后，我得出两个结论：一、展玩确实很聪明，那么小就懂得偷听了；二、展玩的聪明都用到歧途上去了，所以没办法再保持年级第一。
　　话又说回来，能够在展玩那座学校保持年级前十算是很厉害了。在被师生排斥的巨大阴影下，展玩能以全市第八的成绩考上市重点中学，实在不易。展玩在收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哭得稀里哗啦，本想着院长也会眼眶湿润，哽咽着说道“孩子，我就知道你能行”，然后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不料院长却淡淡一笑，温和地对他说：
　　“孩子，你的人生才刚刚开始，路还远着呢。”
　　展玩一听泪水立马止住了，呆呆地看着院长，既没有他预想的哽咽，也没有他预期的拥抱，但这并不妨碍展玩对院长的崇拜，相反，在那一刻，展玩仿佛从院长身上看到了一层高深莫测的光辉。展玩立志也要成为那样一个人。于是他开始看很多书，从文学到哲学，从哲学到历史学，从历史学到社会学，从社会学到心理学，从心理学到工程学。总之，按照展玩的说法，初中三年里，他把市图书馆的书都翻遍了。尤其是在发生他这一辈子视为耻辱的事情之后，他便学会了逃课，泡在图书馆里。
　　
　　那是展玩初二的事了，一个寒冷的冬天。背景是这样的，自打展玩笃定朝院长那深沉的光辉看齐的信念后便开始付诸行动。首先学会放空眼神，力求自己看上去就是那种置身于自己灵魂深处不问世俗的得道者；然后改变说话方式，能不开口尽量不开口，必须开口也只用短句表达，要么就是用晦涩难懂的长句，为此展玩还背了厚厚一本名言警句。展玩说，深沉的要领在于不让别人看穿你内心情感起伏和想法。
　　展玩以这种面貌去上学，不久学校老师们私底下都说那是个呆子，同学们都觉得展玩奇怪，不肯和他玩。对于这种意料之外的反应，展玩安慰自己说道：